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太奇斟酌着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又叮嘱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外面便一片跪倒声,却是长泰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陛下怎么来了?”霍贵妃原本躺着,见状似乎要挣扎着爬起来,长泰忙吩咐她不许动,免了众人的礼,劈头就问余太奇道:“贵妃如何?”

“回陛下的话,贵妃娘娘并无大碍。”余太奇躬身道,“只是身子虚了点。”

“陛下,妃妾到底年纪大了些,终究不能与慧妃、徐宝林还有崔御妻她们比。”霍贵妃带着些娇嗔的声音从帐中传出,埋怨着长泰道,“都这么晚了,陛下今儿不是在安宝林那里么?怎么跑过来了?”

长泰不以为意道:“听人说你宫里人半夜去传太医,朕心里挂念,不过来看看到底不放心。”

“那陛下这会可是知道妃妾无事了,还是快点回安宝林那里去吧,可别叫她等久了。”霍贵妃催促道。

安宝林住的离西福宫可不近,长泰想是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此刻便失笑道:“朕巴巴的过来,你连口茶水也没有,就要叫朕走?”

余太奇听他说话语气随意,心里越发愁了许多,这六宫固然是太后做主,可长泰对贵妃也着实算得上长情了,寻常人家夫婿对妻子,也不是家家都能这样随意亲近的。

他不禁开始为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头疼起来——作为院正,长泰又是把霍贵妃交给了他的,若霍贵妃不能平安诞下子嗣,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若霍贵妃平安诞下了子嗣…以他所断,这个子嗣不可能健康,到时候,想都不用想,长泰定然也会继续让他为这个孩子诊治…余太奇自诩医术高明,但他,不是神仙。

该怎么办?

收到念梦的眼神示意他退下,余太奇心中越发苦涩。

“皇帝昨晚从安宝林那里赶到西福宫去了?为什么?霍氏不大好?半夜里叫余太奇去诊脉?”翌日,得到消息的太后皱着眉,听完心腹的禀告,转过头来看着霍清瀣,冷笑,“你这个姑姑,有点坐不住了。”

霍清瀣心情不太好,勉强笑了笑:“姑姑怀着皇嗣,慎重些好,只是陛下的龙体更重要。”

太后哼了一声:“哀家连着几日叫然儿过来,又叫你也留着一起用膳,她大约也猜到了一二。”

“姑姑…”霍清瀣有点委屈。

太后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放心,她不能把你怎么样,再说,你出身也不是不够!周家又比霍家好到哪里去?若不是哀家…”

霍清瀣沮丧的站在那里没说话,这几天下来,她也看出来了,即使太后刻意在楚王在时把自己带进谈话之中,但楚王始终客客气气,连眼神都没乱瞟一下,这一位素来与苏家那一个交好,那是她们刚进宫时,苏家那一个迁居春生殿时雪中送炭的交情…最重要的是,连霍清瀣自己也觉得,这些年来她一直当太子是自己夫婿,之前去东宫还刻意敲打过那两个司帐,乍然太子失位,如今立刻换了楚王来讨好…

她终究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又是太后宠大的,即使与太子之间并无婚约,可心里总觉得,这样,有些类似于朝三暮四…楚王是因为这个,轻看自己吗?

霍清瀣倒不是对太子已经情根深种,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傲气的。何况被太后一直宠着,这样飞快的跟红顶白的事情,做起来,实在有点心里过不去。

但继续嫁给被废弃的太子,显然也是不甘心的。何况太后也不会准许。

她这里出神,却没注意太后的话。

很认真的思索了下

决定今天晚上开虐!!!!

第三百六十一章 往事

目送着霍清瀣才出了门,太后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齐云忙劝说道:“霍小姐年纪还小,小姐又是个心善的,太后慢慢教着就是,左右楚王是您的嫡亲孙儿,奴婢多嘴一句,楚王如今年纪也不很大呢,还不定性,和苏家的女孩子,也是因为长年在一起玩耍着,日久生情,如今苏家女孩子不在宫里,楚王每日见着霍小姐,心思总有转过来的时候。”

“当初一是怕周氏凭借嫡长子独大,二来甘然到底也是哀家的孙儿,如棠儿有沈家做外家,太子也不是甘棠会惦记着寻甘美的不是,惟独甘然,因着养母惹了周氏的眼,哀家也想给他寻个活路,所以任凭他被霍氏撺掇着接近苏氏去!”太后喟叹,“虽然是不打算把苏氏给他,可因着这一层,将来太子多少要顾忌人家说他夺了弟媳又要杀弟弟灭口!太子的性情哀家再清楚没有,看着温和,其实冷情冷性,但做久了储君,对史书留名是很在意的。到时候哀家再给然儿从苏家另挑个女孩子做王后,就算过得战战兢兢,太子未必会真的叫他没了命!”

齐云也跟着惋惜:“太子实在是可惜了。”

“这都是命。”太后感慨道,“哀家年轻时从来都不相信,如今想一想,鬼神之说传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些门道。还记得那年叫钦天监批的命吗?”

“是皇后与贵妃?”齐云想了想,道。

“可不是?”太后恨恨道,“那时候的钦天监一个劲的说霍氏命格富贵,应主中宫,周氏的命虽然也大贵,却压不住她,所以要么聘霍氏为后,若立了周氏主持六宫,霍氏就不能接进来!当时霍德正权倾朝野,声势更在武洛之上…武洛手里拿着军权,边疆宁靖,他自是寝食难安,生怕被哀家鸟尽弓藏了,偏偏当时哀家也没合适的人来接手,他过得胆战心惊,哪里能和霍德彼此制约?倒是一个劲的自污!原本霍德一个文臣,武洛又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哀家倒也不是不想遂了皇帝的心愿,可是谁叫霍德当年曾对武洛有恩…武洛是武夫,有道是仗义每多屠杀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哀家怎么能放心啊!”

齐云不忍道:“陛下也是知道太后的为难的,太后都是为了陛下好。”

所谓长泰大婚前,有资格出皇后的人家把女儿画像送入宫中供挑选,长泰一眼看中了霍氏,只是太后爱惜周氏才华,实际上却是这么一回事:

长泰少拜霍德为师,因着先帝早逝,霍德对他又尽心,曾经有一段时间,长泰对霍德那是当真当成了半父般景仰,霍德自然不敢如对子般对待长泰,可是长泰不耐烦拘束在宫里的小小天地时,偶然也会缠着身边人悄悄去霍家拜访。

人人都说小霍氏美貌倾国,可是齐云却记得,霍德独女霍氏少年时,虽然容貌五官与小霍氏同出一辙,可是霍氏幼承庭训,在霍德亲自教导下养出的那身书香清气与少女绝艳容颜交织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国色。

那时候长泰对她也算是一见倾心,可霍德只有一个女儿,哪怕是为了家族不更上层楼的招嫉,却也是不想她进宫的,甚至为此还特意禀告了太后,请求让长泰此后不要再去霍家。

然而皇帝也是人,少年时候的长泰,嘉懿什么方法都用遍了,他只是在德泰殿上跪着不吭声,足足跪了一天一夜,太后再狠不下心,只得召了霍氏进宫来看,这一看,太后也没话说了——自然也更不放心了。

这样国色天香又得长泰倾心的女子,若是为后,将带给霍家何等的荣耀与宠信?何况那时候霍德几乎是只手遮天,边疆无战事,武将忙着自保,文臣皆以霍家为首…若连儿子都被霍家女儿笼络了去,太后简直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接下来太后陆续叫人或亲自相看了其他身份相若的女子,可却绝望的发现压根就没有人能够比霍氏出色,这也难怪,霍德年轻时,在帝都也是出了名的俊俏风流,就是宣国夫人,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他们的孩子容貌格外出色,也是应该的——这些年来,长泰不是每每念叨着若霍氏生下的公主活下来了,该是何等国色么?

既然在美貌上无人能及,太后也只能选择才女了。

清流周家,周之子,帝都颇有名气的小才女,而且选择了周氏,再对周家好一点,也能立刻从以霍德为首的文臣里面分裂出一派周家的势力,好歹让太后安心些。

霍皇后…钦天监的占卜随便是什么结果,都不会有一位姓霍的皇后的。长泰与太后苦苦争执之下,也只争取到了娶心爱的女子为贵妃的结果。

人人都知道霍贵妃长宠不衰,许多人甚至认为周皇后都暗自羡慕她。可是谁又知道,若不是种种缘故,本来她才是未央宫的主人,理所当然的国母。

“其实周之子为后也算不错了,哀家虽然帮了她很多,但皇帝那么喜欢霍氏的情况下,还能支持这么多年,若不是太子有错在先,如今又为哀家与皇帝走错了棋付这个代价,她确实该是最尊贵的那个。”太后悠悠的道,“如今却要便宜了霍氏,哀家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齐云心下一叹,劝慰道:“太后,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当年那件事情,其实也不能全怪贵妃娘娘。”

“那怪谁?”太后森然一笑,“霍德与国有大功,而且这些年来没他确实不行,难道叫哀家为了那样的事情赐他一碗鸩酒不成?父债女还,理所当然!”她吐了口气,“也不仅仅是父债!但凡霍长青有那么一点点的良知…”

齐云知道太后所提之事是她一生最大的痛楚…就算不是最大的痛楚,但也是勾起最深沉的疼痛的那个连接点,她陪伴嘉懿多年,自是明白这时候该怎么劝说她,涩声道:“陛下真心爱着贵妃,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后,从来都是最疼陛下的,有道是爱乌及屋,何况贵妃这些年来也算恭敬,太后何必还要为她烦心呢?”

“你帮她说话?得了她什么好处?”太后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齐云,齐云吃了一惊,分辩道:“太后明鉴,奴婢与西福宫的往来太后还不清楚?再说奴婢伺候了太后这么多年,何曾有过异心?”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挥手道:“就算如此,以后也不要为她说好坏!哀家不想听!如果有可能,哀家甚至不愿意让瀣儿姓这个霍!如果可以,哀家恨不得霍家死绝了!”

太后苍老而怨毒的声音在寝殿之中回荡,齐云慢慢跪了下去,她年纪其实也大了,伺候嘉懿这么多年,就是在长泰面前也是极有面子的,已经很久没行过跪拜的大礼,可这时候却认认真真的叩首,肃然道:“是!”

她说的毫无委屈…是的,陪伴嘉懿风风雨雨几十年的人是她,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一向坚忍的嘉懿如此痛恨霍氏的原因,即使从旁观的角度而言霍家也许也是无辜的,可是这世界上的事,偏偏不是一定要有坏人,才能酿造出悲剧。

………………

又一个坑填上

第三百六十二章 逐客

“你该回宫了。”晚膳结束后,安氏照例带了女儿回房教导,冷不防说道。

苏如绘一怔:“今儿才初八。”

“你这个糊涂的孩子,自从你们这些人被选进宫里去养,这么多年,回来了几次?就是上回你病得那般厉害,太后又何尝愿意放人了?不过是怕你真的死在宫里,因之前怀真找过你麻烦,担心传出去叫人说天家故意逼死阀阅嫡女才肯让你回来住了段时间,到后来连余太奇都派来了,逼得你装不下去,只好乖乖回宫!”安氏点着她的额角,斥道,“如今送你回来的爽快,还可以说是怕我死了好叫你尽孝!但现在我都快好了,宫里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做什么还让你继续留在家中?莫不是当你和小霍氏一样,赶着出嫁前与娘家处好关系?”

苏如绘嘟着嘴揉着额道:“母亲!”

“太后这是乐得你不在,好叫小霍氏与楚王走近些呢!”安氏冷笑,“否则她怎么会任你在家里住着一点也不急?如今别说余太奇,就连姜太医都没见宫里打发来看?你再不回去,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

“我想到那个人就心里烦得紧!”苏如绘咬牙切齿,“从前太子也就罢了,如今楚王…”

安氏冷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那一个,如今的情况其实倒有几分像陛下当年大婚时,陛下想娶的本是霍氏,偏生太后中意周家女儿!其实那时候太师又何尝愿意叫唯一的女儿进宫去做小…贵妃到底也不是正房!不过是陛下实在喜欢贵妃!可我们苏家不同霍家,太子对你没男女之情,只看利益也就罢了,楚王对你好歹是有点情义的,家里自然也要帮你,你且快快进宫去,小霍氏你就不必多管了,为娘我自有计较!”

苏如绘惊讶道:“母亲从前可没说过这话!”

“从前是从前!”安氏瞪了她一眼,“哪有做母亲的不盼着女儿好盼着女儿称心如意的?虽然要顾着家族不能为你去做那夺嫡之事,但为你争一把凤位还是争得的!”

求见的表书安氏早已递上,翌日安氏早早起了身,按品大妆,亲自带着女儿进宫去谢恩。德泰殿里,太后的表情淡淡的,不复从前总带着的三分笑意,但端详了片刻安氏的气色,到底给了个笑脸:“哀家瞧你似乎大病初愈,留着女儿在身边伺候几日,也是应该的,又何必急着送她回来?倒显得哀家不喜她尽孝一般。”

太后话里就是一顶帽子扣下来,安氏笑容满面,在座上欠了欠身才道:“回太后的话,这却是太后把臣妾的女儿养得太好了,年前如绘回去时,固然担心臣妾,也惦记着太后凤体操劳,真真是在家里硬是掰了一半心思望着皇宫,这不,臣妾才好,如绘大大松了口气,就想着要看看太后了!”说着安氏又笑,“也不怪如绘这么想着太后,都是太后待她好!臣妾也不能拦阻了她,何况臣妾自己也要来谢恩呢!”

“多大点事?”太后淡淡的笑了笑,“原本哀家是打算叫她在家里好好陪你一陪,没想到你这么谨慎,倒是自己把这天伦之乐的福分往外推,那今儿如绘进了宫,哀家可就顺势留下她了!”

安氏如何听不出太后话中有指苏家为了富贵硬赶着女儿进宫宁愿放弃天伦之意,她脸上依旧笑眯眯的,道:“能够多得太后教导,那才是这世上最大的福气呢!”

太后年纪大了之后,精力大不如前,如今又有其他事情压在心上,便不大耐烦来打这样的太极,又与安氏说了几句,到底敲打了一番,才叫她退下,苏如绘也被吩咐了跪安,叫她回鹿鸣台去收拾。

浮水早得了消息,空置了半月的屋子烧起炭盆驱寒,苏如绘坐在厅中听着浮水一件件禀告她离宫后的一些事情,白鹭、飞鸥自是自动避了开去。

“太后有意要叫小霍氏与楚王走近?”苏如绘眯着眼睛问,可真是让安氏说到了,如今看来,太后疼爱小霍氏,竟像是亲生的骨肉也不过如此,可是以苏如绘来看,除非甘然是那等重色之人,否则再怎么说,原本应该叫皇嫂的女子,却因为兄长失位,转而被推向他的怀抱,天潢贵胄,生母再卑微,谁没有个几分傲气?

再说这些年来,太后对小霍氏那么好,作为正经皇子的他们,难道心里真的没有半点嫉恨?甘棠那般恨甘美,似乎也只因为嫉恨他的生母,璎华夫人从前的盛宠吧?

“楚王其实很不耐烦呢。”浮水本就是甘然的人,不遗余力的帮着主人辩解,“好在太后如今做的还不算太明显,大多都会拉上柔淑郡主与丹朱郡主在旁,楚王都是笑着掩饰过去,非要与小霍氏说话,他也只是客气。”

苏如绘道:“说到两位郡主,为何今日在殿上一位都没见着,连小霍氏也不在?”

“都去曲台宫了。”浮水说着,哎呀一声,拍着脑袋,抱歉道,“方才奴婢还想着,等小姐回来要立刻提此事,谁晓得光顾说话竟忘记了…光奕长公主就要走了,今儿她们都约好了一起过去给长公主道个别,送上赠礼。礼物奴婢倒是略备了几件,就等小姐回来掌眼,可小姐既然回来了,总要亲自去一回。”

“这是应该的。”苏如绘忙站起身来,“长公主几时定的行程?怎么外头都没有说?”

“是昨儿才提起的。”虽然四周无人,浮水还是不自觉的小了声,“奴婢听袖香姑姑说,齐嬷嬷引太后看梅花解闷,长公主也在,夸了几句,太后就问秋狄可能栽种,若能的话叫给长公主装盆里装些走,说着说着,长公主就说出要辞行了。”

苏如绘沉吟了一下:“太后留了吗?”

“留了,太后说过了十五再走,可长公主说单于也有这个意思。”浮水道,“小姐,这事…”

苏如绘凝神想了片刻,笑了笑:“没什么,这是太后的意思,长公主是太后一手教导出来的,能不明白吗?”

太后都明着问了秋狄还有“没话”了,若是“没话”,就该装着东西回去了。别说光奕是太后亲自教导过的,就是苏如绘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这是太后急着料理太子这回事,加上这回太子废弃,天家内部动摇,就算没有光奕长公主插手,孤忽也脱不开身,能够忍耐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大雍要颜面,北戎的使者,在年前就被打发走,而秋狄的单于王子还在这儿,废太子,皇室与阀阅继续过招…总要顾着彼此的脸面。

换句话说,述平如今还赖在帝都,其实是在为阀阅争取时间,毕竟太子失位几成定局,越晚立新储,诸子矛盾越多,准备越充分,斗争越激烈,对皇族而言,损耗越大。

何况太傅武洛忽去,阀阅这边,原本出现了以苏家为首的缺口,但述平不走,皇室一时间也无法公然对苏家动手…

述平乐得让两边两败俱伤,也许他还想看看热闹,可太后的耐心是有限的。

长公主接了明晃晃的逐客令,又怎么会不离开呢。

……………………………………

甘然明天出来…

额,好吧,今天没虐成,今天看个欢乐文看心情好了…

明天争取心情坏一点,开虐!

说个开虐留言立刻多了

原来汝等都爱潜水…

第三百六十三章 明光往事

苏如绘独自带了浮水走出曲台宫,一时间却不想回鹿鸣台,只是站在无人的宫道上发怔,浮水小声道:“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方才长公主单独与小姐说话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没有。”苏如绘回过神,“长公主说的事情很重要。”

浮水道:“天冷…”

“我们去一次明光宫吧。”苏如绘忽然抬起头,轻声道。

“可是贤妃那里…”

“有些事情还是去一次的好,否则怕晚了。”苏如绘若有所思。

如今的明光宫衰败得很了,从前即使冬日,种了许多四季青翠树木的宫殿依旧簇拥着深深浅浅的碧色,但现在却连皑皑大雪都掩盖不住那些衰残的枯叶。

宫门上面,甚至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锈色,苏如绘在门前看了半晌,忽然道:“太后对贤妃一向照拂,为什么才一年不到,这里竟败成这个样子?”

“奴婢从前在飞兰苑伺候,那儿的人老的还要快些,花朵儿一般的妃子,送进去过上三五天,不见陛下的旨意,便就换了个人似的。”浮水轻声道。

“韩佳丽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如绘蓦然问。

浮水却平静得很,张口便道:“佳丽在飞兰苑住得久,也算个老人了,性情温默,不大爱说话,奴婢在那里伺候了几年,也没听她说到十句话上。”

苏如绘道:“去叩门吧。”

“小姐真要进去?”

开门的宫人见到苏如绘很是惊讶,苏如绘认真看了看她,却眼生得很:“娘娘如今怎么样?”

“是苏小姐?”宫人眼中有些明显的厌恶,“娘娘依旧病着,小姐不是很清楚么?何必来问?”

“你好大的胆子!”浮水立刻斥道,“你是什么东西,苏小姐也是你能冷嘲热讽的?”

宫人一怔,见她气势汹汹,倒怯了下去,小声道:“奴婢知错…苏小姐可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

苏如绘心下一动,皱眉道:“怎么,每个来探望贤妃娘娘的人,你们都要这么问?”

“不是的。”宫人解释着,“贤妃娘娘病得厉害,陛下说让人无事不要打扰娘娘养病。”她见苏如绘面色复杂,心下一突,却是想到了别处,脸色微变,退后了一步,“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了,小姐请!”

苏如绘深深看了她一眼,对浮水道:“走。”

不知道是不是贤妃久病,无力约束宫人的缘故,明光宫里空荡荡的,好不冷清,一路上甚至没遇见一个人。对于这座宫殿的路径,苏如绘自是极为熟悉,带着浮水到了寝殿,才看到两个宫人守在外面,里面似有人声,她偏头听了一听:“绿衣!”

“…苏小姐?”里面的人似乎很惊讶,探头一看,才确认,顿时露出极为震惊之色,“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这么进来了。”苏如绘盯着她看了片刻,绿衣神色渐渐软化下去:“请进!”

顾贤妃病得已经十分厉害了,这从她不过三旬年纪,却格外衰老的容颜可见一斑。苏如绘站在床边看了很久,都无法将面前枯干的病人与从前那个温婉大方的贤妃联系起来,半晌才涩声道:“这是贤妃娘娘?”

“自然是贤妃娘娘。”绿衣冷笑,“若不是服了梦见散,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浮水虽然没听说过梦见散,但也知道当初六宫传扬苏如绘谋害贤妃,用的乃是忧来鹤,心下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苏如绘。

苏如绘却不惊讶,而是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另外服了药,可梦见散不是听说能够驻颜么?怎么反而老成这个样子?”

“梦见散的方子是前朝所遗,乃是残方,服得多了,便是如此。”绿衣爽快道,“如今娘娘全靠白玉金参吊着命,一断参,那是必死无疑的,但吊到这会,也差不多了。苏小姐今日若不来,过上几天,怕也没看上这一面的机会。”

“这样子看了和不看又有何区别?”苏如绘叹了口气,“我还是找你吧。”

绿衣有点意外:“找奴婢?”

偏厅里只剩两人,绿衣没见人上茶水,显然不想多谈,苏如绘开门见山:“当初让乐安公主从假山上摔下来的那几块山石,是贤妃娘娘着人做的,绿衣姑姑,你是贤妃娘娘的心腹,我看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就是你,这事你不会不知道。”

“不是太后叫你来的!”绿衣神色顿变!明白过来。

“当然不是。”苏如绘淡淡道,“你们也知道贤妃娘娘活不过这两天了吧?也知道贤妃娘娘一死,你们也活不成?因为长公主就要走了。”

绿衣惨笑道:“既然不是太后叫小姐来的,小姐偏偏卷进来,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我和你们不同!”苏如绘冷笑,“我是苏家嫡女!”

“原本娘娘‘病’倒,就传着是小姐干的,如今小姐还要来,不怕别人说娘娘根本就是被你下毒还逼死的么?”

苏如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这就看你的了,门口的宫人以为我是奉太后之命而来,除了她以外,我这一路上也没遇见其他人,来时我就带了浮水,也是极小心的,绿衣姑姑把刚才的人也处置了,谁知道我来过呢?”

“苏小姐真会说笑,就算娘娘并非因你而病,奴婢却为什么要帮你呢?”绿衣差点没笑出声来,“何况奴婢反正都快死了。”

“你是贤妃娘娘的心腹,想来是忠于娘娘的,如今娘娘好端端的,被害成这个样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替她报仇?”苏如绘问道。

绿衣轻蔑一笑:“苏小姐,下旨给娘娘灌梦见散的,可是太后!”

“我知道是太后,可我相信无论贤妃还是姑姑你,都未必恨太后,应该恨那个把乐安公主之死真相告诉太后的人吧?”苏如绘冷冷道。

“苏小姐知道是谁?”绿衣盯着她,一字字道。

“永信宫!”苏如绘淡然道,“我说的可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 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从出生就被送到了太后身边抚养,贤妃娘娘当初难产,苦命挣扎了两天一夜,奴婢从产房里出来倒血水时,曾听太后吩咐了…留子!”绿衣没有落泪,只是静静的说道,“可贤妃娘娘到底活了下来,虽然伤了身子!但接着公主被太后抱走,娘娘虽然更加难过,连月子也没坐好,然而听着奴婢们安慰,想想公主养在太后身边总是更荣耀的,渐渐的也就捱过来了。”

“我想娘娘疼爱乐安公主是不会错的。”苏如绘微蹙着眉道。

绿衣轻笑:“苏小姐,您还没嫁人,没有生养,不会明白为母之心。贤妃娘娘一出月子,身子还没好,却日日都去给太后请安,只求偶尔能够看一眼公主,回来独自坐着都会乐上半天,就是陛下来明光宫过夜,她也没有那么高兴过。”

苏如绘点了点头,绿衣继续道:“可是公主渐渐长大,太后抚养她非常尽心,公主出落得越发水灵,人见人爱,连陛下也宠爱有加,却惟独不肯亲近娘娘,苏小姐不会明白,娘娘有多么伤心。”

“公主虽然是太后抚养的,但太后是公主亲祖母,是不会故意教导公主疏远娘娘的,难道当时娘娘不知道原因吗?”苏如绘沉吟道。

绿衣惨然一笑:“怎么不知道?就因为这个知道…才害了公主,也害了娘娘!”

“哦?”

“据说那是公主刚记事时,在御花园玩耍时听到有两个宫人议论,说太后之所以要把她抱到仁寿宫,是因为当初娘娘难产,太医与产婆问娘娘保母还是保子时…娘娘说要保自己,不要她!”绿衣冷冰冰的笑了笑,“加上乐安公主本是当时陛下最大的孩子,可惜她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占不了皇长子的名份,又在生产时折腾了娘娘,娘娘极不喜欢她,太后怕她受委屈,才借口自己膝下空虚,接了她去仁寿宫!”

苏如绘眉头一皱:“那娘娘可有与公主辩白?”

“那时候公主已经远着明光宫了,哪里肯与娘娘单独说话?再说她到底养在太后身边,公主不愿意打发走身边人,娘娘也不能说什么做什么。”绿衣苦涩的笑了笑,“而且公主此后一个劲的讨好太后,生怕太后不要她,她会被送回明光宫,却不知道贤妃娘娘有多么疼爱她!”

苏如绘蹙眉不语。

“而就在公主出事前不久,太子去给太后请安。”绿衣悠悠道,“遇见了公主,公主就问他最近的功课,咱们的好太子,就替公主读了一段史书,久闻苏小姐师从薛女史,可知道是哪段?”

“是郑庄公寤生?”苏如绘反应不慢。

绿衣点了点头:“不错!”

“然后贤妃娘娘就想着,着人把公主常攀爬的假山弄松几块,让公主小小受点伤,然后娘娘尽力照顾她,来哄得公主改变从前的看法?”苏如绘猜测道。

“不是的。”绿衣苦笑道,“娘娘是打算算着时间在假山下面,到时候舍身接住公主,好叫公主知道,娘娘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绝对不会说出舍子保母的话来…公主那时候实在年纪小啊,这样的选择哪儿轮得到娘娘做主呢?都是太后和陛下啊!”

苏如绘立刻明白了:“有人拖住了贤妃娘娘!”

“可不是吗?”绿衣艰涩道,“永信宫的三殿下,宫里出了名的冒失,娘娘才出明光宫,就叫他从旁边钻出来一头撞上,嚷着腿疼脚疼,抱着娘娘的腿不肯放…娘娘心急火燎的使人拖开他,去御花园已经晚了!”

苏如绘在厅中转了一个圈,沉思片刻,才道:“贤妃娘娘的目的,是挽回乐安公主的看法,而且娘娘疼爱公主,虽然想用苦肉计,但绝不想真的伤了公主!”

绿衣点头。

“那么公主从假山上摔下来怎么会断了腿?我记得五殿下为了风筝也从彩明轩附近的假山上摔过一次,可他什么事都没有,不过吓了一回。乐安公主去世时是十二岁,比五殿下当时年长,但公主是女孩子,身边也不是没随从跟着,太高的那几座假山断然不会让公主独自去爬的。”

“苏小姐以为这件事情这么多年了,娘娘会没起疑心吗?可是娘娘常说若不是她迷了心窍想用这办法收拢公主的心,别人也没机会害公主!”绿衣轻笑道,“说起来,也只能感叹永信宫那位实在厉害,进宫那么多年,除了当初璎华夫人那一段…一直都装得老实宽厚,即使有了三殿下,也让人以为是她福分好,谁晓得这几年才渐渐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她看着苏如绘:“乐安公主的死和苏小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苏小姐来这儿到底是为什么呢?娘娘病成什么样子苏小姐想必也看到了,真是不好意思,谋害娘娘的罪名,苏小姐却是担定了。”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当初娘娘吃了我送上的点心后倒下,到底是不是忧来鹤的缘故?”苏如绘道,“我自己自然不会放进去,但那天周意儿拿了樱桃来,青雀放了几个做点缀,那里面也许有忧来鹤,而我身边死去的秀婉,也一直向我吃食里放着少许的寒药,这两个渠道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积少成多,不易察觉。按理贤妃娘娘不会反应那么严重。”

“你是不知道,娘娘月子里落下来的病根,寒药是一点都受不得。”绿衣并不意外,“其实那天娘娘倒下去,奴婢就知道苏小姐是冤枉的,可奴婢不那么说,这明光宫里怕都活不了,到底奴婢们的命是捏在了太后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