陆郓是一个很容易令女性产生好感的男人。

脚踏实地,沉稳体贴。

谢淼一点都不奇怪远之暗暗喜欢陆郓。

谢淼奇怪的是近水楼台,相处三年,陆郓竟然没有发现他的秘书喜欢他。

谢淼希望陆郓一辈子都不要发现。

谢淼的办法是一点点将远之抽离陆郓的生活,使远之变得可有可无,倘使远之识趣,早晚会自己走开。

而谢淼甚至不用同远之正面交锋。

陆郓几次带她出去吃饭,偶尔不经意提起,这么好吃的地方,是远之介绍的,谢淼决定从陆郓的饮食着手。

她的提议是陆郓的公司到哥哥谢焱公司的员工餐厅搭伙。

陆郓是体恤员工的好上司,果然他立刻答应了。

而陆郓,隐约明白未婚妻不喜欢自己的女秘书,觉得远之太接近他的生活。

有了这样的认识,陆郓便有意识无意识地同远之保持距离。

可是一起相处了三年,陆郓很难真正冷淡地对待远之。

陆郓不是不矛盾的,可是远之看不见他的矛盾。

三天后,远之递了辞呈,理由是想寻求更好的发展。

陆郓没有想到结果是远之的辞职,心里难免有些歉疚。

“我替你保留你的职位,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

远之今次微笑略深。

不,我走了,再不会回来。

远之赔偿了公司一个月的工资,当即离职。

老郑将远之送下楼,目送远之的雪佛兰驶远,才一跺脚,陆郓,但愿你不后悔,放走这样一个好女孩儿。

远之回到自己的住处,将小小一只纸板箱放在门口的玄关处。

纸板箱里没有太多可留恋的物品,不过是水杯相框小盆栽便签本等一应办公室必备的小物件。

远之觉得这一纸箱物品,如同她对陆郓的感情,于陆郓,完全是可有可无,甚至是累赘,只想一把扫进垃圾桶了事。于她盛远之,盛载了太多关于个人的回忆,扔,舍不得。留——也没有太多意义。

远之想了一想,还是拖过纸板箱,将里头的东西统统倒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杯子是一只膳魔师保温杯,适当加热后,装在里头的饮品可以保持相当长时间的温热状态,装一杯热巧克力或者热茶,是再好不过的。

远之捧着杯子,想起这是第一年进公司的时候,年终陆郓发给她的。

那一年,陆郓仍单身,是公司里女性员工的理想目标,只是陆郓对女同事总是礼貌太多。

一个男人对异性太过礼貌,无非是因为他对她不感兴趣的缘故。

久而久之,迅捷物流公司里的单身女员工逐渐转移了目标。

只得远之一直记得,当陆郓将杯子交给她时,温和地说:“远之,辛苦你了,这个杯子给你,记得多喝温热的东西,保护自己的胃。”

远之现在想来,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她开始暗暗喜欢这个叫陆郓的男人的罢?

远之又拿起相框。相框是巴掌大小三面压克力材质,以铰链连接在一起,是远之进公司第二年的圣诞节联欢上,抽奖所得。远之记得很清楚,所有奖品都是由陆郓亲自购买,并与她一起包装的。

陆郓说东西虽小,可是代表他的一片心意,其实叫总务处一并采购也是可以的,但他想给大家一个小小惊喜。他和远之一同包装礼品,亲手写了小小卡片放在每个礼品盒当中。

总务处购买的是参与奖,所有员工人手一份,卫宝沐浴旅行套装一组。

特等奖是当年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一只,时价五千元。一等奖是掌上电脑一只,时价两千元。二等奖是菲利浦小家电购物券两张,共计八百元,三等奖是综合涮烤两用炉,市价五百。都是叫人心动不已的奖品,气氛因之一时火暴异常。

手机被一个中年快递员得了去,激动得不晓得说什么好,众人起哄叫他晚上联欢结束了请客吃饭。他只是拿着手机反复地看来看去,然后说,新年可以送女儿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远之记得自己拿着抽奖得来的相框,望着那热闹的场景,感动非常。

这就是陆郓的好罢。

乐于锦上添花,也乐于雪中送炭。

节后,远之将家人的照片放在相框里,搁在了办公桌上。

礼品盒里,陆郓亲手写的卡片,则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远之的秘密花园里。

远之苦笑,将一应东西又都扫进纸板箱里。

终于还是舍不得扔。

第四章 那么热,那么凉

远之换下了身上的职业套装,换上居家衣服,将纸板箱抱进小小储藏室里去,又拿出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作为单身女郎,远之的房间绝对不是最干净的,有时工作得累了,回来鞋脱袜甩,草草洗一洗脸,刷了牙就上床睡觉,远之是想不到打扫卫生的。只有父母打了招呼,说要来探望,远之才集中精神体力,将房间大肆清扫一番。

等父母走了,便又日渐凌乱,直到双亲再次前来为止。

远之常常想,父亲母亲还是体谅她的,至少从未上门来突击检查,否则真真要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远之的小小两室一厅公寓里,只有厨房间是最干净整洁的,因为要在厨房烧饭做菜,远之不能忍受灶台中心半径两米范围内的任何凌乱。

远之最要好的同学曹露冰说,远之有选择性洁癖。

远之听了哈哈笑,可不是。

等远之将房间大致打扫干净,搜罗出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开柔和洗涤功能,任衣服在滚筒里滚过来又滚过去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敲过了。

远之直起身来,捶了捶后腰。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迅捷物流,一转眼三年过去,自己已经二十五岁,到底不如以前读书的时候,身体那么结实。现在不过是弯着腰趴在地上打扫一上午,腰就已经觉得吃不消了。

远之叹息一声,收拾了抹布拖把扫帚簸箕,统统放到阳台角落里去,转进卫生间洗干净手,进厨房给自己准备午饭。

拉开冰箱的门,远之才想起自己最近没有采买过什么食材,偌大一个冰箱里,统共不过一排八只鸡蛋,一袋真空包装的黄山鲜笋,一颗高山娃娃菜,两根胡萝卜,冻箱里一盒里脊肉丝。

远之笑起来。

竟然浑然忘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好好在家里吃过一顿饭了。

自从那一盅椰青老鸽汤被打翻以后,远之就有些意兴阑珊。

笑过了,远之抽出一张纸巾,抹去眼角一点点泪痕,开始为自己做午饭。

远之虽然追求美食,可是真正要她吃的时候,却并不是顶挑剔的人。

远之始终记得小时候父亲教她背的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还有读书时的语文课文,千人糕。

远之在一边大火灶上坐上一大锅水,点火加热。另一边,胡萝卜同高山娃娃菜用水略浸泡五分钟,清水冲洗干净,切成细丝,放在蔬果盆里沥水,黄山鲜笋开包切出一小块儿来,同样用清水冲洗一下,切成细丝沥水。

等准备妥当了,远之又取出一只小平底锅,搁在另一边的小火灶上,将火头开到最大,加热,等锅烧热了,才放进一汤匙葵花子油,匀了匀油锅,磕开一只鸡蛋下去。

鸡蛋在平底锅中滋啦滋啦响着,未几一面已经煎得凝固金黄,远之握住平底锅的锅柄,前后摇了摇,确定鸡蛋没有粘底,手腕微一用力,平底锅小幅度地一动,鸡蛋已经在锅内翻了一面,继续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即使开着强力脱排油烟功能,空气里头能闻到一丝煎荷包蛋的香味儿。

将煎好的形状完美金黄诱人的荷包蛋盛盘,远之又在平底锅里略加了一点点由,把沥好水的素三丝倒进锅里大火翻炒片刻,等菜微微炒得软了,倒进一点点水,加盖少炖片刻。

这时水锅已经烧开,远之从橱里取出一卷龙须面来,估摸着大约一百克的样子,下到锅里。

龙须面熟得极快,水开了再点两次凉水就取了出来,盛在一只日式大面碗里,开水里加一点前次烧梅干菜炖肉时多下来的猪油,切一点葱末儿,撒在上头。

炒素三鲜这时也炖好了,开盖放少许盐与菌菇大骨粉,翻炒一下,出锅,浇在面上头,再将荷包蛋码上。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素什锦荷包蛋面就算做好了。

远之端着面,来到客厅,放在茶几上,顺手开了电视,打算一边看新闻,一边吃饭。

就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远之忙里偷闲,起身开门之前,吸了一口面条。

站在门前,远之暗忖,这个时间,会是谁?

远之的父母与同时代的家长相比,开明许多,并不强求子女一定按照自己替他们规划的前程一路走下去。当年远之大学毕业,打算在外赁屋而居的时候,远之爸爸同远之妈妈商量了一夜,终于没有为难女儿,等女儿找到了工作,便替员之就近买了这套小小两室一厅的公寓。三年下来,远之妈妈常常对远之说,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你看现在的房价,简直贵得离谱。

等远之独立了,远之爸爸与妈妈也甚少上来突击检查,他们尊重女儿的隐私,并不因为房子是由他们出资购买,是他们与远之的联名财产,就擅自跑到远之的公寓里,查看是否有不名誉的痕迹。他们相信远之的自制能力与判断是非的能力。

远之辞职一事,还没有同家人打过招呼,父母尚不知情。

既然不知情,便不会在正常的工作时间跑上来。

那么——难道——?

远之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颀长英俊的年轻男子。

他有六英尺一英寸的身高,微微长及颈背的头发,高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浓长飞扬的眉毛与深赫色清澈的眼,棱角分明的刀条脸,厚薄适中的嘴唇,微微抿着,只穿简单湖水蓝棉麻混纺布衬衫同一条经典款牛仔裤,搭配帆布跑鞋,英俊得叫人窒息,仿佛是杂志里的模特走了出来。

男子同远之有相似的眉眼,只是搁在他身上,是教人窒息的英俊,搁在远之身上,却仅仅是温和的清秀。

不得不赞叹上帝造物的神奇,相似的五官,组合到一处,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看见来人,远之的心里,竟没有太多意外,只侧了侧身,放来人进门。

男子走进屋里,轻车熟路自鞋柜里取出拖鞋换上,吸了吸鼻尖。

“别说,让我猜。”男自伸出右手食指,抵在远之鼻尖前头,“荷包蛋…炒什锦——面。”

远之笑了起来,拍开双胞胎哥哥的手,“盛远志,你怎么上来了?”

远志同远之,是相隔仅仅十五分钟出生的异卵龙凤双胞胎。

当年出生,曾轰动一时。

盛家并没有双胞胎的遗传,远之外婆家也没有,这是两家第一对双胞胎,怎不教人欢喜?

远之同哥哥远志小时候面貌上有九分相似,穿上一样的小衣服,往往分不出男女长幼,带出去,不知道多风光。直到上了幼儿园,懂得男女有别,男孩子要上男厕所,女孩子要上女厕所,男生穿女生的衣服要被嘲笑…如此种种,远之远志再不肯穿一样的衣服,再大一些,同样的眉目,可是,渐渐区分了男女的不同。远志深刻飞扬,远之温煦隽秀。

两兄妹之间有一线若有似无的心灵感应,只是时灵时不灵,并不是每一次都灵验。

远志指了指茶几上的面条儿,“你先吃饭,我自己会得招待自己。”

远之点了点头,面坨了,的确顶顶难吃。

远之坐回沙发里,一边吃面,一边看新闻。

盛远志不同妹妹客气,自己跑进厨房间里去,拉开冰箱的门,不算意外地发现几乎空空如也,再打开橱柜的门,总算发现速溶咖啡。

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盛远志回到客厅里。

远之的一碗面已经吃得七七八八,正在小口小口喝面汤。

远志啜了一口咖啡,然后将威治伍德骨瓷金边描花咖啡杯轻轻放在茶几上,“说罢,为什么辞职?”

“你怎么知道我辞职了?”远之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哥哥。

“我这几天心神不宁,想着找你出来吃顿饭,电话拨到你公司去,接线员说你已经辞职,我猜你肯定在家里,所以就上来了。”远志也不同远之猜谜,直接公布答案。

“骚歹死奈!”远之点头,原来如此。

盛远志有戳远之额头的冲动,奈何隔得远了点儿,只能作罢。

“还不说?!”远志逼供。

“说?说什么?”远之看了一眼逐渐撇去英俊大帅哥外衣,暴露出盛家年轻霸王真面目的兄长,赶紧点头,“我说!我说!”

盛远志这才收敛了张扬的气场,和颜悦色地又喝了口咖啡。

啧啧,收放自如啊。远之暗想。可是不敢捋虎须,只得老实交代。

“我想换换环境。”

“…”盛大帅哥瞪了妹妹盛远之一眼。

“…”远之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就这样?”盛远志又想戳妹妹的额角了。

“就这样!”远之很坚定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既然这样——”盛远志见妹妹一口咬定,也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是以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的玻璃桌面,“干脆回家来帮助我罢。”

远之才喝到嘴里的一口面汤,被这句话惊得几乎全部喷出来,总算远之领会得如果得罪了盛远志的结果,所以勉强将嘴里的面汤唏喱呼噜全咽了下去,在沙发背上踅摸纸巾抽出来抹干净嘴,才咳嗽着求证,“盛远志,你说什么?”

“你耳背是不是?我叫你回来帮我。”盛远志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远之嘿嘿笑,“哥——”

远之才不想回去当太子女,有哥哥在家当太子爷就够了。

“哥什么哥!”盛远志好看的眼又瞪向远之,“叫你回你就回!”

“我只是还想再在外头历练历练,证明自己不靠父母庇荫,也能有所成就。”

“你的成就就是给姓陆的当三年秘书,始终没有升职,薪水也不过一年加两百块?”身为远之的哥哥,盛远志怎么会不知道妹妹的那点心思?不戳破远之,只是希望给妹妹保留那最后一点点期望,不至于伤心到极至。

可是陆谢两家联姻,在城中不是秘密。

远之闻言苦笑,“所以我辞了职,打算休息两天,然后找新工作。”

远志叹息,坐到妹妹身边,一把搂过远之,将远之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也不逼你,你还想在外头‘历练’,也由得你,可是下一次,下一次你如果再辞职了,就要回家帮我。”

远之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滴落,滴在盛远志的肩膀上,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印在他的皮肤上,那么热,那么凉。

第五章 休息,为了重新开始

远之的休息两天,是个虚词,这个“两天”,由初夏的暑意蒸腾,渐渐走到了盛夏的酷热难当。

其间远之的双亲由儿子处得知女儿辞职待业在家,便打了电话,召唤女儿回家小住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