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

付硕也是老实,不过这话音一落便有些后悔了,只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这才坐在了一旁,“就是来看看表妹。”又说起那几个月谢昭去慈安寺上香的事,“原本以为表妹要给我递个消息一道去的,没想到竟是每次都不声不响前去。”话音里有丝闷闷的抱怨,显然是觉得谢昭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里,他一个皇子又如何好主动凑上前去追问,一次次只得作罢。

“二表哥身在宫中,阿妩不好劳烦,再说你贵为皇子之尊,若是次次让你护送我去上香,阿妩确实也觉得欠妥!”见付硕听她说着便皱起了眉头,知道他想起那事心下有些不快,谢昭不由软和了话语,“再说城外的路上也有士兵巡视,安全该是无虞的。”

“那是。”

听谢昭这一说,付硕不禁有些得意地扬眉,“也是母后在父皇跟前建议,”又瞧了谢昭一眼,见她正侧耳倾听,柔顺的眉眼透着如水的光泽,清丽的面庞又带着少女渐成的绰约风姿,他不由微微红了脸,不由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也是因为表妹那次差点出了意外,朝廷这才重视了起来…”目光停驻在谢昭轻放在桌上的柔荑,犹豫着是不是应该一把握住。

“说起那些流民,”谢昭顺着付硕的视线看去,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又掩在了袖中,这才道:“听说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

“是。”

见谢昭收回了手,付硕微微有些失望,但想来她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思便也没有多做他想,只道:“父皇与母后正为这事烦忧,若是大开国库救济,这些人又并不是南齐属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若真是闹僵起来却是不好。”

谢昭略一思忖,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北地战火,却要用南齐的银钱来求助他们的流民,这让南地的人如何想得通?再说国家也不是那么富裕,若是喂饱了这些人,万一又致使南地有什么变故该如何是好?

“其实也有法子的。”

见付硕这种向来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呆子也愁苦了起来,谢昭不由眉头微挑,唇角染起一抹笑意。

她本就生得清丽绝美,这一笑宛若桃花绽放在枝头,芳华耀眼,摇曳生姿,付硕不由看得呆了去,直到听到那清柔婉转的嗓音,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却又有些没有听清楚谢昭所说的话,不由厚着脸皮道:“表妹再说一次,刚才我走神了。”

这样也能走神?

谢昭不由好气又好笑地看向付硕,一旁的绿珠却是撑不住轻笑了起来,被谢昭瞥了一眼这才收了笑声端正地站好。

便听谢昭道:“二表哥,我是说既然这些都是北地的流民,咱们何不让北方的士族权贵帮衬一把?”

那些北地来的豪门士家多是举家迁往了南齐,悉数也是携带了大半家产而来,既然南齐对他们予以了接纳,如今遇上这等子事也该慷慨解囊才是,再说救济的还是北地的流民,他们不该也该!

“咦,这倒是个好法子!”

听谢昭这一说,付硕不由眼前一亮,“还是表妹聪慧过人!”

“这事你只管向姑母提上一提,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罢了,姑母智计过人,定会知道怎么施行。”谢昭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举起一根手指道:“不过,这钱虽然是他们出,可便宜却不能让他们尽占了,若是吃了咱们的粮食熬过了这个冬天,那些人想要留在南齐也行,只要能够开垦出足够的荒地,便能将他们收为南齐的子民。”

谢昭这个法子也是为了鼓励农耕,毕竟南齐建国前也经历了一番战火,虽然安定了几十年,但国家仍然算不上富裕,又加上相邻的北魏又时不时地乱上一把,有这样的邻居在是如何也不能安泰的,不如趁此机会吸纳国民壮大国威,再趁机发展农耕,这也是强国之法。

就算到时候战火真的漫延到了南边,为了守住这片安宁乐土,想来南齐也会上下一心,共抗外敌吧!

这只是谢昭单纯的想法罢了,若是世事能尽如人愿,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颠沛流离。

当然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表妹,你真是…真是我南齐之福!”

付硕虽然不太懂政治权谋,可听谢昭这一描绘也能知道若此事能顺利施行带给南齐的会是怎么样的局面,这样想着他不由激动地站了起来,两步走到谢昭跟前蹲了下来,一双眸子带着灼灼的光芒看向谢昭。

付硕此刻也不顾谢昭的意愿就将她的小手给握住了,任凭她怎么挣扎就是不放。

“二表哥,你这是干什么?”

谢昭涨红了脸,却不是害羞,而是恼怒。

“表妹,你先别生气,且听我说!”

付硕笨拙地安抚了谢昭一句,又道:“我知道我是粗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的!”

付硕话语诚挚,丝毫不似作伪,谢昭看着他略带点琥珀色的双眸,不知怎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双犹如深海般的黑眸,明明是那样的坚毅冷峻,在看向她时却总是透着一股柔光…

将谢昭的出神当作是默许,付硕面上一喜,人已是起身道:“表妹且等着,我立时便将这事禀报给母后知晓,她若知道这是你的主意,定会好好嘉奖一番的!”说罢也不等谢昭回话,人已是快步地走了出去。

“姑娘,您没事吧?”

墨玉与绿珠趋近了谢昭,付硕刚才那般大胆,但碍于他皇子之尊她们又不好上前阻止,便背过身去装作不见,此刻见到付硕走了这才上前来。

“我没事。”

谢昭叹了一声,又捋了捋衣袖,看了看被付硕握得发红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啊,七皇子怎的这般不小心?!”

绿珠却是惊呼了一声,赶忙将谢昭的衣袖给捋了起来,心疼地吹了吹,“都将姑娘的手给捏红了。”

“奴婢去取去淤膏来!”

墨玉转身便往他们放置箱笼的地方而去,不一会儿便拿了个白玉瓷瓶来,又小心翼翼地给谢昭抹了上去。

谢昭无痛无感地坐在那里,任由两个丫环在一旁忙活,心思却已经飞离,脑海中只怔怔地想着一个问题,难不成她真对秦啸有了好感?

皇后娘娘听取了谢昭的意见,果然便向皇帝说了这事,朝中大臣自然是赞成得多,能用北地士族的钱财来解决他们带来的麻烦,又能给自己国家添丁进口扩大农耕,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件事情的具体施行还要拟出一系列具体的措施和手段才能进行,再说北地士族们的口袋也是没有那么容易撬开的。

不过皇后娘娘也是聪慧,在这一次宫宴上广邀了士族豪门前来赴宴,不分南北士族,皇帝在前殿里带头捐赠,皇后娘娘便在后殿里抹下了自己随身佩带的金银首饰,皇帝与皇后都这样做了表率,在场的士族们如何不慷慨解囊?

有了这笔钱财后,北地流民带来的压力暂时得到了缓解,熬过这个冬天的流民比谢昭想像中多了许多,甚至也有许多人愿意主动开垦荒地成为南齐的子民,看着一切似乎慢慢按照她期许的方向发展着,谢昭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第【20】章 成亲

虽然秦啸说过谢昭若有事寻他可托常伯捎信来,可眼下的难题已然得解,又想着俩人相交的近况,谢昭还是将建业城里发生的事情都写信告诉了他。

秦啸收到谢昭的来信也很是欢喜,他原本一直踌躇着该不该写信给她,又怕谢昭觉得冒犯和唐突,眼下收到佳人来信,这一来二去地便又建立起了联系。

“今儿个雪可真大!”

绿珠抖落肩头的雪片,撩了帘子进屋,见外间没人,次间里却传来一阵声响,不由探头向里往了一眼,见谢昭正坐在桌案前,凝眉细看手中一张鹅黄色的信笺,不由又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墨玉,笑道:“是秦校尉又来信了?”

“是。”

墨玉看了绿珠一眼,抿了抿唇,“这样大的雪天,这信在途中定然耽搁了一阵,不然早该到了。”

秦啸的信恐怕就是几天一封的速度转到谢昭的手上,其实说的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要么是边防的军务,以么是平日里的琐碎,并无特别之处。

“咱们姑娘与秦校尉这般算什么…”

绿珠小心地嘀咕了两声,又碰了碰墨玉的肩膀,挤眉弄眼道:“不会真是?”

“小心祸从口出!”

墨玉瞪了绿珠一眼,又向里一望这才收回了目光,“咱们姑娘不过是爱惜人才罢了,再说秦校尉于咱们有恩,姑娘折节相交,想来是看好秦校尉的。”

“真是这样就好,害我以为…”

绿珠说到一半连忙捂了唇,半晌后又轻叹一声,摊手道:“其实秦校尉确实不错,只是可惜了他是庶族子弟。”话语里也有一丝惋惜。

“嘘,小声些。”

墨玉对绿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俩人对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谢昭与秦啸相交倒是坦坦荡荡并没有避忌着旁人,就连大长公主都知道她颇为赏识这个庶族校尉,但也仅仅只是赏识罢了,依着俩人的身份地位断没有那方面发展的可能。

而这个时代男女大防也没有那么严苛,所以谢昭与秦啸也不算是私相授受。

次间里燃着暖香,清淡的香味又带着点甘甜之味倒是熏得人身上都暖了不少,谢昭看完信后不禁轻轻笑了笑。

没想到她设计出的无指手套倒是让秦啸很是喜欢,说是在冬日里练剑拉弓也不觉得冷了,只是眼下他还想征求谢昭的意见,问问能不能多做一些发给这里兵士们,也免得冬日里一个个操练后将手冻得就跟红馒头似的。

当然秦啸的意思并不是让谢昭出钱出力,但这毕竟又是谢昭想出的主意,若是他想要大量地制作出这种无指手套来,势必要征求一下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他倒是好心。”

谢昭笑着轻哼了一声,想了想便提笔写下了回信。

信中言明,秦啸的想法不是不可以,不过大量地制作手套的话皮毛昂贵是个问题,建议他们用轻便保暖的材料代替,就用前几年新出的棉花塞在布里做成棉手套也行,棉花不贵又保暖,只是没有皮毛这般耐用罢了,但仅仅是方便和御寒却也足够了。

得到谢昭的同意秦啸也很是高兴,回头就向士族上锋禀报了这事,不过他的上锋很是不乐意,但因着秦毅在一旁帮衬着说话,加之秦家也愿意拿出一大笔钱来,这位士族上锋才勉强点头同意。

时下士族等级观念森严,这些士兵不是庶族便是贱民,士族出身的上锋又怎么会去理睬这些人的死活,他的反应倒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秦家人这样的做法却在不知不觉中拉拢了人心,又加之秦毅颇会做人,秦家父子在军中渐渐树立起了不小的威望。

日子转眼到了三月十八,这一天正是谢栖芳与崔夷姜的成亲之日。

谢昭作为崔夷姜的好友又是她的婆家人,自然早早地便来到崔府,奉上了自己带来的添妆礼后,便与郑皎兮几个陪在闺房里。

“瞧瞧阿姜今日的模样,当真是个含羞带怯的美娇娘呢!”

郑皎兮今日穿了一身镶了银色澜边的宝蓝色襦裙,圆润的耳朵上垂下两粒水滴状的蓝宝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倒是衬得她更加明丽可人。

卢灼华轻咳了两声,又拿绢帕捂了唇,跟着点头道:“女子嫁人的时候总是最美的!”话语里难得有了一丝憧憬与向往。

今日的卢灼华穿得并不如往日一身素雅,到底是好友成亲,她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倒是显得娇娇弱弱,别有一番弱风拂柳的风姿。

谢昭坐在一旁浅浅地笑着,倒是看得崔夷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便听谢昭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姜嫁到谢家后就要改口唤我二姑姑了!”

郑皎兮听了“扑哧”一笑,又扶着崔夷姜的肩膀促狭道:“阿姜,你生生要比阿妩矮了辈分,这可怎么是好?”

“这又什么不好的?!”

崔夷姜却是不甚在意,又挺直了背脊伸手拂掉了郑皎兮的两只爪子,笑道:“多了阿妩在上面照应我,想来谢家的日子也是不难过的。”

崔夷姜与谢栖芳从小就订了亲事,俩人也是相熟的,她知道这个夫君生来温润宽厚,上头虽然有三重婆婆在,可陆氏与王氏打小就喜欢她,大长公主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再则还有谢昭给她在一旁帮衬着,所以她对未来在婆家的日子还是充满信心和期待的。

“看看,还没嫁进谢家呢,眼下就在为婆家人说话了,真正是女生外向!”

郑皎兮打趣着崔夷姜,转头却是拉了卢灼华在一旁说悄悄话。

崔夷姜却是侧了侧身子,对镜一照后,显然也是满意于今日的妆容,又透过镜光对谢昭道:“阿妩,你还是先回去吧,横竖我一会就要到谢家了。”

“行,那我先回去,等着明日认亲时咱们再好好聊聊。”

听崔夷姜这一说,谢昭便顺势站了起来,怎么说她也是崔夷姜的婆家人不好一直待在这里,谢家正是忙碌的时候,她也要回去看看要不要搭把手。

与几个朋友告别后,谢昭这才出了崔家的门,只是牛车刚驶出崔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那车轮却是坏了。

车夫下来一番修整后却还是无法,只能禀报到了谢昭跟前,“县主,怕是要找人来修修,轮子拔缝了,若是再继续驶去,只怕中途就会裂开!”到时候摔着了谢昭,他们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横竖这里离崔家不远,绿珠你去借辆车来。”

谢昭想了想便对绿珠这样吩咐,宋队长又拨了两个人陪着绿珠一道返回了崔家。

谢家的牛车不能用了,谢昭只得先下了车候在一旁。

而正在这时,不远处却有一队人马从另一条巷子穿过,走在最前之人穿着一身银红相交的胡服,他长得五大三粗,脸上一圈络腮胡子,眼睛虽小却闪着凶悍的冷光,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在与崔家这条巷子交错而过时,这人无意地往巷子里一瞟,却是一下就定住了脚步,因为他不经意间已是瞧见了站在巷子旁的谢昭等人,不由眼睛一亮,又唤了身后一个侍从来问道:“瞧见没有,那是哪家的姑娘?”

“这…”

侍从操着一口标准的京都官话,他放眼一打量,又瞧了瞧不远处牛车上的标识,再看了看崔府的位置,心头一计较,这才道:“回禀刘大人,小的听说今日是崔、谢两家的大喜之日,而这牛车却是谢家的…作为婆家人本不好往新娘子家来,也就是谢家的江宁县主与崔家那位新嫁娘交好,小的也远远瞧见过县主尊荣,那位姑娘想来就是县主本人了!”

“原来是江宁县主!”

被侍从唤作刘大人的男子不由咧嘴笑道:“早就听闻南方女子是水作的美人,这江宁县主瞧着是清冷了些,不过这身段这容貌,当真是堪称绝色!”说罢已是一脸垂涎的模样。

江宁县主自然是绝色美人,又出身高贵,又哪里是尔等胡蛮可以肖想的?

侍从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阵,面上却是带着一脸恭维的笑容。

要知道这位刘大人可是率族来投南齐,虽是北方的胡族蛮子,可皇帝陛下还是很重视的,这不刚来一段日子便赐了府邸赏了美人,虽然官位上还未授封,想来也不会太低。

许是不远处的视线太过炽热焦灼,谢昭不由微微拧起了眉,目光一扫便望见了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那一帮人,面色一凛,跟着便转了身背对着他们,又瞧着崔府的侧门已经驶出了一辆牛车,这才踏步向前,“我们走!”

谢昭这一动,墨玉自然也就跟了上去,不过离去之前她还特意往身后扫了一眼,见着是些胡人打扮的男子在向这边张望,心下也是不喜,遂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谢昭主仆一走,宋队长他们也围了上去,魁梧的男子身形一错而过立马便挡住了身后炽热的视线,那位刘大人还因见不着美人的背影而一脸惋惜的模样,心下不由琢磨着是不是他也应该讨个南方女子做妻子,听说这南女最是娇贵可人,若是能收服这样的一个贵女,岂不也是人生一件乐事?

第【21】章 突变

在回程的路上谢昭眉头轻蹙,显然是在想着什么。

绿珠却与墨玉在一旁嘀咕着,“怎么我好似瞧见了一些胡人?”

“是,”墨玉看了谢昭一眼,这才低声回了绿珠,“那些人在巷子那头探头探脑的,一直往咱们这里打量呢,姑娘这才带着咱们往回走。”

“讨厌的胡人,定是北方过来的,咱们这里哪来这些蛮子?!”

绿珠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些野蛮人很没有好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偏偏就接纳了这样的人?

“姑娘,您别往心里去,那些个人什么礼仪都不懂,看着便让人讨厌!”

绿珠转头劝了谢昭一句,却发现自家姑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小声唤道:“姑娘?”

谢昭回过神来,只轻轻点头,“我知道…”

这些胡人蛮子生性粗犷,又是从那样的烽烟战火中投奔到了南齐来,必定是见过血腥的,刚才她只是无意地一瞥便觉得那人的目光冷戾嗜血,看向她时又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兴奋之光,让人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眼见着谢家快到了,谢昭也不愿意再想这些事情,遂将心头的那点不快压了下来,投入到了忙碌的昏礼筹办中。

这个时代的昏礼倒是真正的昏礼,时辰都定在黄昏以后,夜幕渐渐降临,谢府的红灯笼次第被点亮了,火树银花,声声爆竹,真正的热闹从眼下才开始。

谢栖芳牵着头顶红盖头的崔夷姜缓步而来,谢昭在人群中看着挚友终于踏进了谢家的大门,唇角不由缓缓升起了一抹笑容。

第二日认亲时,大长公主的正明堂里坐了满屋的人,崔夷姜做为新妇穿了一身大红的对襟长裙,裙角绣着盛放的牡丹花,倒是绚丽富贵得紧。

陆氏对这个儿媳妇是很满意的,身份高贵又大方得体,只拉着她看了又看,满口的夸赞,还将手上的一对龙凤镯取了下来给她。

“阿姜是咱们从小就识得的,她又与阿妩交好,礼仪规矩都是没差的,曾祖母只盼着你与景淳早早地诞下孩儿,这人口越兴旺越好,咱们家就是单薄了些…”谢栖芳小字景淳。

大长公主说到最后却不免含了两声抱怨,目光却是往袁氏那里瞟了去,显然是意有所指。

袁氏一下便涨红的脸,只攥紧了手中的绢帕,若是不是刘妈妈与谢玟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她,只怕她又要憋不住气了。

谢昭淡淡地瞥了袁氏一眼,目光又转向了崔夷姜,看着她粉面桃花的模样,时不时地又与谢栖芳一个眼神交流,那种流淌在俩人眼中的温情倒是让人羡慕不已。

认亲之后,崔夷姜便跟着谢昭去了她的宝墨轩,等着俩人坐定,她这才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这认亲简单,可一听曾祖母说的话我就觉得肩上担子重了…”

谢昭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清茶,“放心,祖母她不是在说你。”

“那…是在说二伯祖母?”

崔夷姜眼珠子一转,她又不是傻的,谢家就只有两房人口,要说人丁单薄也不尽然,再怎么说王氏与陆氏都是生养了两个儿子的人,女儿也有,在谢家绝对挺得起腰板,也就是袁氏…

谢昭笑而不答,算是默认。

便又听得崔夷姜道:“你继母也嫁入谢家那么多年了,膝下又只得阿蕙一个,二房少了个承嗣的男丁,怪不得曾祖母要念叨了。”说罢又碰了碰谢昭的手肘,“我瞧着二伯祖母与你还是有些不对盘,怎么这关系还没改善多少?”

以前崔夷姜就听谢昭说过这事,原想着没这么严重,可如今看来是比自己想像中还复杂些。

“这么多年也过了,咱们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能相安无事,再说还有阿蕙在她身边,平日里让让她也没什么。”

谢昭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又看向崔夷姜,唇角一弯打趣道:“眼下你也嫁到谢家了,是不是该好好唤我一声‘二姑姑’了。”

崔夷姜怔了怔,旋即一手拍在谢昭肩头,笑道:“原本是想叫来着,可认亲时见着你的脸我就叫不出来了,眼下更是…”说罢摇了摇头,“咱们私下里还与从前一般,可好?”

谢昭自然是与崔夷姜说的玩笑话,她的确不介意这个,俩人又闲聊了一阵,崔夷姜这才告辞而去,横竖如今都在谢家住着,俩人今后相见也容易。

眼下陆氏虽然掌着家,可崔夷姜进门后她也想着媳妇能分担一些,学着王氏的模样带上一段日子便将中馈交给媳妇打理,自己能落得一身清闲。

是以崔夷姜过了几天新妇的美满日子,三朝回门后也开始忙碌了起来,跟着婆婆陆氏学着管理起了谢家的庶务。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太子大婚。

谢昭自然也去宫中出席婚宴,不过这一次她是高兴而去,败兴而归。

坐在回谢府的牛车中,谢昭的面色沉凝如水,要说是气愤却也不像,只是紧紧地抿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夷姜奉了三重婆婆之命在一旁开解劝导谢昭,想了想才拉了谢昭的袖子轻声道:“阿妩,你也别恼,虽则那刘大人如今位高权重,可到底是蛮夷出身,陛下是绝对不会将你许配给他的!”

崔夷姜口中的刘大人正是不久之前率部来投南齐的胡族蛮子,姓刘,单名一个满字,如今被皇帝封了太仆,位列九卿,在南齐也算是个高官了。

刘满不久之前在崔府外的巷子里偶见谢昭便惊为天人,回府后一直念念不忘,他知道南齐人最重门第,也不知道谢府舍不舍得将这个如花似玉的江宁县主嫁给他,多方计较后竟是选择了太子付铜大婚之日向皇帝陛下提了出来。

皇帝当时就黑了脸。

付硕甚至都想与刘满拔剑相对,谢昭可是他内定的未来媳妇,怎容他人肖想,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胡族蛮夷!

谢家众人脸色也不好看。

但各士家却是持不同的态度,有的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有的还真想看看皇帝陛下怎么回答,就连与皇室结亲这些士家都不太愿意,更何况是蛮夷?

刘满虽然率部来投,皇帝也颇为看重,可眼下这般情况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吧,还想求娶士族贵女,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皇帝历来温吞惯了,知道这事不能答应刘满,可看着刘满在殿下一脸意气风发的模样,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比这些士家大族差在了哪里,只能斟酌一下才回道:“刘卿,江宁县主恐怕实非良配,等朕与皇后商议后另择一高门贵女下嫁于你!”

这算是给了刘满一个保证,即使娶不到一流门阀中如谢昭这样的贵女,那么至少在二三流门阀中也能给他选一个,当然到时候就不拘嫡庶了。

但皇帝这话一说便让其他士族不满了,谢家找个姑娘嫁了这蛮夷即是,凭什么还要祸水东引牵连上别家,即使是他们家的一个庶女,也不屑嫁给这样的人。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非议声声,纷纷是不赞成的言语,也有指责刘满痴心妄想的。

刘满却是冷哼一声全然不介意,若他是个识相的,这个时候就应该找个台阶下了,可刘满却是不依不饶,“臣偶见县主天姿便心中难忘,还请陛下成全!”说罢便要拜下。

这时便见谢瑾温理了理衣袍踏前一步,先对皇帝拱手一拜,这才转向刘满,清淡一笑,“蒙刘大人错爱,我家侄女的婚事却是早有安排,恐怕与大人无缘了。”这便是婉转的拒绝,不过由他这个谢家当家人来说显得更可信一些。

刘满当即便冷笑了一声,阴冷的眸子在殿里睃了一圈,暗自记下了这些人的长相。

他就知道南齐皇帝不是真心接纳于他,不然仅仅只是一个县主,他还没求娶公主呢,凭什么就不行了?!

也是这些士家大族自认高人一等,这才不将他放在眼里。

可恶!

可恨!

刘满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便暗自记下了这份仇怨,这实乃他人生中的屈辱,将来总有一天必报之!

晚宴中殿前发生的种种很快便传到了女宾这边,倒是让谢昭好一通惊讶。

好些士族贵女过来安慰谢昭,因为被一个蛮夷求亲,无疑是受到了严重的侮辱,她们一帮贵女理应同仇敌忾。

当然也有暗自奚落嘲笑的,荀菲儿不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上前嘲讽了谢昭一把。

而今日谢昭罕见的并没有与她唇枪舌战一番,而是借故不适先离了席。

大长公主与皇后娘娘她们都怕谢昭是心里不舒服,这才唤了崔夷姜陪着她一道回去,这才有了马车上劝解的那一幕。

谢昭心中确实有些自己的考量,听了崔夷姜这一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她只是有些不安罢了。

“好了,你别放在心上,虽则这人冒犯了你,横竖平日里也是见不着的,”崔夷姜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看了看谢昭沉凝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便试探着道:“要不回头你出城去散散心,也不用闷在家里?”

“好。”

谢昭点了点头,也许避避是好的,免得让谢家人难做。

虽然她并不觉得凭着那个刘满能够为难谢家,可心里却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许是那日所见让她觉得刘满这人不是个容易善罢干休的,那一双眸子看起来又是那么得阴鸷狠辣…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意外之举。

也许她离开谢家一阵会好上一些,如果这是大家所愿。

回到谢府之后,谢昭便让人去打听刘满这人,也许她从前没有介意过,但如今却不得不谨慎为之。

想了想,她又提笔给秦啸写了信,告诉他刘满今日的言行,她这样做自然不是想向秦啸撒娇告状,只是同为武将,或许秦啸更能揣度出刘满的心思。

这事一出谢家人原本还有些小心翼翼,就连谢昭外出在庄子上散心也派足了护卫的人,如此过了一段日子见刘满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才渐渐放下心来。

转眼到了八月,谢玫与诚意伯顾家三公子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只待来年春天出嫁。

袁氏那里本就没给谢玫准备什么嫁妆,陆氏就照例从公中拨出一千两来给二房,袁氏身为嫡母也拿出一千两来,加上姐妹们的添妆以及曹姨娘这些年存下的私房,算足了能给谢玟凑出五千两的嫁妆,这也算是不错了,至少搁在庶女身上也不算辱没了颜面。

谢昭来看望谢玫时她正在屋里绣着自己的嫁妆,少女的脸庞因为含着喜悦而多了几分顾盼间的神采,眉梢眼角显得更加明丽了几分。

谢昭淡笑着坐下,谢玫赶忙让丫环上了茶水点心,这才落坐在一旁,“没想到二妹妹来了,我也没什么准备…”说罢双手在裙摆边上搓了搓,有些无所适从。

她如今得了门好亲事心里自然是感激谢昭的,可最近谢家又是多事之秋,她也不知道面对谢昭是该说些恭维的话来,还是劝劝来得好,话说错了又怕惹了谢昭不开心。

还是谢昭左右看了一眼房里的陈设,这才问道:“大姐姐,我昨日出街见着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还不错,若是曹姨娘还没有定下,我便送你如何?”她是诚心说这话,半点没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

谢玫听了之后诧异的抬眼,心中又惊又喜,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少说得两三千两银子,她根本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原本还与曹姨娘商议着是不是就做一套包银角的楠木家具就可以了,没想到谢昭竟然愿意送她一套?

“这可怎么使得…太贵重了。”

谢玫即使心中意动,却也觉得不该收下谢昭这份大礼,她觉得心中有愧。

“我们是姐妹你还客气什么,再说大姐姐嫁了人今后就不能常见了,留个念想不也好?”

谢昭淡笑着拍了拍谢玫的手,“不用替我省着,钱总要花在合适的地方。”

“那…我就谢谢二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