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赵芳敬问。

“我、我跟着十三叔不方便。”养真低下头,正看见他宫绦上系着的一块儿绿水寒的方形美玉。

“怎么不方便?”他继续发问。

养真顿了顿:“我毕竟、大了。”

“你……”赵芳敬欲言又止,他哼了声道,“不错,你的确是大了,大到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

养真一惊:“谈婚论嫁?”

赵芳敬道:“你以为,先前王应亲自跑去钱家庄是做什么?”

养真听见“王应”两字,心里突然浮现一张宛如女子般秀丽过人的脸,他总是笑的有几分腼腆,害羞的时候脸颊上会浮现淡淡地晕红,也跟钱仲春似的称呼她为“小乔妹妹”,但跟仲春的爽朗不同,他的语气却总是轻柔温和的。

养真知道赵芳敬的意思,却只能装作不懂的。

赵芳敬道:“你可想过,这会儿你若是回到乔家,会是什么情形?”

养真想了会儿,低低道:“他们大概会高高兴兴的把我卖个好价钱。”

“你知道了还要回去!”

养真笑道:“十三叔担心我给卖到火坑里去吗?”

她是调侃的口吻,赵芳敬差点忍俊不禁,却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担心,就不要自作主张。”

养真跪坐起来,轻轻在赵芳敬的手背上摁落:“十三叔放心,我不会的。”

“不会?”他瞥一眼她的小手,突然别扭,恨不得她这会儿便已经是及笄之龄。

“我会好好的,”养真对上他好看的眸子,轻声道,“何况,我还有十三叔在。就算我真的遇到了危险,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十三叔一直在我身后。”

赵芳敬喉头微动。

养真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这话……她曾经问过。

但是那一次,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一步错,步步错。

良久,赵芳敬将她的小手反握入掌心,按捺着想去吻一吻的冲动:“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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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眼见还有一段路才近京城,赵芳敬的随从突然来报:“前方有勇冠侯乔家的人,说是听说王爷今日陪着姑娘回京,特来拜见并见姑娘。”

赵芳敬跟养真四目相对,十三王爷笑道:“真是白天不可说人,你瞧瞧,他们来的多快。”

养真道:“十三叔见见吧。”

赵芳敬道:“自是要见,只是想他们这样十万火急地迎出城来,多半跟你方才说的事有关了。”他顿了顿,才问养真道:“你可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养真笑道:“十三叔快去就是了。”

赵芳敬叹了声,转头道:“停车。”

正如十三王爷跟养真所说,乔家的人巴巴地迎出城,拜见王爷是幌子,实则却是为了迎接养真回府。

以前这女孩子在淮县的时候,满府之内除了谢氏,并没有待见她的。

毕竟她的母亲不过是个走江湖卖艺的女子,跟乔白并没成亲,后来又流落府外不知去处,若非养真的眉眼里带着几分乔白的英气,只怕都要以为她是那女子不知跟谁所生的了。

虽然乔白在抱到养真后,便执意在族谱上加了养真母亲的姓氏,算是给了她一个正经名分,也给了养真安身之处,但就算如此,因为做长辈的不喜欢,养真便仍如野草般。

就算给赵芳敬带走,乔家的人也的反应也不过尔尔,真正让乔家之人改观的,是那次张天师的批言。

在张天师批了养真是凤凰命后,乔家人震惊之余,急忙商议数日,最终做出决定,要把养真从赵芳敬那里讨回来,毕竟这是只凤凰,到底养在自己窝里才能光宗耀祖。

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却已经传出了赵芳敬将养真送出京城的消息。

乔家人还不死心,乔二爷亲自去王府旁敲侧击,却碰了软钉子。

当下才悻悻地先灭了这心意。

可这次乔家的人来的这样准确而及时,却是有个原因的。

***

赵芳敬下车,抬头见前方的路边上有几匹马并排立着。

马前三人看见他,急忙快步走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儿就已经拱手跪了下去:“参见王爷殿下。”

为首的一名男子,正是乔家长房的乔松乔二爷,他身侧右手边的是长房长子乔可久,左手边却是乔家二房次子、也就是乔白的亲生兄弟乔安。

赵芳敬见是如此阵仗,微微一笑:“怎么你们都来了?快快请起。”

三人谢恩起身,乔松敛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等听闻殿下今日王驾回京,特来给您请安。另外,听闻殿下也带了我们府里四丫头一块儿回京了,却不知可是真的?”

赵芳敬道:“不错。”

听了赵芳敬如此回答,乔松忙看向身边的乔安,乔安忙笑道:“原来是真的,这可着实甚好,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府内老太太先前身子一直不适,总是惦记着养真丫头,只是……可巧我们听说殿下带了养真回来,求殿下慈悲,让这丫头回府跟老太太见一见。”

赵芳敬道:“贵府老太太病了?不知是否要紧?”

乔松道:“多谢王爷惦记,不过是人年老了,所以病症也多……”

乔安忙接口道:“大夫说这病是老太太心里郁结的缘故,所以我们想,若是老太太见了养真,心里一高兴,兴许病就好了呢?”

赵芳敬听到这里,才微笑说道:“其实你们来的正好。”

乔家三人闻言各自诧异,乔松谨慎地陪笑问道:“殿下……不知是何意?”

赵芳敬道:“先前养真就曾跟本王提起,说是多年不见家里人了,她很是想念,想回家里去看看。”

三人听了脸上惊愕之情更甚,但很快又转为惊喜之色,乔安不由地脱口笑道:“这样好极了!”

赵芳敬淡淡地看向他。

乔安情不自禁说了这句,蓦地对上赵芳敬淡然的眼神,心头一凛,急忙垂头道:“小人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赵芳敬却道:“不必在意,想来你也是牵挂养真、及关心府内老夫人病的缘故,本王自然体谅。”

乔松惴惴不安道:“那、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赵芳敬道:“既然是尽孝之事,本王又怎会不许?何况纵然不看在别的份上,到底要看着养真的一片心意。”

乔家三人听他开口恩许,个个喜出望外,忙又齐齐跪地谢恩。

赵芳敬回身要上马车,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身,似笑非笑地对三人道:“还有一件事:养真回去探望老夫人,自然是应该的,本王不会拦阻。只不过当初她就是跟了本王的,你们怎么接了去的,倒要怎么给本王好好地送回来。”

三人闻言齐齐愣怔,脸上的喜色不由地收了七八分,又忙低头唯唯诺诺地答应。

当下乔家人随着马车而行,进京之后,赵芳敬跟养真在通往王府的大街上告别。

先前在马车内虽然已经说了许多话,此刻,却仍是不免又多叮嘱了了几句,才让她去了。

又走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到了来升巷。

乔家早就得了回信,两个小厮在巷子口上东张西望,眼见马车来到,慌忙飞跑回去禀告。

不多会儿,府内的女眷们纷纷地走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口迎接。

养真下车的时候看见如此隆重的排场,微怔之下,心中哑然失笑。

她的目光从眼前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有一半儿是她认得的,还有却是她没见过的。

正打量中,门口一名容貌清秀的妇人走了过来,她看着养真,脚步放慢略微迟疑,好像不知该怎么跟她相见似的。

养真不等她走到跟前,却已经先加快步子来到身边,屈膝跪地要见礼:“太太。”

原来这妇人正是乔白的继室谢氏,也跟众人一块儿出来等候迎接。

谢氏万万没想到养真会这样相待,不等养真跪下,便忙握住了她的手臂:“使不得!”

养真却执意跪了下去,扶着谢氏的手,仰头笑道:“太太是怎么了,不认我了吗?”

谢氏微微地俯身看着她,听了这句,眼中便有泪光涌动:“我怎会不认你?好孩子……这些年不知多想你!”谢氏说着便张开手臂,将养真用力抱入怀中。

这会儿乔松,乔安两人也走了过来,乔安道:“嫂子不要忙着感伤,先请侄女儿进府内说话,大家可都在等着呢。”

谢氏这才反应过来,忙放开养真,又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往府内而去。

阖府的女眷们见状,才都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两人转身回府了。

虽然这算是名义上的家,但对养真来说,自己到乔家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其中有一次,却正是因为身边的谢氏。

此时,谢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因为身边左右都有人,谢氏心中虽然有话,却不便就说出来。

养真却问道:“太太身子向来可好?”

谢氏心里暖暖的:“好,难为你还惦记着。”

养真道:“听说老太太病了,不知是什么病?”

谢氏一愣,她身后跟着的却是乔安的媳妇包氏,忙着笑回答:“其实没什么大病,就是人老体弱,外加上有些想念侄女儿罢了。这会儿大家见了面儿,老太太自然也就大好了。”

养真向着她一点头:“多谢二婶娘。”

“快别多礼,横竖都是一家人,且我也受不起,”包氏笑道:“这说来这么多年不见,侄女儿出落的越发好了,真真的是个美人胚子,我们都不敢认了!”

众女眷听了,纷纷的出声附和。

谢氏才勉强笑说道:“现在先带你去拜见两位老夫人,听说你要回来,她们也都高兴的很呢。”

当下众人进了内宅老太太的房中,进到里间,果然见长房的大太太跟二房的乔母坐在正中的罗汉榻上。

才打了个照面,看见朱老夫人有些深陷的眼窝,略有些瘦削的脸,养真心中那些旧日的不好记忆便涌了上来。

相比较朱老夫人,长房的林老夫人却透着一股和蔼,一见养真便露出了笑容。

养真上前拜见,林老夫人忙叫谢氏把她扶起来,又叫到身旁,啧啧地说道:“多年不见,我都忘了原先你长的什么样了,却想不到,竟出落的天仙一般的人品,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将来可还了得?”

林老夫人赞了句,转头看着旁边朱老夫人道:“你看看,真不愧是你们三爷的亲生骨肉,瞧瞧这眉眼里,是不是也有几分她父亲的气质?”

朱老夫人勉强干笑起来:“有道是女大十八变,何况她跟着王爷,当然是比在咱们家里享福。”

林老夫人道:“这两年她也没有在王府,竟是在钱家庄,说来我也知道那个地方,早知道在那里,一定要去探望的。毕竟是咱们家的女孩儿,好好地放在外头,真叫人揪心。”

朱老夫人便不言语了,只是不停地打量养真。

此刻养真才说道:“听说老太太病了,不知病的如何?”

朱老夫人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难为你还记挂着。”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冷意。

养真笑道:“我当然记挂着老夫人,所以特求了王爷回府来看一看,见您身子仍硬朗,也就能放心了。先前回来之时,十三叔交代让我早点回去,如今也可以放心告退了。”

朱老夫人脸色一变。

林老夫人也诧异道:“才回来,还不曾坐一坐,如何就要走呢?”

“大太太说的对,”包氏忙笑道:“四姑娘,话虽如此,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是要在家里多住几天的。”

说着又推了推谢氏,谢氏才也说道:“是啊,还是多留几日。”

养真不言语,只是转头看向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对上她的眼神,冷笑道:“那王府虽然尊贵,毕竟也不姓乔,或许是你觉着王府比乔家好过百倍,所以巴不得离开。”

林老夫人咳嗽了声,向着包氏使眼色。

包氏正要打圆场,就听养真说道:“不瞒老太太说,王府尊不尊贵……我年纪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十三叔对我,却的确是比别的人更千百倍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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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且说朱老夫人含嘲带讽的,养真不慌不忙地说了那句话,又笑吟吟道:“其实自然不用我说,十三叔疼我,京内京外的谁不知道?老太太自然也是清楚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放心地把我给了十三叔带走了,现在说起来,我还要多谢老太太的先见之明呢。”

在场的众女眷正因为朱老夫人的话心神不宁,突然听了养真这般回答,更是呆若木鸡起来。

之前在淮县,养真年幼,也并不是个伶牙俐齿的性子,若是有人责骂她、或者欺负她,她通常都不声不响的,只是走开罢了。

所以如今在众人心目中,还当这女孩子是昔日那样闷声不吭的,却想不到,进了京城后大家第一次见面,居然就敢当面跟朱老夫人顶嘴了似的。

本以为她年纪不大,之前说的那句,恐怕是小女孩子无知炫耀,倒也罢了,但是又听了这几句,句句都是在冲着朱老夫人可见已经不是“童言无忌”了。

朱老夫人自然也听了出来,她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哪里容得了这个,此刻脸上涨红,惊怒起来:“你、你说什么?”

谢氏见老太太发怒,微微一抖。

正要上前替她开解,养真却不等她开口,已经满面诧异地说道:“难道我竟说错话了?我许久不曾回府跟老太太和太太等见面,未免不知如何应对了,加上之前在王府里,十三叔也并不格外约束我,后来去了庄子上,更是放开了玩耍,早不知什么规矩了,如果说了什么让老太太生气的,您可别怪罪呀。”

朱老夫人道:“你口口声声的……”

老太太一句话没有说完,旁边跟随养真的齐奶娘突然冷笑了几声。

大家微微一震,转头看去,却见齐奶娘敛着手,微微地垂首道:“各位老太太,太太们,这里原本没有奴婢说话的份儿,可是奴婢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少不得就大胆说两句罢了。”

养真回来,身边自然也带了两个人,这齐奶娘是王府里出来的,先前因为忌讳对方毕竟是养真的家长,所以不敢造次。

可听了养真这两句话,心里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

此刻齐奶娘抬头,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们姑娘先前养在王府里,何等的尊贵,王爷简直像是对待掌上明珠一般,哪里有半点委屈让她受着,就像是姑娘方才所说,各位纵然见不着,自然也应该有所耳闻的。后来虽送去庄子,只是为了她好,并不是别的!所以这回我们王爷为了姑娘,还特特地跑到庄子亲自去接。为了她,连那什么丞相家的二公子去请,王爷还不当会儿事,只管推辞了呢。今儿本来想带姑娘回王府的,可是贵府里的几位爷巴巴儿地迎出城去,姑娘且又一片孝心,听说老太太病了,执意要回来看一看,她小小的人儿,这样懂事孝顺,可奴婢为何听着,老太太似乎并不待见?”

满堂中,静得连呼吸声稍大点儿都能听见。

齐奶娘哼了声:“如果是这样,奴婢少不得就先带了姑娘回王府了,省得我们王爷当作宝贝似的人,却在这里给人白眼,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鸦雀无声。

朱老太太听了这番话,气的胸口起伏:“你……”

可是毕竟忌惮奶娘是王府里的人,别说是王府嬷嬷,就算是王府里的一只狗冲着自己吠叫,也该笑脸相迎,一时想发作,又不敢发作。

林老太太跟包氏等众人见识不妙,大为焦急。

包氏见场面尴尬,忙陪笑道:“这位嬷嬷性急了,我们老太太素日就是个急脾气,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何况姑娘是亲孙女儿,哪里有不疼顾的,只不过说的话容易让人误解罢了。”

齐奶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若是误解,自然罢了,就怕不是!老奴我也是个急性子,若说言差语错的,还请府里莫要怪罪!可若是日后王爷听了谁的传言,说是姑娘在府里吃了委屈,只怕会责罚老奴我伺候不力,所以少不得替她说两句罢了!”

林老太太笑道:“没有的事儿,都是自家人……”

说着便又瞪了朱老太太一眼。

就在这时候,外间却报说乔松跟乔安到了。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走了进来,上前向着两位老夫人行礼。

朱老太太见了儿子,脸上才多了几分喜色。

乔松因对两位老太太说道:“先前王爷吩咐,说是侄女儿孝心,才许她回家来看看,王爷格外嘱咐千万别委屈了她。”

朱老太太闻言脸色一变。

乔松视而不见。乔安便对问包氏道:“养真的房间可打扫清楚了不曾?”

“早就收拾妥当了,”包氏忙道:“只是二爷且快帮着说说,方才养真竟是要走呢。”

乔松皱眉。乔安便转身笑对养真道:“好侄女儿,听说你要回来,你婶婶特叫人打扫了房间,阖府里的人也都盼着你呢,你怎么好进来探一头就走?岂不辜负了家里人的心意?”

养真垂头,温声道:“不是不想多留,只是怕我不知规矩,惹了长辈生气,倒不如走了。”

“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乔安忙道:“谁见了你不欢天喜地的,怎会生气?你只管安生地住下就是了。好侄女儿,你若是仓促地回了王府,给殿下知道,还当我们不尽心,必然怪罪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