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才哑着嗓子一跺脚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快说!”

“皇上!岳父!”沈承抬手就把雷炳文并曲翎甩了出去,朝着姬临并杨泽芳站的位置翻身跪倒,竟是“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阿和还活着,我要去把她找回来。”

之前就察觉雷炳文确定的希和跌落的位置太过蹊跷。跳了这几次崖终于能确定,想要落在那个相对松软些的草坂上,势必在空中多次借力才能办到。

更在崖壁上一处洼陷发现了一个明显是重力踩踏下的脚印。

也就是说,当时阿和必然不是直接跌落悬崖,而是被一个武功极高的人抱着从崖顶跌落!

眼瞧着沈承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杨泽芳身形一晃,仰面朝**着后面就栽倒下去。

至于雷炳文则更是傻了眼,半晌才喃喃道:

“沈承这是,疯了?”

第232章 232

平洲府。

都说湖广熟天下足, 江南富庶可见一斑。

可若说天下财富, 七成在江南,江南财富却是太半出自平洲。

平洲锦绣名闻天下,平洲香米更是万金难求。更别说,平洲所属的玉昆山中还有大正最大的铁矿和金矿!

种种原因, 令得平洲人也自视甚高。除非是帝都人,不然很难入得了他们的眼。

比方说那辆明显寒酸的紧的青布骡车, 守城门的几个当值差人一眼就能瞧出,定是哪个带了女眷的寻常行脚商所乘。

胡松懒洋洋的上前, 那车夫倒是个乖觉的, 忙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过去,连带的还有三张路引:

“爷行个方便, 我们东家路上染了病,委实起不来身。”

胡松接过来掂乐掂,明显有些意外, 分量还不轻, 怕是有二三两呢。

当下掀开车帷往里看了眼, 入目却是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瞧着身量倒是不矮, 长脸短须,就是满脸的病容, 甚至听到动静,也不过勉强睁开眼睛,就又昏睡过去。

他的身旁则是一位低眉顺眼的年轻女子, 倒也有两三分姿色,听见动静,吓得脸儿都白了,分明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

“去吧,去吧。”胡松摆了摆手,看在银子的份上又多说了句,“往前走过三个街口右拐,走到胡同尽头有个赵郎中,让他给你们东家瞧瞧,出门在外,也都不容易…”

那车夫点头哈腰的道了谢,忙又坐回车上,赶着骡车往城里去了。

却是没有依着胡松的话去找那赵郎中,而是进了一个偏僻的胡同,待得瞧着左右无人,才停下来。

车夫坐直身形,虽是有些疲惫,却依旧可以看出是个练家子,哪还有之前城门口半点猥琐的模样?

“小姐,咱们这会儿去哪?不然,先让那赵郎中瞧瞧…”

公子的腿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怕是这辈子,就真站不起来了。

一个柔和却坚定的声音从车里响起:

“去福兴酒楼。”

“福兴酒楼?” 车夫明显愣了一下,半晌却是苦笑一声,“那福兴酒楼,咱们住不起啊。”

福兴酒楼可是平洲府最繁华的所在。若是从前,于公子而言,便是天天包下整个大酒楼也不在话下。可那只是从前。

眼下公子被朝廷通缉,又和小姐两人一同从高崖上堕下,虽是公子身手了得,可也身受重伤,至于被他护着的小姐,倒是外伤不多,却偏是撞到了脑袋,昏迷多日之后倒是醒了过来,不想却是伤了眼睛,到现在,还不能视物…

既是逃亡,带出的金银细软自然就有限,又要掩人耳目,又要买各种名贵药材,带来的那些银钱就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本想着回到平洲府就好了,却没想到,一行人九死一生回来,却好险被人连锅端了。

若非小姐机灵,说不得三人这会儿也都糟了毒手——

车夫名叫赵辰,至于车上的人,可不正是希和并顾准?

当初好容不容易从帝都逃出生天,却不想主子竟为了个女人置身险境!

要说赵辰心里,对希和没有怨气是假的。

可跟了顾准这么久,自然也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既然拼了命也要救下这个女子,那就断然不会允许手下随便把人给丢下。

无奈何,只得一路带着仓皇逃往平洲府——

闻名平洲府的澜沧山庄,可不正是云深宫所有?

外界只道澜沧山庄家大业大,庄主云杉乐善好施,更和平洲府驻军将领徐福成关系好的紧,却不知所谓的庄主根本是傀儡,真正的掌权人分明是自家主子。

本想着一来澜沧山庄从来和官府关系颇好,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澜沧山庄拥有绝不输于太医院的最好郎中,更珍藏有各种价值连城的灵药,想要治好主子的腿或者杨希和的眼,非回来不可。

如何能想到澜沧山庄竟是被人占了去?

本来看着派去报信的人没回来,自己还想着直接赶着车过去好了。

倒不想这位杨小姐竟是醒了过来,还提醒自己不可莽撞,且等一日。

果然当日夜里,去的兄弟就回来了,却是重伤而回,甚至后面还缀了一群高手。

虽然最后这些贼人被全歼,主子身边的护卫也就剩下自己一个罢了…

“去福兴酒楼。你放心,我有办法。”希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说不得咱们的车子已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这辆车子也是不能要的了…”

那车夫登时一惊,又听希和说的笃定,实在没有法子,只得点头同意。

希和沉默了下,又低低嘱咐了一句:

“你先去附近借碗水来。”

方才无意中碰到身边的人,竟是灼热的紧。分明是发烧了。

赵辰应了声,刚要说话,正好瞧见一个汉子从旁边院门走出来,汉子身上衣衫虽然破旧,面目瞧着倒是忠厚的紧,瞧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的架势,怕也会几手拳脚,忙上前拦住:

“这位大哥,能不能借我们一碗茶喝?”

那汉子愣了下,又看赵辰干的嘴唇上都有不少血口子,忙不迭点头,很快回屋端了一大碗白开水过来。

赵辰接了端上车,待得瞧见顾准一张脸烧的红彤彤的样子,登时骇的说不出话来。主子这么重的伤,这要是再下不去烧…

一时手脚都是凉的。

不觉狠狠瞪了一眼希和,待得瞧见希和苍白着脸,侧耳倾听的模样,又有些无奈——

杨家小姐的眼睛这会儿可是不中用的。

“把身上的银两都贴上,换一辆好点儿的马车,要是车马行的主人问起,就说赶着回乡…”

赵辰应了声,不觉又看了眼那瞎了眼的女子——

这杨家小姐不独生得好,便是这份镇定和心机,就是自己这个男人也不得不佩服。

贴上骡车,又把身上仅剩的银两全贴了上去,好歹换了辆瞧着还算舒服的马车——

可也只是瞧着像样罢了。

马儿刷的虽干净,却明显是匹孱弱的老马,还有马车,也就外观上能唬唬人,里面却不是一般的简陋。

好在天色已是越发暗淡了,这么不声不响的停在福兴大酒楼门前,倒也不扎眼。

刚把车子停好,便有小二上前招呼,待得看清赵辰的模样,那小二明显怔了一下:

“客官是来吃酒吗,真是巧啊。”

赵辰抬眼看过去,也不觉有些愕然,可不正是之前借给他水喝的那汉子?忙不迭点头:

“果然巧,原来老哥在这福兴大酒楼里做事啊。”

“做什么事啊,也就混口饭吃。”那汉子神情明显有些落寞,犹豫了下道,“对了我叫刘朝,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那有钱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然我带你们换个住的地方…”

福兴大酒楼可是平洲府首屈一指的酒楼,就是最次的房间,住一晚也得一两银子。除了那些豪奢大户,一般百姓人家可是住不起。

瞧这主仆几人的模样,明显有些落魄,好像车里还有病人吧?钱还是省着些花好。

赵辰脸上就有些发热——自己手里何止是缺钱啊,根本就是一文钱也没有了好不!

还没想好怎么说,车里的希和已然开口:

“多谢大哥提醒,不瞒大哥说,我们和酒楼的廖大掌柜有亲,这次来,可不就是投靠他的?大哥真有心的话,能不能领着我们见见廖大掌柜?”

福兴大酒楼的掌柜可不是姓廖,单名一个永字?

“原来你们和大掌柜有亲,那这冤枉钱可就不用花了。”刘朝笑着道,走上前帮着牵住马儿,“我先帮你们安排好住的地方吗,再去请个郎中,大掌柜这会儿正在后面忙,怕是得忙完了才能来见你们…”

不想没走几步,一个有些阴狠的声音就在左近处凉凉的响起:

“刘朝你瞎了眼不成?这里是福兴大酒楼,可不是寺庙善堂,这都是什么人啊,你就敢往里领?我可告诉你,酒楼里来来往往的可都是咱们平洲府有头有脸的人物,真是冲撞了哪个,信不信我让你小二的差事也做不成!”

却是一个身着绸衣油头粉面的男子,正抱着膀拦在几人面前,瞧着刘朝和赵辰的神情也是趾高气扬的紧。

赵辰喘气都有些粗了。如果是平时,这样不长眼找死的早一拳轰出去了,眼下非常时期,最是要敛了行迹的,却不好惹出什么事端来。

只得强压了怒火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掌柜说来者都是客,”刘朝捏了捏拳头,神情愤恨之余,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你胡六爷是客人,他们也是客人不是?还请胡六爷行个方便…”

“方便?”胡六嗤的冷笑一声,“就凭你,也配?”

第233章 233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 就敢让我行个方便?”胡六叉着腰上前一步, 用力的推了刘朝一下,“有种你赶着车从我身上轧过去呀!”

刘朝被推得一踉跄,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

“胡六,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里是福兴大酒楼,可不是福兴钱庄!”

“你也知道这是福兴大酒楼啊?”胡六却是笑的更加猖狂, 点着刘朝的额头,唾沫星子四溅, “爷还不怕告诉你, 其他地方爷不敢说,但凡挂了福兴招牌的, 就没有地方敢留你!福兴钱庄的差使你做不成,福兴大酒楼的差使爷照样让你麻溜滚蛋回去吃自己!”

“你敢!”刘朝气的嘴唇直哆嗦。

刘朝之前可不是福兴钱庄的护卫?虽是有些笨嘴拙舌,倒也有几手拳脚。

本来刘朝平日里虽是不起眼, 可胜在老实听话, 护卫这个差事又不需要耍嘴皮子, 倒也做的安稳。

不想却是碰上了胡六这个灾星。胡六排行第六,他大哥胡雄可不正是福兴钱庄的管事?

胡六在家中排行最末, 从小被宠的过了头,好的不学, 却是染了一身的坏习气,什么遛鸟斗鸡,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当真是一件不落。

前些日子,到钱庄寻他大哥胡雄,正好碰见刘朝娘子,彼时胡六喝了酒,满嘴口花花之外,竟还对刘娘子动手动脚。

正好被刘朝看到,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当时就动了手。

刘朝是练家子,胡六这等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如何是对手?

当即就被打的口鼻流血,凄惨无比。

被人这么揍,又是在他家老大的地盘上,胡六如何能忍得了?终是闹掉了刘朝的差使。甚至之后刘朝每找到个事做,这胡六必然上前搅闹,非得弄黄了不可。

就比如眼前,这才当小二几天啊,这胡六又跑过来了。

“还敢跟我撂狠话?”胡六一下揪住刘朝的衣襟,恶狠狠道,“怎么,你这龟孙子,还想跟爷打一架?”

刘朝的拳头捏紧松开,松开又捏紧,终是嗫嚅着嘴唇一句话没说。

胡六越发猖狂,斜眼瞧着赵辰: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怪就怪你们跟错了人,只要是刘朝这龟孙子揽的客人就别想进酒楼一步!”

之前可不正是靠了这一手?但凡是刘朝做的事,胡六就会搅黄了,他身后又有福兴钱庄管事这个靠山,等闲大家也不愿招惹。最后只得息事宁人,打发走刘朝了事。

福兴大酒楼人来人往,已有客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眼见得就要围过来。赵辰登时有些发急,忙退到马车旁。刚要询问是不是先离开,希和的声音已经在车里响起:

“让那人闭嘴。”

赵辰当即心领神会。应了一声快步上前,上前搂住胡六的脖子:

“哎呀大哥,这么大火气做什么?走走走,兄弟请你一起喝几杯。”

“谁跟你是兄弟?”胡六一瞪眼又要开骂,却不知为何又住了嘴,任由赵辰搂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往酒楼而去。

刘朝明显怔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顿住。

还没回过神来,赵辰已是回头瞧着刘朝一笑:

“刘朝大哥,麻烦你帮我们把马车赶过来。 ”

刘朝“哎”了一声,忙拉着马车跟过去。却是眉头紧锁——

别人瞧不出来,他却能看清楚,胡六哪里是和人勾肩搭背?分明是被弄晕了才对。

这一手当真精妙的紧,毕竟胡六虽是有些虚,可那么大的个子在那儿放着呢,当初自己收拾他也颇费了些功夫,哪像车夫这般轻而易举?

不对,这哪里是车夫,分明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才对。

看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酒楼内,那些本要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也都四散开去。

赵辰却是手一松,胡六身子跟一滩烂泥似的,登时萎顿在地。

刘朝抹了把头上的汗,忙上前小声道

“这位大侠,你们快走吧。”

顿了顿又道:

“即便你们是廖掌柜的故人,可胡家兄弟都是霸道惯了的,胡六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他那大哥叫胡雄,咱们平洲府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真等他找过来,怕是廖掌柜也保不住你们…”

早听说福兴大酒楼和福兴钱庄可是一个东家,且相较而言,似是钱庄掌柜更得东家的青眼。那福兴钱庄的掌柜胡荣兴可不正是胡六的远房叔叔?

“劳烦这位大哥,先把廖掌柜帮我们请来吧,既来了,好歹要见一面才是。”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枚印章过去:

“这是信物,刘大哥拿好。”

赵辰接过印章,捏了捏,转身给了刘朝,心里却依旧狐疑不定。

“那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去就来。”刘朝接过来,又瞧见赵辰把马车往暗影里带了下,明显不想被人注意的模样。

一时也有些忐忑,虽然说不出为什么,却总觉得这几人身上好像有些麻烦。做生意的人自来看重和气生财,若是仅仅是来打秋风也就罢了,要是其他事…

又瞧一眼依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胡六,可不是已经有一桩大麻烦了?

一路想着心思往里走。却是转了几圈都没瞧见廖掌柜。

问了人才知道,却是平洲知府的小舅子今儿个在酒楼里宴客,廖掌柜怕手下人会出什么差错,就亲自过去照应了。

刘朝不敢怠慢,忙一溜烟似的跑过去,一眼瞧见廖掌柜正满面笑容躬身引领着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往酒楼里面来。

好容易等那些人上了楼梯,刘朝忙觑了个空凑到廖掌柜跟前,小心翼翼道:

“掌柜的,有人想要见您——”

“没见我正忙着吗。”没想到刘朝这么没眼色,没看见自己正忙得脚不沾地吗。廖掌柜脸色就有些不好,“还不快下去。”

刘朝下了一跳,忙不迭要让开,忽然想到还晕在地上的胡六,这个光景,说不好人已经快醒过来了,依他那不吃亏的性子,不定要怎么闹呢。

当下只得咬牙把那印章递了过去:

“那人说,和掌柜的您有故,还说,您看了这个就明白了!”

大不了掌柜的不认,自己就回去,让他们几个人赶紧离开这儿,躲一躲就是。

“什么故人!”廖掌柜忙忙的绕过刘朝,揪着刘朝的衣袖往旁边一推,明显甚是不耐——刘朝打架还行,这脑袋,真真是榆木疙瘩一般!

刘朝猝不及防,印章都被碰掉了。廖掌柜也不理他,抬脚依旧要走,好险没踩上。下意识往后一让,待得瞧清地上物事,却是惊“噫”一声。拦住弯腰去捡的刘朝:

“别动,把印章拿过来我看看——”

刘朝把印章递过去:

“掌柜的仔细瞧瞧,那人瞧着不像说谎的样子,掌柜的就发发善心,帮帮他们吧。”

廖掌柜小心接过来,待得瞧清上面的字,登时神情大变。好容易定了定神,忙吩咐刘朝:

“去拿张纸——算了,我自己去。”

口中说着,已是小跑着去了柜台,蘸了墨后用力往纸上一摁。

刘朝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看掌柜的如此慎重,不免有些疑惑,忙探头也想去看,不提防廖掌柜已经忽的转过身来,瞧着刘朝的神情激动无比:

“人呢?人在哪儿?快领我过去!”

“啊?啊,好。”刘朝终于回过神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掌柜的样子,还真是认识那几人呢。

忙不迭转身引着廖掌柜往后面去。本想着廖掌柜年纪大了,可不能走的太快了,不想廖掌柜比他还急,竟是撩起衣服下摆,一路小跑,甚至边跑还不时抬手擦汗,那模样,竟是比起伺候知府家小舅子还要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