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芳也掉下泪来,着急道:“不哭,不哭,这跟坐月子一样,不能伤心,再哭将来会落下病根的。”

她边这样说着,内心边深深的担忧起来,这两个人性子都太强,并非是好事,以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过法?

曼芝哪里忍得住,泪水早已决堤一般喷薄而出,她抽搭着低喊,“是我不好,我,我….不该去做掉的!”

申玉芳更加难过,无力的劝道:“怎么能怪你呢,是阿云混帐,不懂得疼人。”

“不,不是!!!”曼芝拼命摇着头,可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了泪水,滔滔不绝,无休无止。

此时此刻,她所有懵懂的意识仿佛才彻底苏醒,再也没有了在医院时的那份执着和勇敢,满心充斥着痛与悔!

她不该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亲生骨肉,是她生命的延续呃!!

哪怕邵云不爱她,哪怕以后的日子不再有欢乐,可她还有自己的孩子,那是真正属于她的骨肉至亲!!

可是,她为了跟邵云赌气,竟然残忍的毁掉了它!她都做了些什么??!

曼芝伏在申玉芳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可是终于也绝望的明白,一切都为时已晚,这个痛和姐姐的死一样,将永远伴随着她,即使结了疤,也无法彻底消除伤痕。

此生,她与幸福,再也无缘。

六十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镂花窗纱打进室内,明晃晃的照在上官琳尚在睡梦中的面庞上,她微微动了一动,蓦地惊醒。睁开双眸,又迅速闭上,光线太过耀眼。

她吃力的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并未睡在床上。

沙发的另一头,曼芝微微歪着身子,也还没醒来。她的脸背光,有些暗沉沉的阴影,即使睡着了,神情依旧有些揪然,面颊上的泪痕应该早就干透,看不出印迹,可是上官想起她昨夜悲恸流泪时的模样,还是止不住鼻子泛酸。

曼芝,不比她大多少罢,可是她的心却远比自己苍老,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伤痛。上官无从得知,如果那些事情都降临在自己身上,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了,是否可以象曼芝那样挣扎的走到今天。

一个晚上,她听到了太多的怨怒,仇恨,无尽的折磨和冷战,可是唯独没有听到“爱”这个字。上官的心中不禁困惑,曼芝和邵云之间有“爱情”吗?

可是,爱究竟是什么呢?幸福又是什么?

在上官的理解里,爱与幸福是紧密相随的,没有两个人可以爱着,却彼此恨着;明明相爱了,在一起,却感觉不到幸福。

脑子里还是有些没有完全清醒的迟滞,考虑如此复杂的问题明显感到吃力,上官皱皱眉,放弃了。

困倦再次袭来,她重新躺回去,沙发太软,睡得骨头有些涨痛,可她懒得挪步,翻身避过刺目的阳光,继续睡。

这一觉睡下去有些沉迷,上官以为只有一小会儿,可醒来时发现天光早已通透,一边的小桌上,她的手机正叮叮咚咚弹奏着天籁之音,不厌其烦的响了一遍又一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估计还能无节制的睡下去。

上官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湿漉漉的嘴角,极不情愿的爬起来,探手去够那手机。

曼芝也被闹醒了,揉揉眼睛,仿佛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些迷惑,呆愣了几秒,记忆才逐渐恢复。

“几点了?”曼芝喃喃的问。

上官已然将手机捞到手里,顺便瞅瞅放在饮水机上的小钟,吓了一跳,“呀,快一点啦!”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笑起来。

电话是邵雷打来的,上官听着他哼哼哈哈的唠叨,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温馨,但嘴上并不肯饶人,“好了,别罗嗦个没完了。我都知道,她在我这里你还不放心么?”遂又压低了一点声音道:“给她点时间好好想想再说吧…嗯。”

偷偷瞄了眼曼芝,上官问:“萌萌怎么样?”

曼芝带着感激向她投过去一瞥,虽然心里急切,可她听不到邵雷的回答,只好徒劳的盯住上官。

“好,好的,我会再打给你…行了,行了,挂了啊!”上官带着一丝微笑终于按断了电话,一抬头,目光便触到曼芝满含期待的眼神。

“邵雷说萌萌一大早就跟着奶奶上学去了,小丫头挺乖的,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曼芝点了点头。上官张张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及邵云的消息,然而见她脸上不再有期盼的神色,也就没敢多事。

两人轮流洗漱完毕,又换上衣服,上官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哇哇叫道:“哎呀,好饿,早饭,中饭都还没吃呢!”

曼芝嗔笑道:“这一带我不熟,这样罢,你挑个地方,我请客。”

“好啊,好啊!”上官也不客气,歪头想了想,“我知道小区门口的美食一条街有家韩国餐馆,环境相当不错,不如去那儿吧。”

曼芝微笑颔首。

餐馆很近,步行就到了。

上官翻动菜谱,麻利的点了几道韩国菜似乎必不可少的经典:秋刀鱼,大酱汤,韩式烤肉拼盘,石锅拌饭。再加上赠送的泡菜,调味料,很快就摆了满满的一小桌。

上官又要了两杯鲜榨橙汁,“美容的。”她对曼芝眨了眨眼睛。

曼芝看看那菜色,笑着皱眉,“很好吃么?”

韩国料理她只试过一两回,没什么印象,感觉还不如日本料理精致。

上官已经开始动手了,“我觉得不错,嘻嘻,可能是看《大长今》中毒太深了。”

曼芝抬眼看看面前这个“韩流”女孩,不觉又笑了。

两个人其实都已很饿,也不多话,彼此放下淑女的架子,酣畅淋漓的吃起来。

韩国菜有些酸辣,曼芝的脸吃得红扑扑的,鼻尖还冒出些薄汗,但是感觉身上很暖。

吃了大半,上官终于满足的放慢了速度。她望着曼芝纯正的吃相,和自己似乎没什么区别,于是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给!”她递给曼芝一张纸巾,指指她的鼻子,打趣道:“擦擦汗吧,要滴到菜里了。”

曼芝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拭了拭,“没这么夸张吧。”她今天确实也是饿狠了。

上官看她情绪不错,也很高兴,一笑便露出两粒可爱的虎牙,脱口便道:“曼芝姐,你今天的状态好多了,昨晚我差点没被你吓死。”刚说完就悔得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吞掉。

曼芝却没有变色,神色自然,依旧笑着,淡淡的反驳,“不然怎么办?日子不还得继续过?哭也解决不了问题。”

上官觉得这时候的曼芝一下子又恢复了老成。

“那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曼芝迅速覆下眼帘,下意识的端过果汁来喝,冰凉甜腻的汁液顺着喉咙往下滑,冷飕飕的,她立刻放了下来 ,摇摇头道:“还不知道。”

上官愣愣的瞅着她的神色,犹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道出了心中的疑团,“曼芝姐,你…爱他吗?

曼芝微微愣住,目光定定的望着自己面前狼藉的餐盘,有点失神。

是呃,她爱邵云么?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她接近邵云,嫁给邵云,又真正成为邵云的妻子,每一步都跟“爱”无关,每一步也都无需她回答这个问题,她一直只是被动的接受,好也罢,坏也罢,对她来讲,似乎都没得选择,只能接受。

她知道自己恨邵云,恨得千回百转,肝肠寸断。

可是,她爱过他吗?

长久的静默后,曼芝忽然长长的吁了口气,六年的感受似乎全浓缩在了这一声叹息之中。

应该是爱过的罢。

她想起两人站在花房里深情的拥吻,想起他在网球场上手把手的教自己挥拍,想起他沉迷的将脸深埋在自己的颈项中,想起那些令她窒息的亲吻…

那过往的一切甜蜜,虽然短暂,却仍是深深烙在了她的心上,午夜梦回,那是她聊以抚慰孤寂心灵的依托。

应该是爱过的罢。

她想起曾经洒下的泪水,或愤怒,或悲伤,或哀怨,或绝望,每一滴泪流淌进心间,都刻下一道不灭的伤痕!

如果没有爱过,又为何会伤得那样深,痛得那样切!

曼芝在这瞬间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是的,她爱过,曾经,深深的爱过!

上官见她久久不语,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唐突,当下清了清嗓子,赶紧转移注意力,扬手对侍应生道:“可以上水果了。”

曼芝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的开口,“我想在你那里再住几天,可以么?”

上官呆了一下,旋即脆脆的一笑,“可以,当然可以。”

“不会耽搁太久,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清静一阵。”

上官慌忙道:“没关系,你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住在自己那里总比曼芝悄悄找个地方躲起来叫人放心。

上官是个风火的人,用过了餐就拉曼芝去逛超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回去,顺便还把冰箱给填满了。

“我白天要上班,你想吃什么自己弄就是了。”她热情的嘱咐着。

看着她忙碌,曼芝觉得异常温暖。

一切安置妥当,上官歉然道:“我得回事务所去一趟,跟我们主任汇报点工作。”

曼芝有些内疚道:“耽误你一天了。”

“没事,我们主任很好说话的,他答应我可以失踪一两天,只要到点别交不出活儿就成。”上官冲曼芝宽慰的一笑,然后想起了什么,又跑进房间找了把钥匙给曼芝。

想想没什么可交待的了,这才出门。

曼芝多少有些羡慕她和邵雷,幸福和谐的一对呃。

幼儿园的门口,申玉芳从车上下来,手里提了一个轻便的旅行包,她左右望了一望,就看见曼芝从门角落处的一堆人里钻了出来,疾步朝自己走来,原来她早就到了。

“妈。”走到近前,曼芝轻轻唤了一声。

申玉芳眼圈倒又红了,揪着曼芝的手掌,心疼的仔细瞧着,“曼芝,你没事吧?”

曼芝心里很难受,努力挤了个微笑出来,“我不是好好的么。”

申玉芳抬手抹了抹眼睛,大概想到在这种地方掉泪也不是很合适,又赶紧把眼泪收了,将手里的包递给她,“我在你衣橱里随便拣了几件,还有你日常用的一些东西,你的手机和充电器我也给装进去了,你再看看还少什么,不够回头再去拿。”

曼芝没有查看,只是点头道:“好的。”

申玉芳迟疑的看着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曼芝为难的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这番关切,她不敢胡乱承诺,只得含糊道:“再看吧。”

幼儿园的门准点打开,家长们争先恐后的涌了进去,曼芝跟在申玉芳后面也往里走,低声道:“我看一眼萌萌再走。”

申玉芳没敢回头,怕又掉泪。

去得有些晚,教室里只零星剩了几个孩子,萌萌团坐在小板凳上,神情萎靡。

“萌萌,你妈妈来啦。”vivian老师突然扬声对她叫道。

萌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起眼睛急切的朝门口张望,果然,妈妈和奶奶都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呢!

她一下子乐开了花,飞也似的狂奔了过去。

从昨晚到今天,她都一直心怀惴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妈妈,此刻看见曼芝,心里顿时充满了喜悦。

“妈妈!”

“萌萌!”

曼芝一把抱起她,在门口欢快的转了两个圈。然后和申玉芳一起朝门外走。

一路上萌萌唧唧喳喳小嘴不停,才一晚上不见,她似乎攒了很多话,来不及似的要对曼芝说,曼芝听着,频频的点头微笑,心里却一阵阵的涌上酸楚。

很快就到了车边,申玉芳先进去,曼芝把怀里的萌萌递进去,自己却不上车。

萌萌十分愕然,对她来说,再见到妈妈,就等于她回来了,她多少有些恐慌,“妈妈,你怎么不进来?”

曼芝故作轻松的对她一笑,将早就编好的话流畅的说出来,“萌萌乖,妈妈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去外地几天,你好好听奶奶的话,妈妈很快就回来的,到时候一定给你带礼物…你要什么礼物现在告诉我,妈妈肯定牢牢记得。”

萌萌半信半疑的审视着曼芝的脸,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她呆了一会儿,才喃喃的说:“我不要礼物,只要妈妈早点回来。”

申玉芳一把捂住嘴巴,迅速的调头看向窗外,眼泪还是没能控制住。

曼芝的脸轻微的一颤,她竭力忍住泪,继续微笑道:“好,我一办完事就回来,妈妈会每天给你打电话的。”

萌萌这才稍微放心一些,对她点了点头。

曼芝忽然一把搂过萌萌,在她脑门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就迅速的退出来,关上车门。

车子轻声啸动,缓缓前行,很快就拐弯,不见。

曼芝弯腰拎起地上的包,转过身,泪水已疯狂的布满面容。

七十

菊花茶的清香又袅袅的腾升上来,那一点微薄的热意在曼芝的下颚处婉转的绕了几圈,旋即烟消云散。

阳台的视角很好,望出去,是一片开阔的景致,照例的亭台楼阁和即使在冬天也呈碧绿色的草坪,视野里没有多少障碍物。仰起头,还能看到蓝天,是那种纯净的湛蓝,不掺一丝杂质。

记忆中,曼芝几乎没有过象现在这般悠闲的时刻,即便有,似乎也不曾如此放松。

停驻了脚步,才突然觉得,只要善于发现,原来美好的东西身边总还是有的。可惜这几年,她始终行色匆匆,以至于错过了太多的风景。

低头抿了口茶,淡淡的一点清甜很合脾胃,她徐徐咽下,不觉又啜了一口。

举高手中的玻璃杯,平视淡黄色茶水中重生的菊花,半透明的花瓣上甚至能够看到浅淡的脉络。花朵随着水波轻微浮动,仿若仙子,妖娆起舞,令曼芝再次想到“涅磐”二字。

菊花可以涅磐重生,那么她呢?

曼芝舒服的仰靠在椅背上,在无边无际的深蓝中闭上了眼睛。

眼前逐渐的凝聚起两道温柔的凝眸,愈见清晰,然后她终于看清,那是常少辉注视她的眼神,含着淡淡的宽和与深情。

曼芝蓦地想起那天傍晚他映在自己唇上炙热的吻,还有他放开自己时痛苦而隐忍的表情…

他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是如此契合她的心意,令她在无形中震撼,心动。

她不觉极低的叹息了一声,轻的连自己都未察觉。

茶水渐冷,曼芝不得不搁下杯子,身上也微微感到一丝凉意,她抬头瞅了一眼,原来太阳已经悄然西斜。

一个下午,就在这温煦的冬日阳光中奢侈的挥霍掉了。

“叮”的一声响,曼芝终于踏进店门。

所有熟悉的物景再次映入眼帘,而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李茜正勤快的擦着玻璃器皿,见她进来,又意外又高兴,“咦,曼芝姐,你终于来啦!身体全恢复了?”

这几天曼芝把店整个托给李茜打理,推说自己重感冒。此刻听她这样关切的问,便笑着点了点头。

店堂里井井有条,干净如昔。她不在的这几天,并没有乱作一团,曼芝很是宽慰,随口问:“茜儿,这几天没什么事罢?”

李茜小心的将一个擦干净的细颈花瓶放回架上,边往水池边走边回答道:“都挺好的,这不快过新年了嘛,结婚的人真多,光鲜花就卖出去不少。哦,还有好几个客人预定了花车布置呢。”

曼芝听她说着,心里有些歉然,最近正是忙的时候,实在难为她了,年底必得包个大大的红包给她不可。

“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曼芝在小桌旁坐下,由衷的赞道。

洗好手,李茜热情的给她沏来一杯茶,然后与她面对面坐下,笑嘻嘻道:“还不是你调教得好。”

曼芝也笑,仿佛又回到从前那宁静的日子里去了。

和往常一样,上午的客人仍是稀落,偶尔有一两个熟识的进来,见了曼芝,都要嘘寒问暖一番,让她格外欣悦。

李茜忽然有些犹疑,几次欲言又止,曼芝看在眼里,便直接戳破她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别跟我也吞吞吐吐的。”

“那个…是这样,你不在的这几天,常先生倒是老来。”

曼芝心头重重的一跳,掩饰着低头去喝茶,舌尖一碰触到滚烫的茶水就倏地缩了回去,麻辣辣的疼。

她多少有些尴尬,“哦,他…来做什么?”

“就随便看看,也没说什么,每次都很快就走了,我猜…他大概是来找你的。”李茜的语气中没有隐藏住一丝好奇和怅然,几天前的疑团仍在她脑海里盘旋。

曼芝便不作声了,她没想到常少辉会在那之后再来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