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起身对林谨玉行了礼,吴忧笑不笑的嘌过四人,到“林大人年纪虽小,不过,是许大人的得意门生,是自己人。”林谨玉见几人在吴忧提及先生时微微肃容,就听吴忧接着道“这次因着甄家事,本官挨了板子。这都是你们笨的缘故,吃一堑长一智吧。崔远,甄家现在如何了?”

崔远正宗的国字脸,两道粗眉毛,一双眼睛极亮,道,“大人,甄家女眷已经提前入京,这两三日就到了。前日几个仆妇去了荣国府请安,自此便收拾整顿新赐的府邸,无甚动静。”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了林谨玉一眼,林谨玉喉咙里发出几声笑,眯着眼睛问“看我做什么?荣国府是我舅舅家,你们不是都知道么?不过已经臭了,想让我去做双面探子都晚了。”

“甄家送去荣国府的东西还没动静么?”吴忧叠起双腿,笑道“估计等甄家女人进京就都该还人家了。林大人,你说呢?”

林谨玉道“甄家藏匿在荣国府的,估摸着也就是些财物吧。大约之前怕抄家,给子孙留的后路。”

吴忧意味深长的一笑,“可不是普通的财物,你想,他这七十万来历不明,难道那二十五万余真就卖方卖地得来的?甄家卖方子的时候,我派人去打听凑了回热闹,他家一处三进外宅,正门临大街的地段儿,八百两银子便出手了。哼,我的人出一千五他都不卖,可见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掩人耳目罢。就说给甄家银子收买人心这一项,七十万与百十万也差不了多少,何不给个天大人情,全都替他担待了。”吴忧转了转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冷笑“如今甄家的几十万家私说不得就在荣国府手里攥着呢。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总得想个法子查清楚。”

“甄家卖方卖地的,也不是个小事儿,买主是谁呢?”林谨玉问。

吴忧笑“都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宗卷上记得详细,一会让赵宁找来就是。还有薛家,你应该熟的,如今薛蟠搭上了忠顺王的路子,拿回了皇商的资格。薛蟠是个呆子,不足为虑。倒是他有个堂弟叫薛蝌的有些本事,如今薛家在京的营生都是薛蝌与忠顺王的人把持。再说薛家本在金陵,也算一霸,除了薛蟠薛蝌嫡宗堂兄弟,金陵有一方薛家子弟叫薛蝾的,为人干练,皇商的买卖虽不在他手上,不过此人做生意有一手,甄家一部分的房产是他买了去。薛蝾主要在做洋货生意,如今富庶不让薛家长房,上个月出海去了。还有史家也买了一部分甄家房舍,所以说甄家这个卖方卖地的典故真是多了去。”

林谨玉想了想,说道“不论薛家或是史家,愿意为甄家遮掩,这都是勋贵间的私密,都已经在大人掌中,不足为虑。倒是真假百万银两如何运进京的呢?这不是小数目,银子也不可能是碎银子,熔铸的银锭,若是银庄钱铺,定有其专门铸在银锭上标识的字迹,也能查访。”

“甄惟初那个老狐狸怎会想不到此处,全部熔铸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运到户部。往金陵那儿的州府查,溶银的几个小子出意外的出意外,病死的病死,还有一个没了影踪”吴忧揉了揉眉心,道,“一时半会儿倒没了头绪,只得继续盯着甄家。”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不知道甄家要为人消什么灾了。”林谨玉一思量,笑道,“出这么多银子只为保住一个旧勋,所图者甚大。既然薛家史家都出面了,不如就先从他们入手,反客为主!”

吴忧来了几分兴致“具体说来听听”

林谨玉自若一笑,扫了下面四人一眼,到“史家我不大知道,不过一门两侯,端得显赫。可是看史家兄弟两个的做派,倒有些不明白了。儿子给七皇子做伴读,怎么又安排着买甄家的房屋,不管是真买还是假买,甄家是什么个处境,史家不会不知道。可见史家真是首鼠两端,颇有些两面讨好的意思。主意打得不错,只是也让我觉得史家兄弟这两年在京无职赋闲,闲的心里发慌了,稳不住了。史家,已成惊弓之鸟。再者薛家,我是打过交道的,照吴大人的说法,薛蝾倒是个聪明人,不管是出海干啥,总之他是避出去了。聪明人难免是知道的多了,便怕了,躲了。暂时找不到他就搁着,先办了薛家长房,等薛蝾回来,自然知道什么是情势,他若聪明便不会逆势而为。盯住薛蝾家,他出海也不能出一辈子。”

吴忧击掌笑赞道“瞧瞧,这就叫真知灼见,顺着线头儿就能理顺一团乱麻。之前跟你们说,还个顶个儿的不服气”吴忧指着崔远等人道“眉毛粗个子高块头儿大拍马屁,有用吗?得会动脑子,你们看人家豆包儿,这么小的年纪,就满肚子的心眼儿,这真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人物。怎么,就压着你们了,服不服气?”

崔远笑道“大人,我们不过是担心再来个婚人,连累了大人挨板子,岂不是罪过?陛下有命,我等俱会依旨而行。”

李辽道“林大人刚来,我等也当为大人接风。”张坤截了后半句“已经命厨下备了好酒好菜,林大人在扬州长大,这个厨子也是南方来的,做得一手上好淮扬菜。”

“林大人喜欢喝什么样的茶,用什么点心,说了来,属下命他们常备着,待大人来办公也好孝敬大人。”

“林大人房里的笔墨纸砚都备齐了,大人瞧瞧,可有什么该添减得。”

“大人…”

我靠!刚一来,你们一个个的判官包公脸,还以为大公无私呢?原来是瞧不上他,难怪连盆冰都没有呢。林谨玉翻了个大白眼,眯着眼睛奸笑了一阵,这里可比内阁有趣多了。

林黛玉如今日日筹备林谨玉行聘时的各色礼物,也去许府请过安,倒与许玉琳投缘。在黛玉看来,这个弟媳说话行事极是大方,规矩礼数都不差,性格开朗,出身也好,与弟弟很是相配。

许玉琳对林黛玉喜欢的不愿撒手,那些话说个没完,直到天色将晚,才亲自送黛玉到二门,放依依不舍得回了。

公主亦喜欢黛玉灵巧聪慧,笑道“这林家姐弟都是能干的,看林谨玉的模样,真想象不出他姐姐这般风采高华,模样说话都极稳当。”

许玉琳又是喜欢又是感慨“以前我只觉得二姐姐在女孩儿当中就是拔尖儿的了,这次见了林姐姐方知人外有人了。唉,只可惜我不是个男人罢了。”

“胡话连篇”公主笑“世事总是难两全。汶斐的事,你怎么看?”

许玉琳拈了颗葡萄吃了,笑了笑“两个男人再好也不能成亲?瑾玉师弟也比不得叔叔情深似海,祖母放心吧,瑾玉师弟说了不纳妾,我以后的日子定时清净无忧的。守着叔叔,谁能亏待我不成?瑾玉师弟和林姐姐都是带人很好的。”

许玉琳是个很实际直接的人,联姻就是联姻,何必要说什么爱不爱的。婚姻永远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契合,夫妻二人,更像是这两家族派出的代表,按照规矩礼法,延育后代,完美的结合两个姓氏的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许玉琳的眼里,真正能说爱的只有自己的叔叔,许子文。

许子文能为一人,不婚不嗣,叛出家族,忠贞无二,这种坚持、决绝、惨烈让许玉琳佩服而恐惧。

何必,何必要逆天而为?许玉琳自问没这种本事,她也没有在青春年华时遇到能让自己神魂颠倒的人,所幸,林谨玉理智通达,堪称良配。

*************

时光转瞬而逝,许玉琳蒙着喜帕,身着喜服,坐着八人抬的喜轿,在繁琐复杂的礼仪规矩的束缚下嫁入林家,正式开始了自己平淡悠然的婚姻生活。

三日后回门住对月,林谨玉对于住自个儿家还是在许府,完全没啥意见,倒是徒汶斐找了来。

这大家都是亲戚,倒是徒汶斐怎么着也得先来公主这边请安。许玉琳亦在,笑倪了林谨玉一眼,林谨玉仍是不动声色的回以微笑,许玉琳请两人到自己院子里说话。

小丫头重上了茶,许玉琳客气的请瑞王尝了,才道“既然有事,大爷回府歇也是一样的。大爷也不用不好意思,瑞王早来说过,他倾心于你呢。”

林谨玉根本不知道徒汶斐挖他墙角,狠狠翻白眼瞪向徒汶斐,对许玉琳讨好的笑了笑。许玉琳扶了扶头上的玉簪,笑道“行了,不过是个男人,我也不是小心眼儿的。我早想过了,大爷双日在我院子里,单日歇在外院,如何呢?”

徒汶斐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这是女人说的话么?林谨玉点头道“行,你说了算。琳姐姐,你有啥想法就直接跟我说,咱们既然成亲,就是一家人。”

徒汶斐饶是厉害,此时也给堵了个张口结舌,一咬牙“表妹想左了,真是有事,表妹放心,待晚上我一定把瑾玉送回来。”

许玉琳端起茶呷了两口,淡淡地“哦,爷们儿的事我自然不管了。”放下茶起身,一脸关切的给林谨玉整了整衣衫,笑道“大爷早些回来,我吩咐厨下准备了大爷喜欢吃的菜。”

“嗯,你没事儿就陪祖母说说话儿,别闷着自个儿。要练剑等晚些消了暑气,别热着。”林谨玉嘱咐了两句,才与徒汶斐离开。

徒汶斐握着林谨玉的手,除了许府,到了马车上才阴着脸问“你娶得这是女人嘛?”

“真是屁话”林谨玉瞪他“要是能娶男人,我娶了你如何?”

徒汶斐扳着手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把林谨玉长久留在自己身边的好法子。首先,林谨玉还没孩子呢?跟女人在一起,也难免的,徒汶斐唯有一声长叹,问起林谨玉婚后生活。

126.许玉琳一说荣国府

林谨玉娶了许玉琳,那真称的上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感觉不像是老婆,好像多了个姐姐。许玉琳一入门便接手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称得上是贤内助。

林谨玉早上同许玉琳一道用早饭,两人口味儿不大相同,许玉琳也不会委屈自个儿,这桌子上就热闹了,南北菜系泾渭分明。

用了饭,漱了口,喝茶时许玉琳刚道:“大爷,咱们府上亲戚不多,除了姐姐家,正经的就荣国府一门亲戚,是大爷的亲舅舅家。荣国府的事儿,你跟我说过,远着些自是好的。只是我们刚大婚,住完对月若不过去见见长辈,传出去就是你我的不是了。于你官场上名声也不好挺呢,有碍物议。”

“我想到他们就头疼。”林谨玉摸着脑门儿道。

林谨玉瞟了他一眼,笑,“知道你不爱与他们打交道,放心,我嫁过来,以后多是内眷往来,能推得我自然会推掉。咱们也不要将这现成的话柄递给人家,过去走一遭,他能如何?说句难听的,你现在有了出息,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再者,若想给你送丫头送妾,自由我跟他们理论。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差人送帖子过去。”

“明天吧。”

贾母听到林谨玉要带的许玉琳过来请安,心里也是欢喜的。不过怎样,荣国府都是林谨玉的舅家,血缘关系无论如何都是改变不了的。何况林谨玉是个有出息能干的,他主动过来,荣国府只有高兴的。

许家家世门第,许玉琳又是嫡女,嫁妆丰厚不让林黛玉,大早上的贵妇又叨念了一通林府大婚是如何如何的热闹,皇后娘娘又颁了赏赐,如何如何的体面。

听人回禀林大爷林大奶奶到了,贾母忙命王熙凤等人到仪门接了进来。

许玉琳穿一身大红生金的衣裙,远望去仿若披了层金纱一般,点点金光闪耀,华丽辉煌;头上戴了只凤衔灵芝的金环束发,那灵芝是用红珊瑚壤嵌而成,惟妙惟肖,金凤的眼睛点了个一颗小红宝石,璀璨生辉。只这一件,整个贾府都找不出个边角来。

众人厮见过,许玉琳浅笑道,:“大爷早惦记着老太太呢,只是如今朝中差事忙,不敢耽搁。我前儿才从娘家回来,以至今日才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都是一家子,你们来我老婆子就高兴。”贾母笑道,“谨玉是个懂事有出息的,你大姑子更是个妥当的,你跟谨玉好生过日子,就是孝顺我了。”

“老太太说的是。”许玉琳眼睛在三春上一溜,笑道,“除了孝敬老太太的东西,这也是我头一遭见到姐妹们,不知道姐妹们喜欢什么,正好上回进宫陪姑母说话,姑母赏了我几只内务府进上的宝石钗花儿,我瞧这还好,给姐妹带来了,若不嫌弃,就留着赏玩吧。”春雨恭敬的呈了上来。

贾母笑,“不用想着她们,你自个儿留着戴吧。”

“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儿,什么没有呢。这个内造,平时也算少见。我早听姐姐说过外祖母家的几个姐妹都是极难得极出挑的,别客气才是。姐妹们各俩支,巧姐儿四支,留着玩吧。”

“琳儿的心意,你们就收下吧。”

几人均柔声道谢。

许玉琳亦是侯门府第出生,自穿着插戴,到举止行事,都比三春多了份气派威严,一时间连王熙凤都不敢放肆玩笑,只是客客气气的说着闲话。倒是不一会儿,薛姨妈及薛宝钗相谐过来。

贾母心里不由埋怨薛家母女没眼里,仍是笑着粗略介绍,道:“姨太太宝丫头来了,这事谨玉媳妇。”

天气渐暖,薛宝钗的身子也渐渐康复,只是有些消瘦,她本身事珠圆玉润的体态,如今瘦了到不比以前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袍子,头上只簪了朵时兴的宫花,一只嵌珠小金簪。

见三春姐妹都起身,对薛姨妈行礼。许玉琳也站了起来,薛宝钗笑着过去拉着许玉琳的手,笑赞道,“真是个俊俏的妹妹。”

许玉琳脸色一寒,抽回手,喝道:“老太太,这丫头也忒没规矩,主子们尚没说话,她到聒噪起来。”

薛宝钗的脸渐渐涨红,一时说不出话来。王熙凤忙道:“琳妹妹误会了,这是薛大姑娘,薛姨妈的女儿。”

许玉琳极是惊讶,忙道:“对不住了,薛姑娘,我一时没认出来。”

薛宝钗双额仍有些红,摇头温声到,“无妨,妹妹没见过我,不大认的也是有的。”

“薛姑娘真是大度之人。”许玉琳笑问王熙凤,“二嫂子,不知是哪个薛家?这位薛太太应如何称呼呢?”

王熙凤看许玉琳行事,知道是个不好惹得,便道,“金陵薛家,姨太太是二太太的妹妹,是府上的姻亲。”

许玉琳恍然大悟,笑道,“我想起来了。昔日曾听我母亲说过,金陵城四大家族,以府上为首,薛家亦列其中。莫不是紫薇舍人之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皇商薛家?”

薛氏母女想到祖上荣光,也是与有荣焉,脸色好了许多,许玉琳一笑而过,端庄的坐回椅中,道,“薛太太于外祖母即是姻亲之家,我虽是四品诰命,在外祖母这儿很不必讲这些虚礼呢。你家姑娘一见就招人喜欢,只是太素淡了些,闺阁女孩儿,就是要守拙藏愚,这样也过了呢。薛姑娘我头一遭见,喜欢的紧,”从腕中撸了串玛瑙珠子递到丫鬟的手里到,“送给薛姑娘拿去赏玩吧。”

薛宝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低头坐在母亲身边,握着珠串的手爆出几根骇人的青筋,许玉琳继续笑着于贾母说话儿,“听说二姐姐过些天也要出阁了,何时添妆老太太也给我个信儿。”

“那可好。”不知贾母心中是何感想,不过脸色未改,仍是一派慈和的笑着,“以前玉儿就同她们姐妹儿玩的最好,到你这儿又是如此投缘。”

许玉琳笑着继续奉迎贾母,“可不是,我一见姐妹们就喜欢,听说姐妹们都是跟着老太太长大的,可见老太太最会调理人了。”

外头传进话来:林大爷在外头等着呢,问林大奶奶要不要一同回去。

贾母王熙凤等人偕时苦留,许玉琳笑道,“因下午还要随祖母进宫给姑母请安,实不能多留了。”

听了这话,众人客气的将许玉琳送出门。

许玉琳随林谨玉回了家,换了家常衣裳,洗漱后,许玉琳坐在塌上摇着团扇笑,“这么几口子人,就把你难的不想打交道了?我当是什么难缠的人呢?到时薛家人,一点眼力都没有,那个薛姑娘,穿戴真是一点不讲究,就是我的三等丫鬟也略强过她呢,通身看不出是大家出生的闺秀来。”

林谨玉坐在许玉琳身边借风,笑道:“这天实在够热,风大些。'

许玉琳笑,“滚一边去,我是给你打扇的人吗?”捏了捏林谨玉的脸,“你沾了骨头细的光,外头看不出太胖,到底是肉多,怪不得怕热。”

“你这是调戏我吧?”林谨玉美滋滋的。

“你不就是来给我调戏的吗?”许玉琳笑。

127.王子腾无奈徒叹息

薛宝钗也母亲回了梨香院,母女二人气得脸色煞白,薛姨妈心口发闷,肋下生疼,哼哼着躺在了炕上。薛宝钗也顾不得伤心,忙命人去了几钱钩藤煎煮,又劝解母亲。

薛姨妈握着女儿的手道:“我的儿,苦了你了,切去歇着吧。”

“我守着妈妈。”薛宝钗摇头,温声道:“妈也不必急,如今专有这等人,眼睛生在头顶上,惯瞧不起人的。不过是勉力一试,想她新媳妇羞怯,容易结交,可惜妈妈备的重礼,倒没机会送出去了。只求林家别落井下石吧。”话到最后,已有无数叹息

薛姨妈泪珠滚落,呜咽道:“不是说蝌儿是最妥当的吗?怎么出了这等大事?你哥哥素来没个心计,到底真正如何咱们娘们儿能知道什么呢?话间已有相疑薛蝌之意。

薛宝钗低声道:“妈妈,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琴妹蝌弟来投靠我们,亲叔伯兄弟,这话若给人听去岂不是平白生分了。哥哥出了事,蝌弟一直在外面奔走托人打点,等蝌弟回来,好生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妈妈,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厚着面皮往舅舅家走一趟,舅舅总是亲的,肯定会帮咱们的。"

林谨玉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御书房最下首的椅子上,听着众人唠叨东南的洪水西北的旱情。徒景辰将一个折子扔桌子上,冷声道:“如今内务府都让朕不得省心,进上的东西都敢给朕糊弄!赵静明的谢罪折子,你们都看看。”

林谨玉坐的最下,自然是最后一个瞧,不过这事儿他清楚,他一手设计的。狸猫换太子,东西就是在内务府换的。看完了赵静明的请罪折子,林谨玉上手还给徒景辰。

徒景辰好像才看到他一般,漫不经心的问道:“谨玉,你入内阁也有两个月了,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一问,王子腾便心叫糟糕。

哪料,林谨玉恭恭敬敬的回道:“回万岁,臣觉得商人逐利不假,可是薛家乃‘紫薇舍人’之后,皇商已经领了几代,非不忠不义之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这批贡品有问题,着他们换一批好的来就是了。”

徒景辰差点没把茶杯砸在林谨玉头上,呵,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小子是个圣人来着,淡淡的便有些不悦,“哦,照你的意思,不必查了,直接放人。日后再有这等蒙蔽上听之人,全都一概不必追查,理由也是现成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林谨玉低头踟蹰了半天才试探的问:“那要不就着有司审查?”

“如何审如何查?还要朕一一问你吗?要你是做什么用的?”徒景辰骤然怒喝,底下人等一哆嗦。

“嗯,臣以为这等蒙蔽上听之恶人,应交由刑部会审。”林谨玉补了两句,道“当严惩不贷,以正法纪。”

徒景辰冷笑:“一个小小的商人也要交刑部会审?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劳动刑部!你进内阁两个多月,朕不是要你来吃白饭的,写个条陈呈上来!这差事朕就交给你去办!”

“是,臣遵旨。”

林谨玉是真的苦恼,他委实不愿意接手薛家这档子破事。他比较擅长出谋划策,实际操作总有些心慈手软,关键是薛家肯定会涉及荣国府,他不喜欢荣国府,也知道荣国府最后是要倒大霉的。不过荣国府不能倒在他手上,否则,日后人家说起来,哈,林谨玉把自个儿亲舅舅家给抄了。天啊。这是啥名声啊。他以后都不用混了。

内阁议事毕,林谨玉苦巴着一张脸往外走,王子腾走近几步,温声道,:“林学士头一遭当差,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是啊。”林谨玉说话都没啥神采,眼珠看向王子腾儒雅的脸道,“大人有话想要嘱咐于我?”

王子腾笑着摇头,望着林谨玉叹息,“蟠儿不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们原不该来京都的。一家子安安稳稳的在金陵度日,也有族人扶持。京都居,大不易。经此劫,亦非坏事。”

“可惜这世上有多少人如大人这般清明透彻。”林谨玉叹道,“我都觉得要呆不下去了。”

王子腾笑,“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回,以后做惯了做熟了,心便安了。”

林谨玉垂眸一笑。

王子腾坐车刚到家门口,门房便过来禀告:薛太太雪大姑娘来了。王子腾顿时十分头痛,自从林谨玉往内阁当差,七八个老臣没有不头疼的,不是说林谨玉不好,而是他太好了,知情识趣殷勤小意见识手段,都把自家孩子比的泥猪癞狗一般。所以,老臣们不咋喜欢他。

薛家那些糟心事,王子腾早就知道了。好不好的还落到林谨玉手里审讯,求情都张不开嘴。

王夫人史氏听仆从说王子腾回来了,便请小姑子侄女稍侯,她过去伺候。服侍着丈夫梳洗,换过家常衣裳,史氏方说了薛家母女来求情的事。

王子腾“嗯”了一声,“请他们过来吧。”

史氏下去吩咐,,不一会儿,薛姨妈薛宝钗红肿着眼圈儿到了,未语先泣,行了礼,史氏请他们坐下说话。

薛姨妈哽咽道:“求大哥救蟠儿一命吧。”

“要说别的事,或许我还不知。”王子腾真是倦了,好事儿想不着他凡登门必有所求,一桩赛一桩的糟心,揉着眉心道,“这件事,上午刚经了御前,圣上交由林谨玉审讯处理。”

薛姨妈心下绞痛,眼泪断断连连的落下,擦都擦不尽,哭道:那个林家的小子与蟠儿素来不和,这可如何是好?哪还有蟠儿的活路?大哥,看在妹妹多年守寡,就这么一个独根孽种的份儿上,求大哥救救蟠儿。”

薛宝钗亦扶着母亲扑簌簌的落泪,细声劝道,“舅舅是亲舅舅,对我们如何,妈妈不知道吗?难道能不急吗?且听舅舅说怎么办吧。”

听了这话,王子腾心下冷笑,他乃颖悟通透之人,怎会听不出薛宝钗的话外之音,越发灰心起来,懒懒的说:“自上次我劝你,你不肯听从,反倒是怂恿着你姐姐到宫里请旨赐婚,惹出滔天祸事,咱们本已断绝了来往,你家的事我不欲多理。只是今天你来了,我便多说几句,林谨玉如今官居四品侍读学士,内阁行走,就是我,也要称一声林学士。这林家小子四个字,你以后尽可收起来了。”

“是,我记住了。”薛姨妈惶惶道。

“再有,你也知道你以前的罪过林谨玉,如今我们同在内阁,这个情我没法去讨,明白吗?”王子腾道,“你以前怎么得罪的人家,现在就去赔礼致歉,求他饶恕吧!”

薛姨妈听到哥哥不肯搭救,喉中暴出一声尖吟,猛的跪在地上,抱住王子腾的腿,大哭道:“大哥,我知道以前做了错事。求大哥救救蟠儿,救救妹妹吧。若蟠儿有了个三长两短,妹妹也没得活了。”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薛宝钗跟着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史氏连忙去搀扶薛姨妈,劝道,“妹妹,你大哥平日里对你们如何,谁能说出“个”不字来?真有办法,你大哥难道还会袖手旁观不成?快快起来吧,这林大人不是荣国府的亲外甥吗?妹妹去跟那边儿的老太太求一声,林大爷怎会不给这个面子呢?”

王子腾想到薛家跟忠顺王之间的来往,叹道,“好自为之吧。”

史氏说了半晌的话,口干舌燥的总算劝住了母女二人,命仆妇好生将她们送出去。摇头叹息着坐了,端起水灌了半盏,“这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偏蟠儿的案子就落在了林学士的手里呢?”

王子腾想着林谨玉不过三言两语便将圣上撩拨的龙颜大怒,偏他又摆出一副与薛家为善的摸样,种种姿态,着实让人心生恐惧,面儿上仍淡淡的,“林谨玉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妹妹他们之前不知死活的得罪于他,该有此劫。哎,能捡回一条命也就罢了。”

史氏只在心里抱怨小姑子不会教养孩子,频频惹出祸事来,拧眉道,“妹妹年轻守寡带着两个孩子的确不容易,总是说蟠儿年轻莽撞。可是人家林谨玉从小失父失母,连个亲近的族人都没有,姐弟二人孤身进京,何等艰难。别的不说,蟠儿有老爷这样人的做舅舅就比林谨玉的条件强出百倍,若他有心上进,老爷怎会不提拔照顾于他?祸越闯越大,如今将天捅了个窟窿,妹妹才知后悔,可有什么用呢?他们之前不是搭上忠顺王的路子了吗?现成的王爷不求,又来找老爷说情,哪里知道老爷在朝中的艰难呢?”

“罢了,哪儿来的这些唠叨。”王子腾道,“仁儿呢,别说蟠儿惹是生非,你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账上还有多少银两?”

“老爷有事?”

王子腾道,“我总有年纪大辞官还乡的时候,仁儿平日在家也是闲着,着他回金陵买些祭田,落叶归根,日后咱们还是会金陵去养老吧。”

史氏略一思量道,“库里还有几万。对了,”史氏抬手压了压鬓角,笑道,“今儿个甄家差人送来了帖子,过几天是他家三姑娘笄礼,请我去吃酒呢。我想,要不要带着女儿一道去?”

“咱们都是金陵老姓,早就有交情的,带着女儿去也无妨,有同龄的女孩儿也能在一块儿说话儿呢。”王子腾道。

史氏笑,“我听说甄家有个儿子叫宝玉的,他家老太太最疼惜,跟妹妹家的宝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兄弟一般,只可惜没见过。不过,我听说两个宝玉都曾被宣召入宫,上皇皇上还赏了不少东西呢,而且还没婚约。”

“不妥,甄家宝玉我知道,今年春闱落了榜的,像林谨玉才叫有本事,上皇亲赞俊杰之才,有孝之人。上皇见得人多了,哪个世家子弟听宣进宫没点赏赐出来,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女儿的婚事,我心里已有些眉目了。”王子腾道,“你只管如平常走动,其他的不要多说,更不要应下什么来。”

“老爷相中了哪家少爷,也跟我说一声。”史氏笑问,“我这些天,每日想了这个想那个,都是在为女儿操心。原先我娘家堂嫂说他家旒哥儿,老爷您就不乐意,我混了过去。您若有个准信儿,咱们先给女儿定下来,能少多少事呢。我这心也不必悬着了。”王子腾思量道,“若是冯夫人也去了,你带着咱家女儿请个安才是。”

史氏笑着应道,夫妻两人不免合计了一番。

128、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且说薛氏母女愁容满面的回家,一时都没了主意。

当年他们何曾将林谨玉放在眼里,想着哪怕林谨玉再出息,并无宗族相持,又与荣国府闹翻,干巴巴的一个人能耐也是有限的。唉,谁知不过一二年,林谨玉竟娶到了国丈家的嫡女,实打实的沾了皇亲。

薛宝钗想着昨日许玉琳来时,老太太王熙凤等人的殷勤客气,及至今日舅舅的提点,也知林谨玉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