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袍子,将鬓边的碎发拢了拢,低头往殿中去。

第0027章

太后娘娘这两日正被这事情搞得头大,朝堂上武安侯又不在,只听景国公片面之词,自然是把对方说的猪狗不如。况且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她保媒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这个太后的脸往哪儿搁?

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太后娘娘正半靠在贵妃榻上,支着额头说脑仁疼,底下宫女正跪在床前,用美人锤替她捶腿。太后瞧见赵菁进来,眼皮略抬了一下,几个宫女会意,便都起身退到了殿外。

宫里规矩森严,流言蜚语想要流传进来也不容易,因此赵菁心中估摸着,太后娘娘知道的版本,一定是景国公夫人精心打造过的。如今当事人顾小姐死了,景国公府自然不会认下这件事情,因为这事情一旦承认了,将来景国公府的另外几个姑娘就难嫁了。

若是景国公府打死不认这件事,那他们的说辞,自然是说武安侯信口雌黄,胡编乱造,毁坏顾小姐的声誉。可赵菁却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徐思安这一方,不为别的,只因她觉得,徐思安若将此时按下不提,那就算背地里有人说什么闲言碎语的,自少也比明面上,被人指点着说带了绿帽子强。赵菁扪心自问,若自己是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也没这种把事情搞得鱼死网破的气魄。

“太后娘娘是在为武安侯府的事情伤神吗?”赵菁上前,拿了一旁的美人锤,亲自跪在她的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太后娘娘捶腿:“依奴婢看,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在继续追究下去了,顾小姐已经死了,好歹给死人留一些颜面。”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立马反应了过来,转头看着赵菁道:“你称她顾小姐,难道连你也觉得她不干净吗?不配做武安侯夫人?”

太后聪明,赵菁的言外之意她片刻间就悟了出来,赵菁手心微微有些泛潮,继续道:“这事情若是没闹出来,任谁也不敢乱说武安侯府的家事的,可如今这事情闹了出来,顾小姐虽然名誉扫地,可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什么了,但武安侯却还好好活着,他这头顶上的绿帽子,却是戴定了…”

赵菁的话没说完,太后心下一紧,这武安侯脑袋上的绿帽子,可是她这个太后娘娘赐的呢!想到这里,太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顾小姐死了,一了百了,这事情原本可以不闹出来,但侯爷宁可置自己的名声不顾,也要跟景国公府撕破脸,太后娘娘不觉得这里头有隐情吗?”

太后这时候渐渐平静了下来,便听着赵菁,一五一十的将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奴婢不是想偏帮武安侯府,只是老侯夫人出身草根,有些事情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侯夫人尸骨尚未入土,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太太奶奶去盘问嫁妆一事,确实有些不妥,最关键的是,还诬陷老太太对侯夫人不利。奴婢虽然去了武安侯府不久,也瞧出老太太是及爱孩童的一个人,如何能对自己的亲孙儿下手呢?”

赵菁说到这里,又低下头去,淡淡道:“至于那些流言,奴婢也不知真假,只是觉得若是真的,侯爷这么做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那侯爷就更没必要白白带这一顶绿帽子了。”

太后娘娘听到这里,也总算是醍醐灌顶,完全明白了过来。这事情的确如赵菁所言,对于武安侯府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谁乐意被人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

“景国公府也太胡来了,竟然拿哀家当傻子!让哀家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太后娘娘脸色陡然一变,将一旁小几上的白玉雕花茶盏甩到了地上,吩咐下去道:“传哀家的懿旨,这件事情不准在闹下去了,让景国公府早些把顾小姐安葬,让死者入土为安。”

赵菁跪在一旁接旨,反正这事情自有传旨的公公去办,她脸上淡淡浮出一丝喜色,觉得好歹是帮了徐思安一回,也算是还了那日他的一抱之恩了。

赵菁想到这里,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太后娘娘问她道:“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如今可痊愈了?”

赵菁忙点头道:“已经全好了,怕把病气过给皇上,所以迟了几日进宫,请太后恕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能这样细心,正是皇上的福气。”太后把景国公府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心情便又好了起来,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领着赵菁进了一旁的花厅里。

“这里是这几日如意馆送上来的各家千金的画像,你也帮着哀家一起过目,看看哪家的姑娘比较出挑?”

赵菁没想到太后娘娘对周旭选妃的事情这样心急,竟然连画像都已经让人送了上来,便笑着迎上去道:“太后是急着抱孙子了吗?京城的闺秀都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的,太后更喜欢哪家的?”

太后娘娘随便翻了翻,谁知正翻到景国公府五姑娘的画像,只气得将她丢在了一旁道:“家风不正,去了。”

赵菁心道,若是景国公夫人这时候在场,也不知是不是又会被气晕过去,反正人家晕得快,好的也快…

“这是康太傅家的小女儿,哀家最是喜欢她,去年花朝节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她还小,长的小小俏俏的,又懂礼貌。”太后娘娘一边说,一边拿了画像给赵菁看。

太后母族魏家虽然也有闺女,可惜并不是本支的,隔得有些远了,就算进宫,当个妃子犹可,想做正宫皇后,身份上还是差了一些。国舅爷魏明箴倒是有一个五岁的女儿,虽然只比周旭小了八岁,可十三岁的皇帝,五岁的皇后,说出去也要笑死的。

所以太后在给皇帝选后这一件事情上很慎重,而且,赵菁还发现,太后选的皇后人选,都是文臣宰辅家的姑娘。武将大多听命于摄政王,她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些心计的。

“我也觉得康姑娘不错。”赵菁说的是实话,康太傅是先帝的太傅,乃是先帝成就大业时候的军师良相,不说别的,对如今的皇上必定是忠心耿耿的,他又是先帝殡天之时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就连摄政王对他也礼让三分,“康姑娘和皇上年纪相仿,两个人必定能谈得来,皇上性格有些急躁,康姑娘看上去倒是文静的性子,两人正好互补了。”

“哀家也这么觉得。”太后说起小皇帝的婚事,眉梢都笑了起来,又淡淡道:“只是眼下事多,王爷又忙着南征,哀家也不好意思老是为了这事情烦他,所以打算等哀家这里看定了,再让王爷过目。”

提起摄政王赵菁心里还有些发怵,这回她病了一场,也多半拜他所赐,不过好在,赵菁马上可以出宫了…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在看见摄政王周熠了。

从永寿宫出来,赵菁回了自己的下处,吩咐小宫女打了水来。她想洗一个热水澡,在侯府的时候不想麻烦那边的下人,她三五日才洗一回,好在天气冷,这样的日子三五日洗一回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虽然还是一个奴才,可终究也是奴才中有些体面的人了,这些粗使活计都是用不着自己做了。

赵菁解开了衣服,将自己泡在浴桶中,想着等以后出了宫,若是要洗澡,只怕得自己添柴烧水,心下便打算好好的享受享受。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出了宫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赵菁心里头还是有些紧张的。况且她虽然知道自己宫外有兄嫂,但毕竟从来没有再一起生活过,到底能不能合得来也是一个问题,只是这些问题比起她将要获得的自由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赵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门外小宫女喊道:“皇上你不能进去,姑姑正在…”

“沐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赵菁便听见屏风后面咯吱一声,早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她心下一惊,反射性的抱着胳臂将自己沉到水下,屏风外的人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后脚跟在门槛上绊了一步,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周旭一连跑过了两个穿堂,脚下的步子才算慢了下来。可满脑子却都是赵菁挂在屏风上那粉嫩嫩的肚兜,那上面绣着的蝴蝶似乎是活得一样,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周旭咽了咽口水,心里慌乱成了一团,握拳的手紧了又紧,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了一般。

赵菁经了这一吓,方才想要好好享受的心思早已经没了。外面小宫女匆匆的赶到,一边替她关门,一边道:“姑姑,皇上走的太快,奴婢跟不上…”

赵菁不等她说完,便开口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赵菁在浴桶里又泡了一会儿,直到桶里的水冷了,她打了一个寒颤,才急急忙忙的起身,不管怎样,身体是自己的,受了风寒也是自己难受,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玩笑。

换上了宽袖窄领的宫装,穿着上了棉坎肩,赵菁在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拍了一些胭脂。宫里没有娘娘,只有一个守寡的太后,因此在装扮上都素净的很,但年轻的姑娘天生就是爱美的,有时候从外头捣腾一些胭脂回来,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不过睁一眼闭一眼。

赵菁平常不用这个,只因这一阵子病了一场,脸上不好看,所以才拿出来遮盖一些病容。这一番拾掇也费了小半个时辰,若是往常,周旭必定又要派人来请了,但今儿却并没有。

赵菁不大想去御书房,可她已经回来了,若是不去也不像话,满心挣扎了好一会儿,赵菁才提起了精神,往御书房去。

周旭其实并没有比她早到多久,他在外头绕了一圈,觉得自己心里头那些火气下去了,才回了御书房来。

龙案上放着成堆的奏折,周旭看见这些,觉得方才的火气似乎又涌了上来,心里又生出一股难耐的烦躁。

武安侯刚打了胜仗,正该是朝廷嘉奖的时候,景国公那个老家伙居然要让自己治他擅离职守之罪?可人家刚刚才打了一个胜仗,已经让鞑靼短时间内无还手之力,让他这个皇帝怎么开口治罪。

最可气的,当然还是摄政王,明知道这是一道难题,居然还轻轻巧巧的说:“皇上如今大了,太后娘娘正为皇上物色皇后的人选,皇上也该试着自己圣裁决断了。”

得罪人的事情让自己做!周旭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气疯了,操起了桌案上的茶盏正要砸出去,谁知却被那脆生生的声音压下了火气来。

“奴婢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皇上到底糟蹋了多少茶盏?”

赵菁笑吟吟的就迎了上来,周旭的渲染大火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扑腾的小火苗,拿着茶盏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姑乱说什么,朕…朕这是口渴了,要喝茶呢!”

周旭低着头就要喝水,可茶盏里的茶方才早被他泼了满地,这时候委实尴尬。

赵菁便接了茶盏过去,一边往熏笼上倒热茶,一边道:“天冷了,皇上还是换一杯热茶喝吧。”

周旭听了赵菁的声音,便觉得心上隐隐就安定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她倒茶时候的模样,视线忍不住从她那微红的脸颊一路的向下扫,直到停留在赵菁的胸口。

周旭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她是不是穿着方才的那一件绣了彩蝶的小衣。那两只蝴蝶是不是就停在她的胸口上。周旭越想心越乱,趁着赵菁抬头的空挡,只急忙把头给扭开了,假装翻起了手边的奏折。

“武安侯府的事情,你怎么看?”翻开了景国公的奏折,周旭的思绪也渐渐收了回来,赵菁在武安侯府整整一个半月,这里头的事情,问她也总比问别人强一些?

赵菁这时候已经沏好了一盏茶,送到周旭的手中,闻言只略略拧了拧眉梢,笑着道:“怎么皇上也在为了这件事情心烦吗?奴婢刚刚从太后娘娘那边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心烦呢!”

周旭接过了茶盏,正低头喝茶,闻言便抬起头来问道:“怎么这些事情还闹到母后那里了?难道让朕心烦还嫌不够吗?”

赵菁看着周旭紧蹙在一起的眉宇,淡淡道:“皇上不用心烦了,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让景国公一家早些把顾小姐安葬了,也好让逝者入土为安。”

皇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这是母后的懿旨?那这么说来,武安侯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顾小姐当真是…”周旭的话还没说完,只起身负手道:“景国公欺人太甚,把母后都耍得团团转,还参了武安侯一本,让朕革去他的元帅之位,押解回京查办!可他如今是有功之臣,你让朕怎么下这个旨意?”

边关大捷,捷报传来之后,摄政王和周旭早已经在为武安侯凯旋回京拟定嘉奖,这个时候嘉奖的方案还没想出来,反倒弄着这么一档的幺蛾子来,这让周旭如何是好?

况且,武安侯身在边关,是为元帅,没有皇帝的召见确实不得回京,这一条确实犯了重罪。周旭虽然知道景国公公报私仇,却也没办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回他的奏本,这让周旭委实两难了起来。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皇上不必为难。”赵菁想了想,只开口道:“况且那武安侯私自回京是真,皇上若是因为他有战功而偏袒,只怕将来也不能服众。”

赵菁说到这里,倒是又想起那日瞧见武安侯的光景,那人身为武将,难得却不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样子,眉宇间刀刻斧削一样的神色,看上去便是一个磊落的男子,只怕他打定主意回京一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姑姑说的是,朕只是气不过,白白让景国公占了这个公报私仇的便宜,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周旭抬起头来,少年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凌然之色,按捺住了急躁,隐隐透出几分成熟来。

“既然非罚不可,那皇上不如小惩大诫,让武安侯功过相抵,把一众大臣的嘴赌起来便好。”赵菁说着,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笑来,凑到周旭的耳边小声道:“武安侯乃一军元帅,自然不能有什么差池的,万一鞑子趁着这时机贸然出兵,我军岂不是群龙无首,所以…奴婢斗胆为皇上出个主意,为整肃军纪,让武安侯身边的副将替他受过,皇上以为如何?”

“好主意,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周旭猛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高兴的从龙椅上跳了起来道:“什么也比不上大雍的社稷,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朕才不要如了景国公那群人的心思。”

赵菁瞧见皇帝又展露了欢颜,心下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平日她是断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的话又多了。

赵菁低下头去,想了想道:“皇上圣裁决断,倒是不用听奴婢这片面之词,是奴婢又逾越了。”

周旭知道赵菁的性子,她平常从不插口朝政,今日从旁指点了自己一回,已经犯了大忌,只急忙道:“你放心,这是朕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和姑姑无关。”

赵菁见周旭脑子转得很快,便也笑着点了点头,毕竟自己能和他这样相处的日子也不长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军营,长庚吃了二十军棍,正鬼哭狼嚎一般的躺在徐思安的营帐中,军医在一旁为他上药。

“侯爷…为什么明明是罚的侯爷,打得却是奴才呢?”长庚虽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能替徐思安受罚,嘴上却还不依不饶的抱怨。

“皇上的圣旨不是说了吗?侯爷统帅三军,贵体不能伤,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侯爷犯了错,自然也是要受罚的,皇上这是赏罚分明。”

老军医原是跟着老侯爷的,对徐思安也是一万个心疼,原本听说小皇帝有圣旨还急得满头大汗,没想到却是空操心了一场,此时他看着长庚后背的棍伤,好容易忍着哼小曲的愉悦心情,替他上药。

徐思安坐在一旁的长案前,视线落在今儿一早送来的这一份明黄圣旨上面。他原本打算无声无息的回去看一看徐老太太,并不想惊动什么人,事情弄到这一步,也并非是自己的本意,只是既然已经闹开了,他也不怕景国公那群人发难,早已经做好了要受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居然也学会了这番挂羊头卖狗肉的本事。

徐思安合上了圣旨,嘴角勾起一丝笑来,看来这个别人眼中的傀儡幼主,似乎也并不是他原先所见的一无是处。

鼻息下隐隐传来淡淡的馨香,徐思安略抬起头,视线扫过长庚涂满了金疮药的后背,这金疮药他也常年使用,除了刺鼻的气味之外,断然不会有这股恬淡的香气,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徐思安低下头,视线又落在那圣旨上头,他拿起那黄缎子轻嗅了一下,上头果然有香味,还是一股子女人香。徐思安便想起了那天在家庙遇见的那位姑娘,她那软软的小身段上,好像也是这种香气。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远了,徐思安的表情难免尴尬了几分,对于男女之事来说,徐思安也并非一无所知,适婚的年纪正好是家中最困难的时日,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等自己终于闯出了一番天地,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些了,朝廷却又开始南征北战起来,他常年在外征战,自己的终生大事也只能交给别人操心了。

他是一个孝顺儿子,只要徐老太太喜欢,就算是头母猪,他也会按着徐老太太的心意娶回家。只要徐老太太高兴,他可以对家中的一切视而不见,哪怕乱了规矩。

原本这一次,他也可以忍下来,但看见那一群自恃高贵的侯门贵妇在徐老太太跟前发难的时候,徐思安就忍不住了。

他可以让别人指指点点带绿帽,但是不能让人欺负了自己的母亲。徐思安想到这里,便对这件事情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只是他还没有当面向赵菁致谢,那个敢于在徐老太太跟前挺身而出的宫女。

徐思安抿唇一笑,来日方长,总会有这么一个机会的。

麟趾宫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几个小宫女正敛目垂眸,站在赵菁的面前。十五六岁,正是颜色最好的时候,赵菁看着她们红艳艳的脸颊,便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来。那时候她刚穿越过来,这身子骨瘦得芦柴棒一样,走路的时候,总有一种合不拢腿的错觉。

好在这十年她除了安心当差之外,还细心调理自己的身体,这身子骨总算是越来越结实了起来。可是再结实的身子骨,和如今这些十五六岁的娇花比起来,赵菁也觉得自己是老了。

“从今儿开始,你们便是这麟趾宫的宫女了。”赵菁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的开口。这四个小宫女是太后娘娘甄选出来的,送到皇帝跟前做司寝和司帐的。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当初赵菁自己想出来的,可如今想一想,心里却还隐隐觉得有些难受。

周旭虽然知人事了,可毕竟才十三岁,也不知道让他这么早沾女色好是不好?历史上不乏有皇帝因为纵欲过度而亡的。周旭是赵菁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也不想他将来过得不好。

“你们虽然是司寝司帐,但和将来的娘娘们是不一样的,要记住自己的本分,并不是让皇帝沾了你们的身子,就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明白了吗?”

几个小宫女脸颊红成了一片,低着头小声道:“明白了,谨遵姑姑教诲。”

场面上的话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赵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反正该说的,送她们过来的老嬷嬷们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如今只需安安心心的把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告诉她们便好了。

“皇上一般戌时初刻就寝,睡前会喝一杯龙眼安神茶。子时末刻的时候会出恭一次,用不着你们亲自去服侍,喊了外面的小太监进来接夜壶便好,丑正起身,丑时末刻往前头上朝,卯时末刻回御书房,御书房里头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只做好从戌初到丑时末刻之间的事情便好。”

以前周旭没有司寝司帐,身边一应大小事情,几乎都是赵菁一人张罗妥当,倒也从来没出什么差错,如今她离卸任的日子近了,这些事情自然要一样样的分担出来。

小宫女们还算听话,从太后娘娘那边聆训过过来的,也知道自己要做怎样一份差事。赵菁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正欲打发她们下去,这时候就听见外头小太监的报唱声来了。

第0028章

门口的太监拉长了腔调喊道:“皇上回宫!”

赵菁便抚平了袍子迎到宫门口,看着月夜下周旭披着明黄大氅从宫门口大步进来。

“姑姑,今儿你怎么没去御书房?”周旭的话才开口道,就瞧见赵菁身后多了几个眼生的小宫女。

一个个都俏生生的,在自己跟前垂眸敛目,即便烛光昏暗,都隐约能看见她们脸颊上似乎有着莫名的红晕。

周旭不动声色的往里头去,赵菁忙喊了一个叫如意的小宫女去沏茶,脸上只淡淡笑道:“太后娘娘给皇上选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让奴婢教她们一些规矩,以后也好更好的服侍皇上。”

周旭拧着眉头不说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却僵硬了几分,握着拳不说话。他不想让赵菁走,可是又不想勉强赵菁,让她不高兴,所以这一阵子他故意没再提起她要出宫的事情,想着没准两下里心照不宣,赵菁也就不走了。

“朕不要她们不服侍,让她们走!”周旭抬起头,看着赵菁的眸子越发通红了几分,眼眶中似乎还有泪光。

沏茶的小宫女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盘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的落在地上,惊动了满屋子的奴才,宫女太监们立时跪了一地,瑟缩着身子,不敢吭半声气。

“你…你们都下去吧。”赵菁有些颓然的开口,宫女太监们敛目垂眸,急忙都退到了门外去。

咯吱一声,厚重的宫门关上,赵菁抬起头看着周旭,心中却有千头万绪。她舍不得的不是眼前的九五之尊周旭,而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男孩周旭。

赵菁跪了下来,金石地砖微凉,她的指尖在领口的盘钮上停留了片刻,咬了牙下定决心一样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粉色的小衣。

周旭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那小衣上振翅欲飞的蝴蝶上头,他有些哑然的开口,声音中透着某种不安:“姑…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赵菁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手指却不紧不慢的继续解着胸口的扣子,淡淡道:“皇上若是想要奴婢这个身子,奴婢给皇上就是,只求皇上断了让奴婢留在宫里的念想,成全了奴婢和皇上的这一段主仆情谊吧!”

赵菁手心的汗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一招快刀斩乱麻行不行得通,只是…如果周旭对自己还不能完全放下的话,那赵菁在太后心中仅存的一些信任,只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她赌不起,她要干干脆脆的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姑姑,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朕…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周旭慌乱了起来,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赵菁的胸口的那一双蝴蝶哪儿离去,然而他好像做不到。他不想自己成为赵菁心目中所想的那种人,他不要做好色之君。

周旭疯了一样的从龙椅上站起来,在赵菁快要解开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大氅,盖在了赵菁的身上。几乎是带着哭腔一样扑在赵菁的怀中,哽咽了起来。

赵菁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淡淡道:“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奴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皇上若真要了奴婢,将来必定会为群臣诟病,贻笑大方的。”

周旭只将头埋在赵菁的怀中,汲取着曾经熟悉的味道,身子渐渐停止了抽动。过了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尚且没有干,只淡淡道:“姑姑,你走吧,朕不留你。”

赵菁在丹犀下等了良久,直到麟趾宫里的灯熄了,赵菁才松了一口气,往太后娘娘的永寿而去。

今儿是皇上头一天让别人服侍就寝,赵菁于情于理都要去回一声话。

通往永寿宫的宫道宽阔开朗,她拐了一个弯,看见宫门口的宫灯还亮着,再过片刻就是宫门落锁的时辰了,她来的刚刚好。

永寿宫里灯火通明,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两个小太监抬着轿辇在门口候着,都这个时辰了,也知道谁还在太后娘娘的宫里。

赵菁往里头走了几步,廊下的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迎出来,她便听见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南边倒是挺好的,就是太冷了,光下雨不下雪,棉袄穿几件都不顶用,身子都僵了,还不如京城里头舒服,燃了地龙,便是穿一件中衣都够了。”

“可不是,还是京城里好,如今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在哪儿都比不上在天子脚下强。”太后娘娘和魏明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宠溺,这个幺弟在家中一向是父母的掌中宝。

赵菁淡淡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得可真是太巧了,居然遇上了国舅爷了。不过这位爷的速度也挺快的,皇上下旨才没几日,他倒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想是南边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吧。

赵菁本不想进去,正打算喊住了前头去通报的宫女,谁知那门帘一闪,魏明箴就这样从里头走了出来。赵菁急忙福身请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世人都知道,国舅爷魏明箴遗传了国丈的一双桃花眼,若不是父子两这一双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单凭魏明箴这样一个外室子的名号,如何能让魏家老太太认下他。魏夫人又正巧膝下无子,便只把他当嫡子一样养大,从此大家对国舅爷的身世也讳莫如深。

京城有三件众人口不能言的事情,其一是摄政王妃的病,其二便是这国舅爷的身世。至于这第三件事,如今大约当属武安侯头上的那一顶绿帽子了。

赵菁没有抬头,但已经隐约感觉到魏明箴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这位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的国舅爷,若不是他骨子里有着几分吊儿郎当的风流气,只怕宫女投票的时候,就没有摄政王和武安侯什么事儿了。

“菁姑娘,好久不见啊!”魏明箴勾唇一笑,正想上前跟赵菁搭话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太后娘娘道:“天那么冷,你去外头做什么?”

魏明箴只笑着道:“刚刚闻到一阵香气,以为是院里的梅花开了,掀开了帘子一看,才知道不是花香是人香。”

魏明箴天生风流,说话中带着几分半真不假,宫女就没少被他逗的。可赵菁是个严肃人,魏明箴这样跟自己说话,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

赵菁便不等太后娘娘发问,只福身道:“回太后娘娘,是奴婢,皇上今日已经就寝了,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听见是赵菁的声音,了然哦了一声,又道:“既然皇上已经就寝了,那你也下去吧。”

赵菁松了一口气,福身就要离去,那边魏明箴却喊住了她道:“姑姑别着急走啊,外头风大,不如殿里面暖和。”

赵菁哪有闲心去理他,屈膝过礼之后便起身离去,她素来知道魏明箴没个正行,宫里头被他逗着玩的小宫女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偏生就有人喜欢他这油腔滑调的样子。

“国舅爷,菁姑姑可不是你可以随便逗的呢!”

赵菁远远的听见小宫女调侃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魏明箴带着几分戏谑的调笑声:“我逗不到她,逗你成不成呢?”

赵菁已经不想去听他再说些什么了,仔细想想,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当时就投了他一票?以前见他还挺君子风范的,难不成去了一趟南边的销金窟,回来就变了一个人了。

“行了,快进来吧,外头冷。”太后娘娘显然是习惯了魏明箴这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嘴角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没个正行,清嫣也不管管你。”

魏明箴脸上刹那间生出一股不耐来,随口道:“提她做什么。”

“怎么?闹别扭了?俗语说小别胜新婚,你这一走可是半年了…”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魏明箴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倒是转头问道:“听说赵菁要出宫了,长姐可是准了?到底指婚给了哪个,我也好备一份贺礼。”

太后眉宇低垂,闻言只端起了茶盏,轻叩了叩杯盖,抬起头道:“怎么?你看上她了?何必这番拐弯抹角的,哀家赏了她给你做贵妾如何?”

魏明箴双眸一亮,紧接着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什么都用赏的,多没意思,她要真没人家,那我就自己把她追到手才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