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真问:“你知道?”

程红玉默默道:“就算我不知道,晋臣也告诉我了。”

养真哑然之际,趁机说道:“既然你知道,很该就死了这条心了。三殿下其实早就心有所属,你如果也成为他的后宅女子之一,还要跟那位争宠,又怎会快活?”

程红玉道:“我、我就是放不下他。”

养真张了张口,忍不住戳了戳桌上盘子里的软糯团子,低低道:“有什么放不下的,其实三殿下的性格很倔,又臭又硬的,还不如我这个糯米团子好呢。”

程红玉本来有些伤心抑郁,可听了养真的话,愕然之余,不由大笑起来。

偏就在这时候,窗外也有人笑道:“妹妹,你可不要口没遮拦。”

养真听出说话的是程晋臣,但是因而心中却也生出了不妙之感。

程晋臣跟赵曦知原本就像是形影不离似的,而且赵曦知对自己又仿佛有特殊的感应,尤其是在她背地里说他坏话的时候。

养真正隐隐地有些眼皮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阴测测的声音道:“说好的握手言和呢?乔养真,你哪一句话能让人听信?”

养真彻底无奈,不由自言自语地说道:“有意思,以后若是想找他,或者想立刻见到他,只要说几句他的坏话,想必立刻就会现身,简直像是孙猴子一样无处不在。”

养真声音很低,程红玉因为听见赵曦知的声音早就心神不属,所以没听见,赵曦知还没进门,只看见养真喃喃的,也没听清,却本能地质问:“你还在说我坏话?”

养真忙屈膝行礼道:“不敢,这次并没有。”

赵曦知哼道:“你是不是表面上跟我握手言和,背地里却四处散播坏我的名声?除了对程姑娘,还有谁?”

养真忙摇头:“真的没有了。”

此刻程红玉好不容易插嘴道:“殿下,其实养真只是玩笑话,并不是当真的。而我也知道殿下……殿下实则很好,是极好的……”

养真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女孩子双颊绯红,显然是沉浸于欢喜之中无法自拔。

面对程红玉春心荡漾的模样,赵曦知却一脸的视而不见,他冷冷淡淡地看着养真,道:“你出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养真有些警惕:“什么话,在这里说也一样。”

赵曦知立刻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说道:“我不会因为你背地里说几句我的坏话就对你如何的!我还没有气量狭窄到这种地步。”

养真仔细地看着他的脸色,却见脸色正常,并不像是饮酒过量的样子。

当下便随着赵曦知走到外间,问道:“什么话?三殿下且说。”

赵曦知却并没有立刻就回答,只是左顾右盼,前后张望,确认身边并无闲杂人等,才说道:“上次我跟晋臣醉了酒,跑到了樱桃巷,你是不是打我来着?”

养真见他提起此事,便皱眉道:“是又怎么样?”

赵曦知嘴唇微动,他心知肚明,是自己酒后无德才惹的养真动手。何况他此刻并不是要计较此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怪你,你打的对,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养真瞪大双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曦知踌躇片刻,又道:“我问你,你自然是知道十三叔要定亲的事了?”

养真好不容易定下神来:“怎么了?”

赵曦知盯着她道:“你见过那个女孩子了?”

“王家的那位姑娘?”养真摇头,“我没见过。”

赵曦知道:“那你……可问过十三叔为何他突然要娶这位姑娘了没有?”

养真笑道:“我当然问了。”

“他怎么回答。”赵曦知似有些迫不及待。

养真道:“还能怎么回答?十三叔喜欢就是了。”

“他说、他喜欢?”

养真想起当日赵芳敬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心中一叹,点头道:“当然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必然是想说王家的人……兴许不怎么是良配,但是十三叔喜欢啊,既然是他喜欢的,想必自然是有可取之处,我们只替他高兴就是了。”

赵曦知的脸色变得很古怪:“我可高兴不起来。”

养真诧异:“你说什么?”

赵曦知清了清嗓子,道:“我说我可高兴不起来!”

养真道:“我问你为什么?”

赵曦知喉头动了动,说道:“你只要跟我一样亲眼看见过那女孩子,自然就知道原因了。”

养真又惊又是不解:“你见过那王家的女子了?她、她是什么样的人?”

赵曦知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眼看着养真,一眼不眨。

养真给他看的心里隐隐发毛:“你怎么不说话?”

终于,赵曦知说道:“你怎么不问我,那女孩子生得如何?”

“十三叔说了,她生得很好。”养真回答。

赵曦知的嘴角微动,似笑非笑:“是吗?”然后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养真的脸,“真有那么好吗?”

“你在干什么?你看什么?”养真觉着赵曦知的行为诡异极了。

赵曦知道:“我在看那王家的女孩子啊。”

“你……”养真忙先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无人,才道:“你瞎说什么?她怎会在这里?”

赵曦知笑了笑:“乔养真,你要是真想知道那王家的女子生得什么模样,只要去照镜子就知道了。”

这话乍然入耳,像是一句笑话,但是细细一想,养真浑身突然泛冷:“你再说一次?”

赵曦知点头说道:“是真的,我对天发誓,我亲眼见过那女孩子,她的样貌,竟跟你有六七分相似,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之间很相似……我第一眼看见,还以为那是你!”

养真后退一步:“你、你胡说!”

赵曦知说道:“我也想是胡说,但是我已亲眼见过,你为何不去问问十三叔,为何不让他带你去见那女孩子?其实我早就觉着,十三叔对你似乎有些太过……关怀了,似乎宠溺的太不像话,现在才知道原因,原来他心里根本就是喜欢你的!”

养真听到这里,想也不想抬手就挥了过去。

赵曦知猝不及防,脸上吃了一下。

两个人都愣住了。

养真的手掌心有些酥酥麻麻的,她忙缩手,心神恍惚:“我、我……”

赵曦知皱眉:“你又打我。”

“我也不知道……对不住。”养真心慌意乱。

方才赵曦知说那番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语气,不知为何竟让养真想起在梦中,两个人为夫妻的时候,赵曦知质问自己跟赵芳敬之间有无勾结的情形。

不管怎么样,那时她都是他的太子妃,自问恪尽职守,清白无私,却给那样诋毁,自然无可忍。

赵曦知虽不知养真这一巴掌从何而来,但看着她的神色,却也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

竭力忽略了给打的有些发烫的脸,赵曦知问:“你想怎么样?”

养真有些头晕,道:“我……我不信你的话,我会去问十三叔的。”

赵曦知笑:“你最好快去问。可知我也想知道原因呢。十三叔明明是那样冰雪不染尘的性子,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一心向道不愿结缘红尘,现在却对着一个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一见钟情’,我先前还以为是何等天人之姿的绝世女子,却想不到她的脸……”

“你别说了!”养真皱眉叫道。

赵曦知竟乖乖地打住,正色道:“好,我不说了就是。横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再多,不如你亲眼一见。——但我就想知道,若此事是真,你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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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养真跟赵曦知在外头说话, 里间程红玉又是好奇,又是心急, 恨不得跟出去听听他两人在说些什么。

她趴在门口,试图偷听, 可因为隔着太远, 实在听不见, 只隐约看见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程红玉偷看了半天毫无头绪, 便回头对程晋臣道:“你说三殿下跟妹妹说的什么?怎么还要避开咱们呢?”

程晋臣笑道:“我哪里知道。”

程红玉道:“你跟殿下形影不离的,你又是陪着他过来的, 难道他一点儿也没跟你说过?”

“殿下又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程晋臣顿了顿,说道:“不过我知道殿下最近好像对十三王爷的亲事十分上心。”

程红玉眼前一亮:“对了, 必然是因为这个, 不然怎么会特意避开我们呢,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之前传说十三王爷要跟定国公府结亲, 突然间却又转为了贵妃王家?”

程晋臣摇了摇头:“这个只怕要问皇上才知道了。”

程红玉叹气道:“我原先还跟养真玩笑, 说定国公府的小姐成了王妃的话, 不知对她会怎么样,可如今又换成了王家的姑娘,将来只怕比定国公府的小姐还难对付呢。”

程晋臣侧目看着她道:“横竖妹妹又不是在王府里住着,不管是哪一家的姑娘成了王妃,想必跟她也不相干,何况王爷既然疼顾妹妹, 自然不会让人去为难她。”

“怎么不会?”程红玉忙道:“男人娶妻跟不娶妻是不一样的,你难道没听说过‘枕头风’的厉害?”

程晋臣微睁双眼,诧异地笑道:“姐姐从哪里听说的?”

程红玉自知道失言,脸上微红,便啐道:“咱们府内虽然没有这么多事,但是我偶尔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传言故事……你又来刻薄我。”

程晋臣笑道:“不是刻薄姐姐,不过是说笑而已,只是姐姐放心就是了,我想纵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那样,可十三王爷必然不同。”

程红玉在桌边落座,捧着腮道:“但愿如此。我看养真对王爷十分的依赖信任,她跟乔家又不亲,又没有了亲生父亲,那乔家的老夫人又是那样……幸而遇到了王爷,如果王爷也疏远了她,可真不知怎么样了,也太可怜了。”

程晋臣想了想,道:“姐姐想的周到,只不过就算王爷成了亲也不算什么,横竖还有咱们呢,咱们老太太不也是最疼养真妹妹的?”

程红玉才笑道:“你说的对,我都忘了。老太太先前还说恨不得养真是她的亲孙女呢。”

程晋臣同她说笑开解着,实则心中也是狐疑的很:赵芳敬跟王家的这门亲事怪异的很,程晋臣自然不是个蠢笨之人,最近赵曦知对此事十分上心,而且据他对三殿下的了解,赵曦知明明似知道了什么……可是向来对他无话不谈的赵曦知这次却竟守口如瓶,只字不透。

要知道上次天师真人的二度批命,那等绝密的事情赵曦知还告诉他了呢,这次却不知是怎么样。

所以程晋臣心中忐忑,不知道这底下藏着什么事体。

两姐弟说着,外间赵曦知跟养真回来了,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

程晋臣也瞧见三殿下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小手掌印,幸而养真的手劲不大……不似上回一样会高高肿起。

程晋臣只假作没看出来的,起身笑道:“殿下的话说完了?到底有什么要紧绝密的话跟妹妹说?”

赵曦知哼道:“既然是绝密的话,自然不能跟你知道。”

自打他走了进来,程红玉的目光就不曾再落向别的地方,这会儿听赵曦知如此说,程红玉便柔声道:“三殿下且请坐了说话。”

赵曦知因为已经跟养真说了想说的,自然不愿再在这里耽搁,便道:“多谢二姑娘,只是外头还有事,就不坐了。”说着向着程晋臣使了个眼色。

程晋臣看了眼红玉,倒是有些不忍让姐姐失望。

幸而他机变非常,目光在桌上瞄过,便道:“这绿莹莹的是什么东西?”

程红玉听说赵曦知要走,正在失望,闻言便道:“这是养真妹妹带来的点心,是她从书上翻到的做法,叫做青玉团。”

赵曦知本不以为意,闻言突然想起方才在外头偷听到养真说他“又臭又硬”,还不如她的青玉团子好,就是这个东西了。

当下便先瞪了养真一眼,才嫌弃地说道:“这是什么古怪玩意儿,光秃秃的又青绿成这样,看着像是坏了似的,做法简陋,卖相也不好看,这样也敢叫做点心?”

养真因为给他方才所说的话惊心,所以竟没有在意他说什么。

程红玉却忙道:“虽然看着寻常,实则十分好吃,而且这是青蒿的汁子所做,还能驱瘟避疫呢!我们老太太都赞不绝口。”

赵曦知见养真不吭声,便不再着力褒贬,又听红玉如此说,便努嘴道:“我可不信。”

程晋臣笑道:“姐姐让殿下尝尝就是了。殿下是个较真的人,从不肯听人随口说什么,只要亲身试过才知道。”

程红玉心怦怦乱跳,忙亲自端起碟子,举起来呈给赵曦知:“殿下请用。”

赵曦知拧着眉,瞅着那团子半晌,终于勉为其难似的拈了一个。

那小小地团子捏在指尖上,触感倒不错,且还有些许弹软,果然不是“又臭又硬”。

赵曦知哼了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却嗅到一股青蒿的清香之气扑面而来,糯米粉跟糖粉等物混合的正好,又弹牙,又软甜。

赵曦知正在发呆,齿间的触感又觉着不同,原来这青团子里头竟裹着桂花糖的馅料,如此更是二重的流香清甜了。

赵曦知本是想尝一口然后丢开,可以再喷养真一阵子,谁知吃了一口竟似上瘾般,齿间跟舌尖上的甜意像是在勾引着,不由自主便把一整个都吃光了,还觉着意犹未尽。

程晋臣笑道:“殿下觉着怎么样?”

这味道自然大大超乎所望,赵曦知正有些发愣,闻言咳嗽了声,含含糊糊道:“还不算是太坏,过得去。”

红玉如数家珍道:“妹妹说这里有好几种馅料呢。有桂花糖的,还有红豆泥的,还有蛋黄馅儿的,花生馅的……”

赵曦知想不到还有这许多的种类,目瞪口呆,竟隐隐地想要都尝一尝,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想吃的冲动,回头对养真说道:“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养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书上看到的便试着做做了,殿下不要只管吃,若是脾胃不和,又是我的罪过了。”

赵曦知本能地抬手在喉头抓了抓,却又回过神来:“你又吓唬我?你的心怎么这样……”好歹把最后那个“坏”给及时咽下。

养真一笑不语,转头不跟他计较。

程红玉则殷勤地劝道:“殿下再尝尝别的……这个就着茶吃最好。”说着又亲自给赵曦知倒茶。

赵曦知看着旁边那个顶上带着一朵粉白色类似樱花般中间有一点红的团子:“这是什么馅儿的……”

他正要勇于尝试,不料旁边程晋臣抢先一步伸手拿了去。

程晋臣将团子扔进嘴里咬开,眉开眼笑道:“这是什么的?尝着不是红豆泥也不是蛋黄。”

“是不是花生酱的?”程红玉在旁说道。

程晋臣摇头:“香香甜甜的,像是有些……玫瑰花儿的香味。”

“是玫瑰糖!”程红玉道。

“果然好吃!谁能想到还有玫瑰馅儿?也是心思奇巧了,”程晋臣大赞,“我喜欢这个,还有哪个是这种馅儿的?”

程红玉把茶呈给赵曦知,回头道:“没有这个了,一种只得一个馅儿。”

程晋臣回头笑问:“妹妹怎么这样小气,不多送一些?”

养真道:“我送了些给老太太品尝,又怕姐姐吃不了或者不喜欢,就没敢多送。”

赵曦知在旁边见程晋臣意犹未尽的样子,心中虚火上升,牙痒痒的。

这下好,他可尝不到那玫瑰糖的到底是什么味儿了,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本来到嘴的东西又给人抢走……这种无端的失落感风起云涌,让赵曦知恨不得把程晋臣打上一顿。

又见程晋臣还想去取别的吃,赵曦知忙把盘子端到旁边,正色斥道:“这是二姑娘请我吃的,你要想吃,去你们老太太那边讨就是了。”

程晋臣讪讪地缩手,却不敢嘲笑赵曦知翻脸如翻书。

只有程红玉喜出望外,陪着递茶送水,陪着他说长道短。

****

这日养真从荣国公府回樱桃巷,还未安置,门上就报说乔家有人来了。

养真正跟谢氏在说今日在荣国公府的种种,闻言诧异,便问来的是谁,小厮回说来的是乔安乔二爷。

谢氏听了,脸上就有些惴惴不安,养真看了出来,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一抚道:“太太放心,不会有事。你若是不想见二叔,就由我来应付就是了。”

谢氏虽然的确不想见乔安,但总不能自己一个大人躲起来,却让养真一个小孩子去应付面对。

于是谢氏含笑道:“不要紧,难道能一辈子不见吗?”

当下便叫请乔安进内,不多时,果然见乔安从外走了进来,彼此相见行了礼,落了座。

养真便道:“二叔向来可好?”

乔安十分谨慎:“还过得去。”他看一眼谢氏,却见她竟比先前在乔家的时候略丰腴了些,身上的衣裳也比先前略见精致鲜亮,不像是以前总穿些颜色黯淡的衣裙,那时候她的举止神态也略显得木讷,这会儿看着却鲜活了许多似的。

乔安看着谢氏的变化,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勉强说道:“不知嫂子跟侄女儿近来……可如何?”

谢氏见他问了自己,便半垂着头说道:“多谢二爷关切,向来很好。”

乔安的嘴角微微一动:“是吗。”

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却有令人很轻易就能听出来的不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