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霍照紫已经皱了眉:“你来前可问过了太后?”

“霍姐姐总是说不可在太后面前失了礼,我岂能忘记?”林婕妤撇了撇嘴角方继续道,“我啊今儿先去了仁寿宫德泰殿,哄着太后高兴了,才跟她提起,也没说是我问了陛下,只说陛下着我今儿来探望姐姐,所以想问一问太后,太后马上就不高兴了呢,可是旁边齐姑姑使了几回眼色,太后却又点了头——只是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不是极喜欢姐姐的吗?如何会这样?”

霍照紫似笑非笑,伸手揉了揉方才因抄写而酸痛的手腕,这才淡淡的道:“这一回的话说得不错。”

“进宫来后最没意思的便是这些了。”林婕妤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不快与怅然,“我本就是小门小户里面出来的,在家的时候哪里有这许多规矩?都说太后慈悲,可才进宫时进了仁寿宫的门,我便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见了太后的面,太后的确不曾为难过我,可我还是不晓得要怎么回答她的话,多亏了霍姐姐你教导我,其实今儿在殿上我想说的是直接问太后霍姐姐究竟做什么要被这样的罚…宫人私下里传着消息,说是康悦郡主去了,与姐姐有关,可我想这怎么可能?康悦郡主乃是姐姐的嫡亲嫂子,素来与霍大公子都是极为恩爱的,霍姐姐还没出阁时与郡主关系便极好,到了宫里后,康悦郡主还不是送些吃食进宫,满帝都谁不晓得霍家姑嫂关系交好?况且从前康悦郡主没有身子是件遗憾事,如今好容易开了怀生下一女,虽然是位小姐,可是有道是先开花后结果,在这眼节骨上霍姐姐做什么要害郡主?况且宣国夫人在太后跟前已经说了,郡主明明就是难产去的…”

林婕妤是武将之女,因父兄都为国捐躯,特特礼聘入宫,林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所以进宫之后对于宫里种种规矩并说话处事都极不习惯,偏生宫里这会的周皇后是清流世家出身、一个沈婕妤更是出自阀阅,也就霍照紫,当朝太师的掌上明珠,与皇后一样是世家之女,却性情温柔娴静,从未看不起过她,林婕妤虽然也因她最得长泰喜欢而吃醋,但冷静下来还是最亲近她。

霍照紫是个好.性儿,虽然被林婕妤顶撞过好几回,她上门来诉苦却还是会指点一二,也因此林婕妤也渐渐不好意思与她翻脸,倒是处出了几分真心来。只是林婕妤入宫日子短,霍照紫虽然有问必答,与世家阀阅的女儿比起来她的性情委实太直了些,这会才出了仁寿宫,觉得心里闷,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一番。结果说了半晌才发现霍照紫脸色惨白的看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声,伸手扶住了霍照紫低叫道:“霍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霍照紫身子摇了一摇,林婕妤飞快的向后看了一眼,低叫道:“姐姐你可也太老实了些,太后着你跪着抄经,这会又没有旁的人在,这西福宫里素来只你一个人待着,你却还要这般实打实的做什么?快快坐下歇一歇!”

霍照紫嘴唇微微颤抖的就着她的手坐到了旁边榻上,林婕妤又斟了一盏茶来让她喝了,这才定了定神,问:“康悦郡主怎么了?”

“姐姐你还不知道?”林婕妤也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还在说霍照紫与嫂子感情极好,难怪脸色忽然这样难看,举袖掩口,“是我疏忽了——只是——郡主人都去了,姐姐便是替霍大公子与小小姐想着也要节哀啊!”

“她是难产死的?”霍照紫低声问。

林婕妤点一点头,却见霍照紫低低的、冷冷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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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婕妤走后,念梦进来替霍照紫揉着膝盖,叹道:“这位林婕妤若不是知道她的性.子,咱们定然要以为她这是与娘娘有仇呢,太后说了连陛下都不许探望娘娘,她却非要进来,那边太后允了,林婕妤自己是忠臣之后,太后自不会拿她怎么样,回头还不是要怪到娘娘身上来?”

霍照紫嘴角却噙了冷笑道:“这一回你可冤枉了她!她今儿过来探望我是得了陛下之命的,恐怕今晚陛下还是会到她宫里去,这样问起来,咱们可是禁不了一年的!”

念梦皱眉道:“这么说,她也是故意向陛下提出来探望娘娘的?这样也好在陛下跟前博个好印象,反正太后要记恨也是记到娘娘头上?”

“虽然如此,可她也比未央宫与明光宫那两位都好多了。”霍照紫淡淡的道。

“奴婢只是不知娘娘这一回做什么要这样惹太后生气?”念梦的手越发的轻柔,有些闷闷的道,“娘娘素来聪慧,怎么会做让太后生气的事情呢?”

“若不叫太后生气,那我也活不长了!”霍照紫冷笑,拂开了她的手,幽幽的道,“自打咱们进宫来,你说太后待咱们好不好?”

念梦一惊,下意识道:“太后一向喜欢娘娘啊!”

“原本父亲做着太师又是教导着陛下长大的,陛下还这样喜欢我,太后若是当真疼爱我,你说为什么我不是皇后,皇后最后却成了周氏?”霍照紫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嗤笑道,“你是我的陪嫁使女,可还记得当初陛下可是亲口答应了要立我为后的,为此还在仁寿宫里长跪不起…你说太后究竟喜欢不喜欢我?”

念梦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霍照紫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冷冷道:“太后不肯立我为后,自有其考量,我虽然失望却也不敢怨恨,只是你也知道,当初太后压根就不同意我进宫的,是陛下苦苦哀求才肯退了一步——可进宫后,太后却待我极好,好到了宫里宫外人人知道的地步,好到了…每回想到太后我身上便一阵阵的发冷!你说她既然不喜我入宫,为了陛下的缘故,我已经进了宫来,太后若是不喜我,或者如对待其他妃嫔一样,那是正常的,如何还要这样对我好?”

“太后她…”

“正如林婕妤方才所言,康悦郡主去了,她才不相信是我下了手——我平素与康悦郡主那么要好!”霍照紫闭上了眼,轻笑,“太后继续待我这样好下去,下回我就是撞死在德泰殿上,恐怕也没人觉得与太后有什么关系,怕是还要去安慰太后切莫因我之死伤心吧?”

“当初父亲本就不同意我进宫,可陛下…如今我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陛下了,陛下也知道太后不喜我进宫,但太后是陛下的亲生之母!他知道归知道,难道我还能去告诉了他,说太后待我好其实另有用心吗?”霍照紫慢慢道,“所以我必须让太后待我不好!如此,我若出了什么事,太后也别想脱身!太后之所以同意我进宫,无非是怕因此伤了陛下的心,她虽然不喜欢我,却是极疼爱陛下的,好在陛下待我到底有几分真心…为了我一个区区贵妃,伤了他们母子情份,太后不愿意这样做,否则当初我也进不来这宫里了…念梦,你要知道,这几日虽然被罚得狠,可打从我进宫来,却是这几夜才睡得真正安稳!因为如今陛下已经晓得,太后岂只是对我不满…简直恨不得杀了我!我若出事,陛下头一个怀疑太后!你说,太后已经没了一个亲生女儿,可还愿意再与陛下离心?”

她悠悠一笑,眼中竟有了得意之色,“拿纸笔来吧,既然挨了罚,总要显得心诚些,那一位到底是太后呢,好歹要叫她消一消火,免得她一个狠心当真饶不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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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照紫篇完,还想看谁的番外,麻烦留个言

不然我也不知道写谁了

最近因事情特别多所以耽误了

实在对不起

正文番外:柔淑郡主(七)1

娴雅从梦中惊醒,感觉到一只手正抚过自己的前额,带着浓重北戎口音的雍话在她身旁响起:“阏氏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想是白日里多喝了几碗马奶酒,这会有点睡不住。”北戎历代游牧,虽然贵为可汗,然所居也不过是王帐,说起来王帐也是极庞大的,但到底不同宫室固定,一旦遇敌或险情,随时都要收起,所以夜晚时没有像大雍那样在帐外点上灯火、罩上纱罩的习惯——实际上王帐之内的床榻上,也没有帐子。

黑暗之中娴雅与律尔脱都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然而娴雅还是无声的笑了一笑,伸手摸索到律尔脱的脸,轻轻拍了拍,嗔道:“是我惊扰了可汗,睡吧。”

“好。”律尔脱应了一声,老可汗才去世,虽然因为娶了怀中这个大雍郡主的妻子的缘故,在大雍的支持下,他登上了可汗之位,可狡诈的长兄与弟弟还是走脱了几个,他们也不是孤身走的,皆带走了忠诚的部族并牲畜,茫茫的北域何其辽阔?虽然北戎自诩为这片土地上的雄鹰,但逃走的那几位也不是鸡崽,大雍乐得看戎人互相残杀——说不定那些兄弟的逃走也是大雍暗中通风报信,不然孤身脱逃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率军赶去却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营地?

所以如今这个可汗之位,律尔脱坐得并不算安稳,虽然对大雍的狡诈深以为恨,不过现在还不是与大雍翻脸的时候,何况身旁的来自大雍的娴雅公主美貌且聪慧,单纯作为一个丈夫的角度,律尔脱还是极满意她的,因此两人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

白日里与各部的头人勾心斗角以及预备即将到来的冬季物资已经让律尔脱十分疲惫,既然娴雅公主说无事,他也不再多想,转头沉沉睡了过去。

然而娴雅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王帐在刚看到时,也觉得有别于大雍巍峨宫殿的另一种恢弘,如今真正住了下来,却觉得到底不及宫殿舒适。

草原上的阳光那么强烈,即使夜夜拿马奶擦洗着身子,她的皮肤还是渐渐粗糙了起来,想起那一年光奕长公主回雍都省亲,娴雅暗暗咬了咬嘴唇,光奕长公主和亲秋狄之前还只是骠骑大将军周子南的嫡长女,那时候娴雅也还不是公主,不过是宁王府上一个庶女,也非长女,虽然生母宋侧妃是大雍一等阀阅江南宋家的女儿,但也是个庶女,何况她的父亲宁王的正妻端木王后同样出身阀阅锦绣端木氏,虽然不是嫡系,却是正经的嫡女。

端木王后同样有一个女儿,只比娴雅小了两岁,那一位嫡女出生起就被尊为郡主,全然不似她,一直长到了十四岁上,因着大雍局势变化,需要拉拢在前朝时因宫妃争夺后位闹出的巫蛊事而被贬斥的东胡刘氏,方被加恩册了柔淑郡主。

大雍上下都知道太后与长泰帝待宁王最是礼遇,都说是因为当年隆和帝乍然驾崩,长泰幼年登基、宁王以隆和长子的身份,力保幼弟结下的善缘。不过究竟怎么回事,或者只有宁王与太后最是清楚。

不论怎么说,东胡刘家嫡出子,将来还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这样一门婚事是极好的了。宋侧妃为此喜极而泣,大雍的望族,一等方可称阀阅,皆是传承千年之族,历经数朝,骄行众人已成习惯,便是大雍皇族,相比之下不及之处也不少。

以宁王先帝长子的身份,正妻尚且娶不到阀阅嫡女,可想而知!

大雍的阀阅历来彼此通婚,就是旁支庶出,也只有偶尔才会和非阀阅的人家结亲——除非对方过于出色,或者己方这边出了实在不成器物、门当户对里委实寻不出来愿意嫁娶的那种,比如说,大雍如今那位太子妃的堂兄之一,定国公府上那个庶子。

想到大雍太子妃苏如绘,娴雅嘴角不觉又勾了勾,那位太子妃幼年入宫陪侍太后,在嘉懿太后身边养了七年光景,到底笑到了最后…可却先后在自己手里栽过了好几回,虽然最终自己还是落了个远嫁北戎的结局,但想来能够叫那位阀阅嫡女郁闷得紧过,她这会想起来都觉得很是得意。

——东胡刘氏这门婚事本是娴雅的指望,离开宁王府、离开帝都,前往东胡或者随便什么样的远方,本是她自幼以来的想法,倘若她能够自由的选择一个夫婿,那一定是大雍阀阅的青州苏氏嫡支幼子、因为有两个军功卓著的兄长而承袭了父亲之爵的小关乡侯苏万泽,如今大雍太子妃的三叔。

这无关于苏万泽一度名动帝都的痴情或者他的身份与爵位,而是因为那个男子在心爱女子意外身亡后,开始了万里跋涉的旅程,从此不再长久停留于某处,那种踏遍千山万水的生涯,即使要付出餐风露宿的代价,娴雅亦是心向往之——总好过了被拘束在帝都王府里奢华却清冷无趣的闺阁里,顶着嫡母端木氏看似贤惠慈爱却见缝插针的算计,并生母宋侧妃仿佛柔弱实则狠辣的盘算…只可惜她到底不是男子。

因而东胡刘氏的赐婚让她欢欣鼓舞——在严格执行着嫡长继承制的大雍阀阅中,东胡刘氏因为从前朝起就世代驻守东胡郡,抗拒着北戎的侵袭,从而形成了独特的继承制度,那便是立贤,嫡出的身份可以得到更多的加分,但假如庶子的光芒足以将嫡子压下,那么刘氏也不忌讳废嫡立庶。

在这种情况下,刘家的女儿与媳妇的要求也不一样,在过往的无数次抵御北戎入侵时,不乏兵员缺少时刘家女妇执刀登上城头与自己的父兄丈夫并肩而战者!这在大雍的其他地方,是难以想象之事。

东胡郡,刘氏,对于初初受册的柔淑郡主来说,她不惮以少女所有美好的想象加上去,即使是刘氏为了鼓舞士气,将家眷一向安排在与北戎交界的最前线,也无法阻止她的畅想与冀望。

那里因着戎人的侵袭与壮年男子的大批牺牲,对于女子的约束从来都是大雍最少的,贫家女子单独支撑门户并不是什么奇闻,寡妇再嫁亦是刘氏鼓励之事,在与戎人彼此厮杀了数百年光景之后,东胡对于大雍儒生所提倡的守节、三从四德等等枷锁住女子行为的言论有着别样的理解。

相对于因血脉而生来尊贵的皇家女子,假如不是考虑到了它的遥远苦寒并时常受到北戎侵袭的危险的话,实在是个嫁女儿的好地方。

这样一门婚事,看中的自然不止柔淑一人。

正文番外:柔淑郡主(八)2

柔淑与东胡刘氏的赐婚是懿旨明诏天下的,即使端木氏头疼于自己的亲生女儿怀真郡主打小爱慕皇次子甘然,觑中了柔淑的夫家,也不能贸然的开口叫柔淑相让——当初嘉懿太后选中了庶出的柔淑时,私下里说的理由是刘氏到底与前朝钱贵妃谋害皇嗣逼迫宫妃有关,如今纵然安分了这些年,也值得加一加恩,但嫡出郡主何等尊贵?况且怀真郡主这些年来时常在宫中小住,宫里又一直养不住公主,太后看着怀真郡主便如同自己的嫡亲孙女儿一样,却怎么舍得她远嫁到东胡去?因此在赐婚圣旨下来前就驳了端木氏请求将怀真嫁与刘家之意,理由冠冕堂皇,任是端木氏心中多么不愿也只得笑着谢恩了。

端木氏与宁王已经不和睦了,怀真郡主虽然是宁王唯一的嫡女,可与他心爱的小许氏留下的甘远到底不能比,因此在怀真郡主的婚事上面宁王未必肯去得罪太后——甘远只是庶子,若想承国,必须太后点头方可。

和所有传承千年历经数朝而不倒的阀阅子弟一样,即使出身旁支,在端木氏与宋侧妃的眼里,皇家的尊荣也比不得累世公卿的底蕴,宁王这一妻一妾为自己的女儿择婿头一个要挑的就是阀阅子弟,最好是嫡出的阀阅子弟,历来阀阅嫡长子,那是连公主都难嫁的,必定是迎娶另一门的嫡女为妻。

大雍的一等阀阅里,青州苏、江南宋、锦绣端木、凤州卫嫡支早早就转到了帝都,留在各自封郡里的不过是旁支子弟,虽然从阀阅的角度来看,旁支嫡出的子弟娶了郡主这一级的皇族女子也不算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他们宁可要一个哪怕同样是旁支出身的阀阅嫡女。

但轮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同样阀阅旁支出身的端木氏却到底不肯服,但她不择这四家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缘故——说到底,端木氏想将怀真嫁到东胡去,还是为了能够远着甘然。

生母卑微却被长泰帝最最喜欢的霍贵妃收养,单是这么看,这位殿下倒也没什么不好,怀真郡主虽然是甘然堂妹,可是因着宁王出继的缘故,名义却是表妹,真正要嫁,也不是没有郡主做王后的例子。

可娴雅为太后做事后,又是偶然留着心才晓得端木氏当初做什么那样急着算计自己让怀真代嫁——不仅仅是因为甘然——如今的皇太子心思都在了如今的太子妃苏如绘身上,更多的,却是因为甘然的养母霍贵妃!

那时候前太子、如今的良王还未被废弃,以嫡长子的身份、幼学聪敏,储君之位几乎是不可摇动。

在这种情况下,甘然能够上位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那时候甘然表现得也是一个合格的藩王应有的惫懒——可连宋侧妃也不知道,在宫中一位皇子还没有的时候,关于太后、周皇后并霍贵妃当初的惨烈厮杀,太后对霍贵妃恨之入骨,而霍贵妃又何尝不对周皇后咬牙切齿?

在前太子甘霖不曾因局势变化、为众阀阅联手赶下储君之位前,周皇后虽然不及霍贵妃得宠,可一来太后在,太后是明摆着站在了皇后这边,况且甘霖居长居嫡,自幼口碑亦比甘然好得多,这样一位太子,且不去说那班守着古制的老臣愿意拼死来保他,就是开明的臣子,若非后来因为各自家族的利益,也是一定不肯废的;二来,霍贵妃最大的凭仗无非是长泰的宠爱,她的父亲霍太师固然是两朝元老,可是霍德一向以忠臣自诩,他连自己女儿受长泰格外喜欢都觉得不妥,却又怎么可能花多少心思帮着霍贵妃去争储?至多念在了骨肉情份上提点几句罢了。

如此一来,霍贵妃这方必败无疑,她所抚养的甘然又能够落一个什么好?

何况这位殿下对怀真郡主并无爱慕之心,若他对怀真用了心思,端木氏或者还不忍拂了女儿的心意。到底甘然是长泰骨肉,即使到时候因着霍贵妃的失势被贬斥到了偏远之地封国,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的。

可怀真偏偏对甘然极有心思。

这位嫡出郡主的性.子,端木氏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如何敢叫她嫁在帝都及附近?

而远离帝都的地方,总不能和亲,在端木氏眼里,唯一能够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当然也只有惟二嫡支不在帝都的西凉沈与东胡刘了。

其中西凉沈是沈淑妃的娘家,沈淑妃自己也有一子是为三殿下甘棠,而周皇后虽然有了二子,但周家不过是清流,却是比不上沈家势大的,况且长泰春秋正盛,将来如何还很难说,但是西凉沈当年居然放下阀阅的高贵主动送了嫡女入宫为妃,还生下了皇子,要说沈家为甘棠没一点打算,连娴雅也不信的。

端木氏不肯叫怀真嫁给甘然,就是为了她终身考虑,沈家迟早会与争储扯上了关系——再者,也因为甘棠的缘故,若是怀真嫁到了沈家,连同宁王将来都脱不了关系,太后是何等精明厉害之人?岂肯如了端木氏的愿?

也不必太后,宁王怕是头一个不同意此事!

那么,就只剩了东胡刘。

所以其时的柔淑郡主必须嫁不成!

还必须是在快要出阁前嫁不成,若不然,这大雍上下诸多封国,就是帝都现成的放着一个卢王,膝下也有那么三四位郡主的,固然是远了一层,但到底也是正经的皇家血脉,到那时候太后索性另外择一位郡主,端木氏也是白算计了一回庶女。

一直到现在,娴雅都不明白,太后当初赐婚自己,究竟有没有利用此事引导自己为她所用的打算?

然而太后又为什么偏偏看中了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当初为太后做事时,太后许诺的事情到底办到了,北地的草原纵然苦寒,可那一望无际的辽阔是生长在大雍帝都华美的宫室中的少女所无法想象的宽敞与自由,在这里女子骨架皆比大雍的少女粗壮至少一圈,作为皇族郡主里容貌也是极为艳丽且身材修长高挑的娴雅,与她们一比简直娇小玲珑了,在这里随意一个女子,哪怕是高贵的阏氏,都可以任意骑马、外出,与男子照面,甚至…参与可汗升帐议政——只要你有那个能耐!

娴雅想到自己当初就老可汗长子脱逃之事试探的对律尔脱提议时,律尔脱非但没有训斥她干涉政事,反而极为认真的考虑了她的建议,甚至私下里还用极为勉强的雍语称赞她聪慧、能干——戎人生活艰苦,对于他们来说,美貌并非最重要的,妻子,最重要的,是能干。

她感到自己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律尔脱当然也不是全然信任她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男子,始终不肯娶正妻、坚持从大雍迎来一位娴雅公主,就是为了可汗之位,何况北戎又是这样开明的风气,当初王府里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够在端木氏那等剽悍的嫡母与嘉懿太后那等精明尊贵的人手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甚至叫如今那位春风得意的青州苏氏嫡女、料理了不知道多少对手才成功受册的大雍太子妃都连着吃了几回亏,如今的局面又怕什么呢?

戎人的阏氏可以拥有自己的势力,部族、财物甚至是军队,她并不用担心帮助完律尔脱之后被抛弃——也许苏如绘如今还在可怜远嫁异域的她,但是对于娴雅公主来说,如今身旁所躺的男子,即使年长,即使已为人父,即使他并不相信自己,却未必比大雍的太子甘然差!

正文番外:丹朱郡主(九)1

太子妃终于诞下一子的消息传出东宫后,连长泰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个太子妃是他亲自为如今的储君挑选的,出身、家世、才貌、进退…到底是传承千年的阀阅出身,纵然是最最挑剔的翁姑也没什么可说的——除了善妒之外。

可就是这一点,苏氏也没落什么把柄,东宫里不是没有美人,因苏氏与太子成婚逾年无所出,长泰翌年便亲自择了人送进去,那些花枝招展的宫女之流不论,单是有位份的,如今便有六七人,其中还有一位太后同族出身的侧妃,这样的后院阵营拿出来,再加上苏氏对这些女子一向好衣好食的养着,张侧妃更是吃穿用度与太子妃苏氏同等,因着张侧妃身子不大好,在药材器物上,苏氏甚至偶尔会将最好的让过去——这样一位太子妃,纵然长泰帝,也只能心里怨着,面上到底要赞一声贤德之妇的。

毕竟,太子自成婚起除了偶尔探望几回张侧妃,皆是宿在了太子妃处,这也是她的手段。

夫妻和睦素为兴旺之兆,倘若这苏氏不是子嗣艰难——先前一年无孕,东宫开始陆续进人,可是太子却也未曾宿到旁人处,如此第三年,才有了身孕,那会长泰比太子甘然还要松一口气——太子甘然,初封楚王,因前太子失德,为其余众皇子中的居长者,且刚毅果断,因此得立为储。

这样的场面话,当然是用来诏告群臣的,实际上长泰帝在经过了长泰三十二年到三十三年那一场储位之争后,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这个次子的手段、心机、隐忍并果决程度。

回想自己少年时候,长泰甚至生出了有所不及的感慨,在皇室与阀阅的博弈中,长泰败北一场,并付出了废太子为代价后,他已经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至少现在不是与阀阅彻底翻脸的时候,即使身为至尊,也必须忍!

问题是这种忍耐很容易消磨掉一个皇帝应有的警觉与决心,对于众皇子来说,理解长泰的这种感觉其实一点也不难——虽然彼时嘉懿太后已经病倒,无法视事,可长泰还在,既要不叫长泰觉得受了威胁,又要叫长泰看出能干——虽然隆和帝已经去世多年,可长泰帝幼时少时都不曾感觉到过这种牵制,反而如今感觉到了。

这是他最终选择甘然的缘故,皇室还没到了与阀阅翻脸的时候,如今阀阅也没生出太多的私心,实际上科举制颁布后,阀阅的势力已经开始削弱,只是时候尚长…甘然为储,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忍,在嫡长子出生、才满月就被立为储君的原太子的阴影下、在下有母族强势且极得太后欢心的三皇子、同为嫡出还做了数年长泰幼子的五皇子的情况下,他的生母韩佳丽完全失宠切出身卑微,养母霍贵妃盛宠却极受太后憎恶…即使长泰自己也不能不承认,其时的皇次子甘然手里的筹码其实很一般,除了比起那个谁都知道不可能继位的皇四子甘美好些外,他不占长不占嫡,因霍贵妃劝着他避皇后的眼,甚至连个贤名也无,生母养母都没有太强大的外家,在长泰跟前固然不至于受冷落,可比起长泰一手教导抚养长大的嫡长子甘霖,那点儿宠爱,也就那么回事。

即使甘霖的失位有着皇室与阀阅较量的缘故,某种意义上,有很大的偶然性,尤其是失位的时间,但拥有强势外家、生母为四妃之一淑妃的三皇子甘棠并占了嫡子名份的五皇子甘沛,却都败给了他。

皇家已经被迫放弃了前太子,即使当时前太子年少,其他皇子年纪都不大,但那短短数月的争储还是叫前朝后宫暗流好一阵汹涌!

所以除非必要,长泰帝绝对不想再换储君,新立的太子虽然不是他亲自抚养,但资质却隐隐更在甘霖之上,除了子嗣与对元妃太过专情外,长泰对他委实挑不出什么来。

只是甘然宠爱太子妃,也没什么可说的地方,太子妃除了子嗣外,是个难以挑剔的儿妇,阀阅的家教也许不能尽信,但敢拿出来参选太子妃的女孩子,即使照着宫里最挑剔的嬷嬷也难寻到一丝错的,若不然又有什么资格称千年之族?

何况苏家在本朝为官为将名声都不差,就是前面两朝,翻一翻史书,这一族全身而退者也不少,足见是个知道进退的。但东宫婚后已经五年有余,一直无嗣,就算长泰自觉身子骨健壮,却也压不住其他诸子有什么想法。

太子妃苏氏已经连生两女,其中一女还抱给了张侧妃暂代抚养——到底——终于有了一位皇孙,尽管良王府里的皇孙已经有了三四位,可东宫的子嗣,才是最紧要的。

固然这个消息传出,愤恨不平冷笑失望的有之,可真心高兴的,宫里不只是长泰与东宫,宫外却也不仅仅是郑国夫人。

“取了前儿父王那边才送过来的番红石榴籽儿摆件来,并先前预备的成套的暖玉件儿。”坐在窗边对着天光看礼单的女子嘴角微微上勾,那抹喜色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一件件的添着道,“另外咱们咱先做好的小衣服呢?”

掬翠在旁笑容满面的捧出了一件,是拿极柔软的棉布缝的,上面绣着的花纹很是细致,针脚平滑,绝对不会伤了婴孩娇嫩的肌肤:“郡主请看,这一套如何?”

这套小衣服颜色简朴却也不失大气,丹朱抿嘴一笑,点头:“衣服送一两件,心意到了就成,其实太子妃那里也不缺什么,若是咱们送多了,下一回旁人家的孩子,我可未必有精神亲手做了。”

“那是因为太子殿下素来疼爱太子妃,就如同咱们郡马疼爱郡主一样。”掬翠是从丹朱被嘉懿太后自东胶接到帝都来抚养就跟着她的,自是极为贴心,周围没有外人便取笑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郡主是什么身份?便是给小皇孙做衣服,那也是因着太子妃从前与郡主一起长大的情份,奴婢觉得先前良王后的开口好生没礼!”

——良王后小沈氏,是长泰第三子的生母、淑妃沈氏的侄女,先前太子选妃,小沈氏也不是没指望,最后到底是苏氏抢了先,小沈氏只能被指给了良王、前太子为妃,太子妃之争时,小沈氏与苏氏结下了怨来,在这种情况下,对与苏氏交好的丹朱郡主见着了也是不冷不热。

掬翠说的这件事,便是先前苏如绘月份还不大时,在霍贵妃处遇见了进宫请安的丹朱并良王后,闲聊时苏如绘赖着丹朱做几件衣服,结果良王后便道丹朱偏心,逼着她答应下一回也要为良王后做上几件——掬翠冷笑着道:“良王后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叫郡主忙上一场罢了,奴婢想着,郡主辛辛苦苦做好的东西,以她那心胸也不知道敢不敢给皇孙穿戴?!”

又瞥了一眼丹朱的小腹,撇嘴,“再说咱们郡主如今还怀着身子呢!怎不见她给郡主做点什么?”

正文番外:丹朱郡主(十)2

“就你这张嘴厉害。”屋子里帮着清点要送进宫的贺礼的焦嬷嬷听不下去了,回身斥道,“咱们郡主亲手做的东西,良王后不肯叫她的亲生子女上身,那沈家女儿经过手的东西,咱们难道能叫小主子穿不成?莫非你们几个懒得连小主子的衣服都得良王后来做?”

焦嬷嬷是从前东胶国元后的心腹,陪着丹朱到帝都的人,在丹朱身边自有威信,掬翠顿时噤了声,丹朱忙替她说话:“掬翠不过是替我抱不平,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届时挑几件早年做的还新的过去就是了,不过应个景儿…”

“郡主莫要继续惯着她们啦!”焦嬷嬷对丹朱一直是宠着的,这会便立刻放柔了声,却仍旧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正色道,“太子妃素与郡主亲善,这是宫里宫外都许多人晓得的,说起来太子妃什么都好,只是一直无子,偏巧良王后与太子妃差不多时候嫁进了皇家,如今太子妃才得了两女一子,良王后竟已经生下了两个嫡子,还有两个庶子!一般的皇家媳妇,良王后固然身份上面低了太子妃一等,但又怎能不私下里讥诮太子妃的呢?这会太子妃好歹生下一子,可是这会没人,咱们说一句诛心之语——小皇孙年幼,将来如何还不可知,掬翠便这样不屑的谈论良王后,传了出去,因着郡主与太子妃亲善,指不定有人要借机把火烧到了太子妃头上!太子妃乍得子嗣,还是太子的头一个男子,足见手段!何况青州苏氏权势多盛?所以太子妃不怕事,可若晓得事情是郡主身边人引起了,焉知道太子妃会不会因此与郡主生出罅隙?!”

说到了这里,焦嬷嬷四顾诸人,冷冷道:“太子妃与咱们郡马是什么关系?纵然太子妃觑破了那起子人的用意不怀疑郡主,到底也要疑心郡主管家的能力!你们这些个人如此的轻狂,却不晓得要给郡主惹下多少麻烦!”

她厉声喝道,“当年太后打发了你们服侍郡主,是要叫郡主省心,而不是叫郡主堵心!如今虽然太后病着无法视事,中宫也不理外事,可贵妃主持六宫,郡主也不是没人看着的!”

霍贵妃是如今太子的养母,因不是亲子的缘故,对太子一向疼爱,对与太子恩爱的太子妃更是打心眼里的好,丹朱素与太子妃亲善,霍贵妃对她也不坏,区区几个奴婢,哪怕是太后所赐的宫女,明里收拾不得,暗中暴死又如何?

掬翠等人听着汗如雨下,掬翠也赶紧跪了下来:“郡主饶命,都是奴婢不知分寸乱说话,以后定然不敢了!还求郡主饶命!”

“嬷嬷既然这么说了,若是不罚你却也说不过去,你且去领十笞,另罚一个月月钱罢。”丹朱听了焦嬷嬷的话,目光一凝,认真点了点头…

打发了掬翠与其他人,焦嬷嬷亲自扶了丹朱回房,路上说一些才坐胎的禁忌,进了屋子关了门,丹朱方问道:“嬷嬷今儿怎的叫我敲打起掬翠来了?可是她做了什么事情?”

“郡主一向是个心慈的,早先在宫里的时候,老奴就有意撺掇着郡主与如今的太子妃亲近,便是希望郡主能够学一学太子妃的果决。”焦嬷嬷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却有些唏嘘,“好在太子妃虽然有手段,却也不是不重自幼长大的情份,郡马是太子妃的嫡亲三哥,听闻幼时与太子妃的关系是最好的,只看武德侯府的后院,就晓得郑国夫人也是个重规矩的,何况郡主身份放在了这里,就算郡马有什么打算,也断然没人越得过郡主去,只是相敬如宾与恩爱夫妻到底不同,这一点,郡主瞧太子妃能够将堂堂太子笼络得为了她多年无子都不叫庶子生在前头——只是这是因为太子能干,有这个能耐宠着太子妃,太子自己也愿意…可在苏府却不是这样了!”

丹朱沉吟了一下,她的性情一向温文,但成婚以来到底变了许多,这会便仔细盘问:“难道是母亲见我有了身孕,想着我安置郡马?”

“郑国夫人自己不喜欢妾室,当年在肃国公府时可没少整治那些个小妾庶出子女,她在帝都素有贤名——虽然如今这贤名多半是因为太子妃来的,可你瞧裴淑人嫁给了郑国夫人的嫡长子七年无所出,郑国夫人也没在沁雪居插个什么人,可见夫人不是那种人。”焦嬷嬷摇了摇头,“这会连掬翠她们也不在,老奴与郡主说句知心话儿——郡主身份是尊贵,但东胶国是异姓王,就是大王过得也是战战兢兢,王后去得早,原本还有太后怜恤郡主,这才接了郡主到帝都来,只是如今太后…”

她叹了口气,慎重道,“郡马这件婚事,固然是太子妃提的,但如今看来的确是门好亲,武德侯从不插手内院,郑国夫人治家有方且体恤媳妇,就是裴淑人,也是个体贴大气的。加上裴淑人出身只是世家,不及苏家阀阅的门第,当年郑国夫人就放言不想叫弟媳的出身压了长媳,但谁也没想到以后…所以郡主才进门时,老奴劝郡主对裴淑人恭敬些,如此相处确实是相安无事了,只是…”

丹朱忙问:“既然母亲与长嫂都无事,嬷嬷这么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焦嬷嬷头疼的一点她脸颊:“老奴的好郡主哎,你怎的还没看出来?掬翠那几个小蹄子!外面的人还没给郡主找麻烦呢,她们的眼睛竟都瞟到了郡马身上!若非郑国夫人察觉到了提点了老奴,老奴都差点走了眼!”

丹朱脸色顿变,立刻站了起来!焦嬷嬷见她动作急,吓得又赶紧劝:“郡主莫要操心,不过是些小事儿,郡马生得俊俏风流,这几个小蹄子也到了婚配之时,敲打几句,随便许个人打发了也就是了,郡主这会有着身子,可是万万劳累不得了!”

“嬷嬷放心,我有分寸!”丹朱一向温和,但这会也有些恼意,她顺着焦嬷嬷的意思复坐了下来,定了定神,目中流露出坚定之色,“先前太子妃与我说这件婚事时就说过,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重规矩的,子峨…郡马并非无情放.荡之人,只是日子要过好,过得顺心,到底还得我自己花心思!若不然,就是翁姑丈夫都护着我,身边随意出几个不怀好意的,也未必就算计不了我!”

“郡主知道就好!”焦嬷嬷轻轻吐了口气,欣慰道,“那么郡主打算拿掬翠她们如何?”

丹朱短短一席话,已经隐去了那丝恼意,沉吟道:“也是我有了身孕便把这事给忘记了,她们的确已到了成婚之时,尤其掬翠容貌不差,我一直留着不提,怕是她也以为我有此意,只是太子妃说的极对——旁的可以拿出来分,惟独.夫婿,是万万不可!到底是太后所赐,又服侍我多年,如今她也不过是动了这个心思…既然还没有做什么,我也不想亏待了她,明儿,嬷嬷陪我去给母亲请安,我要请长嫂帮物色物色几个好的,再陪送一份丰厚嫁妆…”

屏风外苏如锋静静的站着,眼神不温不火,末了却是微微一笑,露出一丝欣慰…他是嫡幼子,未分家前,最不需要操心的那一个,所以妹妹苏如绘为他撮合了丹朱郡主,心善温雅的郡主是他所喜欢的女子,只是即使暂时苏家嫡支二房不会分家,可终究有一天,这位文静善良的郡主也要主持一府中馈、打点亲友往来,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

闺阁里的温善怯懦是可爱的,为人妇后的怯懦躲闪,却是上不得台面了…如今丹朱,似乎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正文番外:霍清瀣(十一)1

“好小姐,老奴这才转开了一会,你怎就又下了地?”蔡嬷嬷进得屋来,见小小的身影已经不在床上,却是趴在了窗前对外望着,不觉吃了一惊,忙过来搂了霍清瀣哄她回床上去,“若是太后晓得了,非揭了老奴的皮不可!好小姐,便念着老奴服侍你这一场,饶了老奴罢!”

霍清瀣如今不过六岁,又在病中,自是无力,被抱回了床上却十分的不满,嘟囔着道:“嬷嬷,我都病了两日了,父亲为何还不来看我?”

“唉,霍大公子忙着呢。”蔡嬷嬷流利的说着理由,“再者小姐这会子病了,脸色憔悴,他看着未免心疼,小姐这样盼着霍大公子来,莫非要他伤心着走么?”

霍清瀣闷闷道:“那么祖父祖母并母亲如何也不来?”

“太师他就更忙了…”蔡嬷嬷的笑容有些勉强起来,用同样的理由摘掉了霍德,复说起宣国夫人与邓夫人,“至于郡君啊她也病了,宣国夫人正要照顾她呢!”

“祖母要照顾母亲?那做什么不来看我?我也病了呀!”霍清瀣不满道。

“这是因为宣国夫人也心疼小姐,邓夫人病得重,两位夫人这都是担心病气过给了小姐才不过来呢。”蔡嬷嬷温言说着,伸手摸了一摸霍清瀣的额,心里倒是放了些心,“小姐这烧可是褪下去了。”又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想吃什么?老奴去给小姐做些。”

霍清瀣略歪了头,她的容貌与宫里那位盛宠的霍贵妃极为相似,如今虽然年幼,但眉目如画,已有倾城之姿的坯子,蔡嬷嬷固然是太后所遣对她不敢不上心,然而整日里瞧着这样美貌的小人儿,倒也当真有了几分的真心,却见她眼中含了泪道:“那么祖父与父亲到底是会回来的罢?到时候我去瞧一眼可好?就一眼!”

她如今的六岁是虚岁,实打实的出世也有了五年,可见着自己这两个亲人的光景却是实实在在的屈指可数,偶尔宣国夫人会过来看一看,但也只是看一看,她住的院子里花团锦簇的,下人们据说都是宫里太后所派,对她上心得紧,也恭敬得紧,如今才六岁的孩子还有些懵懂,却本能的感觉到自己那些个亲人并不喜欢自己,这会向蔡嬷嬷提出了要求,已经是竭尽最后勇气的试探,然而蔡嬷嬷虽然舍不得,到底还是狠心拒绝了:“太师与霍大公子都要为国事操劳,小姐如今年纪小,不宜相见,等年纪大点才可以过去呢。”

“可上一回表妹过来玩,我趴在园子的墙上看见了她,祖母亲手抱着她好生欢喜,嬷嬷,祖母从来都没有抱过我!”霍清瀣再次被拒绝,终究按捺不住发作起来,眼泪珠子似得往下掉,她怒气冲冲的问,“就算我如今年纪小,不能常与祖父、父亲相见,可祖母与母亲呢?”

蔡嬷嬷哄道:“邓家不过是继夫人的娘家,哪里能和小姐生母的娘家比,那一位小姐,也还只是邓家一个庶女的女儿罢了,比之小姐的身份,那是差得远了,她那样的经常出门也没什么,可小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如今小姐年纪还小,时候也未合适,将来太后必定是要接了你进宫去亲自教养的,到那时候封一个郡主也是寻常,那邓家的小姐怎么比得过小姐呢?小姐可是金贵的人儿!”

霍清瀣年纪小,被她这样半真半假的哄着,又是病后初愈,将信将疑,又闹了半晌,到底渐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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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明轩位于德泰殿之东南,即使在这座地气和暖景物秀美的仁寿宫里也是极好的地儿了,霍清瀣从梦中醒来,帐子外的粉纱宫灯投进柔和的微光,灯罩很厚,只照出了器物的轮廓,既便于起身时不至于被绊到,又不至于使人难以入睡。

她愣愣的望着帐顶片刻,伸手摸了摸腮边,竟触到了一丝冰冷,随即轻嘲着伸手拭去,扬声问外面:“冰儿?”

嘉懿太后亲自赐的宫女冰儿匆匆披衣而起进了来,小声道:“小姐?”

“天可亮了?”霍清瀣的声音似醒非醒,冰儿回道:“这会子还暗着呢,小姐可是睡不着了?如今冬日白昼短,小姐还是再躺会罢?”

“唔,你去吧。”霍清瀣其实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这种好伺候,是来源于她在霍府时候的生长环境,能够给予她的,嘉懿太后都使人捧到了她面前,给不了的,她如何哭闹也不过是叫嬷嬷们跟着多哄一会,时间久了,就已经习惯了失望与顺从。

冰儿闻言退了出去,帐中朦胧,霍清瀣却是睡不着了,她微微合上眼,轻揉着额角…这几日,越来越多的梦见幼时光景了。

她的幼年过得富贵而寂寥,起初的时候对霍家上下也不是没有怨怼,再更多的是慕孺之情,可霍家人实在对她亲近不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世,也因为太后——嘉懿太后在康悦郡主“难产”而死后,固然次年准了宣国夫人所请,同意叫霍长青续娶了邓家之女为妻,却担心着霍长青本就对霍清瀣十分冷淡,若是有了其他子女岂不是越发的没了霍清瀣的位置,因此邓夫人进门后,哪怕宣国夫人硬是为霍长青纳了几房妾室,如此竟是始终无子女出世,这心照不宣的事情,霍家慑于太后威严不敢说什么,对她这个导致霍家无嗣的女孩子又怎么喜欢得起来?

嘉懿太后是扶持着长泰帝亲政的人,自然聪慧精明,然而在女儿的事情上,却一直深以为憾,仪元长公主是她明里可以捧在手心的长女,却为了长泰的江山不能不在十三岁上就远嫁,最终还为了那年老的阿花不脱殉了葬,这事被太后引为平生大耻。

霍清瀣的生母是太后不能承认的女儿,但到底是女儿,因着仪元长公主远嫁之后与太后母女再无相见之日,太后对这个私生女格外的怜爱,早早为她筹划好了前程,即使她觊觎了有妇之夫,那一个妇还是老宁王唯一的女儿康悦郡主,康悦还在太后跟前养过,可太后为了女儿还是不惜预备搬走这一块石头——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总有那么几件,是位高权重也意难平的。

正文番外:霍清瀣(十二)2

康悦郡主为人之妇其实不是没有硬伤,她嫁与当年的帝都第一美男子霍长青多年无所出,甚至连个女儿也无,但她同样有为人之妇的优势,那就是生得俊美多情、不必报家世就足以引帝都贵女争相掷果的霍长青对她一往情深,即使是独子的身份,放着霍家香火不顾,也不肯纳一妾延续子嗣。

嘉懿太后以为时间终究可以磨灭了康悦的优势,然而在这场难以言述的僵持里,霍长青以他的态度证明了太后的错误——当嘉懿太后明白她因亲生女儿之死的迁怒反而导致了霍家上下对霍清瀣的厌恶时已经完了,作为太后,到了这一步,她也无法放下自己的尊贵去怀柔,而这个代价便是她唯一的外孙女、流淌着一半霍家血脉的小霍氏,却成了霍家最不欢迎之人。

即使辅佐过两朝、心胸可谓宽阔的太师霍德,也暗中祈祷霍清瀣速速离开,免得霍家始终无后…

霍清瀣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太后时的密谈,嘉懿太后抚着她的发顶,那样温柔那样坚定的告诉她:“我的儿,你放心,你在霍家这些年的委屈,哀家早已知晓,定然给你加倍的讨回来!你将来的尊贵,哀家早已有所打算!”

——那个时候,霍清瀣还不知道,她之所以到了十岁才被接进宫,不是为了旁的,只因为嘉懿太后为着她的前途与长泰反复争执,甚至不惜暗中拉拢了周皇后与太子,这才迫得长泰同意内定了自己为太子妃!

恰好此时乐安公主身故,太后便趁势接了五名官家闺秀进宫——当她知道,长泰帝将乐安公主之死,视作为自己所克时,已经是不久前的事了…

长泰帝论理该算自己的舅父,可霍清瀣知道,这个舅父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他所承认的外甥女,只会是仪元长公主的女儿,那个一生幽居宁王的别院、偶尔出行窥见了霍长青并为之付出一生为代价的女孩子,长泰永远不会认,不只不会认,即使私下里与太后谈起,他也绝对不承认那是自己的妹妹。

若非长泰幼年登基,赖太后扶持甚多,霍清瀣有时候会怀疑,自己的母亲是否能够活到长大,活到觑中了康悦郡主之夫的时候?那样也就未必有自己了。

长泰即使在表面上,对于霍清瀣表现出积极的态度,也只是在刚进宫时,觑在了太后在场的份上,赐了一串手珠,而后便一直视若未见。他对于太后所定的这位太子妃,心中其实是极为不满的,这种不满,不仅仅有对于霍清瀣之母的鄙薄,以及对于在太师霍德之后必然衰落的霍家门第的不满,更重要的,是霍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