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扑到清池里的时候,温水浸透四肢百骸。

她在水下泡了很长一会儿,觉得自己简直失败透了。

她似乎不但没有给元清安全感,反而连他的自信也打击了——虽然作为一个有过不止一次经验的人,元清的表现也确实过于笨拙和生涩了些。

而后她觉得自己也被打击了——她以为自己没有初次情结……事实证明,她还是在意的。

她蹬着池壁想要游出去。

谁知水面瞬间激荡,一双手从上面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水流倾泻而下,邵敏被按在池壁上,呛了水,咳嗽不止。

待看清了是元清,便挂到他脖子上边咳边歇着,“怎么了,呛了我一口水。”

元清揽着她的背,声音里有种不自然的镇定,“敏敏总不上来,朕以为……”

邵敏笑着抱住他的背,“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总这么患得患失。”

他背上纵横交错,旧的疤痕尚未长平,又添了新的。先前单方面被按倒料理,邵敏并没注意到,此刻摸上去才略觉得狰狞。

邵敏扳着他转身,元清有些抗拒——他不习惯把后背亮给别人。尤其不想亮给邵敏看——那上面记着他不堪的过去。

邵敏知道他的心思,便道:“让我看看伤好了没。”

元清垂眸支吾道:“长好了……”

邵敏眸光温柔,蹭着他的额头,低声道:“这是为我受的伤,让我看一眼。”

元清顿了顿,耳根瞬间红透。

他回过身,终于敢把赤_裸的后背给人看。

邵敏细长的手指划过他背上的疤痕,元清身上颤了颤,躲了一下。

邵敏轻轻的一道道描摹过去。凉而软,痒痒麻麻的碰触,有些挑逗的意味。

元清身上已经起了反应,红着脸羞恼的回头握住她的手腕,漆黑的目光嗔怒的半眯着,美眸盈盈,美色诱人。

邵敏与他对视片刻,垂眸低声道:“已经不疼了。”

元清顿了顿,瞬间眸光转柔,上前吻住了她。

暖风熏人,纱帐氤氲。清池中百合香飘,鸳鸯交颈。

皇后最新章节列表65、交心

邵敏醒来时正是子夜。

元清在她身旁熟睡。修眉长睫,鼻梁秀挺,暗沉夜色中,他的侧脸精致而清俊,正是春闺梦中良人模样。可惜若在白日里,这张面孔染了颜色,端的是粉雕玉琢,仍旧不过是个水嫩少年。

邵敏想看到他长大成人的模样。她想知道二十岁时他如何的英姿勃发,三十岁时他如何的沉着干练,四十岁时他如何的温和儒雅……时光如白驹过隙,可是当你想要什么的时候,一生忽然就变得那么漫长,经不起等待。

她觉得自己像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可是她并不后悔与他相遇相爱,能有片刻相知相伴缱绻缠绵,已是至幸。

她伸手描摹他的眉眼,俯身在他唇上亲吻。

邵敏下床时,值夜的宫人也在打盹。

她放轻脚步,没有吵醒她们。

烛火毕剥作响,光芒温和熨帖。

邵敏披了件毡面披风,从壶里到了杯水。

仲春的夜色凉薄如水,却并不彻骨寒冷。殿外凤凰竹新萌的复叶在风中窸窣摇摆,榆叶梅花落了满地,依稀是月华揉碎。

天空低垂,繁星高悬。汴京城房屋连绵低伏,屋宇的棱角模糊在树影与黑夜里。偶有一两处灯火彻夜不息,却也笙歌寂寥。

邵敏握着杯子,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倾药入口,就着水咽了下去。

元清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从背后揽住了她,邵敏向后倚靠在他怀里。

元清俯在她耳边低问:“敏敏刚刚吃的什么?”

邵敏道:“养气补血的丸药罢了。”

元清揉她转身,给她拉上兜帽,而后啄着她的唇,由浅入深。

他低低的笑道:“这药好香,朕也要吃……”

邵敏蹭了蹭他的额头,“胡闹,药也是随便就能吃的?”

元清笑道:“朕看到敏敏就头晕目眩,心如擂鼓,显然是气血不济,自然也是要补的。”

邵敏习惯了他胡搅蛮缠,笑道:“进屋吧,我拿给你吃。”

元清眯了黑柔的眼睛,俯身去抱邵敏,被邵敏敲了一脑瓜,“气血不济了就好好走路。”

邵敏抬脚进屋,他笑眯眯的追上去,“朕为敏敏代步,敏敏有什么好害羞的……”

邵敏本以为他讨药吃不过是说句轻薄话,谁知进了屋他就一面翻找着,一面眼巴巴望着邵敏。

邵敏无奈,道:“闭上眼睛,张开嘴巴。”

元清眨着大眼睛纯真无暇的看着她,又被敲了一脑瓜,这才乖乖的闭上。

邵敏从盒子里拿了块川贝枇杷糖,塞到他嘴里。

他咂了咂嘴,皱眉道:“不是这个味道。”

邵敏俯身亲了亲他的嘴唇,笑着勾勾手,道:“明日还有早朝,赶紧上床睡了。”说着自己径自打起帏帐进了内室。

元清不满的追上去:“皇后就知道敷衍朕……”

元清像个初尝禁果的少年,连着几日缠着邵敏,满脑子少儿不宜。

这种事在他这个年纪太伤身,邵敏自然不依,能蒙混过去就蒙混过去,不能的时候就一巴掌拍开。

元清情话说得溜,轻薄的话却不会几句,被拍开了就委屈的自己翻身睡。若邵敏不去哄他,不一会儿就假装睡熟翻过身来,若无其事把邵敏揽在怀里。若邵敏去哄,八成还要嘟囔一句:“是敏敏自己说让朕多练的……”

于是邵敏哄了两次就再不理他。

就这么打情骂俏的过着,转眼到了四月底。

太医来请脉的次数有些多,每次太医来过,元清就加紧缠着她,甚至半夜偷袭的事都做过不止一次。邵敏渐渐明白过来……他想要个孩子。

大概就跟女人总觉得孩子能拴住男人一般,男人也觉得有了孩子女人就再没远走高飞的心思了。

如果元清跟她做那种事,只是为了把她留下来……邵敏这么想着就觉得心情微妙——依赖很多地方跟爱情很相近,可是它终究不是爱情。

意识到自己对元清的爱可能比他的更纯粹和深刻时,邵敏略觉得有些不平衡。

不过她并没有立场强求。

元清想要把宫妃们都放出去,也与她打过招呼。

邵敏只笑道:“她们已是你的人,纵放出去也没人敢娶,必然孤苦一生,何必要造这种孽?”

元清垂眸,片刻后抬头凝视着她的目光:“朕往日胡来,对不住你。可是朕心里有了你,便再容不下旁人。你也说但求一心人……”

邵敏笑道:“林昭容你如何安置?”

元清目光一震,林佳儿注定要生下他的孩子,他既不可能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能让他出世便低人一等。他生母遭遇不幸,他更不能狠心对林佳儿做什么。

他半晌不答,邵敏便捧了他的脸,道:“一个与一百个都是一样的。我爱你前便知道这些,不会在爱你后反去计较。你不要放在心上。”

元清垂首不语,终于不再提这件事。

事实上邵敏很清楚,她心中计较,只能假装她们都不存在,才能容下。但是她不能为了自己一时计较,让元清将一切做绝,最后孤家寡人守着这几月欢愉,绝了一生爱恋。

她注定不能给他一世,宁愿他爱她少一些,也好在她离开后早日淡忘。

前往希提谈判的使臣回来多日,已成了惊弓之鸟。

几次从明砍暗杀里逃过性命,他虽信任帖木儿的诚恳,却对与希提和谈深不以为然。

大概帖木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新的使臣已经走在路上。

元清也命人捎信给他,问他,与中原结好是他一人之愿还是希提一国之策。

这段时日里,边境又打退了希提几次侵扰。

邵敏断断续续听着西边的消息,意识到这里的进展已经与她所知有了偏离。

这种偏离往往是一去不复返的,她回去的机会只怕真的只有一次。

铃音将一个小琉璃瓶交到元清手上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暖风熏人、繁花谢尽的时候。

元清拔了塞子,从里面倒了个小圆粒出来嗅了嗅。

丸药圆润如珠,只有米粒大小,沁着一层薄香。他几次从邵敏身上闻到。

他晃了晃瓶子,里面大约有十余粒“这就是皇后每天吃的药?”

铃音道:“是。”

元清将瓶口塞上,略有些不放心,问道,“没让皇后发现?”

铃音道:“娘娘每次吃一把,奴婢从中拿一粒,她并不知道。”

元清这才点了点头。将瓶子给了王聪明,道:“送到御药房,找人问问配方、对症,查查是谁开给她的。”

王聪明应了,忙去办。

入了五月,眼看便是圣寿节。这几日朝中已不理刑名,各地来朝贺的官员也先后入京。汴京长街俱已用彩帛与鲜花装饰起来,从高处望去只见繁华紧簇。

城中处处笙歌,教坊里歌舞不绝,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去岁元清的生日正和大婚连着,就算他再有意冷落邵敏,那种举国同庆的欢宴场面也寒酸不了,只怕盛景难再。

当日他见处处红锦、人人笑靥,只觉不胜其烦,心中怄气。可是他在那个时候得到了一生最好的生日礼物。

有邵敏相陪,他反倒只想安安静静的与她饮酒庆生。什么大宴群臣、举国庆祝、四方朝贺,都不及她笑靥如花,柔情似水。

他不稀罕,邵敏却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其他都好办,惟独给元清的礼品,她必须别具匠心。

若比富贵精巧,她自然比不过四方属国、甚至国中一州的才智与人力。但是若比手工技艺,莫说南采苹,便是宫中其他嫔妃的刺绣、书画比她也只强不差。

既要独一无二又要匠心独具……她忽然觉得老公是皇帝真是太糟糕了。一枚领带夹、一张芯片或者一个小程序就能解决的问题,也变得复杂起来。

偏元清还不时凑上来,粘着问:“敏敏送朕什么?”或者“不用花太多心思,敏敏送什么朕都喜欢。”再或者“朕不用惊喜,敏敏透个风给朕……”

邵敏捧着茶无语道:“我什么也没准备……”

元清就静静的望着她,略有些羞涩的凑上前,姿态可口美味,“已经一个多月了……敏敏身上还不爽利吗?当然朕也可以等,可是生辰一年只有一次……”

掀桌啊,要不要绑好缎带弄个盒子把自己装起来,顺便给你准备付刀叉啊?

宫妃不比外官,鲜少在礼物上拼贵重,送的多是些荷包、络子、绣品。

邵敏最终把荷包绣好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这辈子都不想做女红了。

希提帖木儿派来的使者也如期抵京。

王聪明作为万寿节司礼太监,相应接待事宜皆是他负责。

他对帖木儿新仇旧恨,自然不会对他的使者以礼相待,事事将他安排在最后,处处让他低人一等,连馆舍都要给他加一个“蛮”字。

使者气愤不过,前往说理,他反强词夺理道:“你们不是蛮子是什么?”

使者提拳揍他,他吃过亏自然早有准备,一挥手,背后一群人一拥而上,将使者揍个鼻青脸肿,而后扬长而去。

希提汉子都是咽不下委屈的,王聪明走后,使者愤怒之下甚至想趁着万寿节奉里刺杀了元清,如此虽断了与中原交好的路,但想必他们也会一时群龙无首。但是他来前帖木儿早提醒过他,中原朝廷与希提大不相同,除非一日内同时灭了它的皇族与内阁,否则内阁另选皇帝或者皇帝另选内阁,照旧如常运转。

于是他将礼品一丢,留下副使节,独自回了希提。

副使节更不愿受王聪明的气,留书一封,也离开了。

王聪明上报说希提使节跋扈,未把元清放在眼里。

元清知道他与帖木儿有龃龉,更知道帖木儿不是会花费小半年只为了侮辱他一次的人。命人略一查就明白了原委,无奈的把他召来,道:“自己去领二十杖。”

王聪明战战兢兢不敢问,领命而去。

元清提笔给帖木儿写信,皱眉道:“你跟朕十年,朕不忍杀你。可你也得知道,这次你犯下的事罪该万死。朕会另赏你宅子与银两,你自己谋个去处吧。”

王聪明叩头泪流满面:“爷让奴才跟在身边,奴才什么也不要。”

元清没有做声,挥手命人把他拖下去。

他没有料到,这次格外开恩,终有一日会让他后悔莫及。

六月里希提来信,帖木儿心上说,欲与元清“会猎延州”。

朝堂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只元清笑道:“他说会猎,是真的会猎。何况延州是我国内城池,诸卿无需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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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一门心思想去延州“会猎”。百官自然层层劝阻。

且不说此去延州千里迢迢,而希提到底居心何在尚不可知。便是真要御驾亲往,希提来的也不能是个区区左相,怎么也得是他们天汗才勉强够分量。

——毕竟在名义上,希提还是中原臣邦。

帖木儿这个邀请来得不伦不类,连对朝堂尊严没感觉的程友廉也不答应元清去。朝臣们虽不会蠢笨到拿宋襄公、楚怀王举例劝谏,言谈之间却颇有些对方乃虎狼之邦,去了恐遭不测的意思。

不过当一个皇帝对一件事执着起来,一切阻力就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只除了他的皇后。

过了万寿节邵敏便又病了一会儿。太医看了,说是气血两虚,需要调养。

结果前前后后调养了近一个月,用过多少补品,却丝毫不见好转。

她睡得时日越来越长,精神却越发不济。任谁都看出她这是不好了。

年前追查邵敏中毒一事时,元清问过刘安时。刘安时只说邵敏脉象稳而实,中气足、精血旺,便是常年田头忙活的农妇也少有这么健壮的。她这一病,元清只觉得蹊跷。

月前元清命人去问邵敏服用的药,御药房查过出纳,并没找到出处。找了几个颇有见识的煎药师父一一辨别,却无一人能说出这是什么——甚至猜不出配方中一味药来。

太医院自然更无人给她开过这类方子。

元清心中不安,便命人继续去查。却一连大半个月没有消息。

这日休沐,却忽有人来回禀,说有人见过这药。

元清正在沐浴,闻言随便扯了件衣服,湿漉漉的披头散发便出去。

身后宫女太监们一路帮他打点,却都不如王聪明那般贴心麻利。加上天气炎热干燥,元清心中烦闷,便将人尽数挥退了。

进来的却是御药房总管并刘安时。

——若是这两人之一,早半个月前就查出来了。因此元清眯了眯眼睛,问道:“谁见过?”

御药房总管道:“奴才拿了药去问刘太医,正逢刘太医给人看诊……那人认出来,说是见过。”

元清问:“他人呢?”

总管太监瞟了刘安时一眼,又偷偷抬眼望元清,惴惴道:“不知怎的,来到宫门前,他突然说肚子疼……而后忽然就跑没影了,奴才去找……”

元清怒道:“到底是个什么人?都到宫门了,你就不会命侍卫去寻?”

“去是去了……”自然是没找着的,“那小子是西域人,生了双天蓝色猫眼,按说很容易就能寻到,可是不知怎么的,就跟钻到地缝里去了似的……”

元清脑子里忽的浮现消寒节遇到过的那个猫眼少年的模样——他是杂耍班子里的,靠把戏吃饭,耍把戏自然在行——只怕当时他并没逃到街上去,只藏在眼皮子地下,看这些人四处奔走。

但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只怕已经逃到天边去了。

总管一看就是个太监,刘安时又是宫中御医。当时两人凑到一块儿,任谁都猜得出与宫中事有关。那人既敢说认得,就必然不怕进宫对质。却在宫门前逃跑……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隐情?

元清琢磨了一会儿,道:“他既生得与众不同,便画了像张榜去寻。命城门守卫严加盘查,务必将他找出来。”

两人领命将去,元清想起什么般,问道:“他逃前,你们可与他说过什么?”

总管忙禀道:“奴才说,这事关系到皇后娘娘,若他能立功,必然大大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