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忽然传来武器划过的声音,速度之快,刹那间,又归于了平静。

只不过原本是闲散安逸的夏夜气氛,此时却多了肃杀,就在内庭与院子相隔的廊内,几个身穿黑色劲服的人兵戎相交,区别只在于有几个蒙着面,有几个并无。

对峙片刻,内庭中传来了不温不火的声音:“六弟深夜回宫,来此是为了和朕打声招呼?”

蒙着面的几个人中,其中一人掀下了布巾,露出的正是纪凛的脸,他看向声音来源,没有点灯的屋内,纪灏走了出来。

他身边的暗卫比纪凛带入宫的人还要多,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廊下,隔着四五人的距离,皆是情绪不明。

尽快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显得多凝重,可气氛是越来越紧张,双方都注意着各自手上的刀剑,要在下一刻时占得先机。

时间仿佛是静止了,闷热的天里不见一丝风,之前还有几分凉意,这会儿在廊内,似乎是将白天里所有积累的热气都泛上来了,一动不动都会出汗。

不知过去了多久,角落里有窸窣声响起,纪灏身边的暗卫先动了,祁风紧接着挡住了前面的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都动了。

整个皇宫中,乾清宫内的守卫最为森严,纪凛带来的这些人数量上远不及暗卫,这会儿逃走还容易些,但是要刺伤纪灏基本不可能。

很快纪灏身边的十七找到了纪凛那儿的守卫弱点,六人围攻,硬是将祁风和纪凛分开,其中四人合力攻击祁风,余下二人将纪凛逼向死角。

赢的不算轻易,一柄剑横在了纪凛胸口,兵器声戛然而止。

纪灏笑了,看着走廊下被暂时制住的纪凛:“六弟你又是何苦。”

纪凛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忽然抓住了栏杆,翻身上去成功的跃到了走廊上,十一那一剑刺在了栏杆上。

纪凛朝他逼近,在走廊下的暗卫即刻都翻了上来保护皇上,下一刻,要退回屋子的纪灏身子一僵,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将纪灏逼出屋子时,身后的人露了全脸,那是在内庭中侍奉的一个宫女。

纪灏登基后,乾清宫中的人都换了,除了李福之外,过去侍奉的全都换了新的一批,包括内庭,从嬷嬷到宫女也是另外调过来的,这个宫女,之前也是见过的。

“六弟好本事,还能在乾清宫安插眼线。”纪灏从那宫女身上身上收回了视线,未有所动,看着纪凛,脸上还噙着笑意,“看来朕真的是小看你了。”

话音刚落,纪灏反手迅速掐住了那宫女的手腕,用力之狠,宫女的手直接脱了力,扭转过去后很轻易的就从她手里将匕首夺过来了,从她脖子间划过,一道血痕。

这只是几息之间发生的事,宫女捂着脖子神色痛苦的倒了下去,纪灏脸上的笑意却没能继续维持,那边劲风袭来时,他拿匕首去挡,刺下来的剑力道大过于他能够承受的,虎口处震疼,匕首直接从他手中被打了下去,继而,一柄冷剑紧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转过头看过去,剑的那端在纪凛手上。

纪灏的脸色即刻沉了下去。

上一次这么被人逼迫是三年前的悬崖上,三弟的剑就指在他胸口,将他逼下悬崖。

“你要杀朕。”

“你掉下悬崖后深受重伤,废了一身武艺,到现在都没养好。”纪凛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宫女,“为了瞒住这件事,所有给你看病的大夫,都是有去无回。”

“看来是没有处置干净。”纪灏神色未变,既然他能查到,就是有人活下来了,“六弟是要为那些人讨公道。”

“你从山崖上掉下来时,双腿尽断,腰上还受了重伤,半年内才能下床走动,还伤了根基…”纪凛轻动了下手指,看着他,“你今后不能再有子嗣。”

一个不能生的皇帝继位,重伤未愈,那今后这朝堂可还有太平之日。

纪灏眼眸微缩,从中透出一抹冷意:“你这是在威胁朕。”

“父皇在世时,对大佛寺的僧人都很尊敬,出尘大师主持过数场祭天大典,二哥却因要阻挠我为百姓求雨,将他杀害,你要这皇位,可曾想过那日求雨不成,谣言散播出去,会断多少百姓的希望,还会遭受多少苦难。”

“钱大人满门被灭,傅阁老致仕多年,三朝元老,教导过两位君主,当年北疾乱事,白侯爷出征,战八年,赫赫功绩。”

架在肩膀上的剑始终没有挪开,这让纪灏特别的难受,也许是他眼中的六弟,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反抗的时候,小的时候受人欺负不会反抗,长大了跟在他身后,也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极少有自己的主意,也不会反迫什么。

但现在,是他受制于他,这种感觉尤为的令人不舒服。

似乎是,他不该比他强。

“所以你今日,是要为他们向朕来讨公道。”纪灏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还是你想从朕手中将这皇位再拿回去。”

“二哥你别忘了,我也可以用一样的办法,让你把皇位让给我。”阴损的招数谁不会,撇不开杀人绑架威胁,怎么直接怎么来,他大可以将他囚禁在私刑所内,派人看守,即便是没有让位书,明日一早他纪凛站在朝堂之上,一样的伎俩,也能有效。

“素日里无欲无求的六弟,心里想的也是这江山,母后和卫家助你登基,你就该明白这是下下策中的不得已,朕若回来,你就该把这皇位让给朕!”纪灏的声音不重,语气却很强烈,过去谦逊有礼的神容此刻有几分狰狞,眼底泛着的不是恨意,而是对他口中这江山这皇位的执著,大晋天下也好,皇位也好,本该就是他的。

纪凛始终是淡淡的神色:“两年间你明明活着,却要所有人都当你死了,之后所做种种还置百姓于不顾,二哥,你过去不会如此。”

“过去。”纪灏呵呵笑了,“过去朕兄友弟恭,待你也好,待他们也罢,可曾有对不住的地方,可他们是怎么做的,将朕逼下悬崖,回来之后还假意帮父皇找人,事情败露后谋反逼宫,如今你呢,和他们做的是一样的事,你和朕说过去,没有那些事,父皇现在可能还活着,太子妃已然生下太孙。”

“三哥四哥是有错,但钱家上下这么条人命,他们有什么错。”

“天真,帝位之争何来这么多对错!”他纪灏的人生就是从三年前那过去开始改变的,而他现在拿回这一切有什么错:“你若无意,那日离开后就不该回来,你要是想要这皇位,现在就可以杀了朕。”

纪凛默声,他回到这里,安排的这一切,从来不是因为要争抢这个皇位,他不会拿太后的性命去要挟,也不会把他禁锢起来,他会堂堂正正的赢他。

“我不会杀你。”纪凛收了剑,看着被那些暗卫护送进屋的纪灏,眼神微黯,“我和你不一样。”

这皇宫的守卫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他到底在宫中安排了多少人,查不清也查不明,收回去的那一剑对纪灏来说比抹下去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这条命,像是施舍下来的。

第119章

从太医院回来的李福, 热了一后背的汗,拎着食盒的手半段都不敢有所松动。

食盒的最下层是热水,为了保药碗的温度, 所以拎着尤为的沉, 快到主殿时,李福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 抬头看了眼走廊外头,这天儿闷沉沉的, 再不下雨, 夜里都没法睡。

走到了主殿门口, 问过手在外头的太监,得知皇上没有传唤人进去,李福吐了一口气, 对着半合上的门正要开口请示,只听见咣当一声的重响从那缝隙间传出来。

李福的身子猛的一震,握着食盒的手都跟着一颤,里头出事了!

那像是杯碟甩在地上的碎裂声, 又像是纸书被扫落,外头那几个小太监早就已经吓的不敢动了,李福用手按住胸口, 上下吐息了好几次:“皇上,药取来了。”

殿内没有声音,许久之后,透了些暗哑的声音传出来:“李福。”

李福伸手推开门, 迈进去后一直是低着头的,小心翼翼拎着食盒到案桌前,从案桌上被扫下来的杯子碎了一地,还有散开来的奏折,茶叶洒在上头浸湿了一些,还有沾在上头的墨。

桌上的砚台位置都斜了,像是在批奏章时忽然动怒,皇上没开口李福也不敢收拾这些,避过后放下食盒,从里面端出了药,递到案桌前:“皇上,药好了。”

殿内这药味散开后,和茶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十分的奇怪,纪灏从他手里接过了碗,七分满的药汁黑浓不见底,三年来一直都是这么喝下来的。

寻常人喝这个,一口下去只怕是要皱的眉头紧锁,但纪灏却似喝水一般,神情中看不出一点难受,还尝了下味道,等药碗见底时,他看向李福,声音清冷:“你的主子离开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李福端着盘子的手一抖,直接跪了下来,垂着头一句都不敢说。

乾清宫里的人都遣散了,唯独留下他在身边伺候,这几个月来李福过的是如履薄冰一样的日子,皇上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阴晴不定,加上他这尴尬的身份,李福夜里都睡不好,现在忽然又问这么一句,李福深觉得自己要脑袋不保。

纪灏看着他,跪在那儿浑身抖的跟筛子似的:“你怕什么?”

不回答不行,李福撑在地上的手还在打颤:“回皇上的话,小的只有您一个主子。”

“哦?六弟还活着,你在他身边侍奉了这么多年,大小事都是你在打理,忠心耿耿,如今却只有朕一个主子。”

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李福吓的浑身都是汗,磕头表忠心:“回皇上的话,小的只有您一个主子。”

耳畔再度响起纪凛的声音,朝中大臣,莫不都是怕了他这手段,顺者昌,逆者亡,可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的诚服,眼前的这个太监,从六弟独住时开始伺候,算起来也有十几年,其忠心程度可见一斑,现在这么说,无非是为了保命。

翻覆上来的又是那种感觉,他将剑收回去的时候说的话历历在目。

“我不会杀你。”

“我和你不一样。”

纪灏呵呵的笑了,有什么不一样,他们都一样,他为皇位,他又岂非是为了别的,他手段不光明,这皇位之争中,又有多少事真的能区分的开是否光明磊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天真。”纪灏笑着,脸色忽然涨红,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李福赶忙起身:“皇上,快来人传太医!”

首先冲进来的不是太监,是刚从宫外回来的秋瑶。

她是在入宫之后从十七那儿得知纪凛闯入到乾清宫内还险些伤了皇上,没去私刑所就直接来了这里,在殿外听到李福叫人传太医,秋瑶的整颗心都吊在那儿了,冲进来看皇上咳成这样,更是揪心不已。

“他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闯入宫,说明他早就在宫里安排下了人手,皇上,您还等什么!”秋瑶催李福去请太医,亲自照顾着他,扶他坐下后,拿开他捂在嘴角的帕子时神色一震,继而不动声色捏着帕子拭擦了下他的嘴角,捏在手中藏到了袖下。

“你不用藏。”纪灏往后靠了下,即便是看不到血迹,他也尝到了血腥味。

“我让十七满城去找,就不信找不到他们。”秋瑶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十一说的话,隐下了剩余的,“宫里也要盘查。”

“别让太后知道。”胃里翻上来一股灼痛感,纪灏捏紧了她的手,眉头紧皱。

秋瑶抿嘴,将他抱在了怀里,轻抚着他的头,就如那半年里每回他痛起来时她所做的事,就是抱着他。

秋瑶的视线始终是在那案桌上,皇上不忍做的,全都由她来做。

……

纪灏这回病的有些突然,请太医来过后,后半夜还发了热,四更天时大臣们纷纷入宫来早朝时被告知皇上身体有恙。

卫老国公他们着急的很,他是知道一些皇上的身体状况的,又添了钱大人的事,皇上此时怕是糟心的很。

于是卫老国公便在诸位大臣离开后独自留了下来,到乾清宫去求见。

无人知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卫老国公离开时已经是傍晚的天,平地刮起了一阵风,随即是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炎炎夏日的傍晚下着这么一场大雨,迎面袭来的尽是凉爽,街上行人匆匆,等不及的冒雨往家里冲,有些穿了蓑衣,还有些站在店铺门口,等着人来接。

大雨一直下到了后半夜,淋的整个阜阳城都欢快了不少,河水潺潺,雨后的那几日天还凉快了一阵,很快的,六月中后,三伏天至,天真正炎热了起来。

七月初时,小公主的弥月宴到来。

沈侯府那九斤半的姑娘过的是双满月,满月酒也改在了双满月那天办,也不知是不是专程为了要和宫中的弥月宴错开来,七月初八这天,沈大夫人入宫前来探望沈嫣。

小公主的洗三很低调,按理来说这弥月宴也不会热闹到哪里去,但皇上一改之前的态度,给了正常的公主礼遇,初八这天,入宫道贺的人还是有不少。

沈家,荣昌侯府,白侯府,自然少不了太后娘家,余下平日里交好的人来的亲自道贺,没来人的送了贺礼,弥月宴就办在御花园内的小花厅内。

小公主没有抱出来,宴席中已经有人犯了嘀咕,这算什么,皇后娘娘所出的,算是第一个孩子,就是大公主,可又是前头那一个的,这该怎么算。

将来等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女儿的话,又该怎么论。

有些人就说了,吃咸菜的命就不要去操心旁的事了,太后皇上都没说什么,左右不都是纪家的孩子,又是个姑娘,封什么将来都得出嫁,有什么关系。

于是,又有人庆幸起来,幸亏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的话…啧啧。

小花厅中举办弥月宴时,沈大夫人正在永和宫内看孩子,沈嫣将孩子递给她,沈大夫人抱在手中轻轻的哄着,随即看她,语气里莫不是心疼:“你这见不着的,得多想着。”

“为娘的都一样,大嫂见不到平儿也会想念。”

“她还有两个孩子,不说这个。”沈大夫人即刻将这话转了过去,轻轻摇了下手臂,对着睁大眼睛的孩子啊了声,“府里的那个,可比你长的快多了。”

沈嫣让木槿去外面候着,问沈大夫人:“祖父的身子如何了?”

“年纪大了,湿症老毛病,如今是有些走不动了,你父亲的意思,既然抱恙在家,不如回淮阳老家去。”

沈嫣心念一动,见母亲还在叹息说这么,便提了句:“谁送祖父回去。”

“你大哥如今差事还算清闲,就让他送过去。”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孩子发出嗯哼声,沈嫣叫了奶娘进来抱下去,沈大夫人见这屋里的人都听命于女儿:“奶娘是另外安排的?”

“那边安排的都让我遣了,这个是宫外寻得。”沈嫣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娘,我越是紧张孩子的安危,他们就越不会怀疑这孩子的来历。”像是今日沈嫣就没有让他们把孩子抱过去,她的孩子就得放在她眼皮子底下才能够安心。

沈大夫人呆了一个时辰,小花厅中的宴会也结束了,奶娘将孩子抱回来,沈嫣便抱着她靠在窗边看院外。

下午的时辰,正是最热时,性子安静的孩子很快在沈嫣怀里睡着了,沈嫣一下一下轻拍着哼着曲儿,忽然窗外台子下传来了一阵动静,继而是猫叫声,还有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轻嘘着让猫儿不要叫。

沈嫣抬了下身子:“大宝。”

底下很快就传来了回应,但却迟迟不见大宝跳上窗台,沈嫣正要起身去看,一个杂役小宫女从窗台下站了起来,怀里抱着那团子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眼睛都不敢看沈嫣。

沈嫣觉得她瞧着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她是谁,这小宫女生的普普通通,一双眼睛倒是水灵。

“你在谁手底下当差?”

灵珠朝左右看了眼后,从腰上摸了个荷包放到窗台上,沈嫣定眼一看,这下眼熟了,荷包下流苏中挂着的那几枚铜片,不就和去年元宵时在外捡到的一样。

沈嫣看着她将荷包拿了回去,透着机灵劲儿:“娘娘我下次再过来。”

第120章

沈嫣在当天夜里又见到了这个小姑娘。

她似乎是很爱在窗台下出现, 入夜后外面静悄悄时,轻轻敲了窗户,左顾右盼了一阵, 确认没人时, 轻巧的翻进了窗,大宝还在她怀里, 瞧着也是个身手不错的。

待她站稳之后还不忘记整理一下衣服,抬起头看着沈嫣, 那双眼眸澄澄有着光亮, 清澈的很。

看她就像是看方沁姝, 比方沁姝更机灵些,就是不由让人生了好感,虽然变了个样, 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不会变的,当初元宵出宫时在十廊桥那儿看到她,也是这般的眼神。

沈嫣示意她坐下,看大宝在她怀里这么老实:“大宝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它。”灵珠捏了捏大宝的肉爪子, 也没忘了正事,“皇后娘娘,我是半个月前从司苑局那儿调过来的, 之前您还在月子里行动不便,我怕那些人会察觉就没和您说,永和宫里里外外我都看了,北角那儿守卫最松, 一天当中会轮到一回祁风派着乔装的守卫,但想要出去就不太容易。”

皇上和她提起过,会有人到永和宫来,却不想是这么个小姑娘,沈嫣看她总在揉大宝的耳朵,笑着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了。”灵珠又小声嘀咕了下,“在南平,这年纪也可以嫁人了。”

嘀咕完了后,她又很快道:“皇后娘娘,我在这儿的事您谁也不用说,我现在负责院子内的花草养护,偶尔能见到您身边的红莺,现在我出入永和宫很方便,还能时常回内务府去,您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办就成,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这儿。”

灵珠是司苑局那儿的嬷嬷推举过来的,和谁都没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更别说和哪宫熟悉,她就是个宫外买进来的宫女,调到永和宫做的也是杂役的活,引起不了注意,也不会有人刻意的关注她,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没有人知道她,那和别人相处起来时也不容易引起猜忌。

“你何时入宫的?”

“去年九月。”

沈嫣算了算时间,那是在祁风和皇上联系上之前,想到这儿沈嫣不免多看了她几眼,这些南平人想的太周全了,及早将人安排在了宫内,现在就算是秋瑶他们去查,也不会想到这么早就在宫里了,因为那时就连德王都还没回城,阜阳城中也仅是一些谣传。

皇上说过,南平那些官员还活着,那祁风和灵珠的身份是什么。

“我阿爹叫谢岐。”灵珠吃着沈嫣推过来的酥仁,甜腻了就喝口茶,说起她和祁风来。

祁风是南平相国谢岐收养的孩子,生父为守城英勇牺牲,算是将门之后,灵珠是谢岐和南林中凤枝族族长的孩子。

那些活着的人如今都藏在南林中,因为那片地方多凶猛野兽,素日里无人敢入,二十年来也给与了他们保障,活到现在,信念之一就是找到公主的孩子。

“找到之后呢。”

灵珠手握着杯子,声音清脆:“阿爹说了,皇上是我们南平王族唯一的血脉,我们要保护好他。”

这群二十年都没出过南平,终日躲在山林中担心会被驻守在南平的大晋军队发现,不清楚皇上究竟被教导成什么样,就凭着信念也称得上毅力非凡,这些人不止一次救过皇上和她,还预先做了许多安排,他们的智慧,还有那远在南平的相国大人,难怪当年王国公会忌惮成这样。

沈嫣的手里多了一串铜片,轻轻抚着,谁说南平公主没有为换上留下什么,她将最好的都留给了她的儿子,她的子民,那群至始至终都忠于她的臣子。

她想到了些皇上的决定:“南平是什么样子的。”

这番谈话一直持续到了半夜,说灵珠聪明,这丫头又有些单纯,最后说着说着趴在卧榻上睡着了,后来沈嫣为她盖毯子她都没醒。

说她警觉性低,第二天醒来时,她早已经不在屋里了。

大抵是她觉得永和宫这儿唯有她的屋子是最不用提防的地方,到了第五个晚上过来时,灵珠开始说起已逝的南平王和王后。

打仗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所以这些事也是听长辈说的,说南平王父辈如何治理好南平,如何带人开垦山野,经过许多年的努力,才有二十多年前南平的光景,比起现在,当时的南平真的犹如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存在,百姓和乐,无需愁温饱,和邻里几国的关系也都不错。

因为地处有利位置,南平物资富饶,一年有余还能出去交换很多东西回来,相对于隔了一道江的淇河,两处虽然隔着没多远,收成去相差挺大。

这些百姓做梦都不会想到这片富饶的土地会引起大晋的觊觎,之前朝贡的数目已经不足以满足大晋,当时的先帝是动过要征伐的念头。

之后淇河那边的百姓开始频频闹事,赶上一年大旱,淇河境内的人甚至冲到南平来抢粮,两地的人时不时的起冲突。

南平人虽然热情好客,看起来都是温淳之辈,但这些人却并不好欺负。

水土生养的缘故,这些人比淇河的人要来的高大健壮些,不肯忍气吞声的南平人就将淇河那些人赶出去,几次过后,冲突越来越加剧。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那些事。

弱肉强食的道理沈嫣明白,揣着宝物无力守住的,不管是不是你捡到的,现在是否属于你,都会有人觊觎,想要夺走。

区别在于有些人好面子,就如之前的先帝,动了念头,还得维持风范,忍着;不好面子的便就直接开口,朝贡不够,一年一次要变成一年两次。

到后来忍不住了,非夺走不可,就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兵讨伐。

这一打就是五年,头三年时还撑得住,后两年是真的算是拼死抵抗,不是不顾及百姓,而是一旦破了城门,家不成家,太平之后也无法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

而之后王国公所做的一切,又给南平的百姓添了重重一创。

可以说先帝御驾亲征回来后,到现在的二十年里,南平还在被欺负,不顾真实情况,只会越来越高的缴贡,闹事时无理由的关押南平人,之前许大人的案子,若不是皇上执意要查,如今南平还要缴六成五的贡,而去年赶上大旱,这六成五,怕是会要了他们的命。

比起王国公他们对皇上的抵触,其实按理来说,南平人才是更应该抵触皇上的,南平公主并非自愿来阜阳城,并非自愿做先皇的妃子,生下的孩子纵使带着南平王室血脉,也会让人有屈辱感。

但那些人却比大晋更重视皇上。

灵珠说着说着又睡着了,沈嫣轻抚了下她的头发:“离宫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灵珠听到有人问她,便下意识道:“这边的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带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小皇子回南平,大晋欺负我们的,都要讨回来。”

半梦半醒呢,这“讨”字咬的很重,带着些孩子气,却将他们和那些南平官员的心思给道了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