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这话一出,王夫人脸上就有些变色,偷眼看了眼贾政。不想宝玉在一旁道:“姑妈所说甚是,所谓药需对症,总要知道病因,这医治起来才事半功倍。”贾敏听了宝玉的话,脸上就笑开了,看着王夫人道:“不想二嫂子倒是生了个明理的好孩子。只不知道二嫂子,二哥哥是个什么想头。可愿不愿还母亲一个公道呢?”贾政看着贾敏竟是句句都冲着他们去的,也有些挂不住脸,就道:“好端端地三妹妹发什么脾气?母亲年纪大了,气虚血旺,风邪入体也是有的,这会子就该叫母亲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儿,等母亲好了再说也不迟。”

贾敏这里还没做声,王熙凤那里却是耐不住了,推了邢夫人一把,只悄悄道:“太太,不趁着姑妈在这里把事揭开了,回头老爷又要顾忌弟兄情谊,我们家岂不是白吃了许多亏去?”她同邢夫人的窃窃私语,却叫贾赦看着了。当着贾敏的面儿,贾赦正要做个孝子贤兄,立时就骂道:“你两个若有什么话儿不能讲的,就这样鬼祟!是不耐烦在这里伺候,就给我滚出去!”邢夫人素来畏惧贾赦,看着贾赦发怒,顿时收声,便是一旁王熙凤扯了她袖子也不敢出声。

王熙凤看着邢夫人这样愚懦,不由心急,又想如今已经是泼辣了,若是错过了这回叫王夫人回过神来,在叔叔王子腾处歪缠一番,自己就有吃不了的亏,索性牙一咬借着贾赦的话就走了出来,提群在贾赦跟前跪了,磕了个头道:“老爷,论起辈分来,二太太是我嫡亲姑妈,又是我婶子,她的不是原不该我来分说。只是这事涉及老祖宗,不说老祖宗同老爷母子情分上,便是老爷现是金陵贾氏的族长,也该老爷主持公道才是。”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这样,知道她要在贾赦贾政贾敏跟前揭破真相,不免急了,忙扯了贾政道:“老爷,你看看凤丫头这样糊涂,什么事儿等老祖宗好了不能说的,非在今儿,可是安心不肯叫老太太好好养病。”王熙凤只跪在地上不起身,却是仰了脸对贾政道:“二老爷为人最是端方正直,该不徇私护短的,总该听听这是非曲直罢?”贾政看着这样,便是不用听王熙凤的话也知道这大半是王夫人理亏,只是王熙凤这番话一讲倒是捏着了他七寸上,倒是不好回绝的,只能点头。王夫人看着贾政点头,心上已然灰了一半,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王熙凤是何等的口齿,又有两个人证在,虽是当着王夫人的面儿不能添油加醋把事夸张了说,却也能把王夫人做的那些事说得铁证如山一般,再不能推脱。王熙凤这里话音才落,贾政那里已勃然变色,不待王夫人辩解一句,已大步冲了过去,一脚就踢在王夫人腹部将她踹到在地,口中骂道:“我把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我是上世做了什么孽,竟娶了你这样的不贤不孝的恶妇!苛待庶子也就罢了,竟还毒害我侄儿侄孙。若不是你这样恶毒,我母亲哪能病成这样!,可见你的心肠都是黑烂了的,我对不住我的贾氏列祖列宗!我免不得做个罪人,今儿我先把你打死,而后就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中逆母亲,下不能治家之罪!”一面骂一面手足并用,劈头盖脸的就朝着王夫人身上招呼过去,全然顾不得打的是何处。

贾政这会子正是羞愧难当,他自诩是圣贤子弟,为人十分方正,处处安分守礼,只不想他的嫡妻正房竟做了这些恶毒下作的事来,还叫侄儿媳妇当着哥哥妹妹的面儿揭破了,叫他日后还拿着什么面目去见哥哥妹妹。因此上下手全不容情。王夫人今年也好有四十多近五十的人了,自打中年生了宝玉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健旺,起先还能哭叫躲避,到后来竟是只能蜷缩在地上,任凭着贾政的拳脚落在身上。

一旁的宝玉起先叫王夫人的作为吓住了,又素来畏惧贾政也不敢出言劝解,等看着贾政把王夫人痛打,到底母子连心,也回过神来,倒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扑过去要拦贾政。贾政正是气头上,又从来不喜宝玉不务正业,看着他扑过来手上拳脚竟是不停,就有好些下落在了宝玉身上,宝玉吃痛就松了手,叫他一脚踢在了一旁。

众人看着贾政这样,又听了他的话,知道他气急了,再叫他打下去只怕打出人命来。只得贾赦同贾琏两个上去把贾政拦腰抱着了,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上去要扶王夫人。王夫人这时已叫贾政打得遍体鳞伤,发髻散乱,脸上都是青紫之色,嘴角也挂着血丝,模样儿十分凄惨可怜。她正是痛恨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两个,看着她们来扶,只当是她们看笑话的,竟是挣脱了她们婆媳的搀扶,自己扶着一旁的黄花梨蟹足鼓腹凳要起身,又哪里挣扎得起来,还是小丫头们看着贾政住手了,这才敢过来把王夫人扶了起来。

贾敏这里却是冷笑道:“好个有骨气的二嫂子。莫不是你觉得大嫂子同琏儿媳妇冤屈了你,是以你才不要她们搀扶你?依着我说,我二哥哥也委实性急了些,只听了傅绿云同金钏儿的佐证就定了你的罪名,二哥哥只不想这傅绿云原是琏儿的房里人,金钏儿也在琏儿房中歇了一夜,保不齐就叫她们收买了。二嫂子,你说我说的可是不是呢?”

王夫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疼痛彻骨,本就瑟瑟而抖,听着贾敏的话身上抖得更是厉害,虽知道贾敏这些话乃是反讽,到了这时也唯有一搏了,咬牙道:“正是这话,我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嫂子同凤丫头,她们竟要这样害我!或许便是凤丫头听着花珍珠怀着双生子,怕他们生下来分薄了巧哥的宠爱,只是事情做得不周密,叫人发觉了,这才推在我身上。我只不知道,我害死了花珍珠,同我有什么好处!”

贾敏听了就向王熙凤笑道:“琏儿媳妇,你可听着了你可有没有话辩驳呢?”王熙凤就道:“便是傅绿云是二爷的人,金钏也在我房里呆了一日,我大有机缘收买她们,可有一样儿二太太却是辩驳不了。”贾敏就道:“哪一样?”王熙凤因道:“那傅绿云讲,是金钏儿给了她蟹爪,这蟹爪是何处得来的?只问问厨房便知道。这厨房里的管事娘子正是二太太提拔的,可不是我的人,想来也不能为我掩饰,二太太,你说我这话可是不是呢?”贾敏听了王熙凤的话,也是笑道:“这话倒是有理,那就去传厨房里的管事媳妇来问问就知道了。两位哥哥的意思怎么样?”贾赦贾政自然称善。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忽然提起厨房里的人,顿时转头,张大了眼把王熙凤从头至脚看了了几眼,心上比之方才更灰些。当年那常家媳妇同林之孝家的惹出事来后,厨房里要安排管事娘子,这琏二奶奶王熙凤满口说着她年轻不知事,只不肯安排人选,当日她还以为王熙凤真是没个决断,又尊重她这姑妈,所以也没疑心,就指派了人下去,不想今日却叫王熙凤在这当口提及了。她唆使了傅绿云要在花珍珠的饮食里下手,那花珍珠也算得小心,一时就不能得手,那能使孕妇滑胎的食物金钏给了傅绿云几次都不能得手。这些食物,一次两次的还能叫人买进来,这回数多了只怕要启人疑窦,是以一半儿是在厨房里得的,一半儿是在使了宝玉的小厮茗烟买来的,偏是这回的蟹爪正是从厨房里出来的,再推脱不得。王夫人是叫贾政打伤了的,再叫这事一激,竟也是双眼往上一插,向地上软了下去,也亏得小丫鬟们扶得紧,这才没摔着。

贾政方才对王夫人下手大半是叫贾敏同王熙凤激的,心上倒是不曾就认定了王夫人真是他骂得那样,这回听着王熙凤讲可叫厨房里的人来对质,王夫人竟不能辩解,反晕了过去,心上也知道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不曾冤枉王夫人,这下更是羞愧不已,脸上涨得通红,对着贾赦,贾敏不住作揖,满口只说自己治家无能。贾赦是从来叫贾政压制惯的,这时看着贾政羞愧成这样,心上居然有些得意起来,咳嗽一声,就道:“你公务繁忙,不能知道你妻子做些什么也是有的,哪里就用羞愧成这样。”贾政听着贾赦的说话还算和蔼,抬了眼看了贾赦一眼,却见贾赦嘴角若有若无挂着笑,更是羞愧,不免更把一口恶气往王夫人身上呵去,跺脚咬牙道:“都是这个毒妇误我,都是这个毒妇误我!” 贾赦还不曾说什么,贾敏在一旁道:“母亲因她气成这样,难不成就这样了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觉得王夫人应该是个什么下场呢?

208各归位

贾敏同王夫人两个素有嫌隙,且这一回王夫人所做之事可谓阴毒,更叫贾母气得风邪入体,以贾母的高龄只怕也不能尽复旧观。是以贾敏怎么肯放过王夫人去。看着大哥哥贾赦邢夫人夫妇倒像是可有可无的模样,贾敏这里便连贾赦邢夫人两个也埋怨上了,又向贾赦道:“大哥哥如今居着族长之位,眼瞅着族里出了这样不孝不顺不恭不慈的人,大哥哥也没个决断吗?”

贾赦叫贾敏点了名,他从来为人中平,连家事也不上心,何况这样的事,顿时怔住了。一旁的贾琏忙过来道:“姑妈且息怒,我父亲是个温和的人,凡事能容则容再不计较的。想来婶子同我们计较,总是我们平时得罪了她的缘故,更有一桩,这事若是传扬开去,只怕伤了贾王两家百余年的名声。”

王熙凤情知王夫人虽身犯七出里不孝不睦嫉妒口舌四桩,可她是为故荣国公贾代善服过三年丧的,正是三不去里的“与更三年丧”,倒是不能休的,索性倒是出面说个情儿,更何况贾元春现在宫内,如今虽不得宠,日后如何却不能预料,也不能结下这个深仇去,因此也过来道:“姑妈,二爷说的是。二太太这回纵有不是,也看在她从前谨慎的份上,总宽谅一二为上,不然叫贵人脸上也不好看,更何况宝玉将来还要娶亲的。”

贾政看着贾敏不依不饶的模样,只是烦恼,要真把王氏处置了也容易,只是治家不严这一桩罪名便好叫自己这一世都折进去,这时听了贾琏同王熙凤的话,正中下怀忙道:“你们的话也有理。亏得这事儿不曾闹大,若是张扬开去,岂不是把我们家几辈子的体面都折了进去,依着我的意思,不若请了舅兄来商议怎么个处置。”

王夫人到底是贾政明媒正娶来的妻子,身为统制县伯家的嫡女,又是宫里贾贵人的亲生母亲,身份也算贵重,真要处置她,总也要看一看她娘家人的意思。如今王熙凤之父早亡,在京中唯有王夫人之兄,王熙凤之舅王子腾了,是以贾政这话倒也合理。贾敏听说也不强逼,只能点头答应,看着贾政遣了赖大去请王子腾来,自己则命人去请林如海过府来。贾政看着贾敏要请林如海,他以为林如海还是从前同他交好的那个妹婿,倒是不急。

王夫人这时已然醒转,听着贾赦,贾琏,王熙凤的说话也还罢了,他们这会子不落井下石已算是有情了,倒是贾政这会子说的话,倒还有些儿夫妻情谊,且贾政要请来的王子腾,在家中时她们兄妹情谊最厚,想来也不能看着她落难不伸把手的,因此坐在一旁一声不出。

过得片刻王子腾同林如海两个先后到了,虽是男女大别,到底也是至亲亲眷,这事邢夫人王熙凤两个也算苦主,所以也不避开,只在把椅子挪在一旁,就由贾赦,贾政,王子腾,林如海,贾琏几个在二厅中间。

到底王夫人是贾政嫡妻,就由贾政开口把王夫人所作所为向王子腾做了交代,在贾政心中到底觉得王夫人所作所为伤了他的颜面,言语之中不免有所回护,只是王夫人所做的那些事儿,便是口下再容情,也是不慈不孝的。是以贾政这里说完,王子腾把眉头皱了,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好个糊涂东西!不孝高堂,不慈子侄!打小儿父母教她的那些道理她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王家哪里有这样的不知人伦礼法的东西!”

一边的贾琏听了王子腾的话,只怕他口中这样讲,到底还是念着兄妹情分,最后将她轻轻放过,如此便是养虎为患。左右这回子把脸都撕破了,索性借着这回叫王夫人再不能翻身,虽他是子侄辈,长辈们说话没插嘴的理,只是这回子他算是苦主,所以就出来在王子腾身前跪了就道:“舅父在上。若不是那郑氏无意听着真相,花珍珠这回小产只怕就要沉冤海底。我内子父母早丧,多亏了有舅父素来把内子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便是我同内子的姻缘也是舅父一手促成,出了这样的事,知道的,说是二太太糊涂,不知道的,只怕就要说我内子嫉妒不能容人,或是治家无能,凭是哪个,与舅父脸上须不好看。都是我们的不是,叫舅父为难了。”

贾琏这番话听着句句是自责,却是字字将王子腾的军,叫他不能开口为王夫人辩解。王子腾听着贾琏的话脸上忽青忽红,就把一旁的王夫人狠狠瞪了眼,暗自埋怨这个妹子糊涂,便是要做这样事,也要把事做周密了,如何留下这许多把柄来,这回竟是王熙凤贾琏夫妇两个按得死死的。倒是王熙凤这孩子,虽不识字倒是有心机,步步为营,竟能把她姑妈逼上绝路也算了得。这些且不去论,只说王夫人同王熙凤两的孩子,那元春在宫中,这皇宫之中的女子哪个是良善,也不知她能不能挣扎得出来,那宝玉,虽有衔玉之征,行事却是十分乖张糊涂,也不像个有前程的。倒是侄孙巧哥,这孩子颇有圣眷,十分伶俐机巧,又熬过了天花,日后还有爵位可袭,只怕是大有前程的。想在这里王子腾也定了心思,转头向贾赦贾政道:“舍妹做下这样糊涂的事,我也无脸见人。凤丫头同琏儿两个这样乖巧孝顺,受了这些委屈,我这做舅父的原该替他们做主才是。只这一边儿是侄女儿,一边是亲妹子,我也不能说话,只看你们的意思便了。”说了,深叹一口气,就在一边坐了。王子腾这些话讲了出来,便是明着不肯回护了,王夫人在一边听了,不由呜咽一声,双目中流下泪来。

贾政看着王子腾不理,他这里就把林之孝看了眼,不想林之孝就起身将他扯在一旁,轻声道:“这是舅兄家事,我也不能置喙,只是念着你我从来交好,我也奉劝二舅兄几句话,二舅兄可别怨着我多事,当今圣上最是仁爱,二嫂子这样的事要是叫圣上知道了,不独二嫂子不能脱罪,便是二舅兄只怕也不能脱身,还有贾贵人和宝玉两个的名声也要受累,二舅兄要想清楚才好。”

贾政听了林如海的话,脸上就有些变色,转头把王夫人看了眼,见她发髻散乱,脸上青青紫紫的,身上也满是污痕,到底是近三十年的夫妇,也有些心酸,又一想自己的前程,儿女们的前程,只得一咬牙过来,向着贾赦一揖到地道:“大哥哥,做弟弟的无能,竟不能管束家室,如今连累得母亲中了风邪,琏儿亡了一妾两子,便是日后我只怕也没有面目见父亲与地下。”说了拿着袖子遮了脸哭。贾赦看着贾政这样,就道:“这也难怪你,你公务繁忙,不能留心在家里也是有的,只是如今你又做什么打算?”贾政听了贾赦的话,把遮脸的袖子拿下来,咬了牙道:“论起来这王氏该休!想来舅兄也不能为这事同我分说!只是真要将她休了,这事儿便掩藏不住,我们家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是以我想,左右如今母亲病重,床前离不开人只叫她在床前伺候,以尽为人媳的本分,无事不许出门,以示警戒。”

贾赦还未开口,一旁的贾敏就冷笑道:“二哥哥到底是夫妻情深。这做媳妇的伺候婆母总是本分,莫不是她不犯事,母亲病了她就不用伺候了?!这哪里算是警戒!”贾政叫贾敏的话刺得满脸通红,就道:“依着你的意思如何?”

贾敏垂了眼道:“这话儿由着我讲来,只怕伤了你我兄妹情分,只是二哥哥为人端方,大哥哥又孝悌,都不肯开口,这样的丑人只好由我来做了。二嫂子犯下这样的过错,就用薅了她管家的权柄,禁足在房中,每日三餐就由人送了进去。劳烦二嫂子日日念经茹素为母亲祈福,哪日母亲痊愈了,再叫二嫂子出来,不知二哥哥舍得不舍得?”

贾政听着这样想了想,也只得答应,正要命人将王夫人送回房去,不想贾敏又道:“原本这爵位就是大哥哥袭的,这荣国府也该大哥哥住着才是,从前母亲爱惜二哥哥,二嫂子,这才携带了二哥哥二嫂子在荣国府里住了,如今母亲叫二嫂子气得病成这样,若是二哥哥二嫂子依旧住在府里,母亲看着二嫂子,心上不痛快,这病如何能好,倒不如就此换回来,母亲不见二嫂子,这病许还能好的快些。”

贾政听着贾敏的话,脸上的红涨瞬间就褪了干净,一口恶气直往心口撞,待要问贾敏如何帮着贾赦就要同他作对,偏贾敏的话句句在理,竟是反驳不得,只得咬牙答应,又向贾赦道:“哥哥也知道我从来无心占着荣国府,不过是母亲舍不得宝玉,所以才暂居在荣禧堂,原想等母亲百年之后请哥哥住回来的,如今王氏她犯下这样大错,便是妹妹不讲,我也无颜忝居。只是还要请哥哥容情,许我几日收拾家私也好搬出去。”

209撸到底

贾赦袭着爵位却只能居与偏院,要说他心中不曾埋怨贾母偏心,只怕他自己也不能信,这会听着贾敏的话,心里就喜欢起来,这回看着贾政低声下气与他商议,再没有往日那等目下无尘的模样,也不由得意起来,因笑道:“这也不用很急,我那里也要收拾收拾,总要个四五日的光景,总是自家院子里挪动,也不用看黄历了,你看如何?”贾政听着贾赦竟是把日子都定了,又当着贾敏林如海的面儿,只得强笑着答应了。

贾敏看着贾赦贾政两个把换回房的时间都说定了,也就一笑,又向着贾政道:“这荣国府原是敕造的,由祖父起传至父亲,而今大哥哥承继着爵位,自然是该大哥哥住着。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母亲当日叫二哥哥一家住着,这与礼不合。也是无人上书参劾,若是有哪个御史言官闲着无事参上一本,大哥哥二哥哥都是一身的不是。趁着今儿就换回来,也算了了一桩事,二哥哥也不要嫌我多事呢。”

贾政听着贾敏的话,脸上一笑道:“妹妹也太小心了。我也不是那等昏聩糊涂的人,哪里能就计较这个。”说了又把王夫人看了眼,道是:“有哥哥妹妹在母亲这里,我且把王氏送。”说了就要出去。王子腾此时还未回去,正坐在一旁,王夫人是他嫡亲妹子,王熙凤正是他嫡亲侄女儿,他倒是不好插口的,看着贾政要送自家妹子出去,也只得起身笑道:“各归其位,也算妥当。即事了了,我也告辞了。待得老夫人身子健旺些,我再携内子来给老夫人问安。”

看着王子腾要去,王熙凤忙过来道:“叔父这就要回去吗?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我能把傅氏管束住,哪里就有今天,连累了姑妈不算,还叫叔父操心了。”说了拿着帕子遮着脸呜咽几声。王子腾把这个侄女儿看了眼,这孩子从前在家时,虽也是千伶百俐,却不是这样叹息声道:“你总还知道她是你姑妈。”说了跟着贾政身后就出去了。

王夫人听着贾政竟是答应了贾敏,和贾赦将屋子换回来,这一惊恨非同小可,她原是叫贾政打伤了的,再受这样一激,脚下如踩棉花一般,亏得左右都有丫鬟扶着,这才能挪步出去,勉强挣扎着回在荣禧堂东耳房中,张了泪眼把四处看看,想着过不了几日这屋子就要还给邢氏了,心中十分酸楚委屈,哽咽着落下泪来,咬着牙骂道:“好个小贱人,我不知我在哪里得罪了她,竟劳烦她琏二奶奶谋划了这么久来图谋我!”偏是一旁的彩霞绞了手巾来与她净面,正擦着了她脸上的伤处,王夫人疼得一缩,反手就是一掌掴在彩霞脸上,骂到:“贱婢!你可是看着我如今失势了也落井下石吗?”彩霞吃痛,看着王夫人眉横目立的模样,一声也不敢出,将手巾过了水,又来给王夫人擦脸。

贾政送了王子腾出去,进来正看着王夫人斥骂彩霞,心中恶气就涌了上来,过来指着王夫人的鼻子就喝骂道:“我把你个贱妇!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还有脸在这里充夫人娘子!若不是你心大,把手伸在了琏儿房中何至于今日!!生生叫三妹妹在人前打我的脸!我这些年的脸面在今儿都折尽了!”

王夫人叫贾政打怕了,看着他这样眉红眼赤心中害怕起来,也不敢再坐着,颤巍巍立起身来,把个彩霞推在一边儿,拿着泪眼看着贾政道:“老爷,我也不过是想叫琏儿同王熙凤那个鬼丫头离心罢了,万不成想凤丫头那鬼东西心机那样深,竟是埋了这样一个陷阱等我。我想着,若是那郑氏知道傅氏同金钏儿交往,如何早不揭穿晚不揭穿,偏在傅氏对着花珍珠下手之后揭穿,想是故意等我呢。”

贾政咬牙把王夫人看着,心中十分气恨,如今贾琏同王熙凤都有了一双儿女,便是离了心又能如何?真是愚不可及:“你伸手也就罢了!若是能把事做得周全叫琏儿和他媳妇脱身不得,我还能道你一声有智谋!偏生你这样蠢,处处都是纰漏!怨不得宝玉糊涂成这样,原来都肖似你这个毒妇!如今可是成全了他们!”王夫人听贾政骂得十分刻薄,只是捂着脸哭,再不敢辩解。偏是她这里不讲,有人不能放她过去。

原是赵姨娘听着贾母晕厥,她也是要献个殷勤,就凑在了贾母房前,因看着姑奶奶贾敏也回来了,她就不敢进去,只在房前等着,倒是把王夫人做的那些事儿听的七七八八,看着王夫人叫两个丫鬟付出来时,头脸上都是伤,知道必然是贾政发怒打的,这一得意那还了得。原想凑过来讥刺几句,不想王夫人之兄王子腾随后而出,正同贾政说话,她这里就不敢动,看着贾政同王子腾郎舅两个分别,这才跟着贾政到了荣禧堂,听着贾政叱喝王夫人的那些话,就有意思添一把火,因此上拿着帕子将脸上的脂粉擦拭干净,又把舌头一咬,疼出两汪泪来,这才摇摇摆摆到门前哭道:“老爷也别怨太太了。太太原是一心为着老爷宝玉,所以才做了这样的糊涂事下来,并不是有意不孝顺老太太。”说了就站在门前,张了泪眼看着贾政。

贾政听着赵姨娘的话,脸上冷笑道:“她疼宝玉?谢天谢地!她若是真疼惜宝玉,就该劝导着他往正道上走!不是镇日里在内帏厮混!还满口的禄蠹,当我不知道?我不过看他是朽木不可雕,不予他计较罢了!”赵姨娘听说就做个着急的模样道:“老爷,宝玉还小呢,都不上十五岁,能懂什么?等他再大些也就知道用功了,更何况,宝玉在兄妹情分上是极好的,二丫头三丫头但凡要添什么了,使着丫头不方便怕二门上的说话,都是宝玉得空从外头带了来的,便是环儿也得了几回呢。”

王夫人听着赵姨娘竟是趁着她得了不是过来在贾政跟前编排宝玉的不是,到底宝玉是她心爱的孩子,她情知如今贾政正在气头上,赵姨娘这些话便是火上浇油,只怕转眼贾政就要去寻宝玉的不是,忙立起身道向着赵姨娘喝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宝玉又是什么身份,也是你说得的,还不与我滚出去!”

贾政本就叫赵姨娘的话激出一团怒气来,听着王夫人的话,更是恶向胆边生,一脚过去就把蹲在王夫人身边替王夫人整理衣裳的彩霞踢了一个跟斗去,并指指着王夫人骂道:“闭嘴!赵氏说错了哪一句?她倒是个姨娘,可她的环儿读书勤恳,连老师都夸的!你的宝玉又如何!你就有脸骂她!什么兄妹情分上好,莫不是将来迎春丫头,探春丫头出嫁了他也跟随着?”

夫人叫贾政骂得哑口无言,待要求情几句,可看着贾政眉横目立的模样,心中又怕,就不敢出声,想着从前贾政虽待宝玉苛责,好在还有贾母回护宝玉,可如今贾母这个境况,能不能痊愈也未知,可怜她的宝玉竟是无人可以依靠。转念就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琏儿,宝玉他们,哪一个及得上你分毫!我哪里就用费这些心!”说了,拿着头去撞一旁扶着她的彩霞。

贾政听王夫人哭起贾珠来,也就勾动了心肠,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脸上露出几分憔悴来。一旁的赵姨娘看着这样,就不能甘心,捱到贾政身边就道:“老爷,我恍惚听着姑奶奶说,我们家是要搬出去的,叫大老爷他们搬回来?”贾政听了这句,方才和缓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赵姨娘看他脸色,就又道:“老爷,事到如今如何是好,真要搬出去住么?我们家都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这样出去,如何还有面目见人呢?“说了又瞅了贾政一眼。

贾政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格外看重颜面,赵姨娘这几句话正是切中要害,贾政脸上铁青一般,瞪着王夫人一个字一个字道:“还能如何办!总是要出去的,你也回房收拾去!”赵姨娘听了贾政的这些话,心中不足,只是看着贾政脸色铁青,便不敢再说,正要转身出去,却又叫贾政叫住了,贾政因道:“你们太太这会犯了这样大的过失,依着我的心思是要休了她去的,念着几个孩子份上这才罢了。府里的事自不用她管,就是我们房里的,也不用她了,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大概规矩都知道,就由你接手了去,让你们太太安安心心在房里为老太太祈福罢。”说了就向彩霞道:“把你们太太收着的钥匙交了赵姨娘,日后家里琐事只问过她便是,不用问你们太太了。”

起先王夫人叫薅了同邢夫人两个一起管理荣国府的权柄已然心痛,这回听着贾政竟是把房里的事也交在了一个姨娘小妾手里,不再叫她过问,一个堂堂县伯千金,原配嫡室从今而后竟要去看小妾的脸色,王夫人这一气那还了得。她身上原是带着伤的,叫贾政这一气,竟是口一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向后就倒。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大老婆要在小老婆手里过日子,感觉一定很刺激。

PS,昨天阿幂没搞清称呼,真不好意思。本来想改的,可是*的V文不能只改几个字,。。。。。。。。。。。

210心如灰

王夫人听着贾政竟是要叫赵姨娘管家,又气又羞又恨,一时掌不住竟是喷了口血出来,整个人往地上就软瘫下去,亏得一旁的彩霞彩云等扶得快,这才没倒在地上。到底是近三十年的夫妻,贾政看着王夫人这副凄惨的模样,也自心酸,转身就来搀扶。王夫人脸上都是泪痕,嘴角也带着血丝,把个手抓着贾政的胳膊,颤声问道:“老爷,便是我这回做得错了,我嫁与你近三十年,难道日日都有不是,你就真如此狠心吗?你就是不念着我们夫妻情分,也该看着元春同宝玉,你这样往死里作践我,叫他们两个如何见人?便是你不念夫妻父子们的情分,也总该向着我们家的名声,你叫一个姨娘管家,传扬出去叫御史言官们参你一本宠妾灭妻,我们家的名声也尽毁了。原是我犯错在前,也不敢请老爷原谅,老爷若是执意如此,我也不敢顶撞,只请一封休书将我休了,一家子没了主母,侧室当家也说得过去了。”说了咳了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双目之中泪如雨下。

贾政说从今而后叫赵姨娘管家原也不过是气话,看着王夫人这样也有些后悔,又听她说的也有理,也就道:“罢了,我也原不过是句气话,你如何倒是赌气起来。”赵姨娘在一旁眼看着要到手的权柄又要飞了,哪能不急,她倒是乖觉,不敢出声催促,反道:“老爷,太太想是气恼伤着了,该请个太医来瞧瞧才是。”贾政听了倒是夸奖了赵姨娘几句,出了房门,吩咐了丫头出去传话,教快请王太医来。

过得片刻王太医至,见着贾政,两个行过平礼,就由小丫鬟引着王太医进到里边,彩云彩霞等早扶着王夫人躺在床上,看着王太医进来,就在王夫人床前放上一个小凳子请王太医坐了,又在帐里取出王夫人的手来,搁在小枕上。王大夫低头凝神,诊了好一会脉,又换了手诊过,也就起身。贾政就问道:“还不妨事么?”王太医答道:“尊夫人是气恼攻心,急血拥上,待下官开个方子,引血归经,平肝降气。”赵姨娘在帘后听着,她心上是巴望着王夫人病重不起,看着王太医只说治法,便心急,忍不住插口道 “哪个问你治法。你且说我们太太的病要紧不要紧?”

贾政听着赵姨娘插口,就生了几分怒气,把眉头一皱道:“你闭嘴!这也是你该开口问的?一些儿规矩也没有!”说了又向王太医道:“请问内子的病要紧不要紧?可能不能挪动?”在贾政心中,只盼望着王太医说一声:“夫人病势沉重,如今很不宜挪动。”不想那王太医沉吟了一回却道:“依着下官的浅见,夫人不过是急火攻心,不妨大事。若是要挪动,请用软床抬了,倒也不碍的。”贾政听得,只能答应。王太医又道:“只是夫人如今气血逆行,倒是不宜费心劳神,只要静养。”说了随着贾政走到外间,开下药方,辞了贾政去了。

赵姨娘这里听着王太医说王夫人不宜劳心的话,顿如心花怒放。看着贾政送了王太医回来,忙从帘子后转了出来,向着贾政笑道:“太医说不妨事,我这里才放了心。”说了口中念了声佛。贾政就道:“你也算有心了。”赵姨娘想了想又道:“老爷,太医到底说太太不能劳心的,可我们家人口虽简单,一日里也有十多二十桩琐事的,劳烦着太太,我只怕与她病体不好,老爷看倒是怎么好呢?”

贾政想了想就向床上的王夫人道:“也罢了,总是你病着,养病要紧。明儿就叫珠儿媳妇过来,你把那些事都交在了她手上便是。她嫁来我们家也有十来年了,你早该想想儿孙福了。”说话间,外头已然抓了药来,贾政看过,就命彩霞送到厨房里煎去,自己转身就走了出去,赵姨娘听着贾政已然反悔,竟是叫李纨来管家,起先心上不忿,转而又有些得意,因笑说:“这倒是好,大少奶奶是个稳重的人,太太原就是该享福的。”

自贾珠亡故后,王夫人便视李纨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时时处处刻薄刁难,这回子忽然就要将管家的权柄交在她手上,日后就要承她的鼻息,王夫人哪里情愿。只恨李纨同赵姨娘不同,李纨是长子长媳,她管家也是名正言顺的,王夫人一时也找不出话来辩驳,只得咬牙答应。贾政看着王夫人答应了,也不欲同她再讲,转身就出去了,竟是连叫王夫人安心养息这样的话也不曾讲,王夫人看着贾政这样,心中如浸了冰水一般,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过得片刻,厨房里就将第一剂药煎得了,送了过来。彩霞接过捧上床来,对王夫人道:“太太,药煎好了,吃下去就好的。”说了俯□子,伏在枕边,将药碗对着王夫人的唇。王夫人心中气苦,只恨自己如何不死了,转过头去不肯吃药。王夫人摇着头,双眉紧锁,只问道:“你们见着宝玉没有?”彩霞彩云们这才惊觉,王夫人同贾政闹得这样,宝玉竟是人影儿也不见,几个丫鬟互推了一回,还是彩霞出来道:“宝玉来过了呢,看着太太要煎药就跟到厨房里去了,说怕是厨房里的不上心,要亲自看着。太太快些把药吃了,这才能好呢,也不辜负了宝玉一番孝心。”

王夫人听彩霞这样说,心上深深叹了口气,宝玉是她儿子,宝玉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孝心也是有的,却不能细致到这样,更有一桩,宝玉畏惧贾政,如避猫鼠一般,想是看着贾政雷霆大怒,所以不敢过来也是有的。看着彩霞彩云她们那些鬼祟的样子,更显见得其中有鬼。看着彩霞等又拿着宝玉来劝她,也就张开口喝了。彩霞又说道:“太太你躺着定定神,明儿就能好了。”

她不提明儿还好,提着明儿王夫人心里真是百味参杂,又不好对着几个丫头说心事,只能闭着眼,点了点头。彩霞把空药碗交在了小丫头手上,同彩云两个,一人一边解开银钩放下幔,走出外间,因道:“太太今儿伤了,晚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们倒是别睡了,就在外头等吧,也预备着太太喊人。”彩云点头答应,两个相对坐了,又觉得寂寞,找了彩线来在灯下打络子打发时间,各自无语,片刻之后,彩云忽然就道:“我们在这里坐着,可还不知金钏儿怎么样呢?”彩霞听说,手上就停了会,才道:“大太太也不是心狠的人,想来也不能要了她的性命去。”她们同金钏儿也算是一处长大的,多少总有些情分在,想这金钏儿这回犯的错,便是打死也不算无辜,心上到底忐忑。

却说邢夫人那里原就同王夫人有宿怨,这回看着王夫人对她的孙子们下手,人赃并获的,就勾起旧仇来,不能拿着王夫人如何,却是能拿金钏儿出气,看着贾政同王夫人都出去了,就要命人将金钏儿拖出去活活打死。还是王熙凤顾念着不管是有意无意金钏儿到底是在这回将王夫人拉下马的事中出了大力的,要是她咬死了不肯出声,只怕这回依旧拿着王夫人无可奈何。王熙凤从前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更不怕阴司报应,可这回重生,对鬼神深具敬畏之心,所以过来劝道:“太太且息怒。这金钏儿是有不是。珍珠虽是姨娘,她腹中的孩子总是我们家的孩子,也是主子,以奴犯主正是个死罪。只是太太请想,二太太是金钏儿的主子,手上握着她的性命呢,二太太的吩咐,金钏儿哪里来的胆子驳回呢?所以我觉得倒是可宽恕一二的,饶了她的性命也无不可。明儿就叫她的父母进来,叫他们将金钏儿带了回去,永远不许再进宅子就是了。”

邢夫人听了,想了想就道:“我的儿,倒是你仁厚。就照你的意思做去,只当为巧哥宁姐儿积福了。我的儿,还有那傅氏同秋桐两个,依着你的意思怎么样?”王熙凤想了想,笑着回道:“太太,那傅氏心思歹毒,只是金钏儿我们都放过了,只问她的罪,怕她心上也不能服气。左右她也是我们的家生子,我想着二爷虽收用过了好在没开脸呢,就请她的兄嫂进来,将她带出去,由着他们自嫁就是了。不知道,我的主意使得使不得呢?”邢夫人听了,思忖片刻,也就答应了。至于张秋桐,不过生性鲁莽,倒不是大过。且贾琏已死了一妾一丫头,再打发人出去,倒是不好看,不过遣了王善保家的过去把张秋桐训斥一番也就罢了.

一旁的贾敏听了,也点头道:“凤丫头这孩子倒是有敬畏心。”邢夫人听着贾敏夸赞王熙凤,也喜欢起来,脸上笑道:“姑娘不知道,这孩子是真心孝顺我,比之亲生闺女也不差什么。”贾敏就笑道:“便是琏儿也是个好的。你虽未生养,日后却是有大福气的。我看着今儿的事,倒是有些担心,怕你们太得意了,将事张扬开了,倒是耽误了大事。

211小不忍

贾敏这话倒是叫贾赦,邢夫人,贾琏,王熙凤都怔住了,还是贾赦先道:“三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是不明白。”贾敏因笑道:“二嫂子到底是我们家的人,她的这些作为传扬开去,虽二哥哥一房的名声尽毁,可连着你们,也未必不叫人说闲话。前些日子,我们家老爷还说了,当今圣上听着巧哥出痘了倒是关切询问了几回,后来又问着巧哥跟着哪个先生读书呢。这虽是圣上仁厚关爱子民,也未必不是记挂着巧哥呢。可别为着同二哥哥他们赌气,倒是连累了巧哥。”

贾赦是个中平的人,也没什么野心,听了这样的话倒也罢了,邢夫人更是个愚懦的,哪里知道贾敏话中深意,倒是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听了,贾琏还罢了,林如海原就提点过他,是以他才对巧哥的课业格外上心。王熙凤却是不知道的,乍然听着这些话儿心中就有鹿撞一般,脸上虽还在笑,倒是有些僵硬,想了想就道:“那我们这样慌忙的叫二老爷同我们把房子换回来,外头人不知内情,怕不要说我们趁着老祖宗一病就翻脸不能认人呢。”

贾敏就把王熙凤同贾琏两个都看了看,就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怎么样呢?”王熙凤听说,就有些踌躇,就把贾赦看了眼。贾赦虽承继了一等将军之爵,因着贾母偏心,只能偏居在别院,心上自然有怨气,好容易借着这回贾政之妻王氏将贾母气晕的事好将各自的屋子还回来,若要迟延,只怕贾赦心上不能答应。果然,贾赦就道:“胡说!这屋子原该是我们一房承继的,从前不过是借了他们住罢了,如今各归其位,谁还能说我们不是!”

贾敏听了就叹息一声,只道:“大哥哥的委屈我也知道。只是二哥哥那人,若真是讲理知耻的,怎么能在荣禧堂住得下去?他即能在荣禧堂住了这些年,只怕心中未必不是和王氏一个念头呢。如今他虽叫情势所逼答应了你我,也未必没有后手,只看着日后便知。大哥哥,我只请你听我一句话,若是明儿旁生枝节,也请大哥哥看着巧哥的份上,多多容让。”贾赦倒是知道哪个真心待他,看着贾敏几回出力帮着她,也感念知情,听了贾敏的话儿,想了想,也就勉强答应。

贾敏看着贾赦答应了,就同邢夫人王熙凤两个约了明儿再携带了黛玉林瑾姐弟两个来给贾母请安,就要回去。还是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两个亲送至二门。看着贾敏上了小轿,婆媳两个这才折返。正往回走,就看着赖大过来,身后正跟着来惯了的王太医,见着邢夫人王熙凤两个,因是园子里的甬道,也没个可躲避之处,所以就过来见礼。

原是看王夫人忽然吐血,贾政遣赖大请了王太医来之后,赖大就在荣禧堂外候着,贾政同王太医讲的那些话不曾避人,竟就叫他听了个明白。赖大能做得荣国府的总管,自然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也就明白了贾政的意思。无非是要借着王夫人的病,拖延搬出荣禧堂的日子罢了,只消熬过了这些日子,待老夫人那里病势稳定了,借着宝二爷的名儿去老夫人那里哭诉一回,只怕依旧能住下去。只可惜那赖大从前是在王夫人手上吃过些许苦头的,是以看着王夫人这回遭殃,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只是碍着贾政威风不敢讲,这回看着有这样一个机缘送在眼前,哪里肯轻轻放过。所以也不避在路边,就引着王太医过去给邢夫人问安。

王熙凤到底是年轻媳妇,看着赖大身后是个壮年男人,只得避在邢夫人身后。邢夫人到底也是四十来岁的人,虽也不大好见外男,也不算很要紧,因此就道:“哪个病了,要请太医?”赖大就笑道:“回大太太的话,是二太太。二太太原是回房收拾家私的,不想同二老爷争执了几句,忽然就吐血了,把二老爷急得什么似的。立时就命我去请了王太医来瞧二太太,又怕二太太吐血伤了身子,连着问王太医二太太可妨事不妨事呢。”

邢夫人这里还没回过神来,王熙凤那头已然听明白了,忙扯了邢夫人的衣袖,在她耳边道:“太太可还记得姑妈方才的话吗?”邢夫人懵懂,就道:“你姑妈说了那些话儿,你问的是哪句?”王熙凤就道:“姑妈说,二老爷是个外拙内秀的人,未必没有后手呢.”王熙凤深知邢夫人是个有左性的,疑心又重,赖大那话她不能全明白,可加上自己这几句,不怕她不疑心着贾政要借王夫人的病,拖延搬家的日子。

果然邢夫人听了王熙凤的话,脸上就严厉起来,把双眼盯着赖大道:“你且说说,你们二太太可妨事不妨事?”赖大听着邢夫人这句话,正中下怀,忙回道:“回大太太话,王太医同二老爷说的话尽是背医书,我又不认识得几个字,哪里就能明白,还是请大太太亲自请问王太医的好。”说了就把身子让在一边儿,露出身后的王太医来。

因前头是两个女眷,王太医躬身立在甬道上,连头也不敢抬,这回听着赖大将自己推在了前头,又从赖大的话中推测,方才发问的那位怕是一等将军贾赦之妻了,正是个二品诰命夫人,他身为太医,不过是个六品,忙行了个礼,笑道:“下官见过夫人。”邢夫人也不与他废话,只厉声问道:“我只问你!你方才看的那位王夫人病势如何?可挪动得不?!你若是胆敢在我跟前撒谎,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的脾气,看能不能饶过你去!”

王太医虽未抬头,也听得这位将军夫人声气十分严厉。方才那位贾老爷,也是这样问,只不知道那位夫人挪动得挪动不得有什么紧要的,也就照实回说:“回夫人的话,那王夫人原是气恼伤着了,以至于血不归经,邪气上行,清气下浊,这才会吐血。王夫人的身子素来不大健旺,前头又有体表之伤,两下里夹攻,病势来的倒是凶。”邢夫人越听着王太医的话越是不耐,待听着那句“病势来的倒是凶”,倒是十分震怒,就喝道:“那个要你背医书!你只消告诉了我,她妨事不妨事,可能不能挪动!”王太医听说,只得回道:“依着下官浅见,挪动是挪动得。”到底他吃不住邢夫人的意思,又补了句,“只是王夫人病势重,气血不稳,若顶要挪动,还请用软榻,路上也不见风的好。”

邢夫人听了这些话,脸上就是一笑,转脸对赖大道:“你可听着了?”赖大回说:“听着了。”邢夫人又向王太医笑说:“劳烦先生了,若是日后有人问起,还请先生据实说。”说了就叫赖大额外封一个红封给王太医。王太医依旧不敢抬头,满口道谢。又退在甬路边儿,听着衣裙悉娑,环佩玎珰,暗香袭人,十来个女子就从跟前走了过去。

待回在王熙凤房中,邢夫人就拉了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你可听着方才那位太医的话了?你那二叔枉叫人人夸赞句谦和,不想竟是这样的人,当着面儿答应的事,竟是要想着法子图赖,真真对不住他那一肚子的圣贤书!”王熙凤听了,险些儿笑出来,那贾政要当真是个端方正直,谦恭厚道的君子,哪里能在荣禧堂住得下去且一住就是十多年。只是邢夫人这会子这样盛怒,她倒是不好再火上浇油的。因此就笑道:“我大胆请问太太一句话。若是明儿珠大嫂子来求情,只说二太太轻重,一时起不了身。太太可如何说呢?“

邢夫人把脸一沉,冷笑道:“这是哄鬼呢!今儿王太医就说了,能挪动得。莫不是吃了那王太医一剂药病势反沉重了?”王熙凤就道:“太太这话一些儿也不错的。可到时莫不是真要将那王太医请了来对质不成?那我们家的颜面何在?传扬出去,只怕有那起子多嘴多舌的小人就要说我们凉薄,不念同胞情谊了,太太还能一家家辩解去吗?”邢夫人如今倒是听得进王熙凤的话,虽是嗔怒,依旧听了进去,就道:“我的儿,依着你的意思怎么样?难不成就叫他们赖皮了去?”

王熙凤笑道:“太太又来考我。”说了就道,“不然我们明儿一早就过去看看二太太,见她那样,我们自己先说了,看着二太太病了,怕不能着风,索性等到二太太身子健旺些再搬也是一样的。”邢夫人听了不悦起来,嗔道:“你这孩子,你这话说出去,人倒是得了理了,索性说病不能好,你又待如何?”王熙凤就笑道:“太太请想。二太太如今病得不能起床,那二老爷房里也有一摊子事的,可交谁料理呢?自然不能是赵姨娘周姨娘,必然是珠大嫂子。二太太从前怎么待珠大嫂子的,太太也知道。珠大嫂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她的照料下,二太太也必然不肯久病不愈的。”王熙凤那话正是反话正说,她说李纨知恩图报,便是指李纨睚眦必报。以李纨的性子虽不敢明着刻薄王夫人,也不能叫王夫人日子过舒坦了。王夫人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哪里是个能长久忍气的人,早晚就要发作。

212气贾母

邢夫人听着王熙凤这几句方才有些回嗔作喜,又道:“我这里倒也罢了。你老爷那里可怎么同他讲呢?你也知道你们老爷的性子是个固执的,只怕他那里不能答应。”王熙凤听了倒是不以为意,她这两世里早看明白了,贾赦对着邢夫人,贾琏两个从来都是疾言厉色的,反倒是对着贾政,许是贾母从来偏爱贾政的缘由,贾赦就有些气短。是以王熙凤就道:“太太莫不是忘了?老爷在二老爷跟前倒是好说话些的,想来也是他们兄友弟恭的意思。”邢夫人听了,也就点头,到底心上忐忑。

不想第二日上贾政果然以王夫人气血逆行,不宜挪动为由向贾赦请托,只说待得王夫人身子健旺了再挪动,贾赦这里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听着这样的话,岂有不气的。不想贾政又道:“倒是今儿嫂子,侄儿媳妇听着内子病了,已来瞧过。听着内子说,嫂子也说了:‘若是真是支持不得,就暂时不要挪动了,若是因此病势加重,岂不是叫人心里不安了。也不是大家子兴旺的气象。’”贾赦听了这样的话,也只得答应,又说道:“王氏从前也算恭顺,这会子病了,就是看着孩子们的份上,也该请了太医来好生调理了身子再做道理。”贾政听了,正中下怀,满口子答应。

贾赦正是叫王熙凤料着了,从来跟从惯贾政的,蓦然听着贾政这些话,也寻不出话来推脱,只得应承。又因贾政把邢夫人的话讲了,贾赦就把一腔子怒气冲着邢夫人去了。待得从外书房回去,来在房中,顾不得自己的姬妾们同儿媳妇王熙凤都在,就向邢夫人喝骂道:“那王氏吐血干你何事?你倒是会装贤良!平白的就把个难人都交了我去做!你只把个王八脖子缩了看笑话!莫不是你有意要害我!”夹七夹八的发作一场。邢夫人看着贾赦怒得这样,一句话也不敢辩,那些姬妾们更是屏气凝神肃立在当场。

贾赦发作完了邢夫人,这才把王熙凤瞅了眼,冷笑道:“琏儿媳妇也在这里,倒是好了,也省得我再说一回。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从来你太太都肯听你的话,这回的事,怕你也在中间,还是割舍不下王氏是你嫡亲姑妈!这也难怪,从来说打不断的亲,只是也别拿着我当个愚人!”说了气哼哼甩袖而去。

看着贾赦去了,邢夫人也就落下泪来,扯了王熙凤道:“如何?我昨儿就说使不得。使不得,你们老爷不能答应。你非说不妨事。如今可如何是好!”王熙凤叫贾赦那些混账话也气个仰倒,只是不敢驳回,听着邢夫人这些没主意的话,更是有了怒气,咬牙忍耐,只道:“太太也不用急。左不过是老爷叫二老爷激着了。太太请想,我们娘们间说的话,他贾政贾二老爷那样一个体面的人如何挂在嘴边?无非是打着叫老爷难堪的主意,又拿着激将法来激。这都是二老爷心思细腻,我们老爷又是个中直的人,所以才敌他不过。便是我们今儿不去,他那边未必不能说是老爷怀妒,禁止我们去看二太太,全不念这些年的骨肉情分呢。”

邢夫人听说,气才略平些,拿着帕子抹着泪道:“这话儿也有理,你怎么不在你们老爷跟前分说呢?”王熙凤就笑道:“这话儿我说不得,太太说不得,我们说了,老爷正在气头上,未必不以为我们强辩呢。左右老祖宗病得这样,姑妈总是要来走动的,看着两边儿不换回来,岂有不问的?到时再说于姑妈知道便是了。太太也知道,姑妈最是个正直的人,老爷又肯听从,到时岂不是不辨自白了。”邢夫人这才叹了口气道:“也罢了。我倒是有些疑惑,说起来,她同你们老爷,二老爷俱是一母同胞的。你们姑妈如何一心就护着我们,不惜同那边破脸的。”

王熙凤虽聪慧,也历过两世,对着贾敏这样的人,也是摸不透她打的什么主意,看邢夫人这样问,也只得笑道:“想是姑妈看着我们委屈得过了,有了不平之心。”邢夫人想了想,反笑道:“罢了,想来她也不能害我们,便是害了我们同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说了也就丢开手不理。她们婆媳说了会子话看着自鸣钟交了辰时,就起身往贾母房中去探望贾母。

贾母自叫王夫人气倒,病势来得极凶,虽有陶院正尽力整治,又把至宝丹独参汤来服用,也是无用,神智虽清楚了,依旧半身麻痹,口眼歪斜,言语不利,虽能发声,所讲的话却是无一人能听懂。贾母从来是个果断的性子,不然里也不能做出将嫡亲外孙女黛玉之父林如海遗留与她的嫁妆来填补造省亲别院这样奢侈靡费大而无用的院子来,全不管这院子起了,要多少人口多少花费来维持,更不管林黛玉失了嫁妆日后如何了局。如今病得这样狼狈,连着解手也不能起床,激烈的性子就都发作起来,虽说的话无一人能懂,依旧举着那只能动的手,把紫檀木的床板拍得山响,口中只说些无人能懂的话。

邢夫人同王熙凤进去时,贾母正小遗了在身上,丫鬟们才替她换了衣裳床褥。贾母看着邢夫人同王熙凤进来,就把方才小遗在身上的羞恨都发泄在她们身上,口上喝骂了几声,就把脸扭了过去,把个后脑向着邢夫人,王熙凤婆媳。

王熙凤看着这样,也不生气,倒是从丫鬟手上接了热茶过去,在贾母床边儿坐了,脸上都是笑,轻声道:“老祖宗可是怨我们请安来迟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呢。二太太做的那些事,我做侄女儿侄媳妇的不大好计较,可是到底是伤了我们家的子嗣,总要小惩大诫一番。”说了顿一顿,把贾母脸上看了眼。贾母中风之后,口眼歪斜,就瞧不清脸色神情。王熙凤想了想,续道:“二老爷看着二太太这样,险些儿就想休了二太太。还是姑妈劝了,说要是休了二太太去,那大姑娘同宝玉就要从嫡出而成庶出,日后如何自处呢?”

贾母听着贾政竟是要休妻,倒也急了起来,就把脸转了回来,瞪着王熙凤,怒道:“你当我不知道吗?那郑氏既知道了傅氏叫王氏收买了,她为着邀功岂有不来告诉你的道理!是你蛇蝎心肠,借着王氏的手除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还落个清白之身!你果然是个好样的!”只可惜她如今言语含混,这些话儿竟是没人能听明白,不过听了些你你我我的话罢了。

王熙凤看着贾母这样,心里喜欢。这老太太啊,从前口口声声说着疼惜她,可哪里又是真疼惜了?若是真心疼惜,哪里会眼看着她为理家伤了身子不提点一二?若是真把她爱惜,看着那会她好容易怀了个哥儿到五六个月了,也不叫她歇着养胎?只怕这个老太太正同王夫人一个心思,巴不得贾琏无有嫡子,才好日后叫宝玉来承继爵位。只恨她当日愚蠢,叫这老太太几句好话就哄着了。

贾母看着王熙凤不出声,更是震怒,就把个能动的左手来拍王熙凤。无奈她是重病的人,手上无力,虽打在王熙凤身上,倒也不是很疼,就把王熙凤打得回过神来。却是一边的邢夫人看着贾母拍打王熙凤,倒是心疼起来,忙过来道:“老太太要什么呢?凤丫头还小,一时不明白,老太太好好儿说就是了,老太太还病着,动气了与病体也不利呢。”贾母听了邢夫人这些话,就冲着邢夫人啐了口,她气虚,一口痰就落在了床榻之上。王熙凤垂眼看了眼,脸上一笑,站起了身,叫了丫鬟来擦拭,又向贾母道:“老祖宗恼什么呢?告诉了我知道,我替老祖宗出气去。又或是老祖宗想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吃,小丫头们不知道,也一样告诉我,我吩咐厨房里置办去。哎呀,倒是我糊涂,忘了告诉老祖宗,二太太犯了错,二老爷念着大姑娘宝玉的不曾休了她去,也同老爷商议了,以后就不叫二太太管家了,只劳烦我们太太一个了。”

贾母听着王夫人叫薅了管家的权柄,倒是把眼睁大了,不想王熙凤依旧笑吟吟道:“想来老祖宗也是赞同的。这里是荣国府,原是曾太爷传下来给老太爷的,老太爷又传了下来给老爷的。虽老爷同二老爷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也断没有兄弟媳妇替哥哥管家的道理,如今也算拨乱反正了。老祖宗,你说我说的可在不在理呢?”

王熙凤脸上是笑,话也说得软绵绵的,却是句句都往贾母心坎上戳去,王夫人管理荣国府正是她主使的,什么“拨乱反正”,这话岂不是说她贾老太君当然做的都是错的,都是乱的!贾母怒极,她本就是痰热腑实,风痰上扰之症,叫王熙凤这番一气,只听得喉中一阵痰涌之声,双眼泛白手指抽搐,险些晕过去。王熙凤这才扬声命人传姜汤来,亲自扶着贾母的头,喂了几口,贾母这才顺过气去。看着王熙凤把她的头搬着,十分气恨,待要挪开,竟是动弹不得分毫,只得闭了眼不去睬她。

贾母本就有病,叫王熙凤这一气,病势又加重了几分。不想王熙凤那些话听在邢夫人耳中,正是说着邢夫人这些年来的委屈,不由胸怀大畅,脸上也带了笑模样。贾母房中的丫鬟们看着贾母病得这样,日后自然是邢夫人琏二奶奶当家的了,所以也都知机,竟无有一个人替贾母抱几声屈。

作者有话要说:贾母真喜欢王熙凤吗?未必吧。王熙凤各种病,贾母能不知道?

213朝中波

王熙凤看着贾母是个中风,且来势汹汹,虽有药吃着,只怕也不能尽复旧观,索性就把前世将死之时在心头盘桓许久的话一吐为快,直把贾母气得口不能做声,险些儿又厥过去。邢夫人看着自家儿媳妇把自家婆婆气倒不独不怒,反笑开脸来,又对了房中诸丫头道:“你们琏二奶奶年轻,全无心机盘算的,便是说了些什么,也是直抒胸臆没坏心的,要是叫我知道你们哪个添油加醋的在外头嚼舌头,只别怪我脸酸心硬不认人!”邢夫人说了这些话,贾母房里丫鬟哪个还敢多嘴,只得低了头装没听着。

贾母叫王熙凤气得半昏,又听着邢夫人这一番话,全不念着都是自家平日偏心太过,该着大房的都亏欠了,以至于今日。反觉得自己这一病,媳妇孙媳妇都露出不孝不顺的本来面目了。便是她要贾政这一房住着荣禧堂又如何?这爵位这家私总是祖宗传了下来的,也不是贾赦打下的。何况以贾赦为人之糊涂,又哪里及得上贾政勤奋。只是她心中虽恨恨,却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流泪。

王熙凤同邢夫人看着贾母到底是中风的人也不敢太过,看着她双泪交流也就罢了。偏是这是外头传报贾敏到了,邢夫人看着贾敏手段,对这个小姑子深为忌惮,听着她来,忙叫小丫鬟搅了手巾来要给贾母拭泪。贾母也听着了,她只以为她同贾敏两个母女连心,贾敏自然能明白她心意,所以看着贾敏进来,就张着手招贾敏。

贾敏身边正跟着黛玉,林瑾两个,不过数月不见,细看那黛玉时,又高挑了些,因是探外祖母的病,打扮素雅,身上也没什么金银器物,身上穿着缥色暗纹对襟长褃子,下系着月白色百褶裙,细细度其品貌,越发出落的超逸了。那林瑾也高了些,眉目越发的俊秀,这一双儿女倒是如观音座前的一双金童玉女一般,叫人看着精神也爽利些。双双来在贾母床前请安。

贾母正要对贾敏诉说委屈,哪里耐烦见黛玉同林瑾,只向贾敏招手,贾敏看着贾母这样,也就凑过去,就在贾母耳边问道:“母亲今儿可好些了?我带了黛玉同瑾儿来给母亲问安,祝母亲病体早些痊愈。”贾母就把个左手伸来,将贾敏的右手一把抓着了,眼中落下泪来。贾敏看着贾母,这样只得安慰道:“母亲也不用着急,虽二嫂子不慈不仁不孝。好在还有大嫂子同凤丫头呢。大嫂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却最是淳朴,再不会做伪的。再有凤丫头,她的孝顺,族里哪个不知道?母亲离了她,饭也少吃几口呢。”贾母再不想贾敏能讲这样的话,一把将贾敏的手握着,急道:“你糊涂!这回分明是邢氏婆媳嫉恨我疼爱你二哥哥一家子故意设下的局!你可知她方才同我说的那些话!”只是她言不能成字,贾敏哪里能明白。

贾敏就拿着帕子替贾母拭了拭泪,含笑道:“我也知道母亲如今口不能言心上烦恼。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母亲想说什么,只管在我手上写了,你我母女连心的,只怕能明白也未可知。”贾母听着贾敏的话,果然喜欢,就把左手的食指做笔挣扎着要同贾敏诉说王熙凤,邢夫人婆媳种种无状不孝,不想她用惯的右手,又是病后体虚,手指颤抖,下手不能成字。贾敏看着,只得把好言来安慰贾母。

不想贾母病后肝火极盛,看着连聪慧的爱女也不能明白她的心思格外动怒,就把床头那只蓝底描金痰盅扫在了地上。倒是将一旁的黛玉唬着了,上前道:“外祖母可是要吐痰吗?”不想贾母怒气正盛,挥落了痰盅尤不足,依旧把手挥着,黛玉偏巧正要捡拾叫贾母拂在地上的帕子。猛然见贾母的手臂挥过来,只把她唬了一跳,脚下连着后退,险些踩着自己裙摆,还是一旁的丫鬟们眼疾手快,才将黛玉扶着。贾敏看着贾母这样,把黛眉一皱,先向黛玉道:“你外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你且在我身后站着。”黛玉答应了,就转向贾敏身后站了。贾敏问王熙凤道:“母亲今儿吃过药了?”王熙凤就笑道:“已吃过一回了。依着陶院正的吩咐,半点不敢差呢。”贾敏听了,笑着点头道:“不过白说一句,有你在我还能不放心吗?倒是你年轻,大嫂子又是个淳朴的,搬家时整理东西也要仔细了,多有那起子贪心的,趁乱藏过些也是有的。”

王熙凤正愁如何引着贾敏把话说到这里,听着她自己开口,正中下怀,笑道:“这倒不急呢。昨儿二太太回去吐了几口血。二老爷请了王太医来,说是二太太如今很不宜挪动,所以只怕要等着二太太痊愈了才能换呢。”贾敏听着这话,脸上就是一笑,把王熙凤看了眼,又转向着贾母道:“母亲看看,这是你好儿子好媳妇呢。枉费你平日那样疼惜他们,到了这会子了,也竟不想着叫你顺一点子心。”说了把贾母的手拍了拍,站起身来,转身向着外间去。王熙凤忙跟了上去,道:“姑妈这是往哪去呢?”贾敏转头看了王熙凤一眼,叹息道:“原是母亲太不公些,物不平则鸣,这也难怪你。”

王熙凤听着贾敏这话是明了她盘算的意思,便是她再从容,脸上也不由涨红了,贾敏看着这样,就道:“我自己插足在这事里,本就有利用你们之意,是以叫你们算计,倒是好事,以后的事,尽可明说,倒不用藏头露尾的。我这里要问你一句,若是我劝你且不要叫二哥哥他们搬出去,你心上怎么想?”王熙凤听了贾敏的话,也就放了心,脸上红晕稍退,就笑道:“姑妈也知道我识字不多呢,有些道理就不明白,还请姑妈明示了。”

贾敏点了点头,就道:“你道我前儿所说何事?原是你的巧哥身上有大机缘。从前我同你讲的话,你可还记得?”王熙凤听着贾敏的话,想了想心中就忐忑起来,勉强笑道:“莫 不是那事有了眉目了?”贾敏听着这话,点头笑道:“果然聪明。只可惜你生做了女孩子,要是男儿,再好好读书栽培,只怕前程也未可限量。”

原是当今圣上有四位皇子,大皇子之母出身卑微,原是个宫娥,在圣上御极前得幸,生下的大皇子,其母虽在圣上登基之后因子而贵,封做了裕嫔,这十数年来在嫔位上止足不前,无位无宠,大皇子显见得是没前程的。可余下的三位皇子,各有来头。二皇子之母于氏倒是个贵妃,从前也很是得宠过,只是如今也是恩宠日稀。四皇子之母族的身份更重,其祖母原是前朝大长公主,当今圣上也要唤一声姑祖母的。至于三皇子之母倒也是个宠妃,倒是没什么根基的,生育三皇子时难产死了,正是得宠时亡故的,圣上不免格外记挂些,就把三皇子抱给了只育有两个公主的皇后养育,皇后无子,因此把这个养子看得如同亲生仿佛。更有一桩,虽皇后日后自然是母后皇太后,可生育了皇帝的那位妃嫔,也是圣母皇太后。若是圣母皇太后在,他们是亲生母子,虽有祖宗家法国法庇佑,只怕母后皇太后的日子也不会很顺心,在皇后心上自然是一心盼望着三皇子日后承继大位。

这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间相差了不过三四岁,二皇子已于前年进内阁念书,明年就该是三皇子了。这皇子进内阁念书,由大学士们教授学问,大学士们都是翰林出身,自是博学多才、名声显赫。只是皇子们到底年幼,总有淘气的时候,这皇子们虽身份未明,日后总是有一个要做太子,天子的,到底也不能轻易责罚,是以本朝惯例,总要在功勋官宦之家里选出适龄的男童陪着皇子读书,皇子犯错,就由他们代领责罚,虽这事看来是吃苦了,可皇子若是日后登基,这侍读同他是打小一起念书的,自然情分非同寻常,自能有荣华富贵。

从来争夺大位,皇子们除了母族之外,也要在朝堂中有别的助力。伴读家若是有能干的人物,或是握有实权,正因为伴读同皇子休戚与共,自然成了皇子的助力。是以三皇子到了要进阁念书的年纪,二皇子,四皇子的母族就开始走动,只不能将有实权之家的孩子送在三皇子身边,就是圣上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不出声。而皇后能做得皇后,母族却不是十分有力,只占了个清字。皇后之父原是不世出的大儒,偏是清高自诩,不肯入仕,虽皇后有心要为三皇子谋个家族有力的伴读,不想她的父亲只不肯出声,皇帝也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皇后也只得徒唤奈何。

这些事,贾敏自然不能解说与王熙凤知道,便是解说了王熙凤也不能明白这皇后做得皇后的原因,同圣上不肯把有权柄的臣子的子侄派做三皇子伴读的道理正是一样的。

214激王氏

贾敏这里从林如海处得了消息,当今圣上颇有点巧哥贾蕙为三皇子伴读的意思。贾蕙是他见过的,生得俊俏伶俐,规矩上也不差,论起出身来,贾蕙乃是荣国公贾代善之嫡重孙。当年宁荣二公也算是开国重臣,只是传到今日,徒剩架子罢了。更有一桩,贾蕙是出了痘的,也算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有福气三个字,却是十分要紧。只是因三皇子未足六岁,是以这事隐而不宣,只待得过得年去,三皇子入阁了,再做定论。是以这回王夫人在家里闹出这样的事来,若是闹了开去,虽王夫人必然不能翻身,只怕巧哥也要叫她连累了。

王熙凤听着贾敏的话隐约猜着几分,脸上就是一笑道:“姑妈说得很是。到底是一家子人,便是二太太有错在先,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看着她病了不生怜惜的。何况老祖宗从来疼爱宝玉,等闲也离不了他呢。”贾敏听了这话,倒是想着在贾母房中不见宝玉,因问道:“说起宝玉,我倒是想着了,母亲房中怎么不见宝玉呢?”王熙凤笑道:“倒是早起去请过安的,只是到底还是孩子,也没经过这样的事。姑妈也见着老祖宗了,形容大不似往日的,便是开口说话也不能,宝玉哪里能领会老祖宗意思,在那处反添乱的,所以太太就叫他出去了。”说毕,又看了眼贾敏,见贾敏脸上没动什么颜色,又续道:“说起来,宝玉倒还是个有心的,恋恋着不肯去呢,还是大嫂子说:‘你在这里也是无益。太太也病着呢,你正该瞧瞧她去,也免得叫太太挂心。’这才去的。”

贾敏听着王熙凤的话,脸上要笑不笑,道:“这孩子实实的叫母亲和他母亲误了,正是慈母败儿。一个男孩子家家的,文不成武不就的,生的倒是得人意,又小意会讨好,这又有什么用?我这会子也不明白母亲到底是爱宝玉呢还是恨着二哥哥一家子所以把宝玉纵坏了,好叫二哥哥一家子痛心的呢?”王熙凤听着贾敏的话,只是一笑。王夫人一心看着未来三等将军的爵位,便是贾母也有此心,只要有这爵位在,每年一千两银子的俸禄,还有在荣国府名下的庄子也有三四千两一年的进项,便是宝玉文不得武不得的又能如何?

王熙凤就笑道:“姑妈这话正是说在我心里去。我也时常想着,譬如是个读书人,出身亦是寒微的,只要用功读书,一般也能得中进士举人的,内做翰林,外放县令,自己上进巴结,不怕没个前程。旁人且不说他,只看林姑父就知道了,一榜探花出不过十数年,如今也是位二品大员了。哪个说起来林姑父来。不是啧啧称赞的呢。枉费宝玉那样聪明,整日里同姐妹丫鬟们厮混,待得长大议亲的时候,依旧这样一事无成的,又有重内帏的风评,人看着他这样,差不多人家的女孩子,怕是不能给他。偏母亲和二嫂子心气又高,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怕瞧不上呢,还不知怎么了局呢。或是指望着贵人那里开个金口,倒还是个门路。”贾敏听着王熙凤的话,脸上一笑道:“贵人在深宫,又能知道什么?不过都是听着母亲同二嫂子说哪家的女孩子好罢了。”

王熙凤听着贾敏的这话,也就明白了如何贾敏要同她同气连枝了。什么兄妹情深,物不平则鸣都是幌子罢了。贾敏同王夫人不和睦,不想见王夫人太过得意是其一。以贾母同王夫人两个的人物人品,又看着林如海如今的声势,且到底是自家的女孩子,知根知底的,岂不是比去外头寻的强上百倍去,只怕不肯死心。若是贾母开口还能回绝的,要是贾母王夫人婆媳两个请托了贾元春,由她开出口来,却是为难,索性趁早将彼此脸皮扯破了,倒是绝了后患。因笑道:“姑妈说的是。贵人虽在宫中,到底一个是母亲,一个又是亲身抚养她长大的祖母,贵人必是时时记挂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荣禧堂,王熙凤把那赤金九龙青地大匾看了眼,脸上就是一笑。贾敏因看王熙凤看那大匾,就笑道:“这里同父亲在时倒是不曾变了多少去。”王熙凤正要接口,就看着东耳房门帘子一动,从里头出来一个女孩子,十五六岁年纪,却是王夫人跟前的彩霞走了出来。

原是王夫人病中口淡,想吃些鲜甜的东西,就令彩霞去厨房传些滚水来,好冲玫瑰露喝的,不想彩霞一掀开帘子,就见两个贵妇人,一个犹如海棠带雨,杨柳迎风正是姑奶奶贾敏同,另一个柳眉晕杀而带媚,凤眼含威而有情却是琏二奶奶王熙凤。彩霞也是个知机的,知道如今二房失势,王夫人更叫政老爷吩咐了拘在房中吃斋念佛,便是管家的权柄也丢了,日后还不知如何,且王夫人素来刻薄寡恩,是以忙过来逢迎,堆了一脸的笑道:“给姑奶奶,琏二奶奶请安。”

当着彩霞的面儿,贾敏只笑问:“我听说你们太太病了,特来瞧瞧她。她可歇着不曾?”彩霞忙笑道:“回姑奶奶话,我们太太才睡醒,正想些香香甜甜的东西吃,命我往厨房里传一旋子滚水来烫玫瑰露吃呢。”彩霞正是为着讨好贾敏王熙凤两个,故意把话说得仿佛王夫人不安分,全然不知自己错处一般。贾敏听了这话,就道:“病人口淡,这也难怪。你快去罢。我倒同你琏二奶奶瞧瞧你们太太去。”彩霞听说,倒是觉得无趣,脸上就是一红,低了头退了下去。

贾敏同王熙凤两个进东房门来,王熙凤一眼看去却见各处素净,临窗大炕上铺着半旧青缎大条褥,石青靠背,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几上也都换了陈设,往日那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一概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才撤了下去,依着王夫人的性子,只怕是她做与贾政瞧的,脸上就是一笑。

却说王夫人虽叫贾政夺了权柄,又病在床上,早上才叫李纨绵里针的刺了几句,正有满心不耐烦,听着贾敏同王熙凤两个过来。依着王夫人的本心她如今病得这样正是贾敏王熙凤两个所赐,本不欲见她们。转眼又想,如是真不见她们,反叫她们得意了去,勉强下了请字。这会子看着王熙凤把屋子左右打量,她是病人,本就肝火旺,这回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去,脸上一笑道:“凤丫头瞧什么呢?想是许久不来,认不得了。”王熙凤听着王夫人的话,就道:“可不是呢,我猛然瞧着竟是空旷了许多,仔细想了才记起,”说了把手往那对梅花式洋漆小几点了点,笑说,“上头的文王鼎匙箸香盒同汝窑美人觚不见了,想是二太太昨儿收拾行李时收起来了。”王熙凤的话正刺着王夫人的心病,王夫人脸上一僵转而笑道:“凤丫头这话说的,敢情我这里的东西你都瞧着呢。你要是喜欢,我叫丫头取了来送你也是一样的。你我总是姑侄,你瞧上的东西我还能不给吗?”

王熙凤听着王夫人的话分明是指着大房占着爵位不肯撒手,就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老爷同太太的东西自然是二爷的,二老爷同二太太的东西自然都宝玉的,我做堂嫂的哪里会和他抢。”王夫人到了这时也顾不得贾敏在了,冷笑道:“你倒是记得你是他堂嫂,却忘了你还是他表姐呢。这也难怪女生外向的,这一出嫁自然是满心挂着丈夫了。”王熙凤因笑道:“二太太这话我很不懂呢。莫非二太太嫁来了我们贾家,依然心向着同制县伯府,事事以同制县伯府为先吗?”女子素来出嫁从夫,虽是割不断的骨肉,却也该是以夫家为主,王夫人说着那样的话,正是个不孝翁姑不敬丈夫。贾敏听着这对姑侄的话,反笑道:“好了,凤丫头,你二婶子正病着,你倒拿话堵她,可是给她添病呢。”

王夫人听着王熙凤同贾敏两个的说话,正是一唱一和,一搭一档,脸上就有些红涨,忍气道:“三妹妹也知道我是个嘴笨的,如今又病着,说错话也是有的。”王熙凤因笑道:“二太太脸上倒是红润,说话声气也足,我竟忘了二太太病着呢。若是二太太没什么吩咐,我这里先回去了,明儿再来陪二太太说话。”王夫人闭眼道:“你太太如今忙着,你还不帮衬着她些,倒是到我这里来打转儿,可是太费心了。”王熙凤看着王夫人如今的模样,颇感畅快,本欲再讥刺几句,只是当着贾敏这样一个七窍玲珑的人的面前,也不好去得太尽,也就装着没明白王夫人的弦外之音,

贾敏这里看着王夫人王熙凤姑侄打了回机锋,又寻了些闲话出来同王夫人说话,王夫人满心不耐烦,仗着自己如今是病人闭了眼装睡,贾敏也笑了,立起身来吩咐了丫鬟们仔细伺候,同王熙凤两个出来,依旧回到贾母处,贾敏又略坐了回,向贾母告辞,带了黛玉林瑾两个回去。

王熙凤倒是看着贾母用了药,这才回房,还不曾换得衣裳,就听得门外脚步急响,瞬间就进得房来,王熙凤转眼看去时,却是贾琏。贾琏脸上眉横目立,脸上都是狰狞之色,看着王熙凤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215马道婆

王熙凤看得贾琏面目变更,脸上十分狰狞,恍惚间就似前世里决裂时那般,王熙凤再是要强,看着这样也不由惊怕起来,把手按在心口,脸上也变了颜色,颤着声音道:“二爷如何这样生气?”贾琏看着王熙凤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只说是:“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我贾府同你统制县伯府只能择一个,你要哪一个?”王熙凤听着问这句,心上稍稍安定些,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二爷这话从何而来?我竟是不明白。”贾琏听说,把鼻子一哼,拍案道:“我问你话呢!你如何不肯答我!”王熙凤看着贾琏神色俱厉,一时间不知头绪,竟答不出来,想了想,方含了泪道:“我嫁了你,自然处处以你为先,只是统制县伯府到底是我娘家,我也不能全然不理。我若是不应承二爷,我是不顺夫婿,我若是顺承了二爷,则是不孝。二爷这样逼迫我,我满心为难,如何答得出来?”

贾琏冷笑道:“你说什么为难!你一心要充贤良做好人,不肯落人半点子话柄。好容易有何机缘好叫我们一家子搬回来团聚,是你怕人说你不顾姑侄之情,所以哄了太太同你一路,叫二老爷二太太一家子依旧在荣禧堂留住。你可知道你那嫡亲姑妈是如何待你的?”

王熙凤听着这话大有来历,不敢接口,只是怔怔的看着贾琏。一旁平儿见了这样,忙过来劝道:“二爷且息怒。奶奶才从老太太房里伺候了回来,怕是没缓过神来呢。”贾琏听了平儿这话,脸上才和缓些,向着王熙凤道:“你即知道好歹也罢了。你可知我今日在外头听了什么来!”王熙凤听着贾琏问这话,倒是忘了惧怕,反把各种旧恨新仇都勾引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细细的白牙咬着唇,柳叶吊梢眉都有些竖立起来,向着贾琏道:“二爷这话问得多余。二太太待我的点点滴滴尽在心头,概不能忘。”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话,这才把今儿在外头听来的消息说与了王熙凤知道。

原是宝玉的干妈马道婆竟是个混账东西,专走邪魔外道的,这会子叫人告发了。东街上有个叫潘三保的,原先家里也有钱,只是他不肯走正道,走狗斗鸡,养寡妇包娼妓的,竟是把个家业败了七八分了。剩得东街临街三进三出两间铺面,手上艰难卖给斜对过开当铺的卢员外家。潘三保也算是穷极无聊了,把房子加了几倍价钱,还要加,卢员外那里自然还肯。潘三保也是个狠毒的,看着卢员外家的儿媳妇将要生产,马道婆又是常到当铺家走动的,就买嘱了她,要害这个儿媳妇,好泄愤的。这马道婆因同卢家内眷们熟识,探听到了那媳妇儿的生辰八字,就拿剪子铰了个纸人儿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在家做起法来,果然那儿媳妇就发起癫狂来,满口嚷热,跑在房间外头撕扯自己身上衣裳,又要跳井,好些个丫鬟仆妇才压制住。

又因卢员外家同马道婆也熟识,知道她有能耐,就来求了她,许下重金,要她解救。马道婆是个十分贪财的,听这卢家肯用几十两银子来谢她,一口答应了,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那媳妇儿果然安稳了。转眼几月,那媳妇儿产期已至,生了个哥儿,倒是母子平安。卢家念及当日马道婆“相救”之恩,洗三之日也请了她去,又把些金银细软来谢她。不想也是老天有眼,马道婆一得意就喝多了几杯,有了五六分酒意。会回去时脚下踉跄,就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人检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见四丸子很香的药。正诧异着呢,马道婆第二日一大早儿就回来找这绢包儿,脸上十分惊惶,卢家的人就把他拿住,在她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头有许多邪魔外道的东西。卢家的人就把马道婆扭送去了锦衣府。

到了锦衣府还不曾用刑,马道婆看着赫赫威风已经腿软,把许多大户人家的私情隐事招了出来,不是某家大娘子暗害得宠的小妾,就是隐私堕胎谋杀婴儿等情弊之事。所以知会了神机营,把马道婆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闷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

贾琏说毕,因道:“我听着卢家那些事儿,我就想着我们家了。你生宁姐儿那会子好端端地就睡了过去,多少太医郎中瞧了都说没病,偏你只不醒,我想着必然是马道婆那婆娘捣的鬼。你可莫忘了,那马道婆是宝玉的寄名干娘呢,你说唆使她的是谁?”王熙凤从前她也是叫马道婆害过的,所以这回子听着贾琏这话,脸上一片雪白,牙齿咯咯直响,脚下就有些站立不稳。平儿裕儿两个眼尖,看着王熙凤这样一左一右上来扶着了。王熙凤颤着声道:“我竟不知道我何时把人得罪的这样狠了,竟是这样恨毒我。平日害我也就罢了,如何在我生宁姐时使这样的手段,想是要害我母子性命呢。二爷,那马道婆可招认了没有呢?”贾琏叹息道:“那马道婆吓得狠了,虽招认了许多,其间也有牛头不对马嘴的,我们家的事也不曾提起。偏这老货已经叫锦衣府下了大牢,决不好叫她来对证。没有对证,二太太那里肯认账?事情又大,闹出来,外面也不雅,这口气只是难咽下。我那里正为你不平,转头就听着你今儿去看了二太太,你说我可恼不恼。”

王熙凤听说,把帕子捂着脸哭道:“二爷那样严厉,可是吓着我了。我自问平日言行谨慎,不敢大意,却不知哪里得罪了自己还不知道,十分心慌。二爷也休怪我擅自做主。都是二太太昨儿吐血了,太医吩咐要静养。若是我这里不出一声,二爷也知道二太太为人是睚眦必报的,贵人又是在宫里中伴驾,要是我们不顾二太太病体就挪动了她,他日贵人在圣驾前说起,老爷太太是没事的,你我总是侄儿辈的,圣上又是纯孝的人,必然不喜,怕是耽误了巧哥呢。”贾琏看王熙凤哭得可怜,又说得入情入理,也就偃旗息鼓,只是究竟不能咽下这口气去,因向王熙凤道:“难道就这样便宜了她去?”王熙凤听着这话,脸上就是一冷,只是她拿帕子遮着脸,贾琏竟是没瞧见王熙把嘴角儿一勾,只道说:“只等她自作自受罢了。我只不信老天没眼。”贾琏听了也就罢了,只道:“我只望有这一日罢。”

丫头们看着这里闹完了,这才敢过来,扶着王熙凤进房的扶着王熙凤进房。平儿又指着小丫头去厨房里要了热水来服侍着王熙凤洗了脸,重又梳妆了。贾琏这才进来在王熙凤上手坐了,丫鬟们奉上热茶来,王熙凤起身接了,双手奉与贾琏,因道:“好在那马道婆下了大牢,不然要是人心黑起来,害了巧哥,我们真是又怨也没处诉去。”贾琏接了茶,顺手往几上一搁,脸上一叹道:“可不是这样。我想着她们冲着你下手,泰半是巧哥入了圣上的眼,不能轻易动得,想先害了你去,我又年轻,早晚必然要继娶的,到时再行谋划,也有人好嫁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