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洁在这样的乐声里举步朝轿子走去,她走得极缓极慢,像是一个逆流而上的人一样,艰难而坚定。然而,即将进轿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重新对着台上的众人行了个跪拜大礼,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是对着成王与成王妃的行的礼。成王和成王妃就站在皇帝身侧,眼眶泛红,悲痛之情几乎难以自抑。

三叩九拜之后,容洁才重新扶着陪嫁宫女的手入了离宫的轿子,随着礼仪官叫起,轿子被抬起,仪仗队伍正式启行。

这一日,容洁终于离开了她出生的、生活了十六年的京城,以万里红妆、满城围观为背景。

周清华也在围观的人群里面。因为人多拥挤,为了避免被挤散,周家的几个女儿都坐在一辆马车上,不仅有周芳华、周雅华便是二房的庶女周墨华都来了。

周芳华瞧着那威武延绵的仪仗队以及那几乎可绕城一圈的嫁妆,宛若秋水的双目微亮,极是心驰神往,忍不住脱口道:“若有这么一日风光,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好的。”她这一生,从来都是恨不得生在旁人艳羡仰慕的目光里面,只可惜身为庶女,出身上面就矮了别人一头,只好在作死这一条路上一路狂奔。

周雅华却只是悠悠叹了口气,拢了拢长长的头发,发间珠宝发出的碎玉声细微而清脆。她绝色的面容里带了点感伤的颜色,竟有几分惹人怜惜的悲戚:“身为女子,总是多有身不由己的艰难之处。也不知日后......”语声幽幽,有点同病相怜的伤怀。在她看来,宁国公主的和亲更多的是身不由己,就如她不能自主的婚事一般。

周墨华年纪最小,一身粉色衣裳,天真可爱,看着便如同一朵甜蜜的小花朵儿。她抬起头瞧了瞧两个姐姐,眉目含笑,天真无邪,一对酒窝甜甜的:“还是宁国公主大义,为国献身,真乃我辈楷模。”她的声音清清脆脆的,而答案则标准的简直是可以写进教科书,周清华都暗暗怀疑这是周墨华同学提早背好的。

身边跟了三个心态各异的姐妹,周清华一时间也说不出自个儿的心思,只是扬了扬秀气的长眉道:“好了,咱们看过热闹,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辜先生那边定是要发火了!”她们这次出来可算是辜先生破例,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要回闺学继续学习。

辜先生积威之下,刚刚还各抒己见的女孩们都收了声,马车里面一时间都安静的没声音了。只有外面驾车的车夫扬起马鞭驾车返回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

周清华坐在马车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了看城郊的寒山——寒山遥遥,除了郁郁的树木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上面的积云观可不可以看到下面的场景,听到这送嫁的乐声?

周清华看着那不断前进的仪仗队,默不作声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昌平公主见到今日情景,会是如何感受?是庆幸还是后悔?

不过,这都已经和她无关了。

西漠虽然国号里面带了个西字,但却是在北边。容洁的送嫁队伍和迎亲队伍一路马不停蹄的往北,多日之后果然到了崔成远奉命守卫的北疆第一大城北凉城。

在大越,武将升官一般只有两个途径:自己的职务和子孙后代的职务。所以说,这一般都是世袭的饭碗,家族产业,当爹的干活升官发财顺便给儿子安排个去路什么的。四大公府便是因此而生,百年下来,在军中的关系可以说得上是根深错节。

崔成远从军时带着的履历是无可挑剔的,他出身四大公府之一的崔国公府又拜了当朝第一名将谢国公为师,十二岁时就北上从军,在风霜如刀的北疆一呆就是六年。在一众以混日子为目标的世家子弟里面,他就好像一个百年难求的奇葩,那奋发向上的劲头简直叫人眼珠子都要看掉。不过,他到底一直呆在北疆,没在别人眼前晃悠,众人对他的印象就只有那飞快提升的官职,叫周清华说简直是在开飞机——这么说吧,他去从军的时候只有一个崔国公给的五品的荫职,现在他却已经是正二品的副将(副总兵)。

容洁对于崔成远的印象只有最初的那么一个宛若梦中的侧影和京中的风评:据说崔成远天资极好,一直都是世家子弟里面努力求学的模范代表,传说里面‘别人家的孩子’。若不是他十二岁那年脑抽似的早早从军,也许还能和谢习风或是曲元荣那些人并称一时瑜亮。

当然,六年时光下来,崔成远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这些年,他一边学武打战一边与谢国公通信学习兵法,在时间的打磨之下,从当初那个还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少年转而成为足以令人仰望的男人。宝剑锋从磨砺出,正是此理。

容洁穿着厚重的礼服,正襟而坐,从轿中绣花的纱窗悄悄望去,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将领,她忽然觉得多年前的那一个绮梦兜兜转转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圆满。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一柄长剑佩在腰间,看上去如同一把入了鞘的绝世神兵,光华内敛。他长眉若剑,鼻若悬胆,爽朗清举,抬眼微笑的时候便可使人如沐清风,只有一双眼眸宛若幽潭,渊深难测。

这样一个人,他温柔的时候,可以仰头轻嗅梅花;他冷下脸的时候,可以坚定从容的拔出长剑。

这样一个人,才不辜负了她经年眷恋的美梦。

“公主。”崔成远行了个礼,站直了身子,语声温和淡定,“这是北疆最后一座城了。自此城出,您就出了大越的领土。”

容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中思绪翻腾,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将军去过西漠吗?”

崔成远微微笑了笑,使人如沐春风,竟有几分风趣文雅的模样:“公主,西漠和大越其实并没有区别——上面是天,下面是地,真正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臣曾远远见过西漠太子一面。论相貌,他应该算是一个极英俊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多是面冷心硬。公主需要的不过是一颗持之以恒的心。”

容洁闻言定定的看着崔成远,过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用淡定的声音玩笑道:“比将军还英俊吗?”

崔成远面色不变,只是摇了摇头,轻轻的道:“这世上的男子,无论长相如何,在他妻子眼里总是会英俊胜过所有人。”

“将军说话真有意思......”容洁抿唇笑了笑,容色夺人,可崔成远却依旧是视若不见的镇定模样。

容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淡淡道,“不过我觉着这话很对。”

崔成远并不再开口,依旧是微微的笑了笑:这一句话乃是前世的宁国公主所说。西漠太子的生母素有西漠第一美人之名,他生而肖母,自然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只是他年少时经过一次刺杀毁了半边的脸,所以他的性情可算是极为善变乖戾。

他适才说:公主需要的不过是一颗持之以恒的心。因为宁国公主前世既然能在那般弱势的境况里得到西漠太子的倾心,使得百炼钢成绕指柔,今世定然也能。这世上并非只有大势无法改变,人心也是如此。

第50章 倒V事起

宁国公主的出嫁是在七月末,而京城的宁静与祥和也只持续到七月。

八月三日,御史卓文谦上折子弹劾江州官员赈灾不利,钦差莫严同流合污、中饱私囊。

卓文谦乃是永嘉二十年的进士,当时的名次不值一提但江湖人称“骂神”。顾名思义,此人文辞如刀,字字刻骨。他这人从来奉行的就是“不打无把握之仗”,每次弹劾比如应者如云,可称得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为官多年光是被他的奏折弹劾下来的三品以上的官员就有十数人,便是勋贵方面也有几个伯爵一类被参下马,可算是战绩辉煌。

他这折子一出,满朝哗然。皇帝当即下令彻查。首辅曲善水由于旧病未愈又是莫严当初的推荐人为避嫌起见提出在家休养。

八月五日,莫严被人发现自杀于江州府院,其家中发现与多名官员私下来往的书信和贿赂所得的金银。

八月十五日,经刑部审查,判定莫严为畏罪自杀,其贪污案里的涉案官员多达十几人,甚至还有京中位居三品以上的官员。皇帝怒极,下令严查。

八月二十日,皇帝下旨将那些涉案的官员悉数下狱。其中,就有袁焕的父亲,时任户部左侍郎的袁正道。袁正道和莫严皆是永嘉十一年的进士,可算是同年,加上莫严手上有一封未寄出的书信收信人便是袁正道,即便是原先对他信任有加的皇帝都忍不住对袁正道起了疑心。

这日,周清华正好来卫国侯府送周老夫人寿辰的帖子。她对于这几日的事情早有耳闻,一个人憋了许久又找不到人说,便忍不住跑到“刚刚病愈”的二舅那边去问问题:“二舅,你以前也在御史台,那你认识卓文谦卓大人吗?”

李修柏正穿着月白色的袍子,拿着剪刀在自己的院子里修剪花草。他闻言只是勾起唇笑了笑:“此人文字功底可算是一流,但他之所以能被称为‘骂神’,倒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顿了顿,他拿起手上的剪刀,扬了扬长眉,本就平凡的容貌显出几分灼人的神采,“你看,我要修剪花枝就免不了用到剪刀。这花枝被剪了,你说这是我的功劳还是剪刀的功劳?”

周清华沉默了一下,她明白李修柏的意思:卓文谦之所以能战则必胜并不是因为他文笔有多好、又或者有多会骂人,而是因为此人乃是他人手中一柄“修剪花枝的剪刀”。站在他背后的乃是朝中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一个足以令人畏惧的巨人。

周清华咬了咬唇,索性直接问道:“当初不正是曲阁老推荐莫严为钦差的吗?何必要......”

李修柏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小肩膀,用一种轻缓的语气笑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从一开始,莫严就注定了是一个弃子。”李修柏微微的叹了口气,“你可知道和莫严通信的那些官员都是属于哪边的?”

周清华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心里面却已经有些底了。

李修柏低头瞧着年少的侄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语声却依旧是淡淡的:“莫严明面上虽是齐王党的人,实际上却是太.子.党埋下的暗子。此事一出,不仅太子党备受打击,便是太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这事本是密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可这案子一揭开,稍稍知道点内.幕的人差不多都猜到了。

的确,这事明面上乃是一个贪污案,可这案件不仅涉及道江州大小官员还牵连了京中数位高官,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网。通过这个利益网,无数的金钱和权力被集中起来,而似乎站在这个利益网最上面的太子在皇帝眼中简直就是个结党营私、窥视帝位的逆子。

周清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新制的绣鞋上面缀着一颗明珠,几乎不染尘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开口问道:“那袁大人......”

李修柏摇摇头,默然的摇了摇头:“他曾在太子的詹士府任过职又是莫严的同年,加上莫严手头的那封书信。基本上是不可能脱罪了。此事之后,今上只会觉得自己以前是被欺骗了,他之前的在今上眼中的‘忠贞孤直’都会成为今上被欺骗的证据。”

周清华咬着唇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皱着眉头。

李修柏却叹了口气,颇为体贴的道:“明日你几个表兄约好要去探望袁焕,得了消息,会和你说一声的。”袁焕上次去找曲阁老当时说情,虽然当时没事但过了一段时间就被借故打了一顿板子,最近一直都躺在家里休养。

周清华勉强露出个笑容,温声细语的道:“还是二舅你最好。”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我可不吃这套。你这丫头从来都是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李修柏拂了拂袖子,颇有点事了拂衣去的姿态。完了,他还摸摸小侄女的头,“还不去见你外祖母?她都念叨你念叨了一上午。”这话说得颇有点酸溜溜的味道,叫人听了便觉得好笑。

“嗯,我这就去。”周清华弯腰给他行了个礼,快步退了出去。她举止优雅文静,绣着兰花花卉的裙裾半点不动。

李修柏继续低着头修剪枝叶,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摇头道:“这丫头这样的性子,崇文怕是不合适......”他搁下剪刀,摸了摸叶子,漫不经心的道,“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便宜了哪家?”

此时,太子府上亦是一片惊惶。先是宫中派来的护卫围了整个东宫,然后便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庸带着圣旨前来宣旨。

皇帝在宫中恼怒交加,直接便下旨斥责太子,令太子不必上朝,闭门静思。这已经算是一个比较严厉的暗示了。再严厉点的估计就是废太子了。

黄庸来宣读圣旨的时候稍稍抬了一下眉梢,看着太子跪在一边满面苍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太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皇后看着面软心慈,那手段却是没人不知道,陈贵妃也只得退开一步。即便是皇帝,虽然看着仁儒,年轻的时候狠心起来也是个一刀见血的主。偏偏太子却是这样一幅德行,真是叫人没话说。

“殿下,接旨吧。”黄庸温声示意道。他能够有到如今的地位,不过依的是“谨言慎行”二字,太子还未被废自然还是太子,他自然得尊之重之。至于以后,那谁知道呢?

太子容瑜长眉微微颤了颤,瘦削的面部肌肉几乎僵住了,他迟疑了很久才郑重的伸手接过圣旨,缓缓道:“儿臣领旨。”

太子妃谢晞云就在一边。她穿着太子妃的正装,头上和手上佩戴的珠饰极少,看上去面容宛若冰雪,眼中却是水一般的温软。她侧头瞧了眼僵立的太子,心中十分不忍,忍不住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黄庸瞧着这夫妻两个难得和睦的景象便弯腰笑着道:“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奴才,奴才就先告辞了。”

谢晞云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暗色的荷包,上前亲手递给黄庸:“一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她语声委婉,十分恳切的样子。

黄庸手指微微使劲,又掂了掂分量——很厚实,很轻,显然是银票。黄庸面色不变的笑道:“那就多谢两位殿下了。”顿了顿又体贴的多加了一句,“还请两位不必太过担忧。宫中自有皇后娘娘会替两位分说。”要不怎么说皇后厉害呢,都这样了,皇后那边也依旧稳如泰山。

谢晞云勉强笑着应了一声,又和黄庸说了几句话,这才令人送了黄庸出去。等黄庸的背影不见了,谢晞云转过身去看了看容瑜,用尽量温柔的语调安慰道:“你别担心,还有母后在,我们都会没事的。”她犹豫了一下握住容瑜的手,纤细的手掌上隐有湿汗,“再不济,我父亲也不会看着不管的。”

容瑜抬眼看了看谢晞云,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她的手,眼眶红了红却依旧是默然不语。

谢晞云抿唇笑了笑,她静静地看着容瑜,苍白如雪的脸上带着一点罕见的羞涩和喜色,凑近容瑜耳边道:“有件事我本来还想晚些和你说的,现在告诉你也好。”她的呼吸就在容瑜的耳边,带着一种温热的气息,“我有喜了。”

这句话一出,容瑜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脑子有那么一刻几乎是空白的。过了好久,他才反握住谢晞云的手,紧紧的:“谢谢,谢谢。”此情此景,他只能这样轻轻的说上一句。

谢晞云面上掠过一偏红霞,她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声音温柔的像是冰化作的水:“殿下,您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您。”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是生还是死。

当初,她豁出性命、赌上名节也要嫁给他,受了那么多的非议、那么多的苦,如今也终于将要看见曙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莫严和袁正道是同年,我之前在第二卷的第二章提过:他们都是永嘉十一年的进士,只不过袁正道当时是状元。同年、座师这些都是官场上比较紧密的关系。很多势单力薄的文官就是依靠这些关系步步高升的。

这章11点多才写好,我犹豫着是马上发还是明日发。后来想想,准点刷更新的话大家和我都轻松很多。所以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写完太子写齐王,我觉得下章你们会( ⊙o⊙ )

第51章 倒V波澜

齐王府。

方晨语躺在床上,微微合眼,疲惫中带着一种苍白冷淡的厌倦。在她不远处的桌上放着盛药的玉碗,只喝了一半,中药的气味淡而柔。

齐王此时正在外边和人说话,并不如何设防,那高高低低的声音便很惹人心烦的传到她的耳边。

“此事一出,袁正道那边定是脱不了罪的。”那声音听着温煦和缓,里面透着的意思却叫人心冷,“只是不知殿下这边可有接任户部侍郎的合适人选?倒是可以说出来听听,我会帮忙传达给家父。”

齐王似乎笑了一声,低声报了个名字,然后才悠悠道:“天机道长已经出关了。有他在父皇那边说项,太子这次怕是真要倒霉了。”

和齐王说话的人也应和似得笑了笑,拿捏着温和的语调说道:“这一步,殿下是走对了——有些话就是得由天机道长开口。如今国内先有江州水灾再有川州地动。何尝不是太子无德,上天示警?”那些天灾*在他嘴边仿佛是最寡淡不过的下酒菜。

齐王似乎迟疑了一下:“现在我倒是只担心一件事。当初我们派出去的人不是说还有一本账本被莫严给送出去了么?”这局是他们布的,朝廷发下去的赈灾银子和修坝银子都早就已经被他们吞了顺便嫁祸给太子。偏偏莫严那家伙中途察觉到不对,暗藏了一本账本想要留作后手,结果莫严死了,账本却偏偏不见了。

和齐王说话的那人生了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体型微胖,显得十分和善温良。他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淡淡一笑:“殿下,这账本到了皇上手上才能算是账本,否则就是一本废纸。可它到得了皇上手上吗?”

方晨语喉中痛痒,此时正好轻轻咳嗽了一下,外边的齐王一下子就听到了。他再没心思和人说话,反而径直回了屋子,温声细语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方晨语扭过头不看他,齐王倒依旧是好脾气的抚了抚她有些消瘦了的面颊,长指微微收拢:“别和我闹气。晨语,你知道我心里也不好受。”

方晨语嘲讽似得笑了笑,还是不理人。

齐王暗暗叹了口气却还是转过头和边上伺候的随从吩咐:“你去和曲公子说一声,让他先回去吧。”

那随从这个时候能站在这边自然是齐王的心腹,应了一句后便立马往外走。

齐王静静的看着方晨语,为她捏了捏被子又抚了抚她柔滑的乌发,目光温柔的仿佛要淌出水来:“若是困了就睡吧。我陪着你......”

方晨语抬眼看他,冷着声音道:“我想吃莲子羹。”不知怎的,齐王府里那些手艺高超的厨子都摸不清方晨语的口味,偏偏厨房里帮佣的一个姓郭的仆妇做的莲子羹正对了她的胃口,喜欢的不得了,时不时总是要吃上一碗。

这种小事齐王自然是依着她,闻言便点了点头:“我让人做两碗上来。我陪你吃。”

“谁要你陪?”方晨语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玉颊微微泛红,“我只是觉得这莲子羹和我娘做出来的味道十分相似罢了。”

方晨语的身世齐王这边早就查过了:她是遗腹子,自小跟着寡母长大,因为母亲亡故才被家人卖到宫里。此时听到这话,齐王心中又怜又爱,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方晨语却像是厌恶极了似得,硬撑着拿起枕边的搁着的汗巾丢到齐王的脸上,声音都气的发抖:“你,你还要不要脸!?”

齐王到底是皇子又素来受皇帝宠爱,自小被人捧着长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你怎么敢......”他咬着牙,只是瞧着方晨语弱不禁风的样子又有些不忍说那些重话,只好把话吞回去,气冲冲的推门走了。

他一走,方晨语就松了口气,转头和被齐王赶进来伺候的丫鬟说话:“你去瞧瞧我的莲子羹来了没?”

那丫鬟适才已经被齐王怒气冲冲的样子吓过一回,心里很是不情愿却还是乖顺的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便端着一碗莲子羹来:“另一碗已经送到王爷那边去了。”

方晨语也不管这事,只是懒懒的撑起身喝了几口。似乎有些吃撑了,她纤细宛若玉石的手指捧着玉碗,左右磨擦着,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把这还剩下大半的莲子羹递给丫鬟:“你帮我把这碗赏给那个郭妈妈吧。”

这倒是惯事,反正方晨语身子娇喝不了太多,又对那做莲子羹的仆妇很有几分情面。所以丫鬟也不多嘴便利索的端着玉碗出去了。她不知道的是,那玉碗的碗底下被用沾了特殊药水的手指写了“账本”和“莫”字。

曲元荣自齐王府上离开之后就直接回家了,他刚下轿就眼尖的看见跪在自家门口的人,心中微动便侧着头向扶着自己下轿的小厮问道:“他怎么还跪在这?”

袁焕就跪在曲家门前,额上除了冷汗之外还有血迹和灰尘,显然还磕过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于袁焕来说,父亲的性命却是比尊严珍贵百倍。若是能以命替之,他定然毫不迟疑。可即使这样,袁焕身上也依旧带着一种令人不得不正视的风骨。

那小厮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袁公子从早晨起就一直跪在前面,我们也没法子,又不能赶人。”

曲元荣眉梢处微微动了动,嘴角笑意淡淡:“我爹现在还在府上?”

“是。”那小厮低低应了一声。

曲元荣皱皱眉,随口道:“得了,你去通传一声,让我爹见他一面。总让人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

这下子,轮到那小厮吃惊了,他家小公子的脾气府上谁人不知?哪里有这般好心的时候?这一吃惊,动作上就免不了迟疑了一下。

曲元荣眼角余光掠过,哪里不知道这人的心思,他唇边笑意渐冷:“蠢货!他跪在这里,丢的不是他一人的脸,还有我们曲家的脸!”曲元荣一直都是和善示人,此时这般声色俱厉顿时把小厮吓得浑身一颤。

不过,他一向都是自视甚高,少有瞧得起的人,便是齐王、燕王也不过是看在面子上迎合几下罢了,哪里有心情和这般不识眼色的小厮说话。曲元荣索性一甩袖子:“罢了,我自己去和我爹说话。”

其实,曲善水还真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贪官,或者说他贪的不是钱财而是权力。如同女人天性.爱美一般,男人一旦沾了权利的滋味就没有不上瘾的。在曲善水看来:那些嘴头说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不过都是够不着权的文人,一嘴都是酸话。

曲善水本人在持身持家上还真没有可以攻讦的。不说别的,他现今住的院子都是皇帝赏的,平日里至多也就只是三菜一汤的标准配置罢了。而且,在李修竹这般尊重妻子的士大夫都有两个通房的时候,曲善水本人就只是死守着自己的发妻黄氏,一心一意。他与发妻黄氏一共生了四子一女,次子和三子幼年夭折,长子则是壮年得急病去世(嫁给燕王的正是长子遗下的幼女),只剩下曲元荣这么一根独苗,加上曲元荣自小聪明绝顶,不仅黄氏宠溺至极便是曲善水本人都对这个幼子颇是宠信,就连书房重地也是随他来去。

曲元荣直接进了书房,不出意料的看见曲善水正在写青词,他忍不住笑了笑:“爹怎么不等孩儿回来再写?”

写青词可算是朝中近来新兴的产业——皇帝修道之心甚诚,免不了要多举行几次斋醮、多为上天写些奏章祝文,偏偏皇帝本人文笔不行,便只得找朝臣代笔。天大地大,不如皇帝的修道大业大,凡是写的好的,在皇帝那里的印象便好了许多,日后也算是高升有望。曲善水本人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多亏了有个聪明绝顶、文采飞扬的状元儿子,大部分都是直接找曲元荣代笔。

曲善水瞧了眼儿子,温声问道道:“刚从齐王府上回来?”

曲元荣点点头,转开话题道:“袁焕总跪在外面也不是个事。这几年,文坛里面有个说法就是‘南钱北袁’,袁焕交游广阔,在北地声望极高。他现在跪在外面,我们若是全然不理,曲家在士林眼里不免显得冷血刻薄了一些。”他一向傲慢,此时说起“南钱北袁”也带了几分少有的尊重。

曲善水懒懒的抬起眼,神态淡淡,缓缓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曲元荣圆圆的脸露出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父亲不如先去和他说几句话,温言安抚一下。”他话锋一转,语声柔和,“至于袁正道......这几天刑部那边不是有个泾川起义反贼的处决名单吗?让人把袁正道的名字加上去,等圣上一并勾决了,那也没有咱们的事了。至多不过是刑部官员不小心犯了小错,你我也只能算是救之不及。”

曲善水摸了摸长须,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权谋之道,汝得之矣。”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有女主,但是挺重要的。分别把第二卷里面比较重要的角色:方晨语、曲善水、曲元荣这三个人的性格透露了一点。我说过袁焕的角色参考了王世贞和王守仁。现在这事就有点参考了王世贞他爹被严嵩陷害的事,王世贞当时的凄惨简直叫我都不忍心完全参考......

我前面写得有点隐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方晨语她到齐王府上的路径是这样的:宫里——贵妃宫里——被燕王看上要走——被齐王看上要走。最重要的是,她姓方。再多的就不说了。

我昨天本来要存稿的,不小心发表了,偏偏当时只有八百多字又不能将错就错,所以只好锁文。6号又要回家,所以只好先放在下一章,等下下章的时候再换回来。对不起大家了。

第52章 倒V出城

周清华是在城门不远处的酒楼楼下遇见谢习风的。她本来是想出门买点东西,顺便看看自己那边赈灾的粥铺。结果被一群人挤着走了一段路,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酒楼下面了。还好已经换了简单的男装,到时候偷偷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迷路的人都知道,你走丢的时候应该停在原处等人找过来,所以周清华就很乖的一个人蹲在酒楼边上想事情。然后,她就看见了正要出城的谢习风。谢习风身边只跟了那个叫阿一的黑衣侍从,神色匆匆的样子。

“清华?”谢习风微微皱眉,显然认出男装打扮的周清华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困难,他面上带着一丝诧异,“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出门?还是一个人?也太任性了......”最近天灾*连在一起,京城也乱的差不多了,如周清华这样的大家闺秀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会被允许出门的——太危险了。

周清华瞧了瞧周围的环境,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和他,便小心翼翼的朝谢习风那边走去,自动开启毒舌防御模式:“瞧你这样子是出城?你任性程度并不比我少嘛——城外可有一群等着进城的灾民啊。”

谢习风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仿佛是有些无奈的样子:“我是有事要出城一趟,”他迟疑了一下,低头问道,“我要去积云观,你要一起么?”这种时候这么乱,还一个人在外面闲逛,谢习风是真不放心。

谢习风的神色里头隐隐带着一丝复杂的颜色,周清华倒是一下子就被他的态度给迷惑了,没等她反应过来,谢习风就已经抓住了她的手朝前面的一辆马车走去。

那是一辆停在城门口不远处的马车,看上去颇是低调,可是以周清华的眼力自然可以发现这马车的木料以及纱窗上的罗纱的价钱加起来都可以买几十辆高档马车。那马上上面下来一个穿着碧绿色衣裳的窈窕少女,绣着暗纹的裙裾拖曳在地上,形容美丽端庄至极,她行礼时微微垂首,露出柔软而恭敬的弧线,用低低的声音和谢习风说话:“谢公子,小姐在车上等您。”

她说话的时候神态恭敬,语气矜持,只是抬眼的时候用一种微妙的眼光瞟了眼周清华,用委婉的语调问道:“不知这位......”

周清华心中微微一动——这种语气和举止八成就是宫里出来的高等女官,她口中的小姐难不成是安乐公主?救命,难不成今天是谢习风和安乐公主的约会日?

谢习风倒是依旧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他只是淡淡解释道:“是朋友的妹妹,如今街头这样乱,遇见了总不好当看不见。干脆先带她一起去积云观,回来再送人回去吧。”

那女官仿佛还要再说话,马车里面却传来低沉柔和的声音:“既然谢公子是这样想的,那就这样吧。”那是安乐公主的声音,她用宛若白玉雕成、骨骼匀称的手指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声音里带了少有的柔情与蜜意,“你们先进来吧。”

安乐公主虽然换了一身比较朴素低调的服饰但是依旧带着一种耀眼的英姿勃发之美。尤其是当她看着谢习风的时候,简直就是刚与柔的对比。

周清华收敛了面上多余的神色,恭恭敬敬的给安乐公主行了个礼:“公主。”

“这是在外面,不必多礼。”安乐公主倒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对着周清华露出稍微和缓的笑意,“从荆王妃那边论起,你也算是我的妹妹,很不必这样客气。”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是安乐公主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人。

周清华装作害羞的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一边——这种话听听就算了,若真是把人当姐姐,简直是坑死都活该。

谢习风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看上去乖乖的周清华,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让您久等了。”顿了顿,又有些委婉的解释道,“我在成王府上见过周小姐几次,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实在有些不太放心。”

他转头和阿一吩咐了一句:“你留在这里。若是周家有人找过来,你就和她们说一声,我等会儿就送周小姐回去。”

马车上面除了安乐公主外还坐着一个伺候的女官,适才下车的女官则是和阿一一起留在了车下面。

谢习风的这种回答,安乐公主是接受的。在她看来,如谢习风这样外冷内热、有着古君子之风的人会做这种事是显然的。最重要的一点,以谢家和周家的关系、周涵华和谢晞云的关系,周清华根本就不可能和谢习风发展出什么。

所以,安乐公主倒是不介意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宽广的胸怀——时刻嫉妒的女人总是不讨人喜欢的。

马车过城门的时候照例被询问了一番,不用安乐公主吩咐,训练有素的女官已经递出了出入令牌——那是皇帝给爱女的令牌,可以随时出入城门。守门将领接过令牌的时候显然呆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用结结巴巴的声音对下属命令:“放行,开门。”

还有下属想要依照惯例探头看一看马车里面,就被那守门的将领给拉了回来——你不想要活了?!那将领的眼里清晰的表达了这一想法。马车则是安安稳稳的过了城门。

这个时候,曲府里面的曲元荣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玉扳指:“城门那边守得还牢吧?”

“公子放心,现在里面、外面都是灾民,倒是给了我们搜查的借口。”那坐在下首的官员满脸堆笑,语气里面都带着谄媚的笑意,“还是公子您的主意好。只要把牢了城门,就算姓莫的那人带着账本来了。要么被我们的人抓住发现,要么就是呆在外面等着账本变废纸。”经过他们的调查已经知道莫严的小儿子失踪了,很显然那个带账本逃的人*不离十就是那个小儿子。

曲元荣没理会那种明显就是奉承的话,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的手指有些圆润,指甲处修剪得当显露出贵公子才有的得体。他有些困惑的自言自语道: “奇怪,我这是漏了什么吗?”

那官员瞧着他的神色,非常有眼色的又添了一句:“那些太子的人我们也严格监控着,要是他们有出城的迹象,我们都会派人跟着的。不过这种时候,别说他们一定还不知道账本的事,就算知道,他们大部分估计也出不了城。”

“就算知道?”曲元荣用手指扣了扣桌面,用一种明显陷入深思的语气慢慢的说道:“要是我知道这本账本的存在的话......我会去哪里找账本呢?或者说,那个姓莫的小子究竟是躲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