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这个场景忽然让她联想起无回岭那一夜,她和银枪白马的六哥隔火相望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如此情景。

心中犹疑不定的慌乱和不安,她丢下红缨,快步走向城门。

守将认出了她:“太子妃殿下,您在车上等候即可,臣马上肃清道路让您入城。”

杨末看了一眼阴影中黑黢黢的障碍物:“这是什么?为何堆在门口?”

守将道:“这是今日刚刚运到的粮饷,还没来得及入库就先堆在此处,没想到殿下会突然回来,是臣等失职。”

粮饷居然会在城门口卸下车就地堆放。她往城中走,路过那麻袋包着的物件时,借裙裾遮挡悄悄踢了一脚,踢得太重脚趾都微微作痛。麻袋里的东西沉重坚硬,根本不像粮草。

她加快了步伐。走入城门内,宇文徕看到她下马相迎:“末儿,你怎么自己过来了?在车上等着就好。”

她一面观察城门和城楼上的士兵,一面低声道:“咸福,不太对劲。”

“什么不太对……”他也蹙起眉头,“母亲的事,你知道了?”

“嗯。”她没空向他解释自己从何得知,“慕容筹……骠骑将军,你舅舅,他去哪儿了?”

宇文徕道:“他代替母亲回乡祭祖,比我们晚四五天从上京出发的。慕容氏的故地在辽东,远隔千里,舅舅和族人只怕现在还未听闻噩耗。”

这么巧,慕容筹回辽东,宇文徕到南京与女直人议和,离开上京只月余,皇后恰巧此时出事,她不信这纯属巧合,只怕是拓跋辛策划已久的阴谋。脑海中浮现起红缨刚刚说的话:“太师想对付太子,他跟我们是一边啦?”这句话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小姐,女直人实际上和我们是一路,你莫跟他们冲突。”

是靖平!不,应该说是女直!

原来是这个意思。靖平的想法和红缨一样,女直帮着拓跋辛与太子作对,就认为他们是有利于杨家。女直人果然阴险狡诈,酋长都被拓跋竑枭首分尸了,还能跟拓跋辛结为一党。这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把太子、慕容筹、皇后分隔三地,诬陷皇后只是第一步,绝不是结束,其他两处或许也已经动手。燕州城里有女直人和拓跋竑撤回来的军队,女直人已经不可信,拓跋竑岂不更危险?

“咸福,我们不能进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宇文徕见她神色凝重警觉,他自小在宫廷中如履薄冰地长大,此时也能觉察出周围气氛异样了。燕州这种要塞,城墙上肯定日夜都有士兵值守,此刻那里却漆黑一片,只有城门处一点亮光。

杨末继续道:“城门还开着,这么重的门须臾之间关不上。你先慢慢往门口靠近,然后上马冲出去。城门守军并不多,门外有上千卫士,他们未必能抓得住你。你出了城立刻去找附近城镇可信任的官吏将领,然后去辽东和你舅舅会合,他们就奈何不了你了。”

宇文徕握住她的手,两人转身缓步踱向城门。守将看他回头,立刻快跑迎上来问:“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宇文徕道:“孤送太子妃回车上去。”

守将本是弯着腰,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诡异地一笑:“殿下进了南京城,还想出去吗?”

他一手捏住嘴唇吹出一声响亮的尖哨,这大约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城楼上顿时火光四起,埋伏的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城下。城楼上一名铁塔般魁梧的虬髯将领,正是拓跋竑,声如洪钟地对楼下士兵下令:“外面的人不管了,关门!”

正在推门的士兵立刻换到背面,将那两扇厚重的铁门向中间合拢。

宇文徕无暇思索,推了杨末一把:“上马!”

杨末翻身跃上马背,伸手去拉他,他却后退了一步,飞快地说:“两个人太重跑不快。末儿,我答应你的事只能仓促了结了。这匹马是汗血良驹,你出了门一路往南不要回头,没人追得上你,回雄州去找你哥哥吧。”

杨末正要开口,他扬起手中带刺的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白马吃痛,后蹄一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所有人都紧盯宇文徕,不料骑马冲出去的却是她。城门口的士兵猝不及防,举起兵器想去阻拦,白马凌空一跃,从那些人头顶上跳了过去,冲出城门。

已经跑出去一段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眺望。城门半掩,只留中间一道狭窄门缝,他就在那缝隙里,前后都是从城墙上围下来的士兵,明晃晃的火把和刀剑包围了他。隔得这么远,还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欣慰的笑容,那一条门缝模糊了距离,凌乱的刀光人影都被遮挡隔绝,只留他一道孤影映在正中。

她回头一望,便无法再动了,勒住了缰绳。

这么一停顿,城门内的士兵追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红缨正在车旁等候,看见她骑马跃出迎上来,也被一同拿下。车后还有上千侍卫,追兵不敢恋战,捉住她们就立刻撤回城中。等侍卫们发觉异常赶上来,城门已经关闭。

杨末被士兵押到宇文徕身边。他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慢慢向自己走近,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嗔怪的轻斥,但又含着莫名的震惊微颤:“不是叫你不要回头吗,为什么还要停下来?”

杨末站到他身边,斜睨他道:“你还没有正式废黜我,我仍然是大吴联姻的公主、鲜卑的太子妃,我能跑到哪儿去,这身份甩得掉吗?你就算死了我也得给你守寡。”

宇文徕捏住了她的手,这时候还有心情笑:“末儿,是你自己跑回来的,可别怪我不会再放你走。”

第十五章 黄鹤引3

拓跋竑将宇文徕和杨末押回温泉行宫,身边亲信随从全都被隔离,只有他们两人软禁在寝殿中,殿外有士兵把守,仅留数名陌生的宫人服侍。

寝殿大门在身后沉沉关上,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宇文徕还有心思玩笑道:“末儿,今晚得委屈你和我同宿一室了,我也是被迫的,你别让我睡地上。”

杨末听屋外脚步声远了,讥笑道:“你们魏国的臣子真是胆大包天,谗诬构陷害死皇后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明目张胆囚禁太子,这是要造反的意思吗?”

宇文徕颔首笑道:“彼此彼此,说到宫闱变乱以下犯上,你们中原王朝才是层出不穷精彩纷呈,拓跋辛拓跋竑这些小手段,全是你们玩剩下的。”

杨末气他不动,拉他到寝殿深处屏风后面,低声问:“你怎么打算?这些人既然敢撕破脸软禁我们,恐怕不会留你我活着回上京了。”

宇文徕道:“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立刻杀我。”

“难道你以为他们不敢?”

“这样的逆贼凶徒,还有什么不敢。”他也压低声音,“末儿,如果拓跋竑想拥兵杀我,刚才在城门,他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我们毫无反抗之力,全都要当场毙命,何必送回离宫来软禁?还有城门外的千余侍卫,拓跋竑占据城墙之利,南京有他数千驻军,剿灭这一千多人易如反掌,为何一箭不发?”

杨末回忆片刻:“好像……没有人伤亡?”

“没错,说明他和拓跋辛并不是破釜沉舟兵变谋反,不想造成流血事件扩大事态。”

杨末冷笑道:“一个以佞幸得宠的太师,手里只有几万兵马,如今又是太平之世,举什么兵谋什么反,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就算他想杀我,也得先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像……”他的脸色沉郁下去,“他们处心积虑害死我母亲一样。”

“什么理由?”

“谁知道呢,也许又像上次一样,在父亲面前进谗言诬陷我谋逆。”他轻蔑地一笑,“前年他们已经这么干过一次了,如果不是朝中多位有德望的老臣力保,我或许都不能全身而退。效果如此显著,如今故技重施也不稀奇。”

杨末讶道:“你谋逆?你都已经是储君了,将来帝位肯定是你的,为何还要谋逆?陛下他也相信吗?”

“他不需要相信,他是皇帝,只有别人千方百计消除他疑心博取他信任的份儿。”他无奈地一笑,“末儿,你跟你爹爹、兄长感情深笃,可能无法想象,父子亲人之间也要互相猜疑提防。诬陷太子谋反,理由好找得很。太子亲政手握大权,尝过了唯我独尊臣民拥戴的滋味,岂肯再放权屈居人下;陛下宠爱幼子,太子担心自己地位不保,所以心怀不轨谋逆篡位;就算太子纯孝没有不良居心,但难保他身边没有觊觎权势的小人撺掇;即使太子肯还政于陛下,他手下那些得势的人肯就此罢休吗?如果他们一意拥立,太子迫于情势也只能对陛下不孝了;等等等等。谁说储君就不会谋反,这些理由还不是信手拈来。史书上因为谋逆而死的太子,或冤或真,两只手只怕都数不过来吧?”

杨末望着他无言以对,只好握住了他的手。

“说到底,拓跋辛不过一介佞臣,只会些排除异己的手段,不敢真的谋逆犯上。所以在找到充足的理由之前,他不会轻易杀我,否则陛下那里他没法交代。”

杨末道:“也许他已经在罗织罪名了,把你软禁在南京,天高路远,你都无法为自己辩驳。”

“母亲上个月出的事,如果离得太近,别人很容易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反而对拓跋辛不利。原定此次南京的行程是正月回上京,我猜他会软禁我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在此之前能联络到舅舅,他带兵来南京救我,拓跋竑就算公然兴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杨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不行,我们现在听不到外面的消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准备好了打算动手,不能坐以待毙。你现在就是个手无寸铁的阶下囚,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他们随时都能一刀结果了你,那么多人我可挡不住。”

他却笑了起来:“末儿,倘若他们真的动手,你别替我挡,找机会保全自己要紧。”

杨末瞪着他:“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如果被他们害死了,我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活吗?最要紧的是保住你不死。”

“我暂时不会有危险,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末儿,听说你轻功很好。如果趁着夜色,你有把握从这行宫里翻越出去吗?”

她立刻道:“我不走。”见他回过头来盯着自己,又别开脸道:“行宫里到处都有侍卫把守,这座殿又四面不着边,除非长了翅膀飞出去,不然怎么跑?我没那本事。”

他低头沉思道:“那就得另想办法了……”

杨末道:“你有功夫操心这个,不如想想自己怎么脱身。”

寝殿中只有一张睡榻,这时候两人当然也没有那么多隔阂忌讳了,同榻共枕而眠。杨末心中忧虑烦躁,辗转反侧翻覆了许久都无法入眠。

身边的人十分安静,平躺着一动不动,呼吸声都不甚清晰。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不意他却忽然在被中握住了她的手:“睡不着吗?”

“嗯,吵醒你了?”

“没有。睡不着就闭上眼躺着休息,接下来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惊涛骇浪,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去应付。”

第十五章 黄鹤引4

晚间贺山真的带来一名婢女,混在进膳的侍女中。杨末一看见她就明白贺山为什么说“绝对忠心可信”,原来他找的人是红缨。

红缨留在殿中,待其他人被贺山借故支出殿外,立刻动手解自己外衣:“小姐,快,你把衣服脱来跟我换,我这就给你梳头。”

杨末坐着一动不动:“红缨,离宫中很多人都认识我,你冒充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拆穿,届时你必定性命不保,或许还会连累其他人,我不会这么做的。”

红缨解衣裳的动作一顿:“小姐,红缨的命只值八两银,能用我一命换小姐周,我还觉得自己赚了。”

杨末道:“我这条命也没觉得多金贵,看不出来哪里值得用别人的性命来换。”

红缨知道她脾气执拗,只得转向宇文徕道:“殿,你帮我劝劝她,时间不多。”

杨末先他一步道:“你们都不用劝了,我主意已定。”

宇文徕没有出言劝解,只是笑道:“末儿,你如此真心待我,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得妻如此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她果然沉脸色:“谁要跟你生死与共。”

“那你为何不肯先走?”

“我……红缨和我有多年主仆情分,我不能让她代我而死。”

宇文徕道:“好,贺山,再去找其他忠心可靠的婢女,三日之内带过来,能办到吗?”

贺山应道:“小人一定办到。”

杨末被他反将一军,对贺山道:“既然你有这个事李代桃僵把人弄走,何不索性找人来假冒太殿,把他救出去?”

贺山踟蹰道:“拓跋竑骤然起事,近日防守森严,离宫各处能出入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太妃精通武艺,小人或可一试,趁天黑从后方山崖攀援而出,但是殿……至少得过几天风声不紧才能寻着逃脱机会。只要能离开行宫,到了外面就好办多了?”

杨末问:“外面防得不严?”

贺山回答:“小人已经向往常出入的人打听清楚了,宫外一切如常。但宫中人等被管束禁足,衣食柴米都由军士采办运入,查得很严,宫里人一个都出不去。”

杨末接着问:“如果出了行宫,你能找到人来接应,马上带我们出城吗?”

贺山听她这么问,立即正色道:“莫非殿有办法出宫?倘若如此,小人愿夤夜突围出去联络宫外城外的率卫。”

杨末点头:“我有办法。”

红缨焦急地唤了一声:“小姐,你……”

杨末继续道:“芙蓉汤底有一条水路密道,通往离宫东墙外东配院的白鹿池。你若能出去,明晚戌时带人到白鹿池接应。那里离宫墙很近,一定不要惊动宫中守卫。”

她一边吩咐着,一转头发现宇文徕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既知道了池底有密道,必然也能明白芙蓉汤那晚靖平逃脱的内情。她无心解释,只将目光转开追问贺山:“明晚,行不行?”

贺山跪拜道:“小人定不辱命。”

宇文徕却制止道:“不行,明晚太早了,拓跋竑现在草木皆兵,我这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立刻就会知晓,现在逃脱太冒险。”

杨末讥笑道:“都已经成了阶囚,想要逃命当然得冒险,太殿连承担这点风险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也加重了语气:“你先出去,我就敢冒险!”

两人相持不,一旁红缨劝道:“二位殿别再争执了。昨晚我和其他人们被关在西所偏殿,听到关押我们的将领说:‘直接杀了算了,还等什么?’另一个人说:‘等辽东那边确认了再说,就这一两天。’我猜他们很快会动手,没有太多时间,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闻言停争论,杨末看了宇文徕一眼:“他们在等什么消息?辽东?”

宇文徕面容沉凝,他终于也有了一丝惊惶之色:“母亲已经遭难,舅舅只怕也凶多吉少……”他按住她的肩,“末儿,今晚你必须跟贺山走,翻山潜水都可以,不能再耽搁了,马上走!”

她还想再争辩,门外却响起整齐的士兵步伐声,拓跋竑声如洪钟气焰跋扈:“四面都围起来,关上大门,外面谁也不许进来,里头的也别放出去。”

殿内贺山和红缨立刻退到案后,未及假装掩饰,殿门已经被拓跋竑一脚踢开,身后跟着数十名士兵,个个戎装甲胄手持利刃。他看到殿内有人,问左右:“这是什么人?”

原来侍立殿外的两名内侍上前战战兢兢地回答:“是膳房的人,为太进晚膳。”

拓跋竑单手扶刀,漫不经心道:“哦,除了太和太妃,都杀了。”

内侍和门外等候的婢女们吓得跪了一地:“将军,不关小人的事啊,小人一直尽职尽责守在此处,唯将军之命是从……”

拓跋竑冷笑一声:“谁叫你看见了呢。部杀掉,一个不留。”

杨末首先想到的就是挡在红缨面前护住她,那厢跪在门边的贺山已经飞身跃起,抽出藏在腰里的软剑袭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那军士不及防备,被他一剑刺在颈中,当即毙命。

贺山趁机退到宇文徕身边,举剑横于胸前:“殿,这么多人小人也抵挡不住,只能为您杀一个是一个了。”

宇文徕拉住他道:“别做无意义的事。你挡不住他们,他们也未必拦得住你。我要你护卫太妃突围送她到宫外,你能不能办到?”

贺山回头看了他一眼:“殿,恕小人不能从命。”身形一晃从他手中挣脱,挥剑向围拢过来的十几名士兵迎上去。

士兵都有甲胄护身,手持长枪钢刀,贺山的软剑虽然灵巧,但在这些久经沙场出生入死过的将士面前,再武艺卓绝的高手也显得疲软无力。十几个人成阵型,时而层进轮番进攻,时而雁翼包抄合拢。贺山足足挡了一炷香的功夫,也只轻伤了三名士兵,自己却气力将尽,出招速度越来越慢,险象环生。

杨末想出手助他,但她手边没有兵刃,还要护着红缨,近处的拓跋竑始终没有出手,她不敢离宇文徕太远。

拓跋竑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一个内侍而已,十几个人都杀不了?来人,放箭。”

守在殿外的士兵张开箭弩对准殿门,围攻贺山的士兵退到两边。这一轮箭矢放出来,殿内的四个人都要被射成刺猬。贺山情急之飞身跃出殿外,弩手的箭尖随他而动,飞蝗般的弩箭追着他射出去,将他钉在大殿木门上,整个人都被箭矢湮没,只有涓细的血流从箭雨缝隙中缓缓流,渗入廊青砖。

殿外的杀戮则要轻巧得多,内侍宫女毫无反抗之力,除了发出几声惊恐尖叫,不一会儿就被士兵们收拾干净。

红缨没见过杀人,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浑身发抖,揪紧了杨末背后的衣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拓跋竑手扶腰刀转过身来:“都这个时候了,殿还如此镇定,是在等你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舅舅来救你吗?”

宇文徕看着他默然不语。

拓跋竑嗤笑道:“你们甥舅两个不是自诩精通汉人的史籍兵,看不起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鲜卑勇士,嘲笑我们只有武夫之勇吗?汉人的兵有没有教过殿,这个时候怎么用你们聪明的脑袋瓜来对付我们这些武夫手里的刀枪呢?哈哈哈!”

他得意地仰首大笑,宇文徕仍不言语。拓跋竑收起笑容,目露凶光:“殿不用等,慕容筹他不会来了。”

宇文徕这才开口:“你们把舅舅怎么了?”

拓跋竑道:“文弱生也来带兵打仗,我用两根手指头就能轻松把他捏死。这种人居然还骗得那么多人跟随他,叫我们这些有真领的如何服气?在京城他有卫士保护,到了慕容氏的故乡,哼!随便一个三流的杀手就能把他项上人头取来!”

宇文徕往前一步怒道:“你们居然派刺客刺杀舅舅,战场上比不过他就用这样作的手段,你也配称鲜卑勇士?”

拓跋竑道:“那只能怪他自己太无能。我常年在外打仗,不知碰到过多少刺客暗杀,谁人能奈我何?”

杨末在一旁听得难以置信。慕容筹,百战不殆的传奇儒将,居然死在不入流的刺客手里。她想起曾对爹爹建议派武林高手刺杀慕容筹,爹爹不屑为之。慕容筹没有死在敌国义士刀,却在自己的故乡不设防备被鲜卑族人所杀,不知他到了地见到爹爹,会不会觉得冤枉?

拓跋竑又道:“殿不必为你舅舅悲伤,臣马上就会送您去与他、与皇后陛团聚了。”

宇文徕心知今日难逃此劫,已不复震惊惶惧,反问他道:“你才关押了我一天就手,这是拓跋辛的命令,还是你自作主张?我原以为你虽然不服我、不服舅舅,对这个同族的太师好歹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拓跋竑笑道:“我虽然读得不如殿多,但也知道汉人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有句成语叫‘夜长梦多’。太师远在上京,南京这边的事,只能我自己看着办了。殿手底能人异士众多,一个小小的内侍也有如此领,我这个武夫有勇无谋,不敢跟你们比谋算,只好跟你们比刀了。”

他弯腰拾起桌案上一壶酒,揭开壶盖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将空壶扔在地上:“殿这酒寡淡无味,还是尝尝臣为您准备的美酒吧。”转头向属示意,殿外有人捧进一壶酒来。

杨末已经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挣开背后揪住她的红缨,赤手空拳向端酒的将领袭去。两边的士兵立时围堵上来拦截她,其中一人举剑横削,杨末收手不及,被他削半幅衣袖。

拓跋竑命令道:“小心别伤了太妃殿,殿□份尊贵,身上留刀口就不好交代了。”

明知一人之力难敌众拳,明知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四周都是兵戎在手虎视眈眈的军士,殿外还有更多,围成刀山铁桶,就算她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救他。贺山死了,慕容筹也死了,宫外的人不知消息,更不会有人来救援。

盼了多久了,杀父弑兄的仇人,死于他们鲜卑人自己的内斗,这不正是她最希望看到的果。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心中却感受不到半分喜悦解脱。

她想为父兄复仇,但她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她向他走过去,慢慢伸出了手。同生如此艰难,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化解不开的恩怨,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一切都好像迎刃而解。

父仇不报世人不容,但是没有人规定,不能和杀父仇人一起死。

然而刚走出去两步,地横来一枪扫中她脚踝。她扑倒在地,无数枪杆和刀鞘随即压到她身上,成密实的网,隔绝切碎了视野。

就像父兄罹难那一夜,她被锁在敌营的囚笼中,山那边火光闪耀,她明知道最亲近的人就在那里,他们死生一线,她却被囚于方寸之地,难以够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