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启程

七夕那晚,太史擎虽是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笛声,但那曲子飘飘渺渺,不如临近听来真切。【鳳\/凰\/ 更新快 请搜索】

算来他仅仅听她吹过两回笛子,一回是去往句容县水路上她吹奏的《太白洗剑歌》,一回是在茅山书院她那曲催人泪下的《虞美人》。

他对她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几次相逢,纵使心痒难耐,却不曾主动让她抚笛。如今可好,她成了他的小师妹,他为人师兄当然有理由“指点”她乐艺。

于是他心情大好地拿出六绝龙脂以及珍藏的一罐惠山石泉,打算泡一壶好茶。在这青山绿水间,品好茶,闻音韵,是他多年以来的心愿。满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希望实现,不想遇上了她。

“我来煮茶,你来吹一曲。”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坏了,你赠我的玉龙青骨笛,还落在江宁呢。”吴茱儿却没接过他手中的笛子,一个劲儿地懊恼:“那么宝贝的笛子,我原是想着再遇见你就还给你的。”

太史擎倒不奇怪她如何知晓玉龙青骨笛的来历,无所谓道:“丢了就丢了,不必管它。你又不是非它不可,难道不用好笛子,你就吹不出好曲子了么。”

这些年他搜集了各门各类的乐器,就为了找出一种他能听辨的乐曲,赠予她的玉龙青骨笛只是其一。好比他手上拿的这一根黄竹笛,虽比不得玉龙青骨笛的来历神秘,然也是能工巧匠所造,不可多得。

“拿着。”他将黄竹笛塞到她手里,道:“就吹你那晚惹了乱子的一曲,叫什么来着?”

“是《青龙吟》。”吴茱儿垂头丧气的摆弄着手上这根新笛子,怎么看都不如她那根玉龙青骨笛来的漂亮。既见过好的,次一等的就不入眼了。

她一开口,太史擎就闻见了百花丸的香气,叫人心旷神怡。他眯眯眼睛,心头得意。暗道这份见面礼没有送错。父亲大人说的不错,这女人不管多大年纪,喜好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好像他娘亲一样,四十来岁了还喜欢那些小姑娘的玩意儿。

太史擎没有说破她服用了百香丸的事。抬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吴茱儿有些纠结的捧起笛子,先试了几个音,就听出了其中的差别,叫她不禁皱眉。偷偷瞥了眼太史擎,见他净手取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这让她愈发郁闷。

面对语妍和岳东莱的刁难,她大可以敷衍了事,可对着几次三番对她出手相助的太史擎,她却应付不来。

“我吹不了。”吴茱儿放下笛子,垂头丧气道:“若是寻常曲子,随意吹来也罢。可是要听《青龙吟》,就只有用玉龙青骨笛方能行。”

没有月娘的琵琶相伴,她不是不能独奏《青龙吟》,但必须要用玉龙青骨笛。

太史擎微微一愣。她的说法,他无法理解。目前为止,这世上的乐曲,对他来说就只有两种区别,一种是杂七杂八的声音,另一种就是她的笛声。

换句话来说,他还分不出乐曲的好坏。在音律的理论上,他无疑是个高手,但在实践上,他就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儿。

看着她认真又固执的表情。突然间,他没了听曲子的兴致。

“随你罢。”太史擎眼神淡然了许多,一边涮着紫砂杯,一边对她说:“坐下。我教你品茶。”

吴茱儿满以为他会发脾气,再不然就是挖苦她,没想到他非但没说一句难听话,还请她喝茶。

她赶紧在他对面盘腿坐下了,看着他泡茶的动作,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却叫她瞧出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一时间,叫她也有些失落。她唯有这一件事能做好,不愿让他小瞧。

吴茱儿摸了摸手中的黄竹笛,犹豫了片刻,默默举到唇边。她闭着眼睛搜肠刮肚,试图找出一首应景的曲子,就听着船下水波流动声,嗅着那清冽的茶香,就想起一首名曲来。

那本是琴曲,月娘用古琴奏得,她却能用笛子吹出另一番趣味。

——青山绿水固无恙,古今兴废若反掌,千载得失话是非,尽付渔樵谈笑中。

太史擎毫无设防,便陷入这一首优哉游哉的曲调中,那笛声悠扬婉转,只叫人觉得忧愁烦恼顿消去,只身在山水间,听些无关风雅的笑语闲谈,说不出的惬意。

一曲终了,六绝龙脂煮过了工夫。他却是抿唇一笑,浑不在意地睁眼看向她,鹰眸中荡起一圈圈金色的弧光,低声道:“这一曲《渔樵问答》,倒是应景的很呢。”

别问他为何头一次真正地听闻到这首曲子,就能准确无误地叫出曲目来。正如当日那一曲《太白洗剑歌》一样,那些个乐谱他早就烂熟于心,只差一个知音人而已。

吴茱儿难得从他口中听上一句好话,她腼腆地把玩着手中的黄竹笛,心里头却沾沾自喜。

“喝茶。”太史擎亲自为她斟茶,料想她也品不出好坏来。

吴茱儿吹了吹茶水,小口吸溜了一下,吧唧吧唧嘴,又吐了下舌头。呃,好苦。

太史擎尚在回味那一曲,目睹她粗鲁的举止,张张嘴想训她,到底是忍住了。罢了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去进京最快也要一个月的路程,且慢慢教导她吧。

......

与此同时,江宁别馆门外,正有一队车马装点行囊,欲往京师进发。此外,城外集结了几十辆骡马牛车,栽的全是应天府此次挑选出来的良家女子。

领队的乃是锦衣卫千户岳东莱。

护送采选的民女入京,原不是他分内之事,曹太监硬是拖着他一路同行。他大可以拒绝,但是语妍的身份成疑,这就让他不急着回京复命了。

再者,他总觉得任梦曦话里话外,似乎知道些什么。

于是,岳东莱决定与曹太监同行。一则,可以借由任梦曦试探语妍的真假。二则,他要想想对策,万一他寻到的这个真是假货,该如何是好。

他是向厂公负荆请罪,还是将错就错呢?

(小剧场——

太史擎:还是想听《青龙吟》。

作者:我看你是好奇什么样的曲子,能让一群人跑去送死。

吴茱儿:呜呜呜,我的玉龙青骨笛没了。鬼大侠什么时候来找我,帮我把笛子拿回来呀。

太史擎:......觉得自己的地位还不如一根破笛子。)(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回 三个女人一台戏

天齐初年,中宫无主。

司礼监曹太监奉旨到应天府采选民间良家女子,后入选民女三百余人,各赠礼金十两,乘车马进京。

此外,曹太监又遵循东厂厂公雄震之意,从风尘之地寻来两名绝色佳人,改头换面充作良家女子,混入进京甄选的队伍当中。

这两位绝色,一个是曹太监扮作京城官员,到秦淮河上勾栏院强取豪夺的民妓,改名做任梦曦。

另一个,是他们出发前夕,应天知府宋孝辉悄悄送来的教坊司艳妓柳风怜。

曹太监对待这二人,自是精心照料,单独安排了马车送行,又配给她们丫鬟途中使唤。至于那三百余人,则要挤着骡车赶路,路途艰辛,人心叵测,有没有命到京师都是一回事呢。

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一名身份特殊的女子,正是岳东莱奉命寻找的厂公之女,语妍。

曹太监的马车走在中间,他前头那辆车里坐着的是语妍,后头两辆马车分别坐着任梦曦和柳风怜。因是在江宁县和南京城分别上的马车,三个女人没有碰面。

是以语妍不知后头跟着任梦曦,任梦曦不知后头有个柳风怜。

此去京师人数众多,要先走陆路,向东抵达镇江府,而后改走水陆,乘船沿大运河北上,若是风调雨顺,需得两个月方可抵京。

朝行出门,到正午才走了四十里路,曹太监便叫了停,无它,前头那一位姑奶奶喊累,闹着要下车走走。众人只能原地歇脚。

出门头一日,语妍却穿着锦衣华服,满身珠光宝气,可不是比旁人辛苦,坐着都觉得累。

她下了车便寻起岳东莱,曹太监只能上前哄劝:“岳统领带人到前头探路去了,娘子且忍一忍。等咱们到了镇江府。坐上船您就不嫌闷了。”

说罢,就寻了一块树荫地儿,叫人从车上搬了条凳子下来。请她过去乘凉。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连个茶棚都看不见。几辆马车上倒是备有茶水点心,不像那三百来个可怜女子。只能啃些自带的干粮喝冷水。

语妍坐下喝了两口茶,东张西望。便注意到不远处停的那两辆马车,疑惑道:“那车上坐的什么人?”

曹太监拿眼一瞅,同她打起哈哈,“也是这次进京选妃的良民。”

语妍皱眉道:“那为何别人都是坐的骡子车。偏她们乘得马车?”

“那是因着她们生的比旁人标致些,怕挨了风吹雨淋坏了身子。”

语妍转着眼珠子想了一圈,只道是曹太监失了谢月娘。另寻了美貌女子代替。

“既然如此,便叫下来给我瞧瞧。她们模样生的有多标志。”

曹太监糊弄她不住,反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一边暗暗叫苦,一边装傻道:“乡野女子举止粗俗,怕她们冲撞了娘子,还是不见了罢。”

他越是遮掩,语妍就越是起疑,当即撇下他,摇着扇子走上前去,打算亲眼瞧一瞧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替代谢月娘那只狐狸精。

曹太监不敢拦她,只能苦着脸跟在她后头。

语妍先走到一辆马车前,叫车夫打开车门,她二话不说揭了帘子。

坐在车里的柳风怜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帘子扯开,透光进来,那揪着帘子的是一名年轻女子,满头珠翠晃花人眼,映出一张精描细绘的脸蛋,竟似曾相识。

语妍一眼看到了车里面侧坐着一个衣着朴素却艳容非凡的女人,那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竟十分眼熟。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呆,都觉得见过对方,却叫不出名字。

语妍干脆扭头去问曹太监:“这人是谁?”

曹太监连忙道:“这是家在句容县的杨二娘。”宋孝辉把人送来前,就解决了柳风怜的出身。教坊司对外宣称柳花魁病重,再过一个月,假说病死即可。

这时候,坐在车里的柳风怜却是认出了语妍。她记得清楚,那一日在绸缎庄子,为了几块珍珠缎,有个没规矩的丫头冒犯了她,最后还是主人谢罪。

眼前这一个趾高气扬的少女,可不就是那天那个没规矩的丫头么!

柳风怜暗生惊疑,她自问阅人无数,练就一双利眼,就算这丫头描眉画眼她也不会错认。可是曹太监为何对她这般毕恭毕敬,好叫人奇怪。

“你姓杨么?”语妍困惑地看着柳风怜,试探着问道:“我们是不在哪儿见过?”

不怪她没有认出人来,一半儿是因为那天柳风怜从头到尾都拿扇子挡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另一半则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了。

柳风怜就要老辣的多,不仅认出了语妍,还看出了她不好惹,当即作出一副云里雾里的神情,摇头道:“不曾见过这位娘子。”

又抿唇一笑,道:“这样姿容出众的妹妹,就算见过一回,我也不该忘了。”

这记马屁可谓拍的响,语妍顿时露了笑脸,冲她道:“那便是你生的面善,才叫我眼熟。”

柳风怜又假装疑惑:“这位妹妹也是进京去选妃的吗?”

语妍抬了抬下巴,神色傲然道:“我同你们可不一样,我进京是为寻亲,只是顺道与你们一路走罢了。”

柳风怜这一下就脑补出许多情节,比如她是什么达官贵人的私生女儿之类,同实情差不了多远。

曹太监在后头擦汗,为柳风怜这份机灵劲儿叫好,趁机提议道:“两位娘子既然投缘,不如一起下车来透透气儿,到树底下喝杯茶可好?”

语妍说好,柳风怜顺势就答应了。

语妍又看一眼后头那辆马车,随口道:“去把那位姑娘也叫下来吧,人多热闹些。”

曹太监闷着头去了,到了马车前,挡着车门掀开一角帘子,小声对里头的人道:“语妍娘子叫你下来喝茶。”

任梦曦端坐在车里闭目养神,闻言毫不惊慌,语气谈谈对曹太监道:“我就不去了,免得她受了惊吓。公公只管说我身体娇弱吃坏了肚子,此时呕吐不止,不便下车见人。”

曹太监连连点头,转身去向语妍回话了。

丫鬟小乔偷偷拨了帘子望着不远处坐在树荫底下说说笑笑的两个女子,回头对任梦曦道:“娘子,前头那辆马车不知坐的什么人,正同语妍娘子在树下乘凉呢。”

任梦曦道:“你管她什么人,方才我同曹公公说什么,你装个样子,吐上几声吧。”

小乔摸着脖子,学人呕吐,传出声去。

“再大声点儿。”

“呕——呕——”

树底下,曹太监刚同语妍回了话儿,就听见那边传来呕吐声,只见语妍嫌弃地撇开脸,摆手道:“不叫她了,真够扫兴的。你去同她说,让她捂着嘴巴,别叫我听见声儿。”

柳风怜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后头那辆马车,目光闪烁。她不仅知道这车里坐的是另一个美人儿,还猜到了这个美人儿是从何而来。

半个月前,她求了宋孝辉给她铺路,使出浑身解数,才哄得宋孝辉点头答应,硬是把她塞给了曹太监。

她也从宋孝辉吐露的几句话里,得知曹太监早先就寻到了一名绝色,她想来想去,结合着幽兰馆的传闻,便有了猜测。

那人十有*是同她齐名秦淮三绝的琵琶仙,谢月娘。

这个猜测,就让柳风怜生出许多心思来,她与谢月娘各有千秋,若是一同进宫选妃,难免有个胜负。谢月娘胜在她冰清玉洁,她则胜在阅人无数。

就不知万岁爷偏好那一口,究竟谁能得宠。

眼下她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同谢月娘结盟,进京之后先行合作,等在后宫站稳脚跟再说。这二嘛,便是先下手为强,抢在进京之前,除掉她这个强敌。

(小剧场——

小鹿子:作者君,昨天为何没更新也没请假。

作者:牙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太史擎:就你破事多。

作者:我牙疼,我任性。)(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回 有一点天分

太史擎正式认下吴茱儿这个小师妹,次日就令游船自秦淮河向西北行,欲绕弯子入江流,再往东前去镇江府。

这一艘双帆红桅船上仅有舵手一人,船工六名,各个都是老把式。因船底构造特殊,不赖人力行进,顺风顺水之时,可在江流中日行五百里。

然而七月风诡,从南京到镇江府,最快也要一日工夫。

清晨出发,路径渡口遇上集市,有船夫栽着货物在河上买卖,遍地都是吆喝声。

吴茱儿和小鹿子扒在船头瞧热闹,看见人家卖果子的扁舟上放着一筐筐水梨子,杀开的红瓤大西瓜,一串串紫葡萄,还有腌渍好的梅干杏肉。

太史擎看不惯他们两个馋嘴的模样,就让舵手停了船,让小鹿子去拿银钱,叫住了过往卖货的船只,大肆采买了一通。

什么鲜果时蔬,菌子豆腐,紧着吴茱儿斋戒之日可以入口的。又在小鹿子的撒泼打滚之下,给他称了半斤糖果点心,还不忘危言恐吓他——

“叫你不要多吃甜食,真不怕你那两颗豁牙长不出来么。”太史擎道。

“我才不怕,没这两颗牙我不照样吃饭嘛。”小鹿子门牙掉了两颗,只长出一小截来,说话漏风,笑起来却鬼精鬼精的。

太史擎屈指敲了他一记爆栗,从他怀里拽过那满满一兜子零嘴,丢给吴茱儿道:“你看着他,每天最多给他一块糖吃。”

吴茱儿爱莫能助地看向小鹿子,安慰他说:“师兄没骗你,我阿爷就见过有人换牙的时候吃糖,结果牙里生了虫子呢。”

小鹿子瞪眼道:“牙里还会长虫子吗?”

吴茱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想了想吴老爹说过的话,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长的虫子呢。”

小鹿子:“......”呜呜呜,好恶心,他一块糖都不想吃了。

太史擎拿拳头抵在唇边,忍住了笑意,不去纠正他们两个。

船停了一刻,又继续前行。

吴茱儿早起站过了半个时辰。太史擎将书桌挪到了一楼轩厅。今天打算教她认几个字。船上没有启蒙的书物,他昨夜便将三百千全部默背了一遍,抄录成册。却不知她早就被月娘教着识字了。

“要识字,先要会读会写,坐姿、握笔都得端正。”太史擎让她在书桌前坐下,从笔架上挑了一杆半新不旧的狼毫递到她手中。再有他事先裁好的纸张,铺在桌面上。用一方青玉卧虎镇纸压平。

吴茱儿拿着毛笔,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看好我是如何握笔。”

太史擎另取了一杆笔捏在指尖,食指和中指在前,无名指和小指在后。悬腕而起,离笔端不多不少一寸。他手指生的如竹似玉,斯文修长。虎口上却有一圈薄茧,指甲盖修剪的干干净净。握笔用力,骨节突起。

吴茱儿盯着这只手发愣,只觉得他握笔的姿势好看极了。月娘握笔也好看,可女子手指纤细,捏着笔总有一股风流韵味,满眼的诗情画意。

他却不同,那笔杆子在他手里,倒像是刀是剑,仿佛他挥一挥笔,就是山河日月,大江东去。

“又走神,”太史擎轻斥她一声,道:“你来试试。”

吴茱儿连忙悬起腕子,端端正正地握着毛笔。她好歹是描了几百张大字,可以摆摆花架子,打眼一看就不是个初学者。

太史擎见状,不由生疑:“你练过字?”不对啊,她不是目不识丁么。

吴茱儿吐了下舌头,老实说道:“我前阵子住在江宁,同月娘学了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