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着他刚才的口气说:“你先回去睡觉,明天再说。”

他无可奈何地摇头,叹了口气,果然就走了。

我躺在床上,凝视着左手中指上的钻戒,眼前浮现顾翌凡的面容,我喃喃说道:“翌凡,林希要嫁人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但是我很爱他,你会祝福我们吗?”

钻石忽然折射出一缕异样的光芒,几乎灼痛了我的眼睛。

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梦想,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穿着雪白的婚纱,和顾翌凡的婚礼成为一个无法圆的梦,我依然渴望能够延续实现这个梦想。

但是我现在是在明代,朱棣再爱我,只怕他也不会答应,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必须先做些准备,再想办法说服他。

次日,我到街上采购了不少的布料,在金铺独自忙活了整整十天,朱棣来访都吃了闭门羹,我让何积微传话给他,十天之后再来见我,他只要布置好新婚的房子就可以,别的事情都不用管。

十天以后,虽然累得腰酸背痛,看着那些精心准备的东西,心里还是很甜蜜。

我刚伸了个懒腰,就听见后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朱棣果然很准时。

湛蓝的天空映衬着纯白无暇的云朵,院中的梨花盛开,洁白的花瓣在枝头绽放,偶尔有几片随风飘落到青石地上。

朱棣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我早已预料到他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那是无限的震惊和惊喜交汇的表情。

我头戴着白玉兰和紫丁香交错编织的花环。

身上是层层叠叠的白色婚纱礼服,白色婚纱的裙边镶嵌着淡紫色的绢花,雪白的手臂和颈项都暴露在外,手上还套着同样的花环。

我带着甜美无比的笑颜扑到他怀里,抬头问他:“好看吗?是我自己做的。”

他回过神来,面露难色说:“好看,蕊蕊是最好看的。不过…你准备在哪里穿?”

我怕他的心脏承受不住,先亲了他一下,才说:“你既然觉得好看,那我婚礼的时候就穿它好不好?我知道有点儿透,可是…”

我还没说完,他急道:“不是一点儿!绝对不行!!!”

我辩解道:“是你答应我的,我自己来准备!”

他坚决不肯让步,说:“那也不能这样胡闹!你看看,肩膀和手都在外面,成何体统!”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撅着嘴默然走到石桌旁,愣愣看着另外一套白色的礼服,那是给他准备的礼服。

朱棣走到我身后,见我这副模样,无奈说道:“那…这样好不好?你穿给我一个人看,在别人面前还是穿吉服吧?”

我没有太大的意见,只要他肯让我穿婚纱就好。

我努努嘴说:“那你要穿这个吗?和我穿的是一套,也是我亲手做的。”

朱棣看了看那套带着领结的礼服,带着微笑说:“这个好像是西洋的服色,我曾经见过。你要我穿也没有关系,但是你要告诉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会有这些古怪的念头?”

我抚摸着他飘在胸前的发丝,娇嗔道:“我早说过了,是你不肯相信。”

他伸手拥住我道:“我现在相信了,你的确不是凡间女子,是天外飞仙,所以我才会被你迷成这样,整天为你神魂颠倒,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朱棣穿上那套礼服,我帮他把头发散开,在脑后重新梳理成一束,一个身材完美、英俊潇洒的白衣绅士立刻出现在我眼前,还带着几分艺术家的风范。

他虽然不太习惯,却并不拘谨,很快就恢复了谈笑自若的常态。

我听见有人敲门,嫣然一笑,提起裙摆去开门。义学里的张先生画笔一流,我约他来给我们画像,他来得正是时候。

张先生推门时看到我们果然吓得不轻,几乎摔了一个大跟头。

我好不容易对他解释清楚,他才明白过来,笑着说:“请燕公子放心,我一定把这画像画好!”

我走到朱棣身旁,他大大方方拥着我,梨花树下相依相偎的一双甜蜜身影,在张先生的画笔中凝固成为永恒。

很快,W城里开始流传几个新闻版本。

版本一:“何记金铺”的凌公子原来是逃婚出走的女儿家,现在她的未婚夫燕家公子找来了,马上要在W城大办喜事,流水席二百桌,诚邀W城百姓都来参加;

版本二:“何记金铺”的凌公子是家财万贯的富家千金,隐姓埋名只为寻找自己姓燕的意中人,现在找到了他,马上要在W城大办喜事…

版本三:“何记金铺”的凌公子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客,与另一名侠客燕公子一见钟情,马上要在W城大办喜事…

听到叶临风向我转述这些版本,我简直哭笑不得。

“绯闻!绝对的绯闻!”

叶临风摇晃的折扇停下来,莫名其妙地问:“什么叫绯闻?”

“就是胡编乱造的,关于人家隐私的传闻。”

叶临风笑一笑说:“还有更离谱的版本,把我都编进去了,你要不要听?”

我忙道:“还是免了吧,我不要听。”

叶临风将带来的锦匣递给我说:“‘祺瑞坊’有如今的局面你功不可没,这是我们送给你添妆的几件首饰,我知道燕兄家中不乏上等之物,一点心意而已,希望你能收下。”

我见他如此说,如果不要分明是看不起他,只得接过锦匣,低头说道:“我知道对不起你…”

叶临风审视着我说:“我一直都想得很清楚,得之是我之幸,不得乃是无缘,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你在燕兄身边更开心快乐,我也为你们高兴。”

我怔怔望着叶临风,心中对他既是感激又是惭愧,半晌都没说话。

叶临风略坐了片刻即起身离去,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他道:“叶大哥请留步!我想请问你,你是何时结识燕公子的?能告诉我吗?”

叶临风答道:“洪武十八年。至今已有十年了。”

洪武十八年,正是燕王就藩北平的第二年。

我顿时明白了燕王和叶家的关系。

叶家“祺瑞坊”起初不过是W城的一家小有名气的金铺,当时的规模恐怕还比不上现在的“何记金铺”。自从到北平开分店以后,“祺瑞坊”规模大肆扩张,生意遍及全国,财源滚滚而来。

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需要大量的财力支持,藩王的俸禄和封赏虽然不少,但是远远不够庞大的军费开支。“祺瑞坊”真正的幕后老板或许正是燕王,叶临风不过是占据了一部分股份的股东而已。他们之间一定有着充分的利害关系,所以叶临风坚信燕王不会和自己翻脸。

换句话说,如果我没猜错,“祺瑞坊”就是燕王的自动提款机。

藩王富贵荣华享用不尽,燕王居然在十年前就开始秘密为自己敛财。十年前只有十八岁的燕王都有这种心机,那么现在的他,真的能够平静地和我生活下去吗?

我摇了摇头,看看天空明媚的阳光,不再往下去想。

婚期已至,“何记金铺”门前锣鼓喧天,鞭炮的响声震动云霄。

几名喜娘丫鬟手忙脚乱帮我梳妆、穿吉服,她们帮我细细描好眉毛,淡淡扑上一点胭脂花粉。头发全部向后梳理成高髻,髻上缠绕着粉紫的绢制梅花,红线缠绕的金凤冠向两边伸展,凤啄衔着数条红珊瑚制成的长长缨络,直垂到胸前。

粉嫩的额前、雪白的颈项上挂着同样的红珊瑚佩饰,大红色的胸衣和外衣用金线镶着“万”字花边和振翅欲飞的金凤凰。

富丽华美,红彤彤一片。

喜娘们很满意,替我遮上红巾,将我扶出了房门。

我偷偷掀起红巾一角,马上的燕王头戴插红花的帽子,身上穿的也是和我类似的衣服,脸上一片春风得意的表情。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跳下马来,抱起我送我到花轿中。

我忍不住想笑,悄悄说:“我终于看见你穿红衣服的样子了。”

他沉声说道:“乖乖坐着,别乱动啊!”

我坐在花轿中向外偷看,只见映柳小筑张灯结彩,果然是喜气盈盈的模样。

我们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刚刚准备下轿进院门,只见几名王府太监手执拂尘,匆匆来报:“楚王殿下驾到!”燕王在楚王眼皮底下大张旗鼓迎娶我,虽然用的是燕公子的名头,楚王不可能毫不知情。

我坐在轿中,听见楚王走进院中说道:“好喜气的婚礼,恭喜四…”

燕王截断他的话,说道:“多谢楚王殿下亲临致贺,燕某感谢之至,若不嫌弃,请在此共饮一杯水酒。”

燕王不愿表露自己的身份,楚王马上改口说:“本王来此送一件贺礼即回,不叨扰了。日后本王再设宴相请燕公子和燕夫人至王宫一叙。”

燕王淡淡说道:“多谢殿下,恕燕某不远送。”

拜过天地,我被丫鬟们簇拥着回到洞房中,等候着他回房来。我取下红巾,看见我们那幅画像悬挂在房中央那架琉璃雕屏之后,甜甜的感觉又溢上心头。

【《TXT论坛》.txts.om,欢迎您来TXTBBS推荐好书!】

::【《TXT论坛》.txts.om,欢迎您来TXTBBS推荐好书!】

蝶舞江南(三)

龙凤的红烛透着喜庆的气息,洞房窗外正是一大片湖水,远处几盏渔火摇曳,我凝视着那点点荧光,移步到窗前。

我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赶紧坐回床畔,将红巾重新遮盖好。

似乎有人进洞房来,却迟迟没有走近我。我觉得很奇怪,掀开红巾一角,意外发觉眼前的人并不是朱棣,而是纪纲。

纪纲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

他说:“恭喜郡主,终于嫁给燕王殿下了。”

我站起身,对他说:“谢谢纪大人,我早已不是郡主了,嫁的也不是燕王殿下,只不过是一个名叫燕第的人。”

纪纲的眼中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声音凝重:“郡主可以这样想,但是燕王殿下注定不是普通人,就算他肯做燕第,只怕将来也未必能够如愿。他曾托付我寻访郡主下落,一年前我就知道郡主在这里,但是并没有告诉他。如今事已至此,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郡主能够幸福。”

我愣了一下,纪纲不肯将我的下落告诉燕王,为什么?

他的话并非毫无道理,更印证了我的担心,看来不只我一个人认为燕王决不会甘心与我隐居在这里。蛟龙终非池中物,即使我有情丝千缕,恐怕终有一天拴不住他的万丈雄心。

我并没有表现出心中的隐忧,微笑说道:“纪大人今晚来此,不是只为对我说这一句话吧?”

纪纲身上所佩的绣春刀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缓缓说道:“我有皇命在身,正好经过武昌,所以前来恭贺郡主。”

我心生疑惑,是怎样的大事值得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亲自出马?脑子里极力回忆洪武二十七年的历史记载,却没有半点头绪。

纪纲说道:“郡主保重。”人影随即掠起不见,片刻后,我清清楚楚听见了燕王的说话的声音。

燕王走近床前,取下我面上的喜帕,带着温柔无比的笑容,抚摸着我脸颊旁的缨络,说道:“蕊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他的身上带着美酒的醇香,我问道:“今天喝了不少酒吧?”

“喝再多也不会耽误爱你…”他搂住我的腰,将我压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手在我身上不断游走探索,狂热的吻落在我的樱唇上。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所未有的强烈占有欲和力量,一年多来的禁绝的男人欲望此刻全然释放出来。

“朱棣…”我心跳遽然加速,双颊发烫,轻轻呢喃他的名字。

“你真的好美…我一辈子都要不够你…”

他的头发披散开来,和我的长发纠结在一起,温和斯文的态度与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我象一只慵懒的猫半趴在他身上,用手拭去他额间沁出的汗珠。

他握住我的手,带着一丝微笑说道:“六弟送的贺礼真是实用,我们可以都试一遍…”

楚王居然送春宫图给他。

我红着脸说:“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送这种东西给你!”

他笑着亲亲我的小嘴。

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让我几乎要忘记我身边的男人是燕王朱棣,而我只是一个与他相隔七百年的现代人,甚至只是一缕无依无靠的游魂。

清晨的曙光让我睁开迷蒙的惺忪睡眼,拥被坐起,觉得身子无比酸疼,如云的黑发垂在胸前,雪白的身体还遗留着昨夜恩爱的痕迹。

他却早已不在身边。

他的早起练剑的习惯并没有因为我,因为昨夜的数次缠绵而改变。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突如其来萦绕着我,我摇了摇头,尽力摆脱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当他回房的时候,看到我束起的发髻、身上的衣饰,都不再是昔日的少女模样,嘴角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我扑到他怀里,他轻声问:“睡好了没有?”

我点点头,拉他到桌案前,上面放着我为他准备的早餐,奶茶的浓郁香气扑鼻而来,还有栗粉糕、煎鸡蛋和柠檬汁。“映柳小筑”的厨房里各种食材应有尽有,我花了半个时辰就做好了这些东西。

我拈起一块栗粉糕喂给他:“尝尝看,是我亲手做的。”

他开心大嚼,说:“只要是你做的,一定好吃。”

我仰头笑道:“你不怕我在里面下毒药害你啊!”

他又喝下一杯奶茶,才说道:“只要你舍得毒死我,我一定照吃不误。”

我心头掠过一阵甜甜的感觉,抱着他说:“棣棣,你真好。”

他皱了皱眉说:“你叫我什么?”

“你叫我蕊蕊,我叫你棣棣,很公平的啊。”我忍住想笑的冲动。

他一把抓住我,去拧我的脸蛋,说:“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想占便宜是不是?还叫我‘弟弟’,今天我非打你不可!”

两人正闹成一团,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燕王立刻放开了我,恢复了端庄的表情,说道:“是王真?你进来吧。”

王真推门而入,低头回禀道:“北平有急信送到,请王爷拆阅。”

他呈上一封书信,我瞥了一眼,字迹清丽,上书“王爷尊鉴”、“妾妙云谨启”数字,应该是燕王妃的来信。

燕王将书信接过,并没有立即拆阅,淡淡问道:“还有什么话?”

王真看了我一眼,才说:“王妃派来的人说,四月初十是皇上的万寿圣节,寿礼已安排妥当派人送至王府,请王爷不要忘记前去金陵。安成郡主前些时染了些小恙,王娘娘悉心照顾,已经无碍了,请王爷放心。”

我悄悄退到内室,只当没有听见。

他的妻子儿女,他不可能全然不顾。

他很快就跟进来,对我说:“蕊蕊,你喜欢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没关系的。棣棣这名字很好听。”

我知道他是哄我开心,笑道:“我逗你玩的,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游湖吗?”

他抱起我说:“好,我们即刻就去。”

春日风光明媚,我们携手并肩走在湖岸边,丝丝垂柳迎风拂面,各种鲜花随地开放,彩蝶在花间纷飞,游人如织。

一只粉色蝴蝶落在我的肩膀上,燕王伸手捉住它,另一只蝴蝶围绕着我们飞来飞去,我笑道:“你看,你把它们分开了,还不快还给它!”

他指头松开,向上挥动衣袖,两只蝴蝶又亲亲密密地一起飞向湖心。

认识我们的人都向我们打招呼,叫我们“燕公子、燕夫人”。

我们走到一个偏僻的小亭中,只见一个满面泥污、臭哄哄的老乞丐,正在撕扯着一只烧鸡,怡然自得,逍遥无比。

燕王有洁癖,一看到他就说:“我们走吧。”

我叹口气说:“我倒是很羡慕他。”

燕王很不解:“你为什么要羡慕他?说说看。”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天,在海滩上,大富翁看见渔夫躺着晒太阳,便责备他说:‘大好时光,你为什么不多打点鱼呢?’,结果渔夫反问他:‘为什么要打那么多鱼?’富翁说:‘卖钱啊’,于是渔夫再反问他:‘卖那么多钱做什么?’富翁说:‘有了钱,就能像我这样,自由、快乐、悠闲,在这片美丽的海滩上散步。’”

我顿了一下,问他:“你猜那渔夫怎么回答他的?”

燕王的紫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却摇了摇头。

我轻声说:“我现在不正快快乐乐地躺在沙滩上吗?”

燕王突然说道:“可是蕊蕊,渔夫永远体会不到打到很多鱼后的感觉,”他怅望湖面说道:“自愿放弃和被动接受,那种感觉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