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蹙眉,急忙跟上裴氏,出去见宁王。
宁王果真回来了。
气色还好,也没见瘦,显然这段日子宁王并没有受苦。
“王爷!”
裴氏一见到宁王,就哭了出来。
王爷亲手扶起裴氏,“哭什么,本王不是回来了吗?”
裴氏泪如雨下,目光深情地望着宁王,“王爷受苦了。”
宁王混不在意地说道:“没受什么苦,只是不得自由。好在终于回来了,还是王府舒坦。”
宁王拉着裴氏,在主位上坐下。
沈侧妃等人听闻宁王归来,纷纷赶到碧玺阁。
一时间,大厅内,全是宁王和他妻妾之间,如何哭诉,如何安抚诸如此类。
顾玖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顾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父王,公子人呢?他为何没和父王一起回来?”
“他啊…”
宁王神色有些黯然,“他替本王受过,如今被关在宗正寺内。”
裴氏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王爷回来了,为何诏儿还会被关起来?太子一事,不可能同诏儿有关。陛下怎能如此糊涂。”
“慎言!”
宁王罕见地提醒裴氏小心说话。
裴氏脸色苍白,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王爷,你是不是还瞒着什么事?你告诉我,诏儿为何会被关起来?”
宁王紧蹙眉头,“他被关起来,自有被关起来的道理,你不要多问。”
裴氏难堪,却真的没有多问。
顾玖不肯接受这种含糊的回答。
“父王,关押大公子,是陛下的意思吗?”
宁王点头,“自然是老头子的意思。”
顾玖又问道:“是因为陈驸马一案,还是因为太子中毒一案?”
宁王盯着顾玖,“你消息倒是灵通。”
顾玖面无表情,“还请父王实言相告。”
宁王敷衍道:“都有。”
顾玖蹙眉,“这么说,大公子是在替父王顶罪吗?”
“放肆!你怎么说话的。”宁王不悦,罕见地呵斥了顾玖。
顾玖板着脸,“儿媳还是新妇,儿媳不欲做寡妇,所以还请父王据实相告。”
宁王哼了一声,“你放心,诏儿好歹是皇孙,死不了,不会让你做寡妇。你就安心留在府里,耐心等待诏儿回来。”
“请问父王,大公子何时能归来?”
宁王龇牙,这个问题让他怎么回答。
他只能说道:“不知。”
顾玖脸上阴云密布,“请问父王,除了公子外,还有谁被关押?”
宁王说道:“还有十三皇子,十五皇子。”
“这么说来,皇孙只有公子一人?”
顾玖冷冷一笑,“儿媳常听人说,陛下对皇孙都极为慈爱,几乎不会对皇孙过多苛责。大公子身为皇孙却被关押,着实蹊跷。仔细想想,莫非果真是在替父王顶罪?”
宁王死死地盯着顾玖,“大郎媳妇,说话可要考虑后果。”
她想起二舅舅的提醒。
二舅舅提醒她,身在王府,千万别得罪宁王。
宁王此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得罪了王妃,了不起难受一阵子。惹怒了宁王,却有可能丢掉性命。
那个暴毙的吴美人,可是活生生的例子。
顾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不做纠缠。
她微微躬身,“父王好生歇息,儿媳就此告退。”
说完,顾玖带着人,径直离去。
无一人阻拦。
宁王也没出声。
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复杂地看着顾玖的背影。
大厅内,诡异的安静。
裴氏看着宁王,“王爷,诏儿不会有事吧?”
宁王怒道:“能有什么事?莫非你也在怀疑本王?”
裴氏认怂,“妾身并没有怀疑王爷。”
宁王冷哼一声,“此事休要再提。”
说完,他甩袖离去。
顾玖阴沉着一张脸,回到东院。
青梅和方嬷嬷一起劝她。
“夫人别生气了。生气伤肝。”
“幸好夫人及时离开。奴婢瞧着,夫人若是继续步步紧逼,王爷当场就要治夫人的罪。”
顾玖冷着一张脸,“王爷当然可以治我的罪。他是亲王,又是公爹,无论哪个身份,都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理智做法,避其锋芒,所以本夫人才会果断离开。去,将侍琴,侍棋她们都叫来。本夫人有话问她们。”
没一会,八个大丫鬟被叫到上房。
顾玖心中虽然恼怒宁王,但是她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反而非常理智的安排起各项事务。
她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说道:“想必你们都听说了,王爷归来,然而公子却没回来。
王爷说,公子目前被关在宗正寺,此事是陛下亲自下令。
公子会被关多久,谁都说不清。有可能会被关押三五个月,也有可能是三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
本夫人问你们,谁愿意去宗正寺伺候公子?”
八个大丫鬟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侍琴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公子真的被关起来了吗?”
顾玖面容严肃,“如此大的事情,本夫人岂能和你们开玩笑。想去伺候公子的,说一声。明儿一早,本夫人就派人送你们过去。”
八个丫鬟俱都低着头,无人说话。
顾玖嗤笑一声,“看来你们都不愿意去宗正寺伺候公子。”
“请夫人见谅,宗正寺那地方,或许小厮内侍更适合。”
找什么借口,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身为丫鬟,却个个拈轻怕重,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体面。
也不想想,这份体面究竟是谁给的。
果然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几个丫鬟都忘了本分。
顾玖嘲讽一笑。
刘诏也是失败,一朝落难,身边丫鬟竟无一人愿意前往伺候。
顾玖并没有趁机发难,她吩咐道:“将公子的被褥,衣服都准备好,明儿会有人带过去。你们都退下吧。”
“谢夫人。”
几个丫鬟鱼贯退出。
青梅鄙视道:“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公子落难,她们竟然不去伺候。夫人也太仁慈了,怎么能轻易放过她们。”
顾玖说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多准备几套书籍,笔墨纸砚,公子常用的器具,明日一早随我去宗正寺走一趟。”
第251章 不愿意
一大早,数辆马车从侧门出了王府。
无人敢阻拦。
马车一路向西,朝京城最西边的宗正寺赶去。
宗正寺,一处破旧的院落。少府用作关押皇室宗亲的牢狱。
原本这里不叫宗正寺,叫做无量寺。
后来此寺收归少府,少府见地方偏僻阴暗,是关押人的好去处。
于是将寺庙改了改,专门用做关押皇室宗亲的牢狱。
多年过去,无人记得无量寺,但是提起宗正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越往西边走,越是荒凉。
因为宗正寺的存在,周围的住户逐渐搬迁离去。以至于这一片越发显得偏僻阴森。
到了宗正寺,有官吏出来。
邓存礼上前,同官吏打交道。
顾玖也下了马车,任由官吏打望。
官吏验证了身份,指着后面几辆马车,问道:“那上面都是什么?”
邓存礼忙说道:“是被褥,衣服,书籍,笔墨纸砚等物。”
官吏说道:“按律,本官得对一应物件进行检查。”
说完,邓存礼将一个荷包放入官吏手中。
官吏捏捏分量,满意地笑了笑。
他带着几个小吏,随意地检查了一下马车,然后说道:“行了,东西都可以带进去。不过除了夫人外,最多只能带四个人进去。”
邓存礼望着顾玖。
顾玖点了小厮洗笔,洗墨的名字,“你们二人随本夫人进去。”
然后,顾玖又点了青梅的名字。
加上邓存礼,刚好凑足四人。
四人提着众多的行李,跟随顾玖走进宗正寺。
一道门,隔开了阶下囚和自由身。
一道门,门外艳阳高照,门内阴冷可怖。
官吏带路,带着他们五人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小院,“诏夫人,公子诏就关押在里面。请自行进去。”
顾玖颔首,“多谢!”
邓存礼又给了一个荷包。
荷包里面装着一张百两银票。
官吏拿着荷包,满意离去。
顾玖推门进入。
破旧的院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若风烛残年的老人,又像是这阴森的宗正寺。
那一声声嘎吱声,敲打在心头,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割着心头的肉。
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是阵阵琴音。
琴音悠扬,平和。
顾玖驻足细听。弹琴人的心境,犹如这琴声,平和如小溪河流,仿若无欲无求。
顾玖突然笑了起来,“走吧,我们进去看望公子。”
这是一座极小的院落。
两间主屋,两间厢房,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还有一口井。
屋檐下,正烧着炉子,炉子上面放着水壶。
顾玖打量小院,刘诏这辈子,可曾住过如此简陋狭小的院落?
此时,琴音戛然而止。
正屋房门推开,林书平从里面走出来。
当他见到顾玖的时候,明显愣了愣。
“夫人!公子,是夫人来了。”
林书平激动地叫起来。
阳光穿过房门,映照在那人的脸上。那人端坐在案几前,周身上下仿若闪烁着金色光芒。
顾玖眯起眼睛,似是想要看得更清楚。
这一刻,刘诏笑了。
他以笑容迎接,也是邀请。
顾玖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短暂的距离,总有走完的一刻。
她来到刘诏身边,席地而坐,与刘诏面对面。
“你来了!”
“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刘诏身穿黑色深衣,显得脸色苍白,仿若病弱公子。
然后顾玖知道,在他病弱的外表下,是一具强壮的身体。
他只是脸看起来病弱,身体可是半点不弱。
刘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笑得纯粹,温柔,像是一个多情的公子,看着他最深爱的女人。
然而顾玖总乐意担当煞风景的角色。
“身陷囹圄,你还笑得出来?就不怕被关个十年八年?不怕本夫人休了你?”
刘诏的笑容绷不住了,嘴角抽了抽,“你还想休了本公子?谁给你的胆子?”
顾玖答非所问,“陛下最喜诸位皇孙,从不忍心苛责。为何这次,偏偏你被关入宗正寺?莫非陛下对你生厌?”
刘诏盯着顾玖,“本公子被关不要紧。你先告诉本公子,谁给你的胆子要休了本公子?”
顾玖朝他翻了个白眼,“无需任何人给我胆子。你若是真让我守十年八年活寡,我定休了你。”
在王府守十年八年活寡,那日子,那酸爽,顾玖说不定会被逼疯,直接先弄死几个人。人不知鬼不觉。
刘诏一把握住顾玖的手,很用力。
顾玖吃痛,“你总是弄痛我。”
刘诏松了力道,却没有放手。
他掷地有声地说道:“你休想甩开本公子。你生是本公子的人,死也是本公子的鬼。”
顾玖就问道:“那你何时离开这里?别告诉我需要三五年?”
刘诏促狭一笑,调侃道:“你是忍受不了寂寞吗?”
“我是忍受不了无人替我撑腰的日子。”
刘诏哈哈一笑。
门外,林书平听着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么多天,公子总算是笑了。
可喜可贺。
可见,还是夫人有办法。
顾玖的坦诚,让刘诏很高兴。
他说道:“放心,本公子这辈子都会替你撑腰。最多半年一载,我就能出去。”
顾玖蹙眉,“要这么长时间?”
“这已经很快了,你可不能太过苛责我。”
顾玖想了想,问道:“陛下为什么将你关在这里?莫非你是替王爷顶罪?”
刘诏目光炙热,紧盯着顾玖看。
顾玖擦擦脸颊,“为何总盯着我看?”
“因为你好看。”
“不要顾左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顾玖对刘诏是一脸的嫌弃。
刘诏问道:“知道太子中毒的事情吗?”
顾玖点头,“听说了此事。你被关押在这里,是因为太子中毒?难不成东宫的间谍,是你派的?”
刘诏摇头,“你只需要知道,我被关押在这里,是为了保全王府。”
顾玖明显不接受他这个说法。
“真的是你下的毒?”
顾玖怎么也不相信。
十年前,刘诏才多大?哪有本事往东宫安插探子,还朝太子下毒。
刘诏沉默片刻,“皇祖父不需要知道是谁对太子下毒,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理由。”
顾玖先是不解,紧接着恍然大悟。
果然就如她和邓存礼想的那样,宫廷不需要真凶。
谁在东宫下毒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这件事让天子变得越发多疑,越发暴躁。
陈驸马被判腰斩弃市,未尝不是天子被太子中毒一事影响。
太子中毒,看似太子无辜。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以陛下多疑的性子,他真的不会怀疑太子吗?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东宫危若累卵。
东宫不愿束手就擒,完全可以自导自演一出太子中毒的戏码,拖延时间。
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以天子多疑的性格,当刘诏被关入宗正寺的时候,他就会将目光对准东宫。
一旦东宫被天子盯上,东宫离着完蛋也就不远了。
如果她是太子妃,她会怎么做?
束手就擒?
破釜沉舟?
还是主动示弱,上本请求废太子?
顾玖神色凝重,“你被关押在这里,真的和王爷没关系?”
刘诏答非所问,“替陈驸马了结私铸钱币的事情,在初二那天,我就主动对皇祖父坦白。皇祖父将我关押在这里,是惩戒,是警告,也是为了震慑他人。
于我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我需要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思考。而且,因为我的坦白,皇祖父也就不会深究父王,王府因此得以保全。”
顾玖猜想了许多可能,唯独没想到,刘诏竟然主动坦白,甘愿被关进宗正寺。
她揉揉眉心,“昨日王爷回王府,我步步紧逼,质问他为何你没有回来。我看王爷的脸色,似有愧疚。可见,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好了,要将你丢出来。”
顾玖正色道:“你或许认为我是在离间你们父子的感情。但是事关生死,即便你不高兴,我依旧要说。”
“我并没有怪你。父王心中所想,我一清二楚。他是打算在关键时刻,如果顶不住压力,就将我抛出去。”
说完,刘诏自嘲一笑,“我可是个孝子,哪里能看着父王将我抛出去。无需他动手,我就主动站了出来。”
顾玖嗤笑一声,“还真是孝子。”
刘诏挑眉,“我主动担责,让父王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清理户部积欠,我被关押在这里,父王只能自己想办法处理。”
到此刻,顾玖总算知道了刘诏的真正目的。
他是为了躲避清理户部积欠这一场大风暴,才甘愿被关入宗正寺。
顾玖问他:“值得吗?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事情不一定会按照你的预想发展。若是到最后,功亏一篑,你不后悔?”
刘诏面色平和,问了顾玖一个问题,“本公子有选择的余地吗?”
是自己主动站出来,还是被宁王抛出去,这其中待遇可是千差万别。
顾玖长叹一声,“果然嫁给皇孙,就注定生活无法平静。”
刘诏板着脸,“后悔了吗?后悔也没用。”
顾玖朝他翻了个白眼,关心道:“你在这里,能吃好睡好?那些官吏可有曾给你脸色看?”
刘诏微微摇头,“不用担心我。本公子在这里,除了不得自由外,其余一切都还好。”
顾玖早已经细细打量过刘诏,看起来的确是还好。
看来宗正寺的官吏也很有眼色,不敢随意作践皇子皇孙。
隔壁院落,此时突然传来喝骂声,还有砸东西发出的砰砰砰声,不绝于耳。
她朝刘诏看去,面带疑问。
刘诏眉眼都没动一下,“隔壁住着十三叔父,他脾气不太好,三天两头总要折腾一番。”
顾玖说道:“听着这动静,他怨气很大啊。”
刘诏点头,“他怨气的确大。然而他势弱,被其他王叔们联手欺负,再正常不过。”
皇室宗亲,也是欺软怕硬。
要给天子一个交代,那就拿势弱的几个皇子出来交差了。
至于太子中毒一案,和他们有没有关系,重要吗?
在宫廷,这一切都不重要。
宫廷只要结果,不看过程。
顾玖叫人,两个小厮将笔墨纸砚,各类书籍,全都搬了进来。
她说道:“知道你在这里的日子难熬,所以这回过来,我变替你带了许多书籍,供你大发时间。”
刘诏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笑道:“你费心了。”
青梅在屋檐下,就着炉子做吃的。
闻着饭菜的香味,刘诏对顾玖说道:“中午就留在这里。”
这是要求,不是请求。
顾玖打量屋内摆设,十分简陋。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和摆件。
顾玖点点头,“让下人将这屋里收拾收拾。”
刘诏心情愉悦。
顾玖的到来,让他的心情,阴转晴。
青梅厨艺不错,用炉子做了两个菜一个汤。
饭菜简陋,却胜在气氛温馨。
顾玖同刘诏一起,吃了自嫁入王府后最简陋的一餐。
刘诏吃到一半,突然说道:“以后你每月初一过来看望我。”
顾玖挑眉,“我打算在你出狱之前,都不再过来。”
刘诏心塞,眉眼一抽一抽,强硬说道:“每月初一过来,笔墨纸砚,书册都多带点。”
顾玖促狭一笑,“寂寞了吗?”
刘诏目光饥渴,仿佛是要吃人,“本公子自然寂寞。你可愿意留在此处伴随本公子?”
顾玖摇头,没有半点遮掩粉饰,“不愿意。”
还真是个现实又冷漠的女人。
刘诏说道:“我是你夫。”
顾玖挑眉一笑,“难道没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吗?”
刘诏算是认清楚了顾玖的本质。
“你就是舍不得吃苦。”
顾玖连连点头,“正是。我这人最不喜吃苦,所以你就先将就一下。原本我想带丫鬟过来,奈何丫鬟们个个拈轻怕重,怕进来了就出不去,都不乐意来。最后只好带两个小厮过来,供你差遣。”
刘诏心塞地说道:“本公子怎么就娶了你。别的夫妻,都是同甘共苦。到你这里,恨不得跑得远远的。”
顾玖将刘诏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后悔了吗?后悔也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