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看有没有人跟着你。”

谁会跟着我!

“你怎么这副样子?”被他的动作所感染,不自觉的很紧张。

“这样子才没人认出来!”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或许这人真是在京里犯了什么大罪,以至于进京要扮成乞丐,“你妹妹长得不错,比你漂亮。”

听了他这话,真想甩头就走。

“说笑的,生气啦?”喜笑颜开的让人抓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脾气。

“这儿离家不远,认得路就自己回去,我还有事。”转身想出巷子。

他伸一只脚搭在对面墙上,后背靠着另一边,明显有意拦路!“有事就快说。”

“回去让孙官家到城隍庙门口找我。”说这话时,态度到是十分诚恳。

看他半天,确定不是在耍我才点头,虽然纳闷他为什么不回家自己找,可心里清楚问他等于自取其辱,而且还问不出原由,这人似乎热衷于把事情搞得那么神秘。

“对了,给两个铜板吧!都饿两天了。”

狠狠把钱袋放到他手里。

他笑得张狂,不忘损我一句,“你还真听话,这么快就习惯在身上放钱袋了!”

“最好饿死你!”又把钱袋夺回来。

“说错了,留两个嘛!”

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胸中的气似乎让我的身体整个漂浮在空中,隐约听见他在巷子里怨叹,走着走着,突然又气笑了,真是被这人气成了疯婆子。

十四 三煞乱京都 一

孙官家半夜才从城隍庙回来,隔日一早,吃过早饭才来禀报昨晚的事。

“所以大少爷想趁着他们换班之际,去救那位朋友。”在解释了一番某人的生平事迹之后,孙官家最终说出了一件差点没把我的心吓停的大事,我们家这位豪情万丈的大少爷竟要去京城大牢救人!

怔了半天才回过神,“他找你是想要你干什么?”

“老太爷与大理吴大人有同窗之谊,小人也因此认识几个刑狱的小官,大少爷是想让小人设法弄清牢狱中的换班时辰。”孙官家看上去仍旧一副泰然自若。

“那个人犯得是什么罪?”

不禁抬起眼皮看我,因为他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根本没听进去。

“一个叛军的小头目。”

“叛军?造反的”

他微微点头。

无论哪个朝代,造反绝对是朝廷的第一大罪。光是听到,就已经让人脚软了。

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半天。

“这事绝不能帮他,孙官家,你赶紧想办法跟四门相熟的人通融一下,马上送他出城!”要赶快把这个丧门星送出去才安心。

孙官家低着眼皮,似乎在想什么。

“怎么?是不是不好通融?花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出多少都行!”我可是第一次这么大方。

“夫人,不是钱的事,大少爷曾任城门校尉,掌管京师城门的吞兵,与现任四门校尉都十分熟识,送不送出去根本不是问题。”

心凉了一半,没想到这无赖还曾辉煌过,“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你先按下不办,等我想想。”

孙官家应声要走,我陡然想起了二爷,记得那无赖说过但凡有什么大事不好解决,找二爷商量一下,虽然是为了解决他自己的事,可这毕竟是天大的事,于是让孙官家去找二爷一起商量。

结果二爷只想了半刻便说了八个字——由他去吧,他有分寸。

没过几天,京西大牢便遭了大火,不少犯人因此窜逃,其中就包括他要救的那个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在心中求了一天的老天爷,赶快让他逃出去吧,也省得我们跟着担惊受怕。

可老天总不会那么好心地保佑谁,偌大的京城,他偏就躲在申屠府,带着另外两个人,一个罪犯,另一个做得事也跟罪犯差不多——数月前在颖川山上拿刀抵着我脖子的那个鸣东人,叫做尉迟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跟来。

“多谢夫人相救!”三人之中唯独尉迟跋最有礼貌,另外一个叫什么郑通的根本只顾着往肚子里装饭,看那样子,恨不得把碗都给吞下去。

“一顿饭而已,你们慢慢吃,我去给你们准备路上的用具。”不敢让府里的人插手,所有事只有我跟孙官家,以及二爷知道。

到了门外,孙官家随后也跟了出来,“夫人,马车都备好了,不过后日是冬至,听说今年皇上要到城南祭坛祭天,近日四门守卫均被打乱,校尉也都应时调换,还从太尉府调出数人,辅佐城门校尉,恐怕大少爷他们要晚点再走了。”

有权有势的家族就是好,能打听出这么多常人打听不到的事,难怪老爷子临终前嘱咐要善待那些宗亲,原来也是有相当的好处的,看来今后真要擦亮眼睛,敞开钱袋了。

“可外面挨家挨户地查逃犯,我担心他们老在这儿也不安全,得想个办法把他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到是有个地方不会被查。”

“哪里?”见他一直盯着我,猛然醒悟,“你是说苏府?”

点头。

“没错,那里是朝廷大元的聚集区,自然没人敢随意查,可关键是我父亲这人,倘若他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恐怕第一个就去报官。”

“我听说苏老爷刚刚被受任相府主簿,冬至当日应该会跟王相爷一起赴祭庙才是,之后还有朝贺等等事宜,应该不在府里。”这孙官家简直就是个老官精,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想到。

“容我再想想。”这事若牵连上了父亲,万一出了纰漏,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再多,仍旧还是没有头绪,因为大牢中跑了太多犯人,又正逢皇上祭天前夕,大搜查在所难免,眼看着就搜到南门内,不得不走险棋,将他们偷偷送到苏府。

冬至前夜,打听到父亲已启程去了相府,便让孙官家驾车到苏府,途中遇到两拨人检查,幸亏他们三个躲在车下,避过了危机,这才有命到苏府。

避过前门,从后门进府,将他们三人藏在三只麻袋里,当是礼物让孙官家搬进了库房,真是把他累惨了。

“二姐,袋子里什么东西?”刚送走孙官家,打发走下人,一转脸,小妹正抱着一盏宫灯站在库房门口,睡袍上罩了条厚斗篷,头发松散在背上,一看就知道刚从床上爬起来。

“一点——玉薯。”

“玉薯?!”奇怪地看着我,我突然记起父亲最不喜欢这东西,“大晚上的,你搬这么多玉薯来干什么?对了,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父亲临走时还念叨你说回来又不回来。”进门,将宫灯放到门口的木箱上,阖上门,从斗篷里突得伸手出来,因为刚在外面受了两次惊吓,胆子变得非常小,她这一伸手,吓得我直往后退了两大步,惹得她呵呵大笑,“怎么样,吓到了吧?”两只手上,一边一只面泥捏得黑白无常,“是不是捏得很像?”

“你怎么捏这么吓人的东西?让父亲知道了,又要挨训。”

“反正他出去了,又看不到。”将面人放到我手里,“二姐,要不今晚你睡我屋吧?”说罢挨着身后的麻袋便坐了下来,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就见她脸色陡然一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样,双手往下微微按了一下后,突然弹起身,躲到我身旁。

这时被她坐的袋子也被划开了条口子,尉迟跋从口子里伸出头,幸亏小妹平素也不喜欢惊呼,只是捂着嘴,惊恐地看看那人,再看看我。

接着,剩下两人也用同样方法现身,还好我及时拉过小妹挡在身后,她这身装扮不是见人的好时机。我也没心情给她一一介绍这三个土匪叛党,匆匆交代他们三个不要出去,随后推小妹出门

“二姐,你疯啦!被父亲知道的话,他肯定要报官!”小妹十分惊讶,却也相当注意自己的声音。

“等明天晚上四门的守卫恢复正常,就送他们走,只在这里一天,官军今晚就查到了申屠府,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仔细看着我好一会儿,“二姐,他们是什么人?”

也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一个是申屠家的长孙,其他两个是他朋友。”

低眉想了半刻,叹口气,“走吧,天太冷了,先到屋里去。”

小妹闺名迎儿,顾名思义就是接迎男丁的意思,大姐子千,取谐音“子前”,我的南儿自然也是谐音,如此看,父亲的得子之心可算昭然。

小妹小我三岁多,也到了出嫁的岁数,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动静,多半是父亲还在挑,上次去看大姐,她有意无意说过相府大公子有意纳妾,目标自然对着小妹,小妹只是听着,什么也不说,还好我把话题扯到了媚儿身上,小妹的脾气倔,不像大姐温驯,也不似我只把事闷起来,她是倔中带着刚,惹急了很难收拾,大姐出嫁时她才十二三岁,对她的倔脾气不算见识太多,总以为女孩子长大了都会变温驯,不过显然,我们这位三妹是越变越倔强,莫说让她做妾,就是当人正房,那也得是她看上了,看不上再逼她顶多就是一条命,所以父亲对她是又爱又恨,不敢像对待我跟大姐那样待她。

十五 三煞乱京都 二

冬至一早就下起了大雪,给祭天也带来了不少麻烦,据说未免那羸弱的皇帝撑不住,仪式上减少了不少步骤。

披了件镶兔毛的厚斗篷,还是觉着冷,孙官家说正午就来马车接,可等来等去,就是不见人影,却见街上巡逻的兵丁一队接着一队,让人有股不好的预感。

“迎儿,有没有觉得巡逻的人比早上多了?”紧紧斗篷,拉开后门上的小看孔。

“不只如此,好像还越来越多,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我们也只能猜测,因为从正午开始,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焦急地在后门等待,最后却见前门的门房匆匆找来,说是官军下了令,让每家都把花名册交上去,过一会儿要对着花名册查人,这下是真要出事了。

交代好门房,跟小妹匆匆赶到库房,一推门,却找不见三人。两人不禁对视,心里百般猜测,满心以为他们耐不住性子自己跑出去了,幸好尉迟跋先探出头,原来他们是担心来的是苏府的下人才藏起来。

“官军要每家交上花名册,一会儿就来查人,外面可能是出什么事了。”直冲到申屠破虏面前。

他微微蹙眉,“能查到出了什么事吗?”

“不行,外面到处是官军,根本不让出门,连抓药都不允许,根本查不到。”

双眼盯着远处某一点良久,再转眼过来,“他们说什么时候来查?”

略微思考一下,“从街口挨家查过来的话,估计傍晚就轮到这里。”

“他们只说对着花名册查人,没说搜府,再说这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家,怎么可能随意搜查?”迎儿插一句进来,众人都看向她那边。

“既然已经查到了这里,难保到时不会搜府,外面一定出了大事。”回头看身后的尉迟跋跟郑通,两人凝眉点头,三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苏府隔壁是不是太祝府?”

听他这么问,我回头看看迎儿。

“往西是太祝府,再西是太宰府,不过这两家都是好人。”后面那句显然是担心他们去祸害人家。

申屠破虏笑,顺便还看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们家姐妹都一样爱乱猜测。

“晚上多给我们准备点吃的。”

“你们打算做什么?”我得确定他们要做的事不会太过分。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肯定不会连累到你们苏家人掉脑袋就是了。”

确实,一点也“没”连累我们苏家人,只不过从西到东,从大将军府一直到太卜府,四下起火,烧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逃窜的人,真不知道京城的百姓会不会大呼过瘾,看这些达官显贵抱头鼠窜的样子还真是可笑。

我跟迎儿也是抱头鼠窜的人之一,家里的库房被烧了,下人们匆匆将我们护到街上才匆匆回去扑火。

街上四处是官军,与逃窜的人交错掺和着,乱如粥糜。

“乱军攻城了。”有人高喊,人群异动,不管官军怎么拦,可人数众多,加上四处飞火,众人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再加上这种鼓动,哪里还有不跑的道理。

“二姐!快起来!”一个不妨,被人撞倒,迎儿想弯身扶,却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根本停不下来。

而我想起来也根本起不来,人群就跟疯了一样四处踩踏,手脚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下,心里还惦记着迎儿,“挨着墙!挨着墙不要动!”对着迎儿的方向大喊。

“混账!放开我!”迎儿却被一个高个子男人拦腰扛到了肩上,正一个劲往前跑。

一看这情形,我真是急了,卯足劲猛得爬起身,结果身后一个踩在我腿上的人被顶翻,回身看一眼,是个年轻男人,嘴里正对我大肆辱骂,本想说个抱歉,一看他这样,懒得理他,还是小妹要紧。

远远看见那高个子男人扛着迎儿进了一条小巷子,费力拨开人群,往那巷子口跑,一进巷子有点傻眼,因为巷子是两户人家围成的,围墙内都有树,树枝着了火,全部掉在了巷子里,整条巷子到处是火球,“迎儿——”大喊几声,没人回应,眼角倏地一涩,她不会抬脚就想往巷子里冲,腰却被谁掐住了,回首一拳,正打在那人的眼角,自觉打得不轻,只听对方嘶一声,正眼去看,却是申屠破虏。

“里面都是火,你跑什么?!”抹一把被我打得地方,好像是出血了。

“我妹妹被人抢走了!”赶紧抓着他的腕子,“你快帮忙追!”

“没事,是尉迟。”

“尉迟?”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他们应该往东跑了,这里不安全,先离开这儿。”说罢,沾了沾眼角的血渍,“劲挺大的,你。”

“我妹妹真得不会有事?”虽然也觉得打得他太重,不过眼下还是自己妹妹的安全最重要。

“放心,有尉迟在,就是他有事,她都不会有事。”

“什么意思?”

他有些好笑的表情,却没解释什么,拉着我沿着墙根往东跑,此时街上四下是人。

“乱军真攻城了?”怎么连百姓们也跟着乱作一团?

“没有!”用胳膊为我挡去一人的冲撞,“走路瞧着点!”对那人大吼。

“他娘的,逃跑还用看路的啊!”那人一边跑一边回头骂。

“小心摔死你!”说也巧,那人扑通真就摔倒,他哈哈笑得幸灾乐祸。

这人还真是一点涵养都没!

“那些火是你们放的吧?”今晚的事都起于他们三个煞星。

“我们只点了几处,没想到满城都燃了起来,看来有不少人呼应,城里应该混进了不少乱军,知道白天出什么事了?”

摇头。

“有人刺杀皇帝。”

难怪戒备这么森严。

“既然敢刺杀皇帝,必然做了十足的准备,乘着他们的东风,今晚一定能逃出去。”

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怕自己跟丢,“你为什么要帮乱军?”

看看我,“说了你也不明白。”不过停了一下后还是说了一句,“一个已经腐朽的骨架,不如将它葬入坟墓。”

“可你们这样捣乱京城,害多少人担惊受怕?不管如何腐朽的骨架,百姓总归是没有罪的。”

“我也没想到闹这么大,不过——也该让他们清醒一下了。”

雪越下越大,却并不冷,因为满城尽是喧嚣。

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一匹跑散的马,正好可以代步,虽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儿。

人一乱,自然也就有些贪婪之徒趁火打劫、行抢,在一条人影稀疏的街上,有两个人正从一对老夫妇手里抢包袱,我们正好打马经过,拽拽他的袖子,想让他去帮帮忙,可他就是不肯停下,以为他是不想多管闲事,不过路过两人时,他突然扯开马缰,速度极快地用缰绳缠住了那两个匪徒的肩膀,而后打马飞跑,那两个人被托在马两侧,吓得哭爹喊娘,在一处臭水沟前,缰绳一松,两人滚了进去,马儿继续往东跑,就听身后那两人大肆叫骂。

京都的格局是以皇城为中心,南北一条主道,直通南朱雀门,北玄武门,东西向共有三条主道,当中一条直通西白虎门,东青龙门,整个俯看类似一个“丰”字。

我们从东西主道绕开皇城范围,直往东门,然而东门已被惊吓的百姓堵住,官军也加派数倍,以防暴乱,只好绕路往南,正好经过申屠家,他将我放下。

“去看你妹妹在不在!”

回身打门,好长时间后,小二子才开门,一见是我,又哭又笑。

“三小姐来没来?”

抹一把眼泪,“三小姐来了大半个时辰了。”

松一口气,倚到门板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等再回头找他,小巷子口已经空空如也

“夫人,您找什么?”小二子跟在我身后朝黑乎乎的小巷子里望了望。

“没什么,刚把身上的钱袋子跑丢了,回去吧!孙官家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