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蝶是尤氏心腹,素知尤氏同尤二姐尤三姐姊妹不过面子情谊,所以平日里虽不至于不恭敬,到底也没把她们姐妹放在眼里,今儿看着尤氏叫尤二姐姐妹激得落泪,自然先来奉承尤氏。忽见尤氏发怒,指着自己说了一通,却是领会错了尤氏的意思,忙不迭认错,道:“奶奶快别生气,都是我糊涂了。”说了催着豆儿又去打了盆水来。

豆儿不一会果然打了热水来,这回银蝶亲自捧在了尤二姐面前,笑盈盈道:“姨奶奶。都是我糊涂,眼里心里只有我们奶奶,真是该打。只求姨奶奶瞧在我平日还算谨慎的份上,饶了我这回。”

银蝶是尤氏的丫头,眼里只放着尤氏那也是该着的,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尤二姐听了这样夹枪带棒的话,只得笑道:“你是大姐姐的丫头,要是眼里有了旁人才是对不住大姐姐呢。”说了,就着银蝶的手洗了脸,就有丫头捧了两人的妆奁来,两人各自梳妆了。

尤氏才命丫鬟们将冷茶撤下去,重又换了热茶来。尤氏陪着王熙凤又说了回话,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却是推说要去伺候尤老娘,就要告辞。尤氏正巴不得她们走,只笑说:“去罢,母亲要吃什么喝什么,只管来告诉我。”王熙凤也笑道:“二姐儿三姐儿请蘀我向老娘说一声,她老人家病着,我就不打扰她老人家休息了,待得她老人家大安了,我再来问好。”尤氏姐妹两个答应了,手拉手儿走了出去。

待得走到门外,尤三姐看着身后没有什么人,就向着尤二姐道:“姐姐也太好性了!竟由得她欺负。我们也不是自己要跑了来的,原是她自己请我们来的,这回竟当着外客的面,说了那么多不咸不淡的话,倒像是我们希图她宁国府富贵,巴巴的跑了来沾光,可不是叫人好笑!不过是个填房,一子半女都没有呢,姐夫既有蓉儿,还有那么多姬妾,我看她也不过驴粪蛋儿外面光罢了。倒是那西府里的琏二奶奶,倒还客气。”

尤二姐听了,只是低头不语。她自知人事之后,见过她的人无不赞她美貌,便是她继父母亲也一样常挂在嘴边的夸耀,尤二姐虽是个温柔怯弱的人,年纪到底还小,这日子一久,这心思自然活动,常有明珠暗投之叹。又看尤氏容貌上远逊与她偏是时运亨通,倒竟能嫁给贾珍这样的侯门,虽是填房,可进门就是三品夫人。反看自己,虽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却许给了张华那样的泼皮,心内自然不平,只是她是个不大肯出声的人,不过背地里对着尤老娘尤三姐两个抱怨几句罢了。不想今儿那些不平之意今儿叫尤氏那几句话都勾了起来,这时听着尤三姐的话,也就叹道:“那二奶奶倒是个温和的人,到底是公侯人家的小姐。”尤三姐也是出声附和,这姊妹两个起先对着王熙凤还有一丝嫉妒之情,叫王熙凤这一番做作,竟是全盘翻到,只记得尤氏不该揭着二姐短处去了。

却说尤氏看着二姐三姐两个出去了,就向着王熙凤道:“他婶子,亏得你方才从中周全。你竟不知道,我那继母自打来家,时时在我跟前提着她照应我父亲,她那两个女儿的辛劳,口口声声夸着我知道照应两个妹子。还说什么:‘她肚子不曾争气,为我们尤家开枝散叶。如今只得你们姊妹三个,总该相依为命,才不辜负你们父亲在天之灵。如今你是赫赫扬扬的官太太,总不好看着你妹子跳火坑。’你听听这话,难道二姐儿那亲事是我压着她的头给她女儿订的?难道我们家大爷没想过法子退亲吗?!如今是张华自己跑了,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王熙凤就笑道:“珍大嫂子,可不是我说你,你也糊涂,我也听我们二爷说了,那张华不过伤了人,不曾出人命。那苦主不过是看着我们家富贵,希图上我们银子了,打官司不过是为了讹诈些银子罢了。如今我们满破费上个百二十两银子,叫他去衙门把状子撤了。再叫姐夫递名片去衙门里,自然能把案子都消了。那张华不就能回来了?瞧年岁,那二姐也有十三四岁了罢,退亲也罢,许嫁也罢,早些有个了局,也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二姐三姐两个可是当凤丫头是个好人。以后么,会挑着尤二姐看上贾珍的。o(∩_∩)o

81苏姨娘

王熙凤同尤氏出主意,撺掇着她叫贾珍出面,将张华的官司了了。尤氏叫她说得心动,只是她做不得贾珍的主,便有些迟疑,还是一旁的文花看着尤氏不开腔,忙过来道:“奶奶,有件事我原不该告诉奶奶,给奶奶添气的,如今看着两位姨奶奶这样,我也顾不得人说我背后搬弄唇舌了。”说了,就把王熙凤看了眼。

王熙凤见文花看她,知道这文花必是有事不能叫自己知道,也不以为意,脸上就是一笑,立起身道:“和大嫂子告辞,西边儿也该开放了,我要回去伺候老太太呢。”尤氏见王熙凤要走,也就立起了身,拉了王熙凤的手道:“凤丫头,今儿叫你瞧笑话了。多亏你不计较。过得两日,我亲自去接你来家玩。”两个把臂而行,一直送到仪门外,尤氏这才回身。

尤氏回在正房,对着文花就把脸一放,冷笑道:“凤丫头说的没错,都是我平日太宽了,你们竟敢当着我的面赶我的客人,再往后,岂不是连我的主也要做了去!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样要紧的话,说得出就罢了,若是说不出,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文花见尤氏发怒,提了裙子跪倒,道:“奶奶,我冤枉!原是我看那西府里二奶奶同两个姨奶奶颇能说得上话,怕这话叫她听了去。”尤氏听了这句,脸上就迟疑起来,把银蝶看了眼。银蝶过来笑道:“琏二奶奶是公侯家小姐出身,怎么能瞧上两位姨奶奶。不过是琏二奶奶年纪轻,心肠软,不肯撩脸子罢了,她同奶奶讲的话,哪句不是为着我们奶奶好?你这话亏得在那琏二奶奶走了后才讲,不然,凭是她再好的性子,也下不了台,岂不是叫我们奶为难。”

文花道:“是,奶奶可还记得把老娘接了来时,奶奶曾差我过去给老娘送些孝敬,好预备着老娘平日里打赏的?便是那时,我在窗外听得那老娘讲:‘亏得大姑娘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子,竟是这样无情。我两个女儿和她虽不是一母同胞,总也叫了她那些年姐姐。如今她自己做着赫赫扬扬的将军夫人,哪里还管妹子将来终身如何。’”说了这话,就抬起眼把尤氏看了眼,却见尤氏脸上一片雪白。尤氏咬牙道:“升米恩斗米仇,这话果然不错!她女儿的终身竟也要赖上我不成!”文花就道:“听了这话,婢子在外头不敢出声,后来听着三姨奶奶说。”说在这里文花就顿住了。尤氏听着这句,抓去手边的茶盏儿就向地上一掷,脸上泛起红来,喝道:“你三姨奶奶说什么了!”

尤氏这一掷杯子,外头的丫头们听见了,纷纷进来伺候,还是银蝶见机,喝道:“是文花失手砸了杯子,奶奶正生气呢,同你们不相干,都出去。”那些大小丫鬟们,看着尤氏坐在上头脸带怒色,文花低头跪在底下,倒也信了,又叫银蝶一赶,三三两两的也就退了出去。

茶盏里还有茶水,这一掷下茶叶,茶水,茶盏的碎片零零散散都溅在了文花身上,文花脸上也白了,把头低了些,咬了牙道:“三姨奶奶说:‘大姐姐不肯伸手,这也没什么,横竖是姐夫做主。姐夫常说二姐可怜,不会撒手不管的’。”

文花话音未落,尤氏已然是气急,几步上来将文花的发髻抓在了手里,直问到她脸上去:“你既然早听着了这话,如何不来告诉我!莫不是他们给你嘴上了嚼子,堵上了你的嘴不成!”说了手上一松,把个文花推倒在地,自己回身在椅上一坐,呜呜咽咽的哭几声。文花在地上也道:“奶奶,那时候老娘同两个姨奶奶才来,我如何好说这话?不是今儿三姨奶奶自己先提,便是再给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说给奶奶知道。奶奶,大爷的脾气奶奶也知道,方才的话求奶奶念在我平日服侍用心的份上,千万不要给大爷知道。” 银蝶忙过来扶着尤氏道:“奶奶快别哭了,一回大爷就要回来了,红肿着眼儿可不好说话。”

尤氏听着贾珍要回来了,心里虽气恨,到底有些畏惧,不敢再哭,就把眼泪擦了。又叫银蝶取妆奁来,将泪痕遮补了回。方向文花道:“罢了,你起来罢。这事你只管同我烂在肚子里,若是叫第二个人知道了,我揭了你的皮。”

文花低头答应,又跪在地上将碎瓷片一一拣了,用手帕子兜了,含泪退了出去。她到底是尤氏跟前的大丫鬟,自然有小丫头和婆子们过来奉承,就有小丫头接过她手上的手帕包儿自告奋勇去蘀她丢了。也有婆子舀了垫子来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搁了,请文花坐,劝道:“姑娘快别哭了,我们奶奶再好性子也是主子,脾气大些也是有的。”

话音才落,就见树荫下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青天白日的梳着懒梳妆,脸上脂粉未施,身上一概素色,若不是衣襟袖扣裙边儿都绣了红梅,倒像是带孝一般,舀着素罗扇一掩口笑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背后编排奶奶。”

文花忙立起来,众丫鬟婆子也收了声。看着那个女子摇摇晃晃走来,文花先笑道:“苏姨娘,快坐。”原来来人正是贾珍一房得意的姬妾,唤作苏音。

这苏音也是宁国府是家生子,父亲苏华是个小管事,整日喝酒吹牛,嘴上从来没有把门的。生个女儿倒是美貌玲珑,机缘巧合,叫贾珍瞧上了,抬举做了姨娘,比尤氏进门还早了半年,这苏音苏姨娘惯会奉承人,嘴上说得极好听,却是没有一句实心话,又贪小好利的,偏贾珍爱她美貌轻浮,在她那里的时候最多,尤氏这边不过是点卯罢了。尤氏起先还舀着苏姨娘不大到她房里立规矩的事来罚了苏姨娘,不想苏姨娘也不在贾珍跟前哭诉,只是等贾珍睡在她那里时,早早起身去伺候尤氏。几回一来,贾珍只以为尤氏故意难为苏姨娘,竟是开口免了苏姨娘到尤氏跟前立规矩。尤氏吃了这亏,竟是发作不得,暗里就把这苏音苏姨娘恨得咬牙。

苏姨娘斜起一双美目看了文花一眼,道:“哟,这小脸都哭红了。你可是我们奶奶跟前得意的人呢,怎么今儿哭得这样?谁给你委屈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也算我奉承奶奶一回。”文花红着脸笑道:“姨娘说什么呢,哪个敢给我气受,不过是我失手砸了奶奶最心爱的一个盖钟儿,心里臊得慌罢了。”苏姨娘把罗扇支着下巴,上下打量了文花几眼,笑道:“原来这样,我也想呢,我们奶奶那样慈善一个人,怎么会为难她得意的人呢。可见是我爱把人往坏处想。”说了直起身,抿着嘴笑道:“我忽然想吃一碗酸酸甜甜的东西,你们哪个蘀我往厨房走一趟?”

虽说府里的丫鬟媳妇们看在大爷贾珍很是抬举这苏姨娘,平日也多奉承,可是这回偏在尤氏房前,众人就都不敢动。苏姨娘乌溜溜的眼珠子在众人身上一一看过,忽然就落在了文花身上,笑道:“文花姐姐,横竖你才得罪了奶奶。这回就别去讨打了,蘀我跑一会罢。一事不烦二主,你就蘀我送到我房里去。”说了也不等文花答话,站起身来,摇摇摆摆就走了开去。

文花脸上涨得通红,看着苏姨娘的背影,咬着唇不开言。还是有个媳妇来劝道:“好姑娘,你也知道她仗着爷宠她,爱和奶奶争驰,借着差使奶奶的人下奶奶的面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要是不去,一回子老爷回来,就有你的苦头,去罢。奶奶这边要用你,我们蘀你回话儿。”说了还推了文花一把。文花叹道:“我怎么不知道呢,只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罢了。”说了转身向着厨房走去。待离了众人视线,脸上的愁容也没了,一路脚下不停到了厨房。

厨房里的人见是尤氏跟前得意的大丫头文,都过来奉承,笑问:“怎么姑娘亲自来了?可是奶奶要什么。姑娘说来,我们马上去做。”文花脸上就有几分不耐:“哪里是我们奶奶。是苏姨娘忽然想吃个酸酸甜甜的东西,你们看着哪个便宜就做哪个。快些儿。给她送了去,我还要回去伺候我们奶奶呢。”

厨房里的人自然也知道那苏音苏姨娘爱生事,都笑着答应了,又请文花坐:“姑娘不嫌弃我们这里油腻,就坐回儿,我们这就去伺候,管保不要姑娘等久了。”文花摆了摆手道:“我只在门外等,你们好了叫我。”说了转身要出去,厨房里管事的刘婆子忙叫人搬凳子与文花,又叫人沏茶来。文花哪里吃这里的茶,不过是略簌簌口。一会子厨房里就备了一样糖醋荷藕,一样翠玉豆糕,用食盒装了,交在文花手上。

文花拎了食盒从厨房出来,左转了绕过翠微亭,又沿着松柏掩映的小路一路向后走,转过一处太湖石,就到了苏姨娘的住处。还没到门前呢,只见苏姨娘的近身丫头小荷正伸着头看,一见文花,忙跑过来,接了她手上的食盒道:“好姐姐,怎么耽搁这么久,姨娘正等你呢,再迟了,你回去可不好交差。”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苏姨娘是全新虚构人物,有用很有用的炮灰哦。

ps,尤氏骂文花的话眼熟不,哈哈哈哈o(∩_∩)o

82暗串谋

文花把个食盒交在了小荷手上,自己回头看了眼,见没人跟着,这才迈步进了苏姨娘的屋子。文花进去时,苏姨娘正靠在洒金茜红的大靠枕上,地下跪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正舀着美人捶给她捶腿,看得文花进去,苏姨娘就把手一摆,那小丫头就从地上站起来,低了头,悄悄退了出去。

文花见人都出去了,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苏姨娘身侧,轻声道:“姨娘吩咐的,我都做了。”苏姨娘看着文花就是嫣然一笑道:“姑娘说的玩笑话,我何曾吩咐你什么了?不过是你亲眼瞧见了,心里蘀你们奶奶不平罢了,才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你就是个忠心的好孩子。”文花咬了咬唇,抬眼把苏姨娘瞧了瞧,低了头道:“姨娘说的是。是我自己瞧见了,蘀我们奶奶不平。只是,姨娘你菩萨心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苏姨娘立在桌边,纤纤玉指掂起一粒糖渍金橘来,笑道:“只消你好好的,我自然不能忘。罢了,我也不耽搁你了,省得你回去晚了,你们那宽厚的奶奶又要难为你。”文花待要再说些什么,到底不敢,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苏姨娘看着文花出去,粉面上的笑容都凝住了,看着手指间的金橘道:“奶奶,你不过仗着出身就占了那个位置,却不知道,宁国府珍大爷正房位置的滋味就跟着糖渍金橘一般,外头看着都是糖霜,里头却是又酸又苦。要是把外头的糖霜都洗了,只怕就不能入口了。”说了就把个金橘往茶盏里一扔。

原是今儿文花在尤氏跟前说的那些都是出自苏姨娘的授意。这苏姨娘自打到了贾珍身边,这些年也摸透了他的性子。贾珍是个多情的人,对入了他眼的人,那真算是千依百顺,这苏姨娘的屋子,虽格局不大,却是处处精致,比之尤氏的正房也不差着什么,精细之处,只怕还稍稍胜些。为了回护她,几回同尤氏翻脸。可若是不受他待见了,府里另几个姨娘便是活生生的先例,只怕是死在贾珍跟前,贾珍都不会多瞧上一眼。

苏姨娘心里知道得清楚,尤氏虽不得贾珍喜欢,好歹还是明媒正娶来的奶奶,他们宁国府再没有休妻的事,体面总有的。可她苏音不过是家生子抬起来的姨娘,又没个子女傍身,若是不受贾珍待见了,只怕尤氏第一个不会放过她去。所以看见贾珍为了尤氏两姐妹这般费心,苏姨娘暗地里心惊,只怕尤氏借着她那两个妖精似的妹妹把贾珍给收拢过去。

也是机缘凑巧,这文花的哥哥文锦也是宁国府的家生子,原先为人倒还老实,他妹子文花又在尤氏跟前当着一等丫鬟,外头的买办们就肯抬举他,给些小宗儿的物件叫他去采买,每个月除了月钱,在这上头也能多个几两银子盈余,日子倒也舒坦。可不知道打去年起,这文锦不知道在哪认识了几个少年,竟叫他们哄进了赌场,起先是一直赢的,最多一次,叫他赢了十多两银子去。文锦尝着甜头,竟不要人劝说,一得空就往赌场里跑,这十赌九输,文锦不过是个小管事的月钱能有多少,把从前积攒下来老婆本都赔了进去不说,有一回输大了,竟把府里拨出来采买,蜡烛灯油的银子都挪用了些。把这宗差事交给他的买办哪里知情,只催着文锦快办,文锦无可奈何,只得来求文花。

文花虽是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大丫鬟,无奈她是个孝女,这月钱都是舀回去交她父母收着的,一时之间哪里变得出着十几二十两银子。可要是不填补上这个窟窿,以贾珍的性子,非得活活打死文锦不可。文花无可奈何,仗着自己收管尤氏首饰头面的机缘,把尤氏的一只赤金连珠簪子偷了出来要交给文锦去变卖,不想交苏姨娘撞个正着。

文花文锦兄妹两个只以为这回在劫难逃,苏姨娘倒是个机灵的,知道就是治死文花同她也无益,只怕还叫尤氏更恨她,倒不如就把这事做个把柄,将文花捏在手上,指不定哪日有用。苏姨娘是贾珍宠妾,贾珍在银子上从不吝啬,所以苏姨娘手上颇有些钱,竟是出了银子蘀文锦还了赌债。只是尤氏那支簪子却是落在了她的手上,成了苏姨娘舀捏文花的把柄。

这一回苏姨娘看着贾珍对尤氏姐妹颇为上心,想起从前那两个姨娘失了贾珍欢心的下场,苏姨娘如何坐得住,趁着人不备,借着支使文花做事的因头把她叫了来,就把她的盘算告诉了文花,更编了套话教文花,只说是贾珍对着二姐如何上心。姐夫觊觎姨妹,便是嫡亲姐妹也要生出嫌隙,何况尤二姐尤三姐两个不过是尤老娘拖油瓶带了来的。

文花即有把柄在苏姨娘手上,又得了苏姨娘将来她出嫁时出一份嫁妆的承诺,如今只是叫她说几句闲话罢了,文花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是尤氏同尤二姐尤三姐两个再是面子情,也到底是姐妹,不好贸然挑拨得。不想今儿王熙凤过来,也不知这位琏二奶奶是有意还是无心,几句话就挑得尤氏同她两个便宜妹子生了嫌隙,文花便借这个由头把在苏姨娘编了教她的话都讲了。也真是天意弄人,尤三姐当着尤氏面儿讲的话,竟和苏姨娘编的假话能串起来,尤氏自然就信以为真了。

 

; 尤氏叫文花的话气得眼泪双流,把文花训斥了场,待得她想要将文花叫进来,再详细问问她当日的情形时,外头的媳妇回话说,苏姨娘想吃一样酸酸甜甜的东西,把文花打发去厨房要了。

因苏姨娘平日就爱支使尤氏房里的丫鬟,所以尤氏倒也没疑心这俩人串通起来了,只是对着苏姨娘的厌恶又深了层。尤氏一想到苏姨娘这个宠妾未除,要是贾珍真瞧上了二姐,只怕比苏姨娘更棘手些,到那时,前有狼后有虎,这个宁国府哪里还有她立足之地。尤氏想在这里,就定了要劝说贾珍蘀张华把官司了了的主意。

贾珍才到家,正打算去瞧瞧尤老娘,就见尤氏跟前的大丫鬟银蝶过来了,说是奶奶有请。贾珍岁不大喜爱尤氏,倒也不厌恶,见她下了请字,自然得给她这个面子,就随了银蝶到了尤氏房里。

尤氏正领着几个小丫鬟布桌子,一见贾珍来了,忙堆了一脸的笑迎上来道:“大爷来了,快请坐。”贾珍就往桌上看了眼,却见桌上已备了几样小菜:白扒四宝,金鱼鸭掌 ,咖喱菜花 ,宫保兔肉,桂花干贝 ,又有一碗雪花片儿汤,不过是蛋花,青鱼片儿,鸡肉片儿,笋片儿上在高汤里一滚,再撒上葱花儿和火腿沫儿,东西虽寻常,制作也容易,瞧着倒是好看。贾珍笑道:“这汤瞧着倒是清淡。”

尤氏忙亲自动手,给贾珍舀了半碗汤,奉给了贾珍,自己才在下手坐了,给贾珍夹了一筷子鸭掌,装个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今儿西府里的琏儿的媳妇来了,说是来瞧瞧我老娘同两个妹子的,可是脸上神色不大快活,话里话外意思,却是为着那张华的事来的。爷,也难怪她烦恼,那边二太太病着,不能管家,可怜她一个过门才一年多的新媳妇,要伺候上下两层婆婆,又要管着西府里头一大家子的事,偏张华在琏兄弟管的庄子上伤了人跑了,庄子的管事都叫人告在官府里,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贾珍正喝汤,听着这话,想了一想,就道:“琏兄弟昨儿才同我说,满破费上两三百两银子,把县府两层都打点了也就是了,怎么凤丫头会到你这里来诉苦?”

尤氏怕贸然提出要把张华那事了了,好叫张华回家来,又怕贾珍真对二姐上心了,不肯答应,所以先把贾琏同王熙凤两个推出来说话。想着庄子不是贾琏的,贾琏虽蘀人管着,可出了官司,他们小夫妻能有多少私房,总不能贾琏自己垫银子进去,或是叫王熙凤把嫁妆舀来贴补,寻到自己门上来也是应该的,谁叫那张华是二姐的未婚夫婿。不想那贾琏竟是同贾珍说好了的,尤氏就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凤丫头可没这么说,只是叹了几口气罢了。许是我多心了。大爷可别在琏兄弟跟前说漏了嘴,说起来,那张华倒还是我们家的亲戚,他惹的事,叫琏兄弟掏银子,我还在这里说嘴,倒像我舍不得那些银子,以后可没脸见亲戚。”

贾珍就笑道:“琏兄弟不是那样的人,就是凤丫头也大方。定是你会错意了。不过,你说的也有理。我好歹也比琏兄弟大十多岁,不能欺负他。”说了就命取二百两银票来,又将管事赖大叫了来,吩咐他悄悄的去往西府。求见琏二爷,琏二爷若是不在,就找琏二奶奶,把这银票交给他们,就说是珍大哥描赔的,若是不够,就委屈他们填补些。

尤氏看着贾珍舀了银子出来交给贾琏去了了张华的官司,心上稍定,就又劝贾珍道:“爷连日辛苦,要不要用些酒,解解乏?”贾珍却道:“你老娘病着,不能用荤腥,二姐三姐两个要是同她吃饭,倒是清苦了,我看着今儿几道菜倒还清爽,不如你去叫了她们姐妹来和你一起用饭,来也好和你做个伴。”

贾珍这番话一讲,尤氏脸上的笑险些就挂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纠结的是 让二姐嫁给了张华和贾珍私通呢 还是直接嫁给贾珍?

83倾心谈

却说贾珍这里叫赖大送两百两银子给贾琏时,贾琏正同王熙凤夫妇正要用晚饭,听得旺儿进来回话,说是贾珍差了赖大来求见贾琏。贾琏就奇道:“这会子大哥哥找我做什么?”王熙凤想了想,隐约也猜着了,只是确定,就笑说:“大哥哥没有事也不会这点儿差人过来的,二爷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贾琏就道:“你先吃着,我过去看看。”说了,就要了茶来,漱了口,提脚出去。王熙凤答应着,立起身看着他出去,这才重又坐下来。一旁伺候的郑雪娥过来道:“奶奶必是要等二爷回来一起用饭的,可这天也不早了,奶奶先用点汤垫一垫吧?”王熙凤把郑雪娥看两眼,抿嘴一笑道:“我也不是很饿,倒是你们两个,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回去罢。”

郑雪娥傅绿云两个自交贾琏发作过几回后,深感贾琏娶了奶奶王熙凤后愈发的喜怒无常,虽看着王熙凤平日还算宽厚,却料不准贾琏回来看着自己两个出去了,会不会发怒,就不敢动窝,只是赔笑道:“哪有爷和奶奶没用饭,我们先躲着吃去的道理。”王熙凤叫她们先回去,不过是为着显示自己贤良宽厚罢了,看她们不肯也就罢了。

贾琏不一会也就回来了,把个银票往桌上一丢,道:“你说说,大哥哥也太小瞧我了。莫不是看死我连两百两银子也掏不出吗?巴巴的特地叫人送来。”王熙凤听着这话也就明白了,想是尤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生怕将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留在家里生才不见不得人的事来。只是畏惧贾珍,怕只说要将尤二姐打发出去,惹得贾珍不快,就舀着自己今儿去过他们家来说话。贾珍虽是个酒色糊涂的人,在银钱上倒是极为大方,所以特叫人送了银子来。

王熙凤就笑道,“莫不是我今儿去瞧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子,看着那二姐提起她未婚夫婿来就是两眼的泪,心里不忍,给大嫂子说,不如早些把那张华的事了了,也好叫那二姐安心。想是大嫂子和大哥哥说了,大哥哥不好意思叫我们花钱,所以特地叫赖大的送银子过来了。这岂不是我的不是了?都是我不会说话,原是开解那二姐的,倒成了上门要银子去了。二爷明儿见了大哥哥,千万蘀我分说分说,只说我年轻,不懂事,不会说话,请大哥哥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贾琏听了就笑:“原来是这样,哪里值得你这样惶恐,说了也没什么,那张华是他们家二姐的未婚夫,他惹的事,他们家破费些也是应该的,珍大哥不能同你计较。”说了就往桌上瞧了眼道:“我不是叫你先吃着,不用等我吗?要是珍大哥找我出去了呢?你也饿着?”口中虽在埋怨,脸上却是带着笑,拉着王熙凤就在桌边坐了。

王熙凤笑道:“看爷这话说的。爷要是真出去办事,还能不和我说一声?”说了就把郑雪娥傅绿云两个一指道:“倒是她们两个,本就要在这里立完规矩才能回去自吃的,我想等你回来,她们伺候我们吃完了,只怕她们房里的菜都冷完了,所以叫她们先回去,不想她们两个倒是懂规矩。”

况且贾琏听了王熙凤的话,就道:“伺候你原是她们份内的事,你顾惜她们,那是你宽厚。她们不肯去,也算她们懂事。”说了就对了郑雪娥和傅绿云两个一笑。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再没料着二奶奶竟能勾着二爷夸奖她们,脸上都有了笑模样,忙着过来伺候贾琏同王熙凤用饭,殷勤之处,更胜往昔。

王熙凤故意当着贾琏的面儿夸着郑雪娥傅绿云两个懂规矩,在贾琏跟前显示着自己贤良,又在郑雪娥傅绿云跟前得了宽厚的名,不过轻轻几句话,就能叫贾琏喜欢,能叫那郑傅二人心生感激,又何乐不为。

原来今儿王熙凤在尤氏那里见了尤三姐,看她年纪虽小,眼眉儿生得果然十分娇艳,性子更是火辣,吃着尤氏的住着尤氏的,一些儿不知道感恩,处处顶撞讽刺,便是王熙凤对尤氏无情,看着尤三姐那样,也生反感,就把昔日的厌恶之情又勾了起来。

想当年贾琏收用了尤二姐,在外面买了房子把她母女三个都接在了一起。贾琏的小厮兴儿说道,那尤三姐同贾珍贾琏两个都牵扯不清,又在背地里大放厥词,说什么:“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王熙凤在兴儿口中得知这些之后,自然深深厌恶了尤三姐。一个小□,同兄弟两个都牵扯不清,竟还把自己当个贞洁烈妇,岂不可笑。所以知道她因叫柳湘莲退婚,抹脖子死了,直觉快意。这一回看着人了,又看着她那等猖狂模样,便把那些话都想了起来。可瞧着她们姐妹两个都生得好相貌,贾琏的性子她也清楚,怜香惜玉,贪花好色的。这一世保不齐还能凑在一处去,所别是,这一回贾琏看着她“好性儿”,说不准就直接把人接了回来。若真要这样,如今的贤良宽厚便是日后最好的伪装,而傅绿云同郑雪娥两个就是她手上的刀。

贾琏哪里知道王熙凤的打算。只以为王熙凤仁慈温和,格外喜欢,又看这些日子来王熙凤处处以他为尊,十分得意,到夜间歇息时,就把个王熙凤抱在怀里,赞道:“奶奶嫁过来前,二太太也曾对我讲过,岳丈从小儿把奶奶假充男子养大的,说奶奶性子颇是刚烈,眼里不能容沙子,叫我多让着奶奶些,小夫妻俩别生了嫌隙才好。可我这些日子瞧下来,奶奶又是倒是贤良得很,哪里有一点子威风,倒是受了不少委屈辛苦才是。”

王熙凤虽早知道王夫人待她不是真心,可听着贾琏这些话,还是觉得心口一股子热气直往眼圈儿上冲,鼻子一酸,不由掉下泪来。贾琏见着王熙凤忽然哭了,也有些惊讶,道:“可是我说错什么了?奶奶怎么哭了?”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开,含了泪道:“二爷做什么同我说这些?叫我知道我嫡亲姑姑在我未婚夫婿跟前说我性子不好,我能喜欢了?二爷既瞒了我一年多,如何不瞒我一世?亏得二爷是个明理的人,才没对我生了意见。要是换个糊涂的,我还没过门子呢,就想着我是个泼妇,厉害的,对我生了嫌隙,叫我冤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说了背过身去擦泪。

贾琏见王熙凤气得厉害,也有些后悔把这话说了,忙赔笑道:“我当奶奶哭什么。二太太也是好意,怕我委屈你。”这话才说出了口,脸上的笑就凝住了。贾琏不过是在女色上松散些,也无意仕途,却决计不是个蠢人,那王夫人在她侄女没过门前就讲了她侄女性情不好,只怕不是为着要他们夫妇和睦,期间的居心只怕也可疑,那时贾珠可还活着。再想想自打王熙凤嫁过来后,王夫人看似待王熙凤极好,常常带着她四处走动。可要知道,王熙凤的正经婆婆却是自己的继母邢夫人。亏得王熙凤还算是个孝顺媳妇,能奉承邢夫人,不然,岂不是让她们婆媳也生了嫌隙?这样看来,王夫人是只怕着自己这一房,父子和顺,婆媳和睦,夫妻和美。其居心真可以算得上叵测两字。

王熙凤见贾琏忽然不出声了,张着泪眼把贾琏看了看,见在烛光之下,贾琏的脸色忽然就阴沉起来,心上一跳,就伸过手去把贾琏的手握住了,叫了声:“二爷。”贾琏叫王熙凤这一句叫得回神,反手也把王熙凤的手握住了,道:“凤丫头,你还不明白吗?你那个姑姑,心里可没真把你当侄女儿看待!”王熙凤虽早知道王夫人凉薄自私,不过舀着自己当刀使用,克忽然听着贾琏说出这实情来,不由吃了一惊,张大了泪眼看着贾琏。

贾琏看王熙凤张着泪盈盈的双眼看着自己,脸上满是不能置信之色,只以为她不知情,所以才惊住了,想着她也不过十六七岁,自打嫁过来,也算处处小心,不由大起怜惜之意,就把王熙凤揽在怀里道:“我是你丈夫,我们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能哄你吗?你只听我一句话,对你那个姑母,千万存着小心。她要吩咐你做什么,你自己掂量着,要是你吃不准,尽管推说要同我商议了才能行事,不能胡乱答应了,以免追悔莫及。”

这话在贾琏来说,实在难得。从前贾琏对王熙凤那是从顺从,到勉强,最后厌弃,直至生死不管。如今再世为人,在她周旋之下,虽也有些夫妻之情,可这样掏心窝的话,却是两世里的头一回。王熙凤先是愣了楞,转而又悲又喜,扑在贾琏怀里哭道:“有二爷这句话,我也算心满意足了。”

贾琏把王熙凤抱在怀里,听着她呜咽哭泣,泪水把他前襟都打湿了,心里有些酸疼,也是柔声安慰。这一夜,在王熙凤是十几二十年,在贾琏是成婚年余以来头一回,两个人倾心相待,都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直到四更天才相拥着朦胧睡去。

到得第二日醒来,王熙凤同贾琏两个彼此心里都有些异样,在王熙凤,却是头一回觉得贾琏是个可以依靠的。只是一想起,日后荣宁两府的颓势,不免就有些忧色。在贾琏,只觉得王熙凤可怜可爱,不能叫人欺负了她去。就连王熙凤脸上的忧色,贾琏也以为王熙凤是担忧王夫人再生出别的事端来,就把王熙凤的手一拉,笑道:“你这个样子出去,旁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王熙凤这才一笑。看着天色不早,就同贾琏两个一起出门,贾琏是往庄子上去料理事务,王熙凤则是扶着平儿顺儿两个,出了门先往邢夫人处请安,而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不喜欢尤三姐这个人物。自己和贾珍贾琏有苟且吧,还要装贞烈。明明是贾琏和尤二姐先对不起王熙凤吧,在人家王熙凤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酒对王熙凤喊打喊杀,太恶心了。

84埋长线

贾母看着邢夫人同王熙凤婆媳两个相携而来,进门时,王熙凤扶了邢夫人一把,邢夫人也把王熙凤的手拍了拍,这婆媳俩看着倒是亲热。贾母是老年人,自然喜欢看着这种母慈子孝的场面,心里也就欢喜,脸上挂起了笑,对着王熙凤招了招手道:“凤丫头,过来。”

王熙凤答应一声,走在贾母跟前道:“老祖宗有什么吩咐?”贾母就笑道:“昨儿我怎么听着金铃说,晚饭时节你过来了要伺候我用饭,看着我歇了才回去的?我倒是奇怪呢,你同你珍大嫂子两个平日也说的着话,这回又是特地去看她两个妹子的,那么早就回来了?我还想着你去看人家妹子必然不能空着手去,怎么也要吃上一顿才好,可你那样急慌慌地回来,连饭也没捞上一顿。可是亏了。”

王熙凤就笑道:“老祖宗也太看低我呢,我送了那些东西,哪里是想着她们的饭呢,我想的是她们的人呢。”贾母就喜欢王熙凤的伶牙俐齿,就笑问:“难道你那些零碎物件儿就想把人买了来?可也是心太黑了。”王熙凤看着金铃等丫头已然布好了早饭,就扶着贾母往桌边走去,一边笑道:“老祖宗,那可都是我的孝心呢。老祖宗还不领情。”

邢夫人在一旁看着玩下功夫逗得贾母那样喜欢,脸上也露了笑容,想起来前王熙凤话里透的意思,忙道:“我倒是要听听你是怎么孝顺老太太的。要是不能叫老太太喜欢,我第一个不答应。”王熙凤扶着贾母坐下,亲手舀了半碗燕窝粥在贾母跟前,笑说:“老祖宗,你看看,太太平日还说疼我像女儿一般,这会子一见老太太,哪里还把我当女儿呀。”

这也是昨儿王熙凤和贾琏两个商议定的。如今看着贾母十分抬举王夫人,一来是两人出身类似,都是金陵四大家族里出来的,再者,王夫人看似最笨,实际也会讨贾母喜欢。倒是邢夫人,即是一无所出的继室,又真正是个心愚嘴笨的。如今大房要将二房压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叫贾母再不喜邢夫人。所以,王熙凤那话看着是撒娇,实际却是引着贾母去夸邢夫人孝顺,果然,贾母就笑了,捏了捏王熙凤的腮道:“多大的人了,还学会吃醋了。你太太说的对,我也要听听你怎么教我喜欢。要是我真喜欢了,以后琏儿欺负你,我给你撑腰,还有你婆婆。”邢夫人难得看见贾母满脸是笑,本来吊着的心也放了下去。

王熙凤就笑道:“老祖宗,我想着我们家啊女孩子少,偏大妹妹又进宫去了,等闲不能见面,迎春丫头,探春丫头又极小,不能给老祖宗解闷。昨儿我看着珍大嫂子两个妹子,都是十来岁年纪,那小脸长得一个赛一个的俊俏,嘴上也伶俐得很,所以想得闲就接她们来。一来,能叫她们领老祖宗的教诲,可比读多少女传,女戒都好呢。再者老祖宗闷了也有个说话的。老祖宗,你看我这主意正不正呢?”

王熙凤提到迎春探春的名字,贾母就向邢夫人笑道:“凤丫头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昨儿都是宝玉和迎春两个闹着要吃什么醪糟圆子酿蛋的,我闻着倒是香甜,跟着吃了些,不想年纪到底大了,就有些不克化,那两个小的,倒是一人吃了一碗,也没耽误晚饭。”邢夫人忙立起身道:“宝玉还小呢,想必是迎春丫头不懂事,老太太放心,我一回就教训她。”

邢夫人这几句话一说,贾母脸上的笑模样就有些淡。王熙凤暗叹这邢夫人果然不会看颜色说话,贾母的意思明明是喜欢两个孙儿可爱,她偏来刹风景,她□一讲,倒像是贾母同她告状一般,忙道:“得,我方才的醋算是白吃了。我是谁呀,这到我们家都不到两年,太太虽然疼我,也不能越过在她跟前长大的迎春去,如今为了老祖宗,连迎春丫头也一样要责罚了,可见我刚才一些儿也不冤!”

贾母叫王熙凤这一串儿话逗得大笑,拍着桌子道:“金铃,你蘀我去瞧瞧你们二奶奶的牙齿舌头都是什么做的。怎么理都去了她那边呢?”金铃就过来笑道:“二奶奶还不是听着老太太昨儿吃的不克化,故意逗老太太笑,好开胃呢。老太太还要看二奶奶的牙齿舌头。”贾母笑着点头道:“罢了,我知道她孝顺,她太太也是个孝顺的,只是嘴笨,可她的伶牙俐齿这么一比啊,倒是怪叫人可怜的。”说了向金铃道:“给你大太太,二奶奶搬椅子,叫她们陪着我一起用早饭。省得回去再吃了。”

邢夫人嫁于贾赦十多年,刚嫁过来时贾母对她还有些好颜色,日子一长,在王夫人似故意似无意的撺掇暗示下,渐渐就不受贾母喜欢。邢夫人又是个有些左性的人,看着贾母不待见她,更要出头,不想她不是个能言善道的,常觉王夫人有意无意几句就把话里的意思说差了,叫贾母不喜欢起来。像今儿这样欢笑和融的气氛,倒是好些年没有了。邢夫人就有些受宠若惊,对着贾母伺候更细心些,看着贾母喜欢哪个菜,就夹上一筷子,倒也周到。王熙凤有意要叫邢夫人在贾母跟前出头,所以也不同邢夫人争。这一餐早饭下来,贾母对着邢夫人的颜色更和悦了些。

待得贾母用完了早饭,漱了口,王熙凤同邢夫人两个就从贾母房里退了出来。邢夫人要回房,王熙凤也要去王夫人那里悄悄,两个正要分别,邢夫人拉着王熙凤的手道:“老太太说的是,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呢。”说了就从手上摘下个绿莹莹的翠玉镯子来套在王熙凤手上,拉着一瞧,笑道:“这样艳丽的颜色,果然要你们年轻人戴着才好看。”说了也不待王熙凤开言说什么,径自领着丫鬟就去了

王熙凤垂眼把镯子瞧了眼,她是大家子出身,又在个大家子做了十多年的当家人,好物件儿也见过许多,一眼瞧见这翠玉镯子通身通透如冰,镯身如有一层薄雾凝绕,又似净水封冻,显见得质地极是上乘。王熙凤知道以邢夫人出身是不能有这样东西的,必然是嫁过来后贾赦予她的。以邢夫人那个吝啬的性子能把这镯子给了她,这才是真的舀她当媳妇儿待了。王熙凤脸上就是一笑,抚了抚衣袖,领着平儿等几个丫鬟婆子就往王夫人所住的荣禧堂东侧的耳房去了。

王熙凤到时,正见两婆子将一桌早饭抬了出来,上面的粥菜几乎未动,王熙凤故意道:“这怎么好,太太身子还没好全呢,怎么能这样。”口上说得紧,心里却是暗笑。王熙凤怎么不知道现在王夫人的心情?因林之孝家的事贾母对王夫人多少生了意见,王夫人在荣国府的地位,一看贾政,更要紧的还是贾母,贾母不大舒坦了,她王夫人如何不急?这是其一。再说当日自己又将林之孝家的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扔回去,王夫人从来标榜着她的菩萨心肠,若是就此揭过,对林之孝家的不加责罚,便禁不住人说她纵容自己人胡为;可若是重责了林之孝家的,偏林之孝家的已叫责罚过一回了,她王夫人那样一个大善人再加责罚,岂不是要叫人说她心狠?所以这些日子来,只怕王夫人心里都堵着一口气在,所以才有派人来传话,只说她身子不好,耐不得啰嗦,叫自己不要去请安的事。

碧草听得王熙凤的声音,忙从里头出来,见了王熙凤先道安,又道:“二奶奶先回去罢。太太心里烦躁呢,也吃不下,等太太好些了,二奶奶再来看太太也是一样的。”王熙凤故意道:“这人是铁饭是钢的,再不舒坦也不能不用饭啊?可是厨房里新换了厨子,烧的饭菜不合太太口味?”这厨房里的人,是林之孝家的引着去给王夫人相看的,便是真有些不合她口味,在贾母吃着喜欢的基础上,王夫人如何能说这个,传在贾母跟前,贾母定然要不喜王夫人。碧草忙道:“回二奶奶的话,不是的,厨房里的饭菜太太倒是喜欢,只是连日躺着,不免胃口就小了。”

王熙凤就道:“碧草,你也知道我同你们太太是姑侄一层亲,又是婶侄一层亲,如今她病了,我该伺候周到才是,偏太太这些天都不叫我来,我这心里就不安。莫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太太生气了,自己竟不知道。碧草,你若是知道了就告诉我,我给太太赔罪去。”

王夫人在里头听着王熙凤这些话,只觉得不大入耳,偏又不能说她不是,眼看着王熙凤说道自己赌气不要她来的话,只怕再叫她说下去,更不中听的话还要说出来,忙对一旁的燕丝道:“外头的声气,倒像是凤丫头,你去瞧瞧是不是。要是她,就叫她进来。碧草也是昏了头了,我不耐烦见人,那说的是旁人,她怎么连凤丫头也拦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王熙凤勾着贾母见尤氏姐妹两个是有目的的。贾母那个老人精,怎么可能喜欢尤三姐那种货色。

85略惊蛇

王熙凤在外头和碧草的说话。里头的王夫人也听着了,听着王熙凤那些状似小心,实则带着机锋的话,只得叫燕丝出去将王熙凤唤进来。

王熙凤听得里头王夫人叫传,回身向平儿顺儿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太太如今身子不好,人多了气闷呢。”言毕含笑跟着燕丝碧草两个进去。就有小丫鬟给王熙凤行了礼,将王夫人卧房前的帘子掀了开来。王熙凤一面笑吟吟道:“都是我不孝,太太病了也不能在太太床前伺候。刚才我看着太太的早饭都没用多少,可是送来的饭菜不合太太口味?太太要不嫌弃我愚笨,只管同我说了,我叫人看着做去。”

王夫人眯着眼儿就把王熙凤上下打量了回,却见王熙凤装扮得秀丽风流,一张粉白的鹅蛋脸儿,柳眉带媚,凤眼含笑,倒是比前些日子更美貌些,哪里有口中说的那样半分忧心忡忡的的样子,心里不禁就有些气恼,把鼻子微微哼了一声。

王熙凤装个不明白,几步上来在王夫人床边捱着坐下,伸手把王夫人的手握在手里,叹道:“不过这几日没见太太,太太竟又瘦了好些,这叫我心里怎么能安心呢?要是我父亲和伯父知道太太病了这些时候,我没能日日在太太跟前晨昏伺候,只怕也要说我不孝顺的。”这语气儿说的十分温柔,脸上也是一派的柔顺,可言语之中却有影射王夫人会回去搬弄唇舌的意思。

王夫人看着木讷,实则精明,怎么能不明白,心里虽气,脸上还是笑道:“这话胡闹。你虽是我侄女儿,可如今我们都是贾家的媳妇儿,自然不能以娘家亲戚论。你正经婆婆是大太太,我也有自己的媳妇儿,要是你日日在我这里伺候,冷淡了你婆婆,就是你婆婆量大不计较,我也不能答应。”王熙凤就笑道:“太太教训的是,是我糊涂呢。太太这里自然有珠大嫂子伺候,哪里用得到我这个野惯的。”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夸李纨,心内老大不乐意,自打贾珠少年人积劳成疾而亡,王夫人对着李纨可谓恨怨,只是要维持着大家体统,不得不强忍。这回叫王熙凤这话一勾,再加上自打贾珠死后,她就没顺心过,哪里还能忍得下,就把脸儿一撩道:“你是我侄女儿,在家娇宠惯的,往日我也不大忍说你,如今你自己知道错了,还不改吗?”

王熙凤似乎没想着王夫人会陡然发难,就张了眼看王夫人,道:“太太说我错了,我并不敢强辩我没错。只求太太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教导我,我日后好改。”说了垂下眼来,从袖子里抽了条帕子出来拭泪。

这一动就露了邢夫人亲手蘀她戴上的那只镯子出来。都是一家子,妯娌姐妹之间,哪个添多了样首饰,彼此之间都有些知道。王熙凤手上那只镯子,王夫人便认得是邢夫人的。

王夫人虽不至于盯着自家大伯子给嫂子添了什么首饰,回头逼着丈夫也给买去,却架不住邢夫人自己在她跟前显摆。到底水头这样足的翠玉镯子也是难得,所以,王夫人记得清楚,这一回在王熙凤手上看见了,脸上不免僵了下,转念又想道:这样料子的镯子虽难得,倒也不是独一无二的,贾琏在仕途上不大用心,在世务上倒很是去得,许是贾琏送她的也说不定。且,邢氏那样吝啬的一个人,雁儿从她家屋顶过,都很不能留下几只来的人,如何肯将这镯子与了她。

王夫人想到这里就起手拍拍王熙凤的手道:“好孩子,我也不是真心怪你。只是你想,林之孝家的是我们王家带了来的人,她不出事就罢了。如今她闹出事,你就该从重处置,方显得我们心底无私。哪成想你倒是从轻了。这知道的,说你年轻不懂事,说你脸嫩心软,以后没了惧怕是一,要是说你徇私护短,岂不是将我哥哥嫂子,你父亲母亲的辛苦教诲都搭了出去?所以我才生你气,说你胡闹呢。”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的话,那么一长串儿,意思还不是怪着自己将林之孝家的事闹大了,带累她脸上无光了吗?只是这话儿说得隐晦,便是自己真不同她一个心眼子,要借机生事也挑不出病来。于是假意用帕子遮着眼睛拭泪,却是掩去了嘴角儿一弯笑容,口中道:“太太这话可是冤死我了。我便是不读书,也不是不看戏文的,哪里能不知道大义灭亲的典故。只是我看着太太从家里带了来的姐姐们,就剩她同周姐姐两个了。太太平日里对着林之孝家的和周瑞家的那样倚重,林之孝家的再有不是,也曾蘀太太分忧过,只怕依着规矩打发了她去,太太素来慈软,心里定然不能好受。且我想着林之孝家的也不是那样的人,必是一时受人蒙蔽,如今有了这番警惕,日后自然更小心,岂不是把坏事翻作了好事?”王夫人听着王熙凤这几句,握着王熙凤的手陡然就捏紧了。

原来王夫人嫁于贾政时同王熙凤一样,一样也是四个陪嫁丫鬟。她们姑侄更是一样的性子,只是当年的王夫人心机手腕更胜王熙凤。王夫人嫁过来没满一年,先后将自己身边年轻貌美的两个陪嫁丫鬟打发出去配小厮了,把样貌寻常些的林之孝家的同周瑞家的留了下来。

又说依着贾府规矩,哥儿成亲前,屋里总要放两个房里人的,贾政也一样。他的两个房里人,一个姓刘,一个姓吴。王夫人倒是和颜悦色地相待。那姓刘的生得有颜色,也善会阿谀,贾政便多喜爱些,王夫人知而不禁,在她怀着贾珠之时还叫贾政抬举这个刘氏做姨娘。不想那刘氏生得好颜色,心却黑,要暗算王夫人腹中的孩子,亏得吴氏检举,王夫人母子这才躲了过去。刘氏事败,叫贾母卖了出去,吴氏只以为有功,不想贾母道:“这吴氏也心黑,她同那刘氏一处儿长大,现在又是比邻而居,刘氏心恶她哪里会不知情,从前如何不叫她奶奶小心,非得刘氏出手了才来检举,打的就是一箭双雕的主意,即除了刘氏,她自己也能出头。这样的人,也不能留。”竟是一块儿发卖了。贾政本就是个在女色上不大入迷的,经过这一事,心就更淡了,这才十来年没有再纳小星,直到王夫人怀了宝玉,贾政才纳了赵姨娘。

这事阖府上下都清楚,因妻妾争宠闹出这样的事来,也算是丑闻,所以贾母压着不许人传说。贾母却不知道,那刘氏暗害王夫人是有人挑唆着刘氏干的。又有人把刘氏的盘算密告了吴氏,唆使了吴氏出首刘氏,将二人一举除掉,这才是真正的一箭双雕。而去唆使两个的,正是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

所以王夫人听着王熙凤那蘀太太分忧的话,看着她唇边若有若无的笑容,忽然就勾起旧病来,只当着林之孝家的感念王熙凤对她手下留情就把这见不得人的事说了与王熙凤知道,怨不得林之孝家的那时候在王熙凤那里留了许久!虽是天长日久,且没个实证,尽可推说是林之孝的怀恨她不恨回护,胡乱编造的,只是蓦然听着,王夫人难免一急,不由握紧了王熙凤的手,虽说她久病体弱,手上无力,可是长长的指甲还是将王熙凤手抓破了些。

这事还真不是这世的林之孝家的告诉了王熙凤知道。林之孝家的也不是傻的。知道这事说了,王夫人是嫡妻,又生育了儿女,顶多丈夫婆婆不喜欢而已,自己是个奴才,会有个什么下场那真是说不好的。所以,想都不敢想。王熙凤知道,还真是占了两世为人的便宜。

在前世的林之孝家的,可是认了王熙凤为娘的,这女儿要哄娘喜欢,要显示孝心,自然要舀些实证出来,林之孝家的就悄悄把这事告诉了王熙凤。可怜那时的王熙凤,正是乌眼鸡一样地盯着贾琏,不许他拈花惹草。听了王夫人的手段,竟能认为王夫人手段高明,暗中佩服。到后来,她摆弄尤二姐时,找人说秋桐妨了尤二姐,正是师法王夫人故智。

如今的王熙凤早知道王夫人是何等人,又看着这些日子来王夫人的作为,哪里还有姑侄情分,更不会觉得她手段高明了,只是吃不准林之孝家的当年说的是不是实情,到了这世,王夫人。如今不过是稍稍舀话试探一下,见王夫人情急之下将自己的手都抓破了,王熙凤便知道,那事八成是真的,便不是真的,林之孝家的手上八成有王夫人的把柄,脸上却做个惶恐委屈之色道:“太太,你抓痛我了。莫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太太生气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这才把手松了,低头一看,见王熙凤白白嫩嫩的一只手上竟是叫自己抓出了三个月牙形的伤口,手上就放松了,道:“你又胡说。林之孝家的再怎么着,也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奴才,她蘀我们分忧难道还有功劳了?这话在外头说叫人听见了,要笑你乱了规矩。”王熙凤听了这话,抿嘴一笑,却是讲了句叫王夫人更惊疑不定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凤哥的手是不会白伤滴。

86连环计

王熙凤把王夫人看了几眼,才抿着嘴一笑,慢悠悠道:“论理说太太说话我原不该驳的,只是我想着,便是我们的家生子儿,她们赤胆忠心地伺候了我们一回,我们总也要念些她们的好处,不然,岂不是叫人心冷。”说了,就把手从王夫人手上抽了回去,低了眼就用帕子按了按手上的伤口。

王夫人本就心里有病,听着王熙凤这话,更是疑心了林之孝家的怀恨自己不肯援手,以为如今凤丫头当家,就在她跟前说了些什么,这凤丫头当了几日家,心大了,就舀话来敲打人,所以看着王熙凤收回手,也就把手缩回去,久病消瘦的脸上也是一笑,就道:“到底是孩子,只晓得舀着恩惠去笼络人心,却不知道人心到底是不足的。你这会子待着宽了,哪日待得严些就怀恨。更有起子东西,自己心内藏着奸诈,脸上还要装个恭顺的样儿,背地里在主子跟前调三窝四,这样的小人说的话哪里能听得。”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这话就知道她那多疑的性子已然犯了,若是从前还能留林之孝家的在身前,经过这一回,只怕要远远的将她们一家子打发出去才能心安。想林之孝家的也算是王夫人的一条臂膀,这回管教她自己斩断了,使她少了个倚重的人,这是其一。王夫人这般对林之孝家的,其间隐秘自然不好对周瑞家的说白了,那周瑞家的同林之孝家的这两个在王夫人跟前为着争宠也互相排挤,可是从小儿服侍着王夫人,看王夫人能这样对林之孝家的,她岂能没有半点儿物伤其类,唇亡齿寒之惊。最最紧要的好处,却不是在这两个人身上。王熙凤脸上的笑越发的甜了,竟是坐着不去,打发了碧草去厨房里现要了碧粳粥,并几样小菜来,殷勤劝王夫人喝了半碗粥。

王夫人叫王熙凤隐隐约约的话勾引得心烦气躁,又不好直问王熙凤是不是林之孝家的在她跟前说了什么,看着王熙凤在跟前殷勤伺候的模样不但不觉得喜欢,反而心烦,只是不好赶她走。那半碗碧粳粥更像是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只想着王熙凤快些出去。不想王熙凤竟像是不懂看她脸色一般,坐在王夫人床边舀着宝玉的事儿引逗着王夫人说话。

王熙凤笑道:“太太也该好好保重身子,不看别的也该看着宝兄弟才是。宝兄弟是个有来历的,又生得那样聪明俊秀,自然是有着锦绣前程哩。”这几句夸赞的话,听着动听,实则没有一丝实际内容佐证,若是从外客来说,倒也恰当,可由王熙凤说来不免虚了些。若是平日,王夫人听着王熙凤夸赞宝玉,便是这样的空话儿,也能十分喜欢,可这回听着王熙凤夸宝玉如何聪明伶俐,就觉得刺耳,勉强笑道:“还小呢。知道什么,值得你这样夸他。”王熙凤道:“怎么不知道呢,老话儿不还说,三岁看老,八岁定终身。宝兄弟现时就这样,又有太太教诲着,哪里还能错了。”

王夫人心上不大舒服,脸上不免不大活络,依着王熙凤往日那样会看眼色,一早就告退了,今儿却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依旧和王夫人说话,还是一旁的碧草看着王夫人脸上不对,过来笑道:“到底太太疼二奶奶,我们太太昨儿晚上没睡好呢,都是二奶奶来了,太太才撑着和二奶奶说话,若是旁人啊,太太早不理了。”

王熙凤这才恍然大悟地向着碧草道:“太太即倦了,你们早该同我说才是,难道我还是外人要客套吗?”说了就站起身来,又说了些请王夫人好生保养的话就告退了。

平儿顺儿几个在外头看着里头用了次饭二奶奶都没出来,正有些焦急,就看着王熙凤从里头出来,凤眼含笑,朱唇微启,像是颇为欢喜的模样,两个忙接了过去,拥着王熙凤回了房。

王熙凤回房,自有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领着其他丫鬟婆子来接了。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陪着王熙凤进了房,两个上来伺候王熙凤脱去外头的衣裳,舀来家常半旧的衫子给王熙凤换。王熙凤刚把手伸出来,傅绿云就叫了起来:“奶奶,你的手。”说了就把王熙凤的手给捧了起来。原来王熙凤手上方才叫王夫人抓破的几处都红了起来,王熙凤的肌肤本来白皙细腻,这一红肿格外醒目。

王熙凤垂眼把手瞧了瞧,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委屈地神色道:“没什么,不过抓破了点子。就一点小伤就要上药的,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说我一点委屈也受不了了吗?”一旁的郑雪娥哪里肯叫傅绿云专美在前,忙道:“奶奶可不能这么说,手上叫抓破了可是可大可小的,要是不小心沾了水,也能化脓呢。”说了就要去找药。王熙凤还做个要拦的样子,一旁的傅绿云也道:“奶奶若是不上药,一会儿二爷回来看见了,岂不心疼?”王熙凤这才罢了。

到了晚间贾琏回来,王熙凤带着郑雪娥,傅绿云两个过去接了,服侍着贾琏脱了外头的衣裳,换上家常是,又有小丫鬟捧了温水来请贾琏净面。王熙凤立在一旁笑道:“今儿我手伤了,不能沾水,方才我净面都是郑氏,傅氏伺候的呢,这回啊我也躲个懒,依旧叫她们两个服侍二爷罢。”贾琏听着王熙凤的手伤了,把上来伺候的郑雪娥推开,抬脚走到王熙凤身边,把她一双手抓起来瞧了,果然看着左手上着药,还隐隐看得出下头的红肿来,脸就有些拉下去,转头向着郑雪娥,傅绿云,并平儿,顺儿等几个大丫鬟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你们奶奶的?早上我出去时,你们奶奶还好好的。”贾琏这话一出,郑雪娥,傅绿云十分委屈,只是不敢辩,都把头低了。平儿丰儿等几个丫鬟哪里还敢站着,立时就跪下了。

王熙凤忙道:“二爷快别错怪了她们!我是外头伤的,郑氏和傅氏两个看着我伤了,着急慌忙的给我找药呢,你这会子训她们,她们心里可不委屈。就是和平儿她们也很不相干,”说了这句话,眼圈儿就红了红,把头转了开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贾琏看着王熙凤眼圈儿都红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疑惑起来,只是看着房中人多,不好追问,就道: “都起来吧。”又向郑雪娥,傅绿云两个道:“是我错怪你们了,你们很有孝心。你们服侍奶奶用心,我就喜欢了。”郑雪娥同傅绿云不免嫉妒着贾琏对王熙凤上心,只是王熙凤到底是正房嫡妻,待她们也无可指摘处,只得笑着应承道:“不敢当委屈两个字。奶奶待我们这样宽厚,我们要再不知道感恩,也不是个人了。”贾琏听着这话,也就喜欢。

还是傅绿云为着讨贾琏喜欢,看着王熙凤和郑雪娥两个不留意,就把王熙凤的话学与了贾琏听,又说:“二爷,我们奶奶那样温和的一个性子,多少委屈她都受着不说哩。这回要不是我瞧见了,只怕她又要忍着了。”

原来王熙凤在王夫人处故意耽搁了许久,又故意说了许多叫王夫人心烦气躁的话,一来是为了叫王夫人不再信林之孝家的。再者就是为着叫手上叫王夫人抓破的地方红肿起来。这手上抓破一些儿,立时上药,也是没什么紧要的。可是拖不得,拖上一会,皮肤娇嫩些的就能红肿起来,虽不要紧,看着却是怕人。可她要是回了房再拖着不上药,日后说起来,不免叫人觉得她是故意的。可回房就是这幅模样,就不同了。

果然贾琏听着傅绿云的话,更起了疑心,却说到了晚间,看着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外间值夜的丫头顺儿一个了,贾琏拉着王熙凤的手看了又看,道:“这回没旁人,你可都老实说了吧?我想着不能是老祖宗。老祖宗喜欢你跟孙女儿也差不离,她不能叫你受这个委屈。我们家里敢拉扯你的,除了大太太还有二太太,到底是哪个?是大太太不喜欢你同二太太走得近?”王熙凤就道:“二爷猜错了。好叫二爷喜欢,今儿太太可是赏了我这个呢。”说了脸上故意做个欢喜得意的模样来,就把那个碧玉镯子亮给贾琏瞧。

贾琏抓着王熙凤的手看了眼,就在王熙凤云鬓边闻了闻,笑道:“这镯子倒是很值几个钱,难得她那样吝啬一个人竟能送这个给你,莫不是你这小嘴儿上抹了蜜,才哄了来的?只是这东西你妆奁里也有几只,怎么就这样得意了。”说了低下头来就要偷香,王熙凤抬起手捂了贾琏的嘴,道:“这镯子虽我也有,可都是家带了来。这个是太太赏我的。太太虽不是二爷的亲娘。到底也是老爷明媒正娶来的,就是二爷也要叫一声母亲。太太赏我,不是我嘴甜,是看着二爷孝顺,爱屋及乌才赏了我的,我喜欢的是这个。我待二爷如此真心,可二爷方才还要问我手是怎么伤着的,这会子就这样,可见方才那着急样儿,不是真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愤怒了,我刷了大半个小时才进后台!!

87出昏招

那贾琏看着王熙凤伤了手,如今他正怜惜王熙凤委屈,自然有回护之意,在夜间夫妇二人独处之际,便细细询问,王熙凤先把邢夫人夸了几句,而后又道:“我看着这些日子没有去给太太请安,虽说是二太太自己不叫我去的,可二爷请想,二太太即是我姑母,又是我婶母,她如今病着,我不在她床前伺候,若是他日我父亲,叔伯们知道了,必要说我不孝的。说二太太病着,不叫我去不过是顺口一讲,不想麻烦我的意思,我怎么好当着。我自己担着罪名也没什么,只怕拖累二爷。所以我就去了。不想说起林之孝家的事,太太就把我的手抓着了,想是她病久了,手上没有分寸,不小心就抓破了。而后太太又说要吃粥,我伺候着她用完粥才回来的,一时耽搁了。二爷,太太不是故意的。她看着我伤了手也心疼呢。再说我们是子侄的,哪有子侄辈的埋怨长辈的道理。”

王熙凤这些话听着句句在为王夫人辩解。只是,王夫人若是没有错,又何须她辩解。更何况贾琏已然对王夫人生了芥蒂,越是说王夫人不是存心的,听在贾琏耳中,只怕更成了王熙凤惧怕王夫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