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科举仕途于他来说如同儿戏一般,根本无关紧要,考中解元后家里给安排了亲事,便一直呆在苏州,靠着长兄吃饭,这几十年闭门读书下来,如今的沈爱萧学问越发好了,人们都戏称他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和江南第一才子。

沈爱萧的长兄沈笙沈悦明便是陈家大奶奶沈氏的父亲,也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却不如弟弟风流,十分沉稳老练,如今沈家在他的掌舵下,子弟越发的争气了,而且沈悦明在皇上南下江南时和皇上是有过一拜之交的,若林宛如是沈爱萧的外孙女,那可真是了不得。

二皇子妃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沈家二老爷有五个子女,你母亲排行第几?”

林宛如道:“姨娘行五,小字五娘,她因是庶出,又出嫁的早,娘娘不知道也是有的。”

二皇子妃不禁点头,这就是了,若真是嫡出,她怎么会没听说过,沈爱萧的妻子的确有些凶悍,对庶出子女也不怎么亲热,难怪沈五娘出嫁了就不和娘家联系了。

只可惜,这姑娘虽然是沈氏后人,却是庶出,做姐姐的虽是嫡出,却不是沈氏后人,二皇子妃喝着茶也不说话了。

太子妃笑着夸赞了几句,明华长公主便叫石爱珠几个退下,等出去了,石爱珠拉着林宛如问:“你外祖父真的是沈爱萧呀?我还收藏他的诗集呢。”

水柔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林宛如淡淡道:“姨娘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不过姨娘是庶出,想必外祖父早就把她忘了,也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外孙女吧。”

石爱珠听了便不说话了,沈爱萧虽说是大才子,但的确十分风流薄情,如今也是五十多的人了,听说还往房里抬小妾呢。

柳萱笑道:“如今大才子的外孙女在这儿呢,我们还起什么诗社呀,不是班门弄斧么?”

水柔笑起来,她也是自小就读沈爱萧的诗集,是打心眼里佩服,如今林宛如竟然不会作诗,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石爱珠悄悄和林宛如说起了二皇子妃:“我其实不大喜欢她,可不是因为宣哥哥的缘故,我觉得她有些门缝里看人,你身份高地位高,她便和颜悦色,你若是身份低微,她就端着架子冷冷淡淡的。”

林宛如点头,她也这么觉得,当时明华长公主说她是沈家人,和陈家有亲,二皇子妃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亮她可没错过,后来又听说她是庶出,就远不如刚开始热情。

捧高踩低,趋利避害,这本就是人的本能,林宛如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觉得那样芝兰玉树的二皇子,配这样的人有些委屈了,好比一株珍贵品种的兰花种在了金盆里,美则美矣,就是太俗气。

林宛如自己想着这个比喻,忍不住笑了起来,林黛玉本就是林氏一脉的嫡长女,父亲林如海生前还是林家的嫡脉唯一传人,林如海一去世,林家就渐渐没落了,远不如沈家风光。

如今听闻提起沈家,想起亡父,便有些黯然,幸而石爱珠和柳萱跳脱,说说笑笑的,让她来不及沉浸在哀伤中就被拉了出来。

席间柳萱问起了林宛如与陈家的关系,林宛如笑道:“姨妈很是疼我,经常接我过去小住。”

柳萱道:“你是她外甥女,她自然疼你,沈家除了你,可还有五六个表小姐呢,也没见她疼谁像疼你一样啊。”

林宛如有些诧异:“是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柳萱无语,水柔笑道:“看来你们是真的不联系了,要不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连我们都知道,沈爱萧共有六个子女,一个女儿年幼时夭折了,只剩下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长子次子生了三个女儿,是沈家的嫡小姐,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嫁到了杭州冯家,生了一子一女,一个嫁到金陵高家,生了一对姐妹花,还有一个便是你姨娘,生了你,你算算,你可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吧。”

林宛如笑道:“姨娘自出嫁就不和沈家联系了,如今问她她只怕还不知道呢,我自然也就不知道了,说实话,若不是你们今天说,我还真不知道外祖父这么有名气。”

一直沉默的林黛玉忽然道:“其实你出生的时候沈家来送过满月礼,只不过姨娘没有收,沈家气性也大,从此就当真断了来往。”

正文 第五十章 平地波澜(一)

林宛如惊讶,自己出生的时候林黛玉才只有一岁吧,林黛玉继而笑道:“这些是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他说毕竟是血肉至亲,不可能认真断绝来往,当时姨娘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低头,父亲曾亲自去沈家赔罪,只可惜被你外祖母骂了出来,后来父亲去了扬州,就更少来往了,他说这些年一直委屈了姨娘和你,若是有可能,最好能回沈家,也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后来我也曾试探过姨娘的意思,可姨娘宁死都不肯回沈家,我也不想咱们姐妹分开,便说服姨娘来了京城,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叫你遇上了沈家的人。”

林宛如沉默了,当初姨娘被诬陷与人有私,嫡母那样的恶毒,父亲又是耳根子软,不着调的,满府上下没有一个为她说一句话的,姨娘只怕早就寒了心,如今只怕沈家八抬大轿来请,她也未必回去。

不过沈家也是要面子的人家,姨娘是庶女,又做了姨娘,只怕沈家也怕丢脸,所以顺势真的断绝了关系。

如今父亲去世,林家没落,沈家更不会想到姨娘了,姨妈虽是沈家的长女,可从没在她跟前提过一句沈家的话,可见姨妈也是明白姨娘心思的。

石爱珠见林宛如面有戚色,赶忙岔开了话题,笑道:“你们净说这些伤心事,今天可是我娘的寿宴,原本说好好玩乐一番的,谁知太子妃和二皇子妃竟然来了,只怕是热闹不起来了,要不咱们去戏台子那边听戏吧,叫他们捡了咱们爱听的唱两出。”

水柔也道:“这也好,只是单咱们几个,也太少了些,不如把那些没有差事的丫头都叫了来,人多才热闹些。”

石爱珠拍手笑道:“也好也好。”遂叫人去传话,叫没有差事的丫头都到清音阁听戏。

林宛如和林黛玉被石爱珠和柳萱拉着也去了,伤感的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不出片刻,清音阁便挤满了人。

石爱珠亲自发话,又是明华长公主的好日子,大家都乐意凑趣,而且她们平日里当差,就是服侍着主子听戏,也要伺候茶水,认真听戏的没几回,如今能正正当当的看一出戏,都高兴地不得了。

明华长公主在屋内和两位皇子妃寒暄片刻,正说去听戏呢,谁知竟看到清音阁挤满了人,一问才知道究竟,明华长公主嗔道:“爱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太子妃和二皇子妃都深知这位姑母最是疼爱女儿,也就是她嘴上说两句,给她们面子,因此笑道:“她们年轻姑娘一处玩笑也是极好的,我们陪姑母说话也是一样的。”

明华长公主果真不再追究,招呼着两位皇子妃入席吃酒。

今天来贺寿的宾客可不少,可两位皇子妃显然不会和她们一桌吃饭,因此明华长公主在暖阁设了一桌宴席,请顺华长公主作陪,自己则出去招呼客人。

这个时候外头已经开始坐席了,清音阁那边还是敲锣打鼓的闹个不停,明华长公主索性又叫人送了一桌席面过去,叫她们自己玩去。

林宛如几个人又是听戏,又是吃酒,笑闹了一下午,等到客人告辞时,石爱珠可不能躲懒了,拉着柳萱跟随明华长公主去送客,林宛如和林黛玉稍候片刻也说告辞,林黛玉还和水柔约好了下次见面互相交换彼此的诗集,互相切磋交流。

两姐妹回到贾家时,贾家的宴席也差不多散了,贾母笑着问林黛玉今天玩得可好,林黛玉便把见到两位皇子妃的事情说了,贾母十分高兴,拉着细细的问了个究竟。

贾母对于沈姨娘是沈爱萧的女儿这件事也十分惊诧,当初沈姨娘说和陈家大奶奶沈氏是堂姐妹,她以为是沈姨娘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说是堂姐妹,还不定是出了几服的亲戚,不过是一个姓罢了,如今看来,二人真是嫡亲的堂姐妹,既如此,沈姨娘怎么从来不说,又怎么会嫁入林家做妾呢?

林家和沈家是世交,沈家的女儿嫁到林家做妾,这对沈家而言无疑是一个侮辱,贾母想来想去,只能以为是沈姨娘自己不规矩,和林如海有了首尾,不得已委身为妾。

贾母虽只是自己的臆测,却觉得有七八分准,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若真是这样,那就是品行的问题了,看来宝玉和黛玉的婚事不能再拖,早些办了,也好早些把那对母女赶出去,免得败坏了贾家的门风。

贾母这么想着,平日里就对林宛如有些冷淡,不如以前见了面就笑眯眯的,对于沈姨娘也极少叫她过来说话了,只是吩咐了王夫人和王熙凤,要快些操办宝玉和黛玉的婚事。

要说王夫人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她也知道贾母的意思,是厌恶沈姨娘和林宛如了,等黛玉一嫁过来,便会把她们母女赶出去,这么一想着,心里就舒坦不少。

再加上黛玉一进门,那些林家的家产也跟着进门,再也不会被人提起,心里就更舒坦了,对于贾母早些成婚的提议,王夫人也难得的没有辩驳。

贾母甚至想着进宫请元春做主,下一道旨意赐婚,更添了一层体面,可王夫人却不愿意,想着若是请娘娘做主,金口玉言的定了这门亲事,将来想把黛玉休出门就难了。

可对着贾母却不能这么说,只是道:“若是请娘娘赐婚,势必闹得人人皆知,到时候只怕连陈家的这一层亲戚关系也被人知道了,闹大了到底不好,咱们又是亲上加亲,关起门来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再请亲朋好友过来吃酒也就罢了。”

王夫人振振有词,贾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把这件事交给王熙凤去办。

虽说是亲上加亲,大家心里明白,可该走的过程还要走一走,贾母便请薛姨妈做媒人向沈姨娘提了这件事,沈姨娘一直等着这个结果呢,见薛姨妈来做媒,倒也不惊讶,只不过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去了贾母那儿。

贾母如今对沈姨娘印象不如以前好,可面子上的情分还是要做足,笑眯眯的看着沈姨娘,沈姨娘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到了林家的家产:“当初老爷发过话的,这些家产给两个姐儿一人一半做嫁妆,我们宛如虽是黛玉的亲妹妹,却是庶出,论理说不该得这么多家产,我虽是个没福气的,这些年也积了不少私房,自然都是留给宛如的,她出嫁的时候也够了,我想着林家的家产宛如索性一分也不要了,全给黛玉做嫁妆,今儿请老太太做个见证,也免得日后多了少了的拉拉杂杂闹不清楚。”

贾母没想到沈姨娘会这么大方,林家一半的家产,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心里又是惊讶又是喜,可还是假意道:“既然是黛玉的爹发过话的,若是一分不要也不像话,宛如毕竟是姓林呢。”

沈姨娘淡淡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这些东西招人眼,拿了也是烫手,不如不要,如今我在此立个字据也就罢了,林家的全部家产都作为黛玉的嫁妆。”

贾母暗暗点头,沈姨娘却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请老太太做主,把林家的家产清点一遍,上了嫁妆单子,这是老爷临终前吩咐我的,我务必要亲自看了才能放心。”

贾母脸色一僵,半天才道:“这些东西这么多,一时半刻也清点不完,黛玉是我的外孙女,嫁进来又是我的孙媳,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沈姨娘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老太太疼她,她原来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可今后却是老太太的孙媳妇,这嫁妆一项就尤为重要,老爷虽然不在了,可林家嫁女儿也是要风风光光的,到时候亲戚好友来吃喜酒,把嫁妆单子拿出去一看,难道上头什么也不写?知道的以为嫁妆随着人嫁进来了,不知道的还只当黛玉没有嫁妆呢,老爷当初决定了把家产给黛玉做嫁妆,就是希望她风光大嫁,还是要有什么写什么,叫人家瞧着才算是真的。”

贾母有些不高兴,新媳妇的嫁妆单子是要两方清点了,在衙门公证过了的,就是防着有人侵占新媳妇嫁妆,若是清点了林家的家产在衙门一报,那这些东西相当于都是黛玉名下了,贾家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贾母不说话,沈姨娘也不说话了,端着茶碗喝茶,心里却暗暗冷笑,贾家说什么世家大族,也是外面光鲜,内里肮脏,说什么亲上加亲,还不是贪图林家的家产,幸而老爷临终前将一应处置田庄店铺需要的印鉴交给了自己,要不然还不知被贾家如何的变卖处置呢。

如今林家没落,黛玉不得已投靠贾家,唯一可以傍身的就是林家的家产,这是决不能妥协的地方!

最后,贾母只说让贾琏先把账册整理了再登记入嫁妆单子,沈姨娘也答应了,临走前却道:“当初琏二爷在扬州清点东西,我也是在旁边看着的,总共誊了两份册子,若是琏二爷那份不好找,我这儿还有一本,总是不怕的。”

贾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平地波澜(二)

沈姨娘跟防贼似的还是怕自己吞了林家的家产,可黛玉嫁进门,那些家产不就是贾家的了?非得写什么嫁妆单子,写不写的什么打紧,自己难道还能亏待了自己的外孙女?贾母也生了气。

可沈姨娘打定了主意,对于婚礼的一应事宜都说以贾家为先,可独独嫁妆单子这一项,毫不松口,她甚至还请了沈氏来当见证人。

沈氏是沈家的大姑奶奶,沈家和林家又是世交,贾母这才不敢掉以轻心,要是沈氏一句话,把沈家的人从江南招来了,那才是糟糕呢,遂催促王夫人和贾琏按着账册上记录的把东西趁早整理出来。

林家的家产分为三部分,大宗是田庄地契,是林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在苏州,杭州,扬州这些地方,上千亩的连在一起的上好的水田和山地,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还有近百家的铺子,传承了几代人,如今都是林家的忠仆在打理。

林如海在世的时候他们以林如海为尊,林如海临终前却吩咐他们以印鉴为尊,将印鉴交给了沈姨娘,若无印鉴,任何人都不能变卖这些田庄和铺子。

贾琏当初虽然拿到了田契地契,却因为没有印鉴,指挥不动这些人,因此才一直搁置下来,只取了两处的利息来花。

除田庄外,珍宝古玩也是大宗,五代人的积累,足足放置了十几间大库房,同样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不过这些东西除了常用的摆设,其余的在林如海去世后都被沈姨娘看着送进了苏州林家老宅的库房锁着,由林家大管家林正亲自看管。

除这两项外,便是扬州林府的宅子,库房里的现银,几处林如海自己置办的产业,这些加起来也有几十万两银子,早就被贾琏倒腾完了,一部分是贾琏自己私吞了,一部分则是元妃省亲的时候花了。

他如今正盘算着那些田庄铺子呢,听闻沈姨娘要清点东西,也是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的和王熙凤商议该怎么办。

王熙凤苦笑:“姨娘句句在理,老太太也不能反驳,姨娘又请了陈家大奶奶过来,沈家和林家是通家之好,陈大奶奶若是插手,老太太也是无话可说,如今只好先凑了银子打发了这一件事,等黛玉进门再说吧,幸而田庄铺面都没有动,要不还真是麻烦。”

贾琏捶胸顿足的叹气:“我还想着有了这些东西,咱们四五年都不用愁了,如今这么快就要交出去了。”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若单是林妹妹自己也就罢了,她一个年轻姑娘也不好开口要嫁妆,谁知道沈姨娘也跟着来?她又是长辈,说这话正合适,当初你就不该把她带来。”

贾琏连连叫冤:“当初把姑父灵柩送回苏州,我就说沈姨娘既是沈家的人,还不如回沈家的好,可沈姨娘却死活不愿意,说嫁进了林家,就是林家的人,哪有回沈家的道理,林妹妹也坚持要带她们上京,人家是一家人,异口同声的,我有什么办法。”

王熙凤也不说话了。

沈姨娘这时候也在发愁,倒不是为了家产的事,她有账册在手,就是贾家的人私吞了也要乖乖吐出来,她愁得是贾家好像并不准备大操大办。

那日她前脚提了嫁妆的事,后脚王夫人就知道了,气的不行。

林家的好东西她也得了不少,如今要还回去她如何愿意?

可又不占理,想来想去,她对贾母提议,说婚事不操办了,直接弄一顶小轿,请了人来吹吹打打热闹一番也就罢了,沈姨娘知道后气的要命,这是娶媳妇还是纳妾呀?

贾家可以将就,林家却不能将就。

她一说反对的话,王夫人言语间就带出些家产的话来,那意思好似是只要沈姨娘对家产的事松口,她就答应大操大办,沈姨娘焉能答应,两边一时僵住了。

沈氏知道这件事也是骂贾家人心黑,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法子,她虽是沈家的大姑奶奶,却嫁到了陈家,若用陈家的力量施压,名不正言不顺,若用沈家的名声,势必要扯出沈家人,这却是沈姨娘不愿意见到的。

沈氏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劝一劝沈姨娘,谁知刚提了沈家,沈姨娘就一口回绝了,沈氏道:“你也别着急,你想想,咱们两个妇道人家能成什么事?这些事还是要有个男人做主,黛玉是林家的女儿,和我们沈家的女儿没什么差别,你想为她争一口气的心思我也明白,可你单枪匹马的到底不成,你放心,我也不告诉旁人,只悄悄写信给我大哥,他是沈家的嫡长子,又和如海的关系好,他出面最合适,再加上明年开春我有几个侄儿也要进京参加春闱,进京名真言顺,有他们帮衬着,贾家还能这么嚣张?”

沈姨娘犹豫不决,沈氏又笑道:“你连大哥也信不过?我嘱咐他悄悄地别告诉人也就是了。”

沈氏的长兄沈择是沈悦明的嫡长子,因为要继承家业,并没有科考入仕,他如今接手了沈家的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沈择成亲较早,他还正直壮年,,长子却已经二十岁了,次子也有十六岁了。

他为人正直,温文尔雅,对待下头的弟妹,不论嫡庶都是一视同仁,说实话,沈姨娘对这个堂兄的印象很好,若是有他出面,相信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也叫贾家瞧瞧,就算林家没了当家的,也是有人撑腰的。

沈姨娘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沈氏的提议,沈氏心中一喜,立刻就写了信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回苏州,苏州那边,沈择一接到信,先是吃惊,继而一喜,五娘这个堂妹,是家中最小的,虽是庶出,却温婉娴静。

当初委身林如海为妾实在是有苦难言,他也十分怜悯,林如海去世,五娘扶灵回苏州,沈家人上门吊唁,她都是避而不见。

她不见也就罢了,也不许她生的女儿,沈家的表小姐林宛如见,可见对沈家的恨意,如今元娘来信,他这一去说不定能让五娘和沈家的关系有所改善。

他心里这么想着,便吩咐几个要上京赴春闱的儿子和侄子打点行装,提早入京,父亲沈悦明觉得奇怪,询问他究竟,他也只说是提前去,安置好了也好安心读书,若是开春去反而手忙脚乱,

这件事沈择谁也没告诉,甚至对于妻子李氏,他也是三缄其口。

沈择带着儿子侄子们赶在年前入京了,沈氏和沈姨娘却不知道,还只当来年开春才有消息呢,只安下心来过年,因为王夫人和沈姨娘谁都不肯松口,这婚事也僵持下来。

园子里姐妹们也都有所耳闻,刚开始还打趣林黛玉,可后来不见听到风声,也都不敢再提了,林黛玉从沈姨娘那儿知道究竟,原先还有些焦躁的心也沉静下来。

沈姨娘和外祖母虽然都是长辈,可她更相信沈姨娘,因此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贾宝玉这头自然也知道消息了,只是他不知道究竟,也不好意思问,怕闹起来对彼此的名声不好,因此也默不作声,这倒也是遂了沈姨娘的愿,只等着沈家人来了再说。

沈氏亲自来接沈姨娘和林黛玉,林宛如去陈家过年,贾母原先不舍得林黛玉,可沈氏言语间那意思,两边都要结亲了,两个孩子还是避讳一点的好,贾母想来想去,只好不情愿的答应了。

沈姨娘和林黛玉林宛如便收拾包袱去了陈家,这也是沈姨娘的主意。

等到沈家人来了和贾家掰扯的时候,林黛玉若是还住在贾府就不像话了,如今借着过年的由头搬出来,只等开春,若是贾家松口,那就借着陈家的地方大摆筵席,风风光光的把黛玉嫁去贾家,若是谈不拢,一拍两散,也免得贾家拿黛玉做筏子。

沈姨娘和贾家各自的算计且不提,林宛如来陈家过年,只高兴了陈家姐妹和陈瑞文,只是快到年下,陈瑞文越发忙了,倒也不能经常见面。

再加上林黛玉也过来了,姐妹俩总在一处,陈瑞文也不好经常过去了,他如今只盼着林黛玉快些出嫁,那样也好说他和宛如的婚事。

林宛如虽然知道两边有结亲的意思,却丝毫不知她的婚事早就被沈姨娘定下了,因为接了水柔的帖子,正和林黛玉商议着去赴宴的事呢。

水柔不知道林黛玉去了陈家,把帖子送到了贾家,还是贾家的人又把帖子送了过来,水柔当真起了个诗社,邀请林宛如和林黛玉入社,并说趁着入冬还没下雪,赶在第一场雪办个赏雪会。

对于这种风雅之事林宛如是不感兴趣的,可林黛玉却是兴致勃勃,亲自回了帖子,说要去。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平地波澜(三)

水柔父母早逝,和哥哥北静王相依为命,也是因为这样她平日十分自由,北静王是不管这些琐事的,只凭她高兴,因此水柔命人把一所闲置的别院收拾了,当做起诗社的地方,那别院里景致也不甚好,但种植了许多梅花,如今入冬,倒是个赏梅的好去处。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了,薛宝钗从宫里回家过年,自从她进宫,足足有大半年没见了,如今出宫,等过了年又要回宫里去了,薛宝钗先回了贾家,给老太太等人请安,又住了两日和探春迎春玩笑两日,进了腊月便被薛蟠接回薛家的宅子了。

薛宝钗没见到林黛玉和林宛如,自然要问,如今回了自己家,薛姨妈也没什么顾忌的了,又是对着薛宝钗,便把沈姨娘要求清点林家家产的事情说了,叹了口气:“…这事你姨妈做的太过了,黛玉虽说父母双亡,可到底还有沈姨娘在,还有沈家在,前阵子陈家大奶奶来,你都没瞧见,那话里话外就是沈家要插手了,沈家是什么人家哪,你姨妈还朝我抱怨,我有些话也不好说。”

薛宝钗心内了然,她今年都十七岁了,有些事情明白得很,姨妈想让她嫁给贾宝玉,做她的儿媳妇,但是嫁给宝玉又有什么好处?像凤姐一样做她的傀儡为她所用么?

这些年凤姐忙里忙外的操持这个家,又得到什么好处了?反倒处处落埋怨,好了是姨妈教导有方,坏了是凤姐年少轻狂,她旁观者清,每每看见如此,都十分心寒。

当初自己和母亲哥哥上京是为了什么,姨妈心里也清楚,当初说的多么好,对她参选也是十分的支持。

可她进宫后才偶然间听见人说起,当初初选时自己差点落选,就是她那个好姨妈动的手脚,不过是因为两位郡主提起过她的名字,负责抄录的小太监才私下又把自己的名字添了上去。

自己的前程,差点就被姨妈葬送,可薛宝钗却不想叫薛姨妈伤心,也就按下不说,只是劝说薛姨妈少管这件事:“老太太虽说请了您做媒人,可这些事您还是少插手,省的到时候奔波劳累了不算还落了一身的不是,沈姨娘虽是姨娘,管黛玉的事名不正言不顺,可她毕竟是林家的主子,黛玉的长辈,我平日冷眼瞧着黛玉,宛如来之前她正眼瞧过谁?在她眼里,只有宛如是她的姐妹罢了,别人再亲近能有宛如和她亲?如今她自然向着林家人,咱们也别凑上去惹人厌。”

薛姨妈点头:“她们这样的读书人家,最是自命清高,行事作风和咱们也不一样,我心里也明白,所以一应都只装不懂,如今黛玉她们住进了陈家,我也就松了口气。”

薛宝钗暗暗思忖,黛玉是林家嫡女,沈家作为世交不可能视而不见,宛如又是陈家大奶奶的外甥女,和沈家关系更密切,别看两姐妹无所依靠,只要沈家不倒,她们就不会任人欺凌。

自己又在备选时承了宛如那么大的情,又和贾家有亲,按理来说该两不相帮的,可贾家对自己做的事太过分了,居然想阻断自己的前程,姨妈当初定是求了宫里的元春表姐,这件事老太太也未必不知情。

这么一想,薛宝钗的心就偏向了林家姐妹,遂向薛姨妈道:“我想下帖子单请黛玉和宛如来家里吃酒,她们如今住在陈家,顺便把陈家的姑娘也请了来,若是能交好也是好事一桩。”

薛宝钗做事向来稳妥,比薛姨妈还有主意些,薛姨妈闻言直说好,叫人帮薛宝钗置办酒席,薛宝钗则亲自下了帖子。

林宛如看着手里的两份帖子十分为难,一份是薛宝钗送来的,约了后天去薛家吃饭,她和薛宝钗大半年没见了,是肯定要去的。

可那边石爱珠也下了帖子,说有宫里赏赐下来的羊羔和鹿肉,邀请她后天吃烤肉宴,顺便商议起诗社的事情,这也是早就说好了的,也不好不去。

都是令人高兴的事,偏偏挤在了同一天,林黛玉也在被邀请之列,她倒是爽快,直接道:“凡事都要分个亲疏远近,自然要去宝姐姐那儿了,至于那烤鹿肉,不吃也罢,谁家没有似的。”

林宛如道:“总是爱珠的一番心意,萱儿与柔儿都要去的,姐姐你不是应了柔儿起诗社的事,若不去怎么好?”

林黛玉也不说话了,林宛如想了想,给石爱珠写了一封信,说明了事由,问能不能改天,谁知石爱珠却亲自去了薛家,央求薛宝钗改个日子,并邀请薛宝钗也参加诗社,薛宝钗受宠若惊,自然没有不应的。

林宛如得了信,便去了沈氏的院子,正说着这事呢,陈永明回来了,林宛如来不及躲避,只得上前行礼问安,陈永明身材健壮,相貌英俊,比起陈瑞文的容貌来有些北方汉子的粗犷。

见林宛如也在,笑呵呵的问了两句,他的嗓门大,笑声像是要震翻了屋顶。

沈氏嗔笑:“你别管宛如吓着了,她可没见过你这个阵势。”

陈永明笑着摆摆手,示意林宛如退下,林宛如如获大赦,赶忙跑了出来,却在院门口撞上了陈瑞文,这两日陈瑞文皆是来去匆匆的,见了林宛如不禁眼底含笑,道:“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林宛如笑道:“姨父回来了,我就告辞了,表哥怎么也回来了?”

陈瑞文道:“最近几家都请着喝酒,不去也不好,如今总算闲下来了,找母亲说说话,我听说你后日要去石家,天气冷,多穿些衣裳,你们若是玩笑着热了也不要贪凉,仔细染了风寒,这个年也不能好生过了,二皇子前日骑马就染了风寒。”

林宛如笑着应了,陈瑞文看着她走远了这才进了院子。

林宛如一路上都在沉思二皇子的事,前世,这个时候二皇子已经去世了,可今生,二皇子还活的好好地,因为二皇子的死,太子才会被废,难道说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一些事实?

只恨她前世并不认识贾家和陈家的人,不能比较出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子会不会一直顺利登基,做了皇上?那到时候万家就真正兴旺起来了。

林宛如心思沉重的回了凝香斋,一路上遇上不少人,其中就有陈瑞文的小厮泠溪,他年纪不大,因此能在内宅走动,见了林宛如赶忙跑上来问好,林宛如福至心灵,拉着他问:“我记得有一个万霖的曾经来找表哥,他后来可有来过?”

泠溪似乎有些诧异她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道:“后来又来过两回,只是少爷没见他,只叫管事打发了他,他就没来了。”

林宛如这才松了口气,万霖没有再来,说不定是放弃了,他是太子的人,如今不管做什么都是在为太子效力罢了,自己不能不防。

林宛如失魂落魄的走了,留下一脸疑惑的泠溪,表姑娘好好地,怎么问起来那个万霖?

林宛如和林黛玉去石家赴宴,陈瑞文因为有事要找石光珠,便骑马护送她们过去,在石家大门口遇到了薛家的马车,林宛如坐在马车里,悄悄掀了帘子,看到了薛宝钗的哥哥薛蟠。

薛蟠身材高大壮硕,因为长期浸淫酒色的缘故,脸色有些灰败,可他却笑眯眯的跟陈瑞文已经出来相迎的石光珠打招呼,嗓门很大,直剌剌的问石光珠:“紫英前阵子请吃酒你怎么没来?”

石光珠笑嘻嘻的摸摸头:“这不快过年了,我爹管得紧,改日我请客,一定好好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