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知道,多出来的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这个问题绣衣卫最清楚。

多出来的人,一半都是京城土着。

过去那些宅男宅女们嫌弃路面肮脏,臭不可闻,都不乐意出门。情愿宅在家里,名曰修身养性。

等到京城路面翻新,全都铺成水泥路,又有保洁员随时清扫街面,保证街面卫生的情况下,宅男宅女们全都蜂拥而出,整日里呼朋唤友,招猫逗狗,惹是生非。

给绣衣卫带去了很大的工作压力。

另外一半,则是从京畿各地来到京城讨生活的小民。

外地来京务工人员也不少。

反正京城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

京城住不下,就去城外新民县租房子住。

租不起二期,就租一期。

一期专为流民修建,房子密集狭小。

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租金比二期便宜了足足一半。

其实就算这些讨生活的小民付得起二期的租金,二期房东也不乐意租给他们。

二期房东宁愿每个月便宜几十文,租给读书人。

只要一栋宅子里住了一个读书人,很快就会有两个,三个…读书人在这栋宅子里租房住。要不了多久,所有房间都会被读书人住满。

读书人也讲究抱团。

要是把房子租给外地务工人员居住,读书人是不会来的。

嫌吵闹,没有读书气氛。

于是乎,二期的房东们,非常默契地拒绝外地务工人员。

美其名曰:怕坏了读书人的文气。

要是有外地务工人员跑到二期租房,房东们会众口一词:没空房!

于是乎,一期和二期,明明只隔了一条街,两堵墙,但是却泾渭分明。

一期不会往二期跑,二期的人也绝不会去一期。

街头人一多,就容易出车祸。

这不,两辆马车撞在了一起。

新上任的钦天监任监正,年轻人,好奇心重,没有中年官员的稳重。

马车撞了,他就打开车窗,伸出头好奇观望。

另外一辆马车,也打开了车窗。

“这位小友,十分抱歉。我的马车撞了你的马车,若有损毁,愿照价赔偿。”

三元公杨元庆和蔼一笑,气质温和,又给人世人高人的感觉。

任监正一见,就对三元公杨元庆生出了好感。

“老先生客气。我的马车应该没有损毁,无需老先生赔偿。”

三元公杨元庆笑呵呵的,慈眉善目,“那怎么好意思。不如老夫请小友喝一杯,就当是赔礼道歉。”

“这怎么好意思。”任监正抓抓头,有点羞涩。

三元公杨元庆乐呵呵地看着对方,还是个没被官场污染的鲜嫩年轻人啊。

用诏夫人的话说,就是小鲜肉。

小鲜肉这个词真好。

等修改辞典的时候,应该将这个词汇放进去。

至于老腊肉,那就算了!

三元公人老心不老,可不会承认自己是老腊肉。

他应该算是小鲜肉里面的长老级别。

三元公捋着胡须,十分得意于自己对年龄的理解。

要是顾玖在此,一定会说一句:老黄瓜刷绿漆,坏得很!

任监正小鲜肉一个,哪里是人老成精的三元公的对手。

三两下,就被三元公收服,屁颠屁颠跟着三元公上茶楼喝茶清谈。

从四书五经,谈到天文地理,就没有三元公接不上的话题。

年轻鲜嫩的任监正被三元公的学识风度折服,要不是早已经拜师,他都想拜三元公为师,在三元公座下读书做学问。

直到这个时候,三元公杨元庆才透露自己的身份。

“老夫杨元庆,目前在山河书院教书。”

任监正张嘴惊呼,“老先生就是传闻中的三元公?”

三元公杨元庆捋着胡须,“老夫正是传闻中的三元公,如假包换。小友称呼老夫为先生即可,如同老夫的学生那般。不必称呼老先生。”

三元公妥妥地不服老啊!

任监正激动得脸色潮红,“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小友不必同老夫客气。”

任监正激动得高呼一声:“晚辈拜见先生!”

“小友客气!小友年纪轻轻学富五车,了不起!”

“先生谬赞!只是比旁人多读了几本书。”

三元公杨元庆乐呵呵笑起来。何止是比旁人多读了几本书,更是天赋异禀,一点即通,一通百通。

这小子才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若是参加科举,绝对金榜题名,三元公六元公不在话下。

江山代有人才出!

聪明如杨季,在任丘的面前,也只能徒呼奈何,甘拜下风。

比不上啊!

对了,任监正大名任丘,从山上下来。

哪座山?

嘿嘿一笑,什么都不透露。

傻小子也有精明的一面,一旦涉及到身份问题,半个字不肯吐露。

三元公杨元庆也不介意,反而热情邀请他到山河书院做客。

“可以吗?”任丘很兴奋。

来到京城后,时常听人提起是山河书院。

对山河书院每月一次的裸奔,尤为向往。

只恨身份束缚,不能亲自参与。

然而他曾幻想过,裸奔那天,他将头蒙起来,想必不会有人认出他。

哈哈,一想到能亲身参与裸奔,年轻的任丘就傻笑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山河书院校门口。

“真大啊!真雄伟!”

“任小友请随老夫这里走,老夫带你参观书院。”

“多谢先生厚爱!”

“小友学识惊人,老夫深爱之!”

一句深爱之,任丘激动地眼眶湿润,“先生大才,晚辈多有不如。”

三元公杨元庆哈哈一笑,“等你活到老夫这把年龄,你会比老夫更有才学。”

“此乃晚辈心愿!”

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不过三元公很高兴。

天赋异禀的学生谁能不爱。

只需一眼,任丘就喜欢上山河书院。

“只恨晚辈不能来书院读书!”

他是朝廷命官,当然不能来书院读书。

“小友不必气恼!不能来书院读书,但是可以来书院授课。小友于天象一道有独到之处,书院会十分乐意聘请小友为书院教习。”

“这…晚辈恐怕只能辜负先生的厚望。”

“是因为身份限制吗?”

“正是!还请先生体谅。”

三元公笑呵呵地说道:“小友因为身份限制,不能做书院教习,的确可惜。那,能否偶尔来书院给学生讲讲课?就当是互相切成印证。”

“只要小友同意,当然可以!”

“我,我回去问一声,若是没问题,以后我常来书院看望先生。”

“老夫求之不得。”

送走激动不已的任丘,三元公很欣慰。

他没想到今日这场“撞车偶遇”,效果会这么好。

第729章 心中欢喜

“什么?你想去山河书院授课?”

陆侍中惊诧莫名,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任丘点点头,有点怕怕。不过他还是大胆说道:“杨先生盛情相邀,我不想让他失望。”

陆侍中此刻犹如万箭穿心。

性子一向温和的他,也忍不住爆粗口,“杨元庆老匹夫,挖人都挖到本官这里,找死!”

任丘斗胆说道:“得叫杨先生!三百年才出一个三元公,多稀罕!”

陆侍中心口痛啊。

好似自家水嫩嫩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他指着任丘,恨铁不成钢。

明明那么聪明的人,偏偏喜欢犯傻。

气得他话都说不出来。

“我真的很喜欢山河书院,国子监我也去看了,不及山河书院一成。我每月,不,我两月去一次,就讲讲山川地理。”

任丘可怜兮兮地看着陆侍中。

陆侍中冷哼一声,“杨元庆老匹夫是在算计你,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诏夫人搞出来的鬼。你切莫上当。”

“我知道!我又不是真傻。”

“你知道你还去?”

陆侍中气恼不已。

他就说嘛,任丘这么聪明通透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杨元庆的阴谋。

什么撞车,分明是设计好的。

“我仰慕三元公的学识。他也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有学问的人。今日清谈,我都不曾难住他。你可知,那种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的畅快感!犹如知己。即便他是在算计我,我也甘之如饴!”

陆侍中快被气死了。

任丘比他还生气。

不过他生气有个特点,那就是越生气越平静,脸上没了傻乎乎的笑容,眼中也没有好奇的光芒。

他平静地说道:“当初你叫我出山,说京城人才济济。然而你却让我倍感失望。钦天监一堆老头子,加起来也不够我一根手指头。其他所谓的人才,更是不堪入目。国子监只学四书五经,学得头脑僵硬固化,实在是无趣得紧。

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有趣的地方,还有旗鼓相当的对手,你却为了私心不让我去。既然如此,我不如辞官回山上,落个清静。”

“你别胡闹!”

“我不是胡闹!要么让我去山河书院找三元公清谈,要么让我回山上。二选一,你自己选一个。”

“你,你,你这是成心气我。”

任丘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站住!你给我站住。好好好,我答应你,三个月去一趟山河书院授课,你总该满意了吧。”

任丘回头,满脸堆笑,笑得像个傻子,“那就说定了。下次休沐,我还去山河书院找三元公清谈。听说山河书院有个很大的图书馆,藏书数万册。三元公答应我,他可以带我进去。”

“宫里也有藏书阁,不必特意去山河书院。”陆侍中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

“宫里的藏书阁没气氛。那些阉人,身上味道难闻,我不喜欢。”

陆侍中放弃了,不过放弃之前,他还要做最后的挣扎,“你不要太任性。”

任丘一脸傲娇地说道:“陛下许我任性,你不能干涉。”

陆侍中不得不提醒他,“陛下只是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

“所以我不去宫里,就是怕被人抓住把柄,给你带来麻烦。去山河书院就没有这个顾虑。”

陆侍中彻底放弃挣扎,“随你吧!希望你能记得分寸,别乱说话。”

陆侍中口头上答应了任丘,心头可是记恨着杨元庆。

“杨元庆老匹夫,竟然敢算计本官!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过陆侍中做事明显有别于他人。

他没有暗地里打压杨元庆,也没为难杨家人。

而是堂堂正正给三元公杨元庆下了一张请帖,请三元公出门喝酒。

三元公杨元庆收到请帖,胡子抖了抖。

他嘀咕了一句,“老夫亏大了!”

他收拾一番,将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然后出门赴约。

陆侍中难得来一趟新民县,一来就发现新民县又有了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又多了很多房子。

人口变得十分稠密。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仿佛京城的人全都来了新民县。

街头穿棉布绸布衣衫的人明显增多。

就连街头游商,都有穿棉布的。

新开了好几家牛肉铺子。

大周严禁私宰耕牛,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过去,牛肉在大周非常稀罕,价格也十分昂贵。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吃过牛肉。

直到四海商行通过少府,同西北军做起买卖后,这个情况才得以改善。

目前市面上卖的所有牛肉,都来自于西北塞外。

不是北荣就是西凉。

全是四海商行通过少府购买,运送到京城。

趁着约定的时间还没到,陆侍中吃了一碗红烧牛腩。

牛腩烧得很软很烂,彻底入味。

陆侍中吃得十分满足,差点没忍住就要吃第二碗。

他轻轻揉着腹部,克制了口腹之欲。

年纪大了,就要注意养生,不可贪吃。

“老板,这味道正宗!”

老板咧嘴一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祖传的,有秘方。”

“老板西北来的?”

“是嘞!”

“老板怎么想到来京城开店做生意?”

“这边能赚钱啊!西北生意不好做,没这么多人,大家都舍不得吃。”

过去谁舍得吃啊!

小民们挣点钱不容易,恨不得一文钱当成十文钱花。没谁舍得下馆子,吃一顿顶的上三四天的口粮。

可是这种情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

仔细回想,似乎是从新民县立县开始。

小民攒了钱,过去是藏在地窖里,米缸里,房梁上。

如今有了钱,钱少就存少府钱庄,钱多就到新民县买房出租赚租金。

小民也开始舍得吃,舍得穿。

连游商都舍得穿着棉布衣服出门叫卖。在过去,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扁担伤衣服,天天摩擦,衣服肩头很快就会损坏。

棉布可不便宜。

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就发生在眼前。

陆侍中心中多了些感慨。

要说诏夫人,别的本事不见的多厉害,做生意挣钱的本事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最让人佩服的是,她从不吃独食。

她做的每一个项目,都能让成千上万的人跟着吃红利。

这就很了不起。

要是大周每一个县令,每一个刺史,每一个府尹都有这个本事,哪里会有哀民生之艰。

“老板收钱!”

陆侍中摇摇头,甩掉脑中多余的想法。

现在不适合想这些。

付了账,走出牛肉铺,前往茶庄。

新开的茶庄,环境清幽。

三元公杨元庆已经等候多时。

二人见面,并无相知相惜,也无客套寒暄。

陆侍中板着脸,官威一摆,“杨先生好算计。”

杨元庆慢悠悠地说道:“今日时间很多,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谈。”

“本官同你没什么好谈的。本官只想警告你,别把主意打到任监正身上。他,你惹不起。”

三元公杨元庆乐呵呵的,面上始终带着笑容,“陆大人过于紧张了,没有人打任监正的主意。至于老夫,得遇良才美玉,心中只有欢喜,哪有算计。陆大人误会了!”

说完,斟茶。

又招呼陆侍中喝茶。

陆侍中对杨元庆送上的茶水不屑一顾。

他厉声说道:“有没有算计任监正,你知,我知,想必诏夫人也是心知肚明。本官良言相劝,任监正是陛下看重的人物。你们不要试图去挑战陛下的权威,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多谢陆大人良言相劝。陆大人请喝茶!”

陆侍中冷冷一笑,“杨先生如今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天下人谁不知《杨先生讲论语》,《杨先生讲中庸》。平平而已三元公就靠着两本书变成了名副其实三元公。

本官好心劝你,珍惜来之不易的名声。在西北待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我猜你也不想一大把年纪又回到西北吧!”

三元公杨元庆哈哈一笑,“没想到陆大人说话如此直接。世人都说陆大人含蓄,委婉。如今看来,传闻不可信啊!”

陆侍中扯着嘴角冷笑,“本官言尽于此,杨先生好自为之。”

等到他走到门口,三元公杨元庆才扯着嗓子喊道:“任小友何时到书院授课?上回他说休沐的时候,会找老夫清谈一局,此事陆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陆侍中脚步一顿,心中恼怒。

故意的!

杨元庆老匹夫一定是故意的。

“杨先生是在向本官示威吗?”

“陆大人误会了!老夫绝无此意!”

陆侍中笑了笑,“杨先生莫要糟蹋了自己的名声!”

说完,再不肯上当,径直离去。

三元公乐呵呵的,能看到陆侍中恼羞成怒的一面,值了!

第730章 拜师

御哥儿皱着一张小脸,十分愁苦。

“上天真的能感应到人们的心愿吗?是不是只要内心虔诚,上天就会给予回应?”

“当然不是!”

“可是皇祖父祭天,紧接着上天就降下甘霖。人人都说这是”神迹“,皇权天授。”

“神迹也可以人为制造。只要精通天象的人提前算好下雨的时辰,人人都可以制造神迹。”

类似的对话,从祭天过后,母子之间发生了许多次。

后来御哥儿又问:“娘亲说上天无法回应人们的祈求,有什么根据吗?为什么娘亲如此肯定?”

“因为那不是神迹,那只是一场静心计划好的表演。”

“如果真的有神迹呢?如果那不是计划好的表演,真的是上天感应呢?”

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

脑袋都大了。

文德帝搞出一出神迹,快要将御哥儿给洗脑了。

顾玖想了想,终于让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请能工巧匠,花费数天时间制作完成。

然后顾玖带着御哥儿来到花厅。

茶壶正在冒气,水已经烧开。

开水咕咚咕咚的冒泡。

从茶壶嘴里里面冒出的气带动了一条小小的竹链,竹链又带动了巴掌大的水车。

水车吸取水池里面的水,灌入盆栽中。

循环往复!

顾玖问御哥儿,“只看水车,这是不是神迹?没有外力,水车自己就动了起来,任谁见了都觉着很神奇。可是当你看见茶壶,看见竹链,你才知道,哦,原来是这样,并不是什么神迹。祭天那日,天降甘霖,同样不是什么神迹。只需要精通天象的人精心计算,一切都有可能。”

御哥儿盯着不停转动的水车,目眩神迷。从未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专注。

衡哥儿从门外跑进来,拍着手,欢快地叫道:“好好玩!我也要玩。”

顾玖摸摸衡哥儿的头,“这可不是玩的,当心烫手。”

御哥儿双眼发光,认真地问顾玖,“娘亲,这是什么?”

顾玖说道:“这是蒸汽!”

“蒸汽?”

顾玖重重点头,“对,就是蒸汽。你看水开了,会冒出水汽。水汽很热,很烫,竹链子被水汽冲击,就动了起来。竹链一动,水车就会跟着动起来。一切地源头就是蒸汽。”

御哥儿小脸严肃,“娘亲,真的没有神迹吗?”

“没有!”

御哥儿沉默下来,开始开动小脑筋,思考起严肃的科学问题。

数天之后,他对顾玖说道:“娘亲,儿子想去请教任监正!”

顾玖问他:“想好了吗?”

御哥儿重重点头,“儿子想好了!儿子心中有疑问,儿子一定要问清楚。”

“不担心任监正忽悠你?”

“儿子不怕!”

顾玖笑了起来,捏捏孩子的脸颊,“去吧!休沐日任监正会上山河书院找杨先生清谈,你可以趁机请教他们二人。”

御哥儿立马笑了起来,不复之前的严肃,“谢谢娘亲!娘亲不担心儿子吗?”

“娘亲相信你,你会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轻易被人带到沟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