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月中,骠骑大将军仲开过寿,邀请了不少文官武官,其中还包括不少交情好的皇室中人,严裕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骠骑大将军年过不惑,膝下只有仲尚一个儿子,上头有五个闺女,是以这一个儿子被妻子和母亲宠得上了天。当初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一群纨绔子弟走街串巷,不干好事。小时候仲开不管他,后来长大了,眼看着不管不行,仲开才把他扔进军营里历练。

好在这小子也有点本事,当初不学好的时候,那些公子哥儿都听他的话。如今到了军营,依旧有办法让大家伙儿都服他。

不过短短一年工夫,便凭着自己的本事,从无名无分的小卒升到千总,再到守备。

仲开对这个儿子还是挺满意的。

若是能改改那一身的臭毛病,娶回来一个媳妇儿就更好了。

仲尚明年及冠,仲开打算这一年里给他挑好媳妇,弱冠后成亲,没一年就能抱上孙子。是以趁着这次寿宴,大将军让夫人在后院也办了宴,宴请一些命妇或者官家夫人,看看哪家有适龄的姑娘,给儿子配一个,让他赶紧成家立业,说不定就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对于此事,仲尚完全不知情。

他爹寿宴那一日,他把高洵也带了过去。

害怕

第六十六章

请柬送到六皇子府时,丫鬟正犹豫着该不该往里面送。

最近六皇子和皇子妃腻得厉害,根本没有他们下人的容身之地。准确地说,应该是六皇子缠皇子妃缠得厉害。

殿下一回家,恨不得把皇子妃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带着算了。丫鬟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表姑娘来了以后,殿下和皇子妃的感情似乎变好了。这种好跟以前不一样,是一种雨过天晴的好。

就比如现在,殿下在书房看书,皇子妃也在里面,里面时不时传来些声音,她们丫鬟都不好意思进去打扰…

书房里,谢蓁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严裕非要她到书房陪他,她答应了,坐在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看着书,他忽然把她叫过去,臭着脸问她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谢蓁简直莫名其妙,他不是在看书么?她不打扰他,他还不满意了?

严裕岂止不满意,简直是有很大的落差。她小时候那么喜欢缠着他,就算他在看书,她也会在窗户外面甜甜地叫他小玉哥哥。现在她不叫了,他当然不满意。

他抱着她坐在书案上,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跟自己生闷气一样,“谁说你不能打扰我了?”

谢蓁在他怀里眨眨眼,懵懵懂懂,“你上回自己说的。”

上次她让双鱼来给他送饭,他凶神恶煞地把人赶回去了,并且让双鱼带话告诉她,不要去打扰他。

严裕沉默了一下,自己说的话,不得不自己圆回来,“别人不行。”

谢蓁似懂非懂地哦一声,“我就可以吗?”

他不吭声。

谢蓁抓住他的袖子,仰头想看他的脸,声音又软又甜,“小玉哥哥,我可以吗?”

严裕是十几岁的少年,正值精力旺盛的时候,面对喜欢的姑娘自制力非常不好,尤其谢蓁还这样跟他说话,他当然受不了。低头找到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一口含住,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她的滋味。

他亲起人来不懂得温柔,有一次把谢蓁的嘴巴咬破了,谢蓁捂着嘴不让他碰,他就一边温柔地安抚她一边红着脸叫她“羔羔”,从那以后才知道收敛一点。

吻着吻着,就渐渐失去控制。

严裕松开她的唇,低头往下,埋在她肩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我想…”

谢蓁哆哆嗦嗦,心里有预感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很陌生,又很害怕,“你想什么啊?”

他的手心滚烫,温度隔着衣料传进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这一动刺激了他,怕她又逃走,于是忍不住抱紧她,毫无章法地亲吻她。他不禁想起饭后吃的杏仁豆腐,白白嫩嫩的,舍不得吃,只好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尝。

谢蓁抖如风中落叶,既害怕又不安,尤其被他亲到的地方,奇怪得很。

她羞怯地推搡他的头,蚊子一般开口:“小玉哥哥…”

他以为她只是害羞,把她整个身子都圈进怀里,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好不好?羔羔,我们圆房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坦白,大概是真忍不住了,想现在就把她占为己有。

一边说一边抓着她的手,“我很难受…”

谢蓁想挣脱,偏偏他握得紧,她不能反抗。

严裕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她任何反应,禁不住抬头看她。这一看就愣住了。

她眼泪汪汪地咬着唇,身躯轻颤,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恳求:“等我及笄好不好,小玉哥哥等等我…”

严裕顿时涌上前所未有的负罪感,把她从书案上抱下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哭什么?”

她抽抽噎噎地哭,被他刚才的模样吓住了,那么陌生,根本不是她熟悉的严裕,“我害怕…”

严裕抱着她安抚,“有什么好怕的?”

他还想说哪有成亲不圆房的,但是考虑到她的情绪,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咽回肚子里了。

他替她整理好衣服,低头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再哭我就亲你。”

谢蓁确实被吓到了,抬起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忐忑不安,“不要…”

严裕叹一口气,是真的拿她没办法。

谢蓁抹抹眼泪,好不容易才把情绪缓和过来,拿手在他腿上蹭了蹭,“我觉得好奇怪…”

边说还边撅起嘴,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严裕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气得不轻,“你小时候也摸过。”

谢蓁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早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更不记得她曾经对他做过的事…严裕咬着牙,一字字逼问:“你想不认账?”

谢蓁根本不记得,哪来认不认账一说。

严裕只好搂着她的腰,把那天发生的经过重复了一遍,说到自己尿裤子时顿了顿,最终选择了隐瞒:“你当时非要唱歌,我根本不想听。”

谢蓁斜眼看他,“那你上次为何还非要我唱歌?”

他别过头,“想听听你是不是还唱得那么难听。”

谢蓁哦一声,揉揉眼睛,“那我以后不给你唱歌了。”

她见他死鸭子嘴硬,情绪慢慢好转,狡猾地问:“小玉哥哥想听吗?”

他绷着,“不想。”

谢蓁从他怀里钻出来,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心虚,最终不得不承认:“…想。”

谢蓁歪着头,佯装不懂,“想什么啊?”

他瞪她,伸手想把她抓进怀里,偏偏她躲得快,一眨眼就溜到屏风后面。她悄悄探出半个头,露出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眼见他想站起来捉她,她迅速地缩回头,小狐狸一样跑出屋外。

留下严裕一个人在书房懊恼。

谁知道没多久她自己又回来了,手里拿着将军府送来的请柬,放到他面前,“骠骑大将军要过寿,请你过去。”她指了指上面自己的名字,“为什么我也要去?”

严裕丝毫不关心这个,把她拉到怀里,不高兴地问:“刚才为什么跑了?”

她笑嘻嘻,总是有无数个理由,“我不出去,怎么知道有人要给你送请柬?”

严裕瞪她一眼,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坐好,不许再出去。”

她哦一声,自己从里面搬了个花梨木圈椅放在他旁边,他在看书,她就在一边玩自己的。

没多久,她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只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长睫垂落,不知何时睡着了。

严裕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摸摸她滑嫩的侧脸,起身把她打横抱起,抱到里屋的榻上。

刚把她放下去,她就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小玉哥哥上回唱错了,应该是‘打哪走,打河走,河里有泥鳅’…”

*

十五这日,骠骑大将军过寿,请柬上写着严裕和谢蓁两个人的名字。

谢蓁本不想去,但是打听了一下,冷氏和谢荨也受邀前往,于是立即改变主意,跟严裕一起去将军府贺寿。

仲开邀请了不少人,将军府门庭若市,到处都是马车。

谢蓁跟着严裕一起走下马车,把请柬递给门口的下人,一人领着严裕去前堂,另一人领着谢蓁去后院。

后院来了不少女眷,谢蓁几乎都不认识,她只跟将军夫人和老夫人见了一面,便领着丫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等候阿娘跟阿荨的到来。

将军夫人姜氏跟冷氏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很随和,逢人便笑,一点架子都没有。倒是老夫人显得严肃了一点,不苟言笑,有点不大好相处。

仲将军和姜氏统共生了五个闺女,四个闺女都出嫁了,还有一个是巾帼英雄,跟着仲开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至今没有男人能降得住她。如今仲将军大寿,几个女儿都回门了,谢蓁也得以见上一面。

姜氏秀眉,是以几个女儿都长得好,各有千秋。唯独第五个女儿仲柔,遗传了仲将军的脾气不说,连模样都跟他长得像,一双眼睛明亮带着英气,长眉一挑,活脱脱是个英武的少将军。

谢蓁看到她的第一眼,还当自己看到了男人。

她穿着胡服,又身高颀长,真不怪谢蓁误会。

仲柔来到老夫人和将军夫人身边,坐下跟她们说话,谢蓁隐约听到姜氏不满地问:“我不是给你准备好了衣服,为何又穿这一身?”

仲柔随口答:“穿习惯了。”

再后面谢蓁就没注意听了,因为她看到冷氏和谢荨往这边走来,忙站起来,欢喜地上前迎接。

*

堂屋,严裕送罢寿礼,仲开亲自把他请入屋内,留了一个位子,“殿下坐。”

屋内已有不少人官员,见到他纷纷行礼。

严裕来得还算早,太子和其余几位皇子都没来。仲开在外头迎客,几位大臣便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或是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谈论近日朝中大事,后来见他兴致缺缺,也就不再烦扰他。

不多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严裕坐在位上,漫不经心地听着旁边的大臣谈论边境状况,偶尔说一两句看法,低头喝自己的茶。

没注意门外进来的两个人。

仲尚领着高洵走入屋内,两人换下齐腰甲,身穿常服,倒也不显得那么引人注目。仲尚一一为他介绍在坐官员,停到严裕跟前,便听仲尚道:“这是六殿下。”

严裕掀眸,看向两人。

落水

高洵穿着黛青锦袍,身高肩阔,器宇轩昂,与仲尚肩并肩站在严裕面前,倒显得有些不卑不亢。

严裕认得仲尚,元徽帝在宫中设宴他去过几次,两人交情不深,只说过几句话罢了。

目光一转,落到他身边的人上。

严裕默不作声地端详他的五官,眸色越来越深,最后皱了一下眉,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仲尚拍拍高洵的肩膀,让他回神,“傻了?”

高洵对上严裕视线的那一瞬,便怔住了。

他以前跟严裕关系好,两个人从小玩到大,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虽然这友情没维持多久,七岁时他们就分开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忘记他的模样。

高洵怔楞许久,正要开口,忽然想起那天在茶肆,谢荨跟他说过的一番话。

“我阿姐已经成亲了。”

“她嫁给六皇子了。”

方才仲尚对他说什么?这位是六殿下?

高洵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似要把严裕看透一般。仲尚在耳旁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楚,只看到严裕薄唇轻启,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高洵?”

音落,高洵的瞳孔紧紧一缩。

仲尚在旁挑了挑眉,颇为诧异,“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当年自己喜欢谢蓁,毫无保留地向倾诉情愫,当时他很不屑,对此一语不发。后来他一声不响地走了,是自己陪着谢蓁度过了七八年,陪着她长大,如今他又一声不响地回来,娶走了谢蓁。

说不愤怒是假的。

高洵像在发泄什么,极其缓慢地问:“你是李裕?”

他微微垂眸,“放肆。”

用这种态度跟六皇子说话,确实是有些没规矩,然而高洵忍不住,若不是顾忌周围有人在场,早就冲上去把他揍趴下了。

什么六皇子?他以为换了个身份,他就不认识了么!

仲尚发现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与严裕寒暄两句,便带着高洵往外走。两人站在廊下,仲尚坐在围栏上,抬眼看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说吧,老实交代。

高洵一动不动,看似冷静,眼里却一片紊乱,凝聚着狂风骤雨。

他控制不住一拳砸在廊柱上,红着眼睛道:“那个混账!”

他一想到里面坐着的是幼时伙伴,就满腔怒火翻涌。他听说六皇子今日会到场,想看看对方是何方人物,才会来到将军府向仲将军贺寿。却没想到看到李裕,他当初离开,就是为了入宫当皇子么?

为何又要娶谢蓁?为何要动他的小仙女?

廊下来来往往不少人,仲尚却自得其乐地坐着,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歪着嘴笑话高洵,“六皇子曾在宫外流落过一段时间,这不是什么秘事,当年在宫外,你们认识过么?”

高洵渐渐冷静,收手坐在另一边,“还记得我要找的人么?”

仲尚抬抬眉,“记得。”

他掀唇,苦涩地扯出一抹笑,“如今是他的皇子妃了。”

仲尚微愣,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想问,他要找的人不是那只圆乎乎的小馋猫么?

*

后院谢蓁全然不知高洵到场,她许久见冷氏,少不得在她跟前撒娇卖乖。

冷氏点点她的眉心,“都嫁人,怎么还这么缠人。”

谢蓁嘿嘿一笑,开始耍起无赖,“谁说长大就不能缠着阿娘了?”

冷氏看出她心情好,自打她嫁人以后,便很少见到她这般真诚的笑脸,忍不住私底下问她是不是跟六皇子有了进展。她想起跟严裕亲昵的画面,忍不住红了脸,嗔道:“阿娘不要老问我这些!”

她们身边就是将军夫人姜氏和其他几位命妇,要是被人听见了,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啦?

谢蓁悄悄往后面一看,好在姜氏正跟几人交谈,没有注意她这边。

她仔细听了下,姜氏似乎对那几位夫人的女儿颇有兴趣,不断地打听她们的生辰八字,意图再明显不过。仲将军和姜氏仅得一个儿子,宝贝疙瘩似的宠着,大抵是宠过了头,以至于仲尚在外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把女儿送入火坑。

冷氏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嫁了,另一个还小,于是便没在姜氏考虑范围内。

谢蓁四下看一圈,没看到谢荨人影,她方才还在这儿,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起初谢蓁和冷氏都没在意,有丫鬟跟着,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是以听到吆喝“有人落水了”时,她们根本没想到那人会是谢荨。

左右看一圈,不见谢荨踪影,谢蓁才慌起来。

如今正值深秋,湖水冰凉,掉进去寒冷刺骨,若是时间长一点,很有可能毙命。她跟冷氏一起赶到湖边,人已经沉下去了,不能确定究竟是谁。谢蓁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趴在岸边不断地叫:“阿荨,阿荨!”

仲柔早在她们来之前就已跳下去救人了,好片刻以后,才把人从水里救出来。

那个躺在岸上娇娇小小的人,除了谢荨还能是谁?

冷氏心疼得一颗心都揪起来,顾不得问怎么回事,忙让丫鬟脱下衣裳裹在谢荨身上,抱着她为她取暖。一旁姜氏到底是当家主母,立即让人把谢荨带到客房里,准备干净衣服为她换上,并不断地向冷氏赔罪道歉。

毕竟是在她家后院出了事,无论如何都是她的过失。

冷氏和谢蓁的心都挂在谢荨身上,没时间去想谢荨为何落水。谢荨已经昏迷,无论怎么叫都没反应。

仲柔拧干身上的水,从冷氏怀里接过谢荨,把她平放在地上,然后按了几下她的胸腔,她吐出几口水后,才有缓缓转醒的迹象。仲柔抱起她,长腿一迈,“我带她去客房,阿娘先请大夫。”

她比一般姑娘家高,抱起小小的谢荨毫不费力,一眨眼的工夫就走出好几步远。

姜氏回神,吩咐丫鬟赶紧去请大夫。

谢蓁和冷氏不放心,一起跟在仲柔身后,来到客房。

将军府的丫鬟做事麻利,很快便把干净的衣服拿了过来,给谢荨和仲柔换上。不多时大夫便来了,捏着谢荨的腕子给她把脉,慎重道:“先喂她一碗姜汤驱寒,一会可能会发热,我先留下一副药方,若是发起热来,便照着药方上的给她煎药。”

除此之外,大夫还叮嘱她别再受寒,今日所幸被救上来得及时,否则很可能对身体有损,日后调理起来便麻烦了。

送走大夫,谢蓁亲自喂谢荨喝下一碗姜汤驱寒。

此时谢荨已经醒了,就是身体有些烫,迷迷糊糊地不大清楚:“阿姐,我不是故意掉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