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怕他去找彭十一,道:“要不,你和我一道陪着老安人看赛龙舟吧?临安城里略有些头脸的人都会去给老安人问好吧?那么多人,我有点不自在。”

平时怎么没看见她不自在呢?她这是怕自己去找彭十一,遇到危险吧?

裴宴感念着郁棠的好,索性道:“我得去查查他怎么来了临安城?彭家在这边可没有什么生意,朝廷上也没有议论撤销泉州市舶司的事,我实在想不通他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换成是她,她也会不安吧?

郁棠就没再阻止裴宴,而是温声叮嘱他:“那你一定要小心。他是瓦罐,你是美玉,犯不着和他那种人硬碰硬的。”

裴宴颔首,把阿茗留下来服侍郁棠。

郁棠不愿意,低声道:“你,你别让我担心。”

那温声嘱咐,婉转低吟,千转百回,说不出来的柔情蜜情。

裴宴听得一愣,随后就像渴了之后喝了一杯温温的蜂蜜水似的,甜到了心里,又不像白霜糖那样的太齁。

他不禁露出笑容来,也低低地回了声“好”,这才朝着青沅挥了挥手,道:“我陪你们先去见过老安人。”

青沅不敢怠慢,忙上了骡车,指使着随车的婆子跟上。

一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是裴家的骡车,又有裴宴在车边护行,旁人都以为是裴老安人的骡车,纷纷主动给他们让道,他们很快就到了位于苕溪河边的观景台旁。

裴老安人在临安德高望重,看过了开赛的龙舟赛,太阳升了起来,就从观景台上下来,在观景台后面临时搭起的棚子里休息,裴家的几位老安人陪在裴老安人身边说着笑话,逗着裴老安人开心。

陈大娘进来禀说裴宴送了郁棠过来时,裴老安人非常的意外,强忍着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悄声问陈大娘:“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陈大娘亦悄声回着裴老安人,“只说是有点事,让您等会带了郁小姐回府,郁家那边,他会亲自去说的。还让郁小姐今天晚上就睡在您那里,说等他回来了,自然会向您解释的。”

裴家在临安城也算是一手遮天了,裴老安人猜着是不是两个人私下里会面,被郁家的人发现,还笑着道:“让他放心,我一定帮他把人看住了。让他早点回来,好跟我解释解释。”

陈大娘也笑,行了个福礼,就去请了郁棠进来。

能陪在裴老安人身边的也就只有那几个人,郁棠虽不十分的熟悉,但也都见过几面,大家行了礼,裴老安人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就对郁棠道:“派人去请了你几次,好容易过来了。今天就跟着我回裴府去,帮我抄几页佛经。”

郁棠自然不好拒绝,笑盈盈地说好,派了双桃去给陈氏报信。

裴家的几位小姐却觉得很好,笑嘻嘻和她说着话,倒也挺热闹的。

等到太阳偏西,最后两队争头彩的时候,郁棠才在裴老安人的要求下虚扶着她老人家去了观景台。

新任的知府姓乌,没有带女眷上任,过来给裴老安人问了声好,等着裴宴过来,就开始击鼓鸣锣,由最终胜出的两队争了头彩,赏了银子,说了一大堆教化百姓的话,众人这才散了。

裴宴还要去和乌知府吃饭,郁棠则被裴老安人带回了裴府,可直到她辞了几位裴小姐,洗漱后在裴老安人的暖阁歇下,裴宴都没有过来。

她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强打起精神去给裴老安人问好,却发现裴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陪着裴老安人喝茶。

见到郁棠,裴宴笑了笑,招呼了一声“来了”,就吩咐裴老安人身边的丫鬟“上膳。”

郁棠满腹的话不能问,沉着气和裴宴、裴老安人用了早膳,送裴老安人去了小佛堂念经,她才有空和裴宴说上体己话。

“查到彭十一来临安做什么了吗?”她急急地问,“你有没有和彭十一对上?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人来的?”

生怕他受到了伤害的样子。

裴宴心满意足地暗暗点头,面上却不显,道:“我直接去问的他,他告诉我,说是有朋友托他送封家信过来。我没和他多说什么,他应该知道我的态度,所以也没有瞒着,去了板桥镇一户姓高的人家,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走了。我事后也去查了查,那户姓高的人家有个养子在外面跟着别人当伙计,估计人挺机灵的,今年年初升了大掌柜,带了信过来,让家里的人去南昌玩些日子……”

板桥镇,姓高!

应该就是她前世的嫂子了。

郁棠想到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裴宴还以为她是担心彭十一,道:“他已经离开临安城了……”

只是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阿茗就跟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裴宴脸色一变。

郁棠心里发紧,忙道:“出了什么事?”

裴宴看了郁棠一眼,沉默了一会,道:“彭十一去找了之前帮你办过事的曲家兄弟!”

郁棠皱眉。

之前曲家兄弟有意投靠徐小姐,被徐小姐婉拒了,她就没再关注这件事。彭十一找他们是为什么呢?

想在临安安置一个钉子?

他明知道裴宴防备着他,他应该没有这么傻才是。

裴宴比她更明白开门见山的威力和效果,他也没空和曲氏兄弟这样的人周旋,见郁棠不安,他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也别想那么多,曲氏兄弟要做什么,让人叫他们过来问问就行了。倒是你这边,我派了人去跟未来的岳山大人说了,彭十一来了临安城,怕他生出什么事端来,你不回去了,直接跟着我母亲去别院,未来的岳山大人已经答应了,等会让双桃回去给你收拾些东西带上山好了。”

最好不带,这样他就有借口给郁棠做衣裳打首饰了。

郁棠对彭十一找曲氏兄弟的事还有些存疑。

难道前世的时候曲氏兄弟就在帮彭十一做事?

那她的一些所作所为岂不是彭十一和李端都知道?

郁棠想想就头痛,也不去想这些事了,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和裴老安人上山。

裴宴过来告诉她,说彭十一去见曲氏兄弟,是想收拢曲氏兄弟,让曲氏兄弟替他办事。

郁棠忧心道:“那,这件事怎么办?”

“釜底抽薪就是了。”裴宴非常轻松地道,“我问曲氏兄弟愿不愿帮我做事。曲氏兄弟答应了。”

等郁棠嫁过来,他就把曲氏兄弟安排到郁棠身边,这样,郁棠也就有人可用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郁棠笑盈盈地道:“万一彭十一知道了,会不会继续诱、惑曲氏兄弟帮他做事?”

在她的心里,只有世仆,全家的性命身家都联系在一起,才会做事多思商,不会随意背叛。像曲氏兄弟这样,原本就有点枭雄作派的人,未必会愿意卖身裴家。

裴宴呵呵地笑,道:“跟着我,总比跟着徐家好吧?”

徐家在京城,他们要卖身徐家,就要背井离乡。

“何况我许了他们兄弟一个管事职务。”裴宴轻描淡写地道,“我这也算是礼贤下士了,他们有什么不满意的?”

郁棠想了想,觉得还真像裴宴说的那样,临安城不知道有多少闲帮想投靠裴家,帮裴家做事呢!

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郁棠把这件事抛到了一旁,陪着裴老安人和裴小姐们上了山。没几天,裴家陆陆续续有亲眷上山去探望裴老安人,顺便在别院里住上两天。

别院顿时喧嚣起来。

裴宴却没有放过彭十一。

彭十一见过高家的人后,高家的人就把自己的那个女儿送去了江西,说是跟着哥哥比较容易嫁个好人家。彭十一除了联系过曲氏兄弟之外,还联系了其他几个闲帮,有人跟着他去了福建,也有人留了下来。至于京城,江西巡抚的争夺落下帷幕,陶安在众多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勉强地升了江西巡抚,而彭屿,被张英和其他几位老臣压着,没能动弹,估计还得在都察院里呆上几年。就是李家,李意的官司也告一段落,李意被判了流放西北,但李家不死心,还想继续申诉,向林家借银子,林家口头答应了,却迟迟没有送银子过去,估计这事再黄了,李意的流放也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接人

山中岁月悠长,又有裴宴不时在眼前晃,不知不觉间,到了中元节。

裴老安人和陈大娘准备着祭祖的事。

位于临安城西郊的三清观观主清远道长亲自来请裴老安人去参加他们观里举行的“中元斋醮”。

裴老安人欣然应允了不说,还轻声细语地向郁棠解释:“我们裴家在临安城里是出外做官的人比较多的人家,大家不免以我们马首是瞻,我们就得慎言慎行,庙里的香会要参加,道观的醮场也要参加。”又问她,“三清观你去过没有?他们的斋菜比昭明寺的还好吃,你这次不妨随我去见识一番。”

郁棠这段时间得了裴老安人的很多指点,自然是笑着应诺。

裴宴显然更喜欢去道观,不仅怂恿着郁棠去尝尝三清观的斋菜,还怂恿着她在三清观住一夜:“他们那边种了好几株昙花,正是开花的时节,我们去撞撞运气。”

话虽这么说,他却早早就安排了人去三清观,让三清观务必想办法让他们能看到昙花开花。

郁棠这段时间没事的时候跟着裴宴去了几趟暖房,对各地稀罕的花卉都有了点了解,闻言笑着问他:“是琼花吗?就是开在琼州的那种白花?”

裴宴笑道:“和琼花还不一样。昙花比琼花要稀罕得多。“他就拿了张宣纸画了琼花和昙花,告诉她两者之间的区别。

两人正说得高兴,阿茗雀跃地跑了进来,满脸欢喜地喊着“三老爷”,道:“赵师傅他们回来了。”

赵振随着裴柒他们去了京城,这个时候回来……

郁棠心中一喜。

至少裴宴身边有人用了。

她朝裴宴望去。

裴宴也很高兴的样子,笑着道:“快让他们进来吧!”

阿茗欢欣地出去了。

郁棠准备回避,却被裴宴挽留,道:“也不是什么外人,你也认个脸熟。”

这就是把她当最亲近的人了!

郁棠有些脸红,但还是尽量让自己大方一些,站在那里和裴宴一起等着赵振他们。

不一会儿,赵振和裴柒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见郁棠在这里,两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收敛心神,给裴宴行了礼。

裴宴也没有避着郁棠,直接道:“你们一路上辛苦了。若是事情不着急,就先下去换衣裳,梳洗一番,好生歇歇再跟我说你们去京城的情况也不迟。”

赵振没有吭声。

裴柒道:“张老太爷把裴伍和舒先生留在了京城,让我们先回来了。”说着,就从怀里掏了两封信出来递给了裴宴,继续道,“这是张老太爷和舒先生给您的信。张老太爷说,让您除了服就尽快去趟京城,周状元在京城等您。”

裴宴没有急着看信,而是道:“张家的事处置的怎么样了?”

裴柒道:“我们都听周状元的,只是帮着张家做了些粗活,账房和礼房的事,是舒先生在帮忙。”

裴宴点了点头,裴柒和赵振就退了下去。

裴宴这才坐到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开始看信。

郁棠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太好。

裴宴却笑道:“这家里有什么是需要避着你的。”

郁棠被说得面红耳赤,心里却甜蜜蜜的。

她亲自给裴宴斟了茶。

裴宴一目三行的看完了两封信,摘了要紧的告诉郁棠:“张家的事影响深远,朝堂上恩师要重新布局,估计是想让子衿兄入仕,子衿逍遥惯了,心情肯定很郁闷。恩师也知道有些勉强他,想我去帮帮他。至于舒青那里,把陶安入主江西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跟我说了一遍,有些人得去谢,有些人要记得,算是给了我一个交待吧!他留在那里,也是因为子衿兄身边暂时无人可用,他帮着做段时间的幕僚。”

却没有交待自己会不会去京城。

裴宴想了想,道:“二哥去比我合适。”

可裴宣却没有裴宴受张英的信任。

裴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既然掌管了裴家,就得以裴家为主。”

郁棠担忧地问:“那二老爷起复,没有张老大人的支持,是不是比较麻烦?”

裴宴微微地笑,道:“我二兄也有我二兄的恩师和门道,不过是他为人低调,有个强势的大兄,又有个任性的幺弟,平时忍让的时候多罢了。”

也就是说,没有张英,裴宣也有本事自己启复。

郁棠不太相信,道:“如果有张老大人帮着周旋,应该会更容易吧!”

“也未必!”裴宴道,“现在朝廷局势非常的复杂,有时候和像恩师这样师生满天下的大佬走得近也未必是件好事。反而是像二兄的恩师,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做了个掌院院士,真的帮起二兄来,未必比我的恩师力量小。”

只要裴家最后没站错位就行了。

郁棠只好再次叮嘱裴宴:“皇二子毕竟是占了长,皇三子那里,还是少搅和的好。”

裴宴又想起郁棠做梦的事,也就联想到了彭十一。

他奇道:“也不知道他要那高氏兄妹做什么?那姓高的掌柜,辞了东家去了大同。他支持个掌柜做什么?”

大同那边,有关市。

除了马匹生意,还有皮货生意。但不管是福建还是两广,都不是马匹和皮货最主要的经销地。

郁棠迟疑道:“彭家会不会想插手其他的生意?”

裴宴既没有把他们太放在心上,也没有轻视,道:“再让人盯一段时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郁棠使劲地想着前世的事,也没能从前世的事里找出点线索来。

到了中元节那天,她先是回家祭了祖,然后陪着裴老安人去了三清观。

他们白天听道长们念了《玄门功课经》,晚上念了《铁罐焰口施食》,在三清观住了一晚。

半夜,青沅把她叫醒,她和裴宴去看了三清观的昙花。

果然与琼花不一样。

琼花花大如盘,外面有一圈小花围着,中间是星星点点,是更小的花。昙花则只有一朵,如碗口大,洁白如玉,有点像睡莲。

或者是看过了裴宴养的睡莲,郁棠没有想像中那样的惊艳,但也很好看。

裴宴问她:“要不要搬两盆回去养养?”

“不用了!”郁棠摇头,她更喜欢裴宴养的睡莲,花在水中,底下还养上两尾活泼的金鱼,动静适宜,让人看着有种生机盎然的鲜活。

“那养两盆琼花?”裴宴问着她,两人并肩走出了供养昙花的花圃。

琼花比较容易养,郁棠觉得可行。

裴宴就和她商量起今年暖房都要种些什么:“梅花肯定是要多养些,还有金钱桔、佛手。春节的时候用来清供。”

想得可真远。

裴宴不以为然,道:“我们今年第一年成亲,家里十之八、九会请春客,到时候来客肯定多,家里不好好布置布置怎么行?”

两人说说笑笑的,又在三清观转了一圈才各自回房。

可没想到翌日一大早醒来,郁家派了阿苕来接郁棠回去,还道:“有要紧事,过两天再继续去山上陪老安人。”

不仅裴宴,就是裴老安人都吓了一大跳,亲自叫了阿苕去问话。

阿苕也不知道,只说是昨天晚上郁文突然安排的,郁文还在家里等着郁棠回去呢。

裴老安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陈氏的身体是不是有恙。

这要是陈氏有个三长两短的,郁棠再守个三年孝,两家的婚事可怎么办?

她立刻叫了陈大娘:“你陪着郁小姐一块回去,有什么事立刻就来报我,别让郁家自作主张。”

裴老安人现在最怕的是郁家请不到好的大夫。

陈大娘是裴老安人的心腹,知道裴老安人担心的是什么,立刻道:“我这就带几个小厮一道过去。”

有事也好叫了人来报信。

裴老安人点头,道:“你把胡兴也带上,他和杨御医、王御医都熟。”

杭州也就这两个御医不错了。

陈大娘应诺,一面让人去请胡兴,一面往郁棠那边去,帮着郁棠指使身边的丫鬟小厮收拾东西,还安抚郁棠:“回去住两天而已。要是一时不能上山,我再派人把您惯用的东西送回去就是了。不用带那么多的东西回去。”

这也节省时间,能早点走。

郁棠心里也有点急,听了陈大娘的建议,只带了平时用的东西就出了门。

结果在大门口见到了裴宴。

他拉着马站在骡车旁,沉声道:“你别急,我陪着你一道回去。家里我也派护院提前赶过去了,等会我们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郁棠心中大定,由裴宴亲自扶着上了骡车。

陈大娘看着直叹气。

这门亲事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断了。

也在心里祈盼着郁家没什么事,不然裴老安人得多失望啊!

结果正如裴宴所料,他们在临安城城门口遇到了裴家派去的护卫,那护卫道:“三老爷,郁老爷没说是什么事,不过,郁老爷也说了,是好事,让您和小姐别着急,慢慢走,不着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郁棠不免在心里抱怨,要她回去就回去,也不把话说清楚,她刚才可一直捏着把汗呢!

等他们回到郁家才知道,原来是江潮回来了,还带了满船的香料、金子和珠宝回来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爱女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郁棠目瞪口呆,道:“阿爹,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了?一大早的,也没个交待的,就把我往回叫,把我吓得!”她说着,拍了拍胸。

郁文嘿嘿地笑,看了冷着脸站在旁边的裴宴一眼。

裴宴从前可以在郁文面前装聋作哑,现在可不好这样了。他只好朝着郁文行礼,道了句“那我先去天井里坐一会,尝尝你珍藏的碧螺春好了”,然后出了厅堂。

郁文自在起来,立刻指了指郁棠,压低了声音道:“你傻啊!怎么把裴遐光给带回来了。江潮那一船应该分给我们家的东西,我是准备全给你做陪嫁的。”

现在郁棠把裴宴给带回来了,暴露了家里的钱财不说,他原本还打算悄悄地给郁棠准备一份丰富的压箱钱做体己银子的,这下子也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