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兴一听是裴宴的意思,坐都坐不住了,立刻道:“您容我去换身衣裳,我这就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热情地有些让人诧异。

郁文忙道:“我们这边不着急,你抽个不忙的时候帮我们看看就是了。”

那些小树苗据说要四月中旬才能到。

胡兴这些日子正想办法在裴宴面前表现呢,巴不得裴宴能让他做点事,他好能天天去请裴宴示下,哪里会听郁文的。

他道:“我们家三老爷可是令行禁止的,说出去的话我们这些做管事的哪能怠慢?”

郁文没有办法,只好和胡兴约了第二天一大早去郁家老宅的山林那边看看。

胡兴得了确信,高高兴兴地送了郁家三人出门。

只是他们还没有走出院落,就有小厮满头大汗地找了过来:“看见郁家的老爷和少爷没有?三老爷请郁老爷留步!”说话间看见了胡兴身边的郁文,高兴得都快哭了起来,小跑着上前给郁文行礼,道:“郁老爷快随我去花厅暂坐,三老爷说有事和您商量。”

郁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胡兴陪着,跟着那小厮七弯八拐的,到了个陌生的花厅。

小厮殷勤地奉茶,道:“三老爷请您先在这儿等一等,他那边的事说完了阿茗哥会过来请你们的,你们先坐一坐。”

郁棠在心里暗暗“啧”了一声。

阿茗在府里都被人称声“哥”,可见在裴宴身边当差有多体面。

郁文那边笑着应好,坐了下来。

胡兴则自告奋勇地陪着郁家人说话。

郁棠无聊,观赏起周围的景致来。

这一看,又让她看出点名堂来。

这眼看着立了春,到了柳树吐芽,桃李盛放的时节,裴家花厅旁边绿树成荫,草木扶苏,一眼望去,浓绿葱绿油绿,煞是养眼,却没有一点其它的颜色。

他们家的桃树李树难道不开花?

还是这花厅旁边没有种桃树李树?

就算是没有种桃李,难道野花也没有一株?

郁棠找了半天,还真没有。

她又啧了一声。

他们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阿茗小跑着过来了。

“郁老爷、郁少爷、郁小姐久等了!”他喘着气道,“我们家三老爷在送客,马上就过来。”

不是说让他们过去的吗?

郁家三人又你望了我一眼,我望了你一眼。

但还没等到郁文说什么,裴宴大步走了过来。

郁文带着郁远和郁棠迎上前去。

裴宴朝着郁文揖了揖,对胡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点事要单独和郁老爷说。”

☆、第一百零八章 好意

胡兴等人听了忙退了下去。

裴宴抬了抬手,示意郁文等人坐下来说话。

郁文有些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阿茗帮他们带上门,走了出去。

“三老爷留我们有什么事?”郁文困惑地问。

裴宴像是在清理思路似的顿了顿,道:“刚才宋家的四老爷来找我,哦,就是宋家的当家人,他们家当家的是三房的四老爷,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舆图的事,也想分一杯羹,还提出想和我们裴家合作。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刚刚去世,我们几兄弟都无意做这门生意。但宋家四老爷和我们家有点渊源——他母亲和我母亲是姨表姐妹,他母亲是姐姐,比我母亲要大近二十岁,虽说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但我们两家还是时有来往。我就想,如果你们家要是有意趁着这个机会参与到其中来,不如和宋家合伙。就想问问你们的意思。我也好安排。”

郁文乍耳一听,喜出望外。

裴宴之前并没有提及这件事,可见他并不看好他们家参与到这样的生意中来,之后又给他们几人细细地讲了参加拍卖的人家的能力背景,也有隐隐告诫他们的意思,海上生意利润巨大的同时风险也很大,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染指的。可现在,又做了中间人来给他们家和宋家牵线,可见是觉得他们两家是有可能合作的。这其中要不是裴家有这面子和底气能在宋家人面前保住他们郁家的利益,就是宋家的行事作派忠厚老实,值得信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家都是依靠了裴家的庇护。

对此郁文十分地感激。

那要不要抓住这次机会呢?

郁文习惯性地朝郁棠望去。

郁棠心里乱糟糟的。

她的确有这心思,想留一份舆图,以后如果他们家有机会,能入股做海上的生意。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和诸如广州陶家这样的人家合作。

两家力量悬殊,弱的一方没有话语权,合作是不平等的,而且还很容易被别人吞噬。

她最先的人选是江家。

就是出了那个江灵的江家。

按她前世的记忆,他们家现在还没有发迹,但从前世发生的那些事看来,他们家又有这个能力。

识于寒微之时,是最好的合作。

可此时,郁棠又不得不承认,裴宴的提议如同在他们家面前摆了一碗五花肉,让他们垂涎三尺。

好在是她在父亲的目光中很快地冷静下来。

被诱、惑得三心二意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郁棠不由轻轻地咳了一声,温声道:“三老爷,多谢您提携我们家。但我们家到底只是小门小户,这样的生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也不是我们能肖想的。我想,这件事还是算了。”

裴宴一腔热情像被三九天的冰水淋了个透心凉,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她不是汲汲营营地想要发财吗?

这么好的机会,他难得心软,想着她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居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随便你们!”裴宴周身一寒,连气氛都变得凝滞起来,“我也只是觉得你们若是和宋家合作,看在我们裴家的份上,他们不会私底下做什么手脚而已。既然你们无意,就当我没有提过。”说完,他端起了茶碗。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郁文感觉非常不好意思。

裴宴的好意任谁都能体会得到,没想到郁棠会拒绝。

当然,这个决定的确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但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郁棠也太不给裴宴面子了。

郁文瞪了女儿一眼,嘴角微翕,想推翻郁棠的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买裴宴这个面子,何况裴宴也是为了他们家好。

郁棠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就想到裴宴可能会有点尴尬,可没想到裴宴说翻脸就翻脸,她爹就更没主见了,见裴宴不高兴,立马就想着买裴宴这个人情,也不想想这个人情会让他们郁家陷于何种境地。

“三老爷!”她急急赶在郁文之前开口道,“这大半年来我们家发生了很多的事,要不是有您帮衬,别说平平安安的,就是我姆妈的病,都能让我们陷入困境。我们郁家能有今天,全是您的功劳。您刚才提出来的事,也全是为了我们家好。只是我们家的家训素来如此,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宋家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我们家除了个漆器铺子就没做过其他的什么生意。宋家就算是能带上我们家,那也是看在您的面子,看在裴家的面子上。别人不清楚,我们自己却清楚自己能吃几碗饭。和宋家一起做生意好说,可我们总不能只拿个舆图入伙?就算是只拿个舆图入伙,怎么入伙?占几股?组不组船队?每次下海几艘船比较好?每个船上配多少人?运些什么货?到哪里停靠?这些我们家统统不懂。难道还要一一来问您不成?那我们能帮宋家什么忙?宋家和我们合伙又有什么利益可图?如若利益长期不对等,我们又凭什么总和别人家合作?那和靠您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们家已经把舆图拿出来卖了,宋家又不是出不起拍卖的钱,何必又要为了一幅能拿钱解决的舆图来和他们郁家合作呢?

说来说去,还是看在裴宴的面子上。

这个人情还不是得裴宴来还。

就算是裴宴觉得不要紧,他们家却不能就这样接受。

郁文和郁远听着连连点头,刚刚那一点点的动摇此时都烟消云散了。

裴宴呢,还是觉得不痛快。

说来说去,听着有道理,最终还不是拒绝了他。

“随你们高兴!”裴宴又抬了抬手中的茶碗。

郁棠没想到裴宴的气性这么大,她好说歹说都不能让他释怀。

若裴宴心怀叵测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一片好心,郁棠明明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郁家最正确、最有利的选择,可心里还是觉得对裴宴很是愧疚。

裴宴性情高傲又不太理庶务,他难得管一次闲事,却被她拒绝了,她也的确是太不知好歹了。

郁棠就想让他心里好过一点,干脆装着没看见他抬了茶碗似的,上前几步,伏低做小地道:“三老爷,我们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做生意,争取有一天能接得住您的赏赐。”

裴宴见她低着头,光洁的额头像玉似的温润,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像凤羽般停歇在眼睑,显得顺从又驯服,心中一软,觉得那无名之火渐渐消散了一些。

还知道他的赏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得住的,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算了!”他听见自己语气微霁地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全,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郁棠暗暗吁了口气。

终于把这祖宗哄好了一些。

要不要继续哄一哄呢?

她还想知道前世裴宴为何在他们家的山林种沙棘呢?

郁棠的嘴快于脑子。

她听见自己恭敬地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三老爷。要是三老爷不嫌弃,我姆妈前几天在家里做了些青团,我让胡总管带些来给三老爷尝尝。我们家也没别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寻常的吃食做得比别人家早点,能让三老爷尝尝鲜。”

按理说,青团要再过一、两个月家家户户才开始做。但今年陈氏的身体好了,兴趣也高,就提前做了些青团,不多,却胜在手艺好,又先别人月余,就成了能拿得出手的吃食了。

裴宴听着心里的郁气又散了一些。

他不是那么喜欢吃青团,但他在守孝,孝期就应该吃这些,可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总是忘了他在守孝,不是请他去喝酒就是请他去赏花,只有郁家送的东西还算是靠谱。

那些人好像都忘了他爹才过世没多久。

最最让他不舒服的是,这些人里很多都曾受过他爹的恩惠。

可见所谓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铺桥无尸骸”是有道理的。

裴宴在心底冷哼了数声,说话的声音却柔和了几分:“不用这么客气!那就替我谢谢郁太太了。”

这就是收下的意思了。

郁棠大喜,忙道:“您喜欢就好。”又想着他匆匆而来,不知道和宋家的会面怎么样了,不好耽搁他的正事,就屈膝福了福,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拍卖结束后再来打扰三老爷。”

宋四老爷那边还真被他暂时安置在了客房,等会还要设宴招待,裴宴没办法在此久留。他对郁棠的懂得进退很是满意,索性又交待了两句:“这几天各家的当家人都会来临安城,你们没事的时候最好别出门,免得被人看出点什么来,惹出事端。”

是怕有人知道舆图是他们家的会有人赶在拍卖之前强抢吗?

那可都是些他们郁家惹不起的人家。

郁远脸色一白。

裴宴瞥了他一眼,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凡是来临安城的人家在拍卖之前都会限制他们出行的,你们家那边也派了人在暗中盯着。我说的,是怕万一……”

郁棠立马道:“是的,是的。什么事都怕万一。我们家在拍卖之前一定不会乱跑的。您放心好了。”

裴宴脸色这才恢复了原来的冷傲。

郁棠悬着的心也彻底地跟着落了地。

☆、第一百零九章 青团

做青团,要用艾草汁。可此时才二月初,艾草刚刚冒头,草嫩还不香。

陈氏愁得不行,点了郁棠的额头“你说什么不好,偏偏说青团。这个时候做出来的青团有什么好吃的!”

郁棠讪讪然地笑。

她这是想到裴老太爷的孝期还没过吗?下意识地就说了青团。没想到做青团还有这么多的讲究。陈氏觉得之前做的太粗糙,决定重新做几笼。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郁棠讨好地抱了母亲的胳膊“姆妈,我来帮您。”

“你还是给我一边呆着吧!”陈氏一边去翻看陈婆子刚刚从隔壁吴家讨来的上等莲子米,一边气不打一处地道,“灶上的事我是不指望你了,可你好歹也要花点心思。难道冬天要吃苋菜夏天要吃冬瓜盏不成?”

郁棠不敢说话,坐在旁边的竹椅上看母亲和陈婆子捡莲子米。

“吴老爷家可真会享受。”陈婆子望着手中个个大小一致的莲子米,道,“我们要不要包点绿豆馅的?”

青团通常包的是莲子馅或是红豆馅。

青色的糯米团子,咬开了是红红的红豆馅或是白白的莲子馅,看着就好吃。

少有人家包绿豆馅的。

陈氏想了想,冲着郁棠道“你不是挺能的吗?去打听打听,裴三老爷喜欢吃什么馅的?要是他喜欢吃绿豆馅的,我们就一样包一点。”

郁棠应诺,起身就出了厨房。

陈婆子道“太太您这不是为难小姐吗?不管裴三老爷喜欢吃什么馅的,我们一样包上一点就是了……”

陈氏这次是下了决心了,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陈婆子的话“她这样,都是你们惯的。裴三老爷于我们家有恩,别说提前做几个青团了,就是让我亲自做只八宝鸭,我也是甘之如饴的。但有像她那样说话的吗?只顾着一时的嘴快,要是季节不对做不出来呢?”说到这里,又愁起来,“这艾草不香,做不出清明时的味道,裴三老爷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要被嫌弃了可怎么办?还不如送些其它的什么东西呢?”

陈婆子只好安慰她“小姐这不是喜欢吃您做的青团吗?觉得您做的青团顶顶好吃,这才下意识地就说出青团来。太太你就别再责怪小姐了,您今天都说她一早上了。还好小姐孝顺,一声不响地听着,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气得跑了。再说了,她又不是为了她自己。”

陈氏不说话了。

前世,大家连裴三老爷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坐什么样子的马车、喝什么样的茶都不知道,打听他喜欢吃什么……这比让她去和林氏吵一架还难!

但母亲的心情她也能理解。

要是送去裴家的东西不讨裴宴的喜欢,马屁拍在马腿上,弄巧成拙了就更麻烦了。

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鬼使神差地说出送青团。

不过,他还在孝期,绿豆馅什么的,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郁棠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在厨房外面探头探脑地看,见母亲的怒火应该是散了,这才嬉笑着进了厨房,道“姆妈,花色越多越说明我们家的青团做得好。你看还有什么馅,都可以做一点。送糕点不是讲究四色、八色吗?我们可以凑四个或是八个馅嘛!”

陈氏都懒得和她说话了,吩咐陈婆子“从明天起,让小姐到灶上来帮忙。”

郁棠吓得魂飞魄散,一面跑一面道“姆妈,阿爹罚我写的一万个大字我还没有写完呢!等我把字写完了再来领罚。”

陈氏看着女儿的背影,想到她从小惹的那些祸事,忍不住抿了嘴笑。还真如郁棠所说的,凑了莲子、红豆、绿豆、芝麻四个馅的青团请郁博帮着送去了裴府。

裴宴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不是陪这个就是陪那个,偏偏宋四老爷还见缝插针地找他“别人家怎么有我们两家知根知底,要说合作,当然是我们两家合作最好了。要是你实在不想管事,就再找一家好了。我们两家来管事,你坐着分红,你看怎么样?”

说来说去,还是想他做担保人。

他这个时候不由就想起郁家来。

特别是郁小姐。

他都替他们家心动的时候,她却仍旧能保持清明,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能做什么事。

给郁家一些时间,他们家肯定能兴旺起来。

裴宴打发宋四老爷“这几天那些来参加竞拍的都陆陆续续住了进来,你又不是不认识,一个个去谈呗!我在中间帮着牵线算是怎么一回事?别人还以为我别有用心呢!”

宋四老爷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小表弟有本事,想办成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任由他怎么打发都不走“认识是认识,却没在一起做过生意,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你怎么着也要帮我出出主意。”

两人正拉扯不清,郁家的青团送到了。

裴宴借机回了自己的书房,对送过来的青团也就生出几分好奇之心。等打开一看,居然还有绿豆馅的,他心里顿时一暖。

记得他还在孝期的,果然也就只有郁家,只有郁家的小姐了。

虽说这女子上窜下跳的颇为功利,却功利的让人心生好感,这也是桩本事了。

他吃了个青团。

味道很一般。

但他还是叫了裴满过来问“郁小姐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呢?”

裴满有些傻眼。

他是裴家的大总管,每天要盯的事不知凡己,何况那郁小姐还是个女子,他就是关注郁家,也应该关注郁老爷才是啊!

但东家问话他答不出来,就是他的不对。

“我这就让人去问!”裴满立刻道。

裴宴也不一定是非得知道,点了点头,又吃了个青团,问裴满,“郁家送了几匣子青团过来的?其它的拿去老安人那里,”他想了想,又加了句“长房和二老爷那里也都送过去尝尝鲜。”

裴满应声而去。

裴宴躺在摇椅上看闲书。

胡兴和郁文则、郁远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麻烦您两天了,”郁文真诚地邀请胡兴,“我已经让阿苕提前给家里报信了,家里肯定准备好了酒菜,我请您喝两盅。”

胡兴这两天和郁文、郁远去看了那片山林,腿都走酸了。他因此没有拒绝“行啊!那就打扰了!”

“看您说的哪里话!”三个人客气着,回了青竹巷。

陈氏果然早就备好了酒菜,胡兴和郁氏叔侄围坐在四方桌前,一面喝酒,一面说着郁家的那片山林“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们家小姐出的这主意,沙棘不是不可以种,可那成本也太高了。但若是种核桃之类的,沙土多,只怕结出来的果子不怎么好吃。倒是可以种花生什么的。不过花生一直卖不出价来。这事我也不好拿主意,最终还是得你们家自己决定到底怎么办?”

郁文嘿嘿地笑,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对郁远道“你去把这话告诉你妹妹,看你妹妹怎么说。”

郁远就抽了个空去见了郁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