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应下,仍无情绪。

殿外又起了雨,这一年夏期是要过去,连雨意都越发凉寒了。

延陵易自闭室中步出,素色裙裳于淫雨阴霾下更显单调。

“至今还未认罪吗?”她边走边开口,声音轻晃而出,并不清晰。

身后紧步追随的尚书台执府掌吏李昃垂声应下:“尚未。”

“刑拷用过几次?”她再问,步子未停。

“十三刑中用罢九刑。”

步履慢下,宽袖负于身后,一手在袖笼中缩紧,“把那后四刑加上,今夜就用。不必拷问,直接画押。”

李昃瞳孔收紧,是有惊愕,确也低低答道:“诺。”

“辛苦刘大人了。”尚书台府前,她驻了脚步,微向身后之人点了头,“我信你。”

念听此三字,李昃一时间受宠若惊,忙以垂首猛地跪拜于地:“臣以死效忠效王爷之心日月可鉴。”

“所以我言信你。”她伸手虚抬了他一把,手凉寒,“元狄兄弟倒也是今年的贡举科选吧。同他念一声,延陵对他期望颇高。”

“王爷。”李昃惊呼了声,心中更是澎湃,一时激动地无言复加,张口结舌道,“犬子不才,若能得了王爷指点提拔,是那狗娃子连着我李门之幸。”

延陵易满意一笑,回首转身,即视入了车辇。风起帘翻,那触目惊心的“允执厥中”再次逼入眼眸,她只一轻笑,黯了目色。

先人之话,从来都是信一半疑一半。

人心确是危险难测,道心确也幽微难明。于她眼中,舜帝是将此番道理讲了禹,却未讲尽精髓。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皆不过是尧天舜日,凤凰鸣山下的虚妄之谈。

这天下,惟有以恶制恶,才是臻备。

黄泉路上,公仪棠也许等不到自己。

他们不当同路,他下九泉是要入轮回,而她,必将入地府受极刑。

昱瑾王府,书斋亭六面落下了帏帐挡雨遮风。

以祁连山墨玉打造的案台前,袭浅靛绸衫的男子一手负了身后,前倾弓身,另一手持着重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头黑发轻束以最寻常的木簪相绾。眼眸清澈,却因着太清了,反看不至深处的波澜。唇边含笑,是最浅最柔的那般。

蓝驰静默在其身后冷目观凝着自家王爷诗兴大起,挥笔而就。几个时辰下来,他站得是有些乏了,只案前之人似乎兴致未减。

西面帏帘由随侍抬起又阖下,着月白布衣的男子已是持扇而入。

尹文衍泽未立身寻望,笔下浓墨微匀,唇端滑过一丝明快笑意:“佐尘来了。”

“王爷。”文佐尘浅一躬身,低唤了声。

尹文衍泽放了笔毫,一推案台:“召你来,无要事。闲着无趣,找人聊两句。”说时起眸掠了眼蓝驰,吩咐着,“去备酒,一盅冷的,一盅热。”

“王爷想聊什么,九章算术,还是四方元鉴?!”

“哦。近日忙得看不进去算法。”尹文衍泽沿了冷玉桌侧缓缓落下,推递了盏叠糕点,“喝酒前先垫着点。”

“那王爷是要论朝事?!”这密不透风的亭中隐有些闷燥,引得文佐尘边言边摇了纸扇。

“本王借病休了半月清闲假,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儿召你来,真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是——”

“她喜欢谈些什么?”尹文衍泽就着热茶,淡淡道。

“王爷说的是?”

尹文轻挑了额眉,瞥了他眼:“本王的王妃,文少傅之爱徒。”

第四十章

“王爷。”文佐尘唤了声,凝着眉端详眼前之人。

“你紧张个什么,我不过就是问问。”尹文衍泽仍是一脸温润,笑意不减,“你也知道她性子冷,话题要是不对她意思,是难逼出她三两句。所以才要问问,你都教她了些什么,要如何同她讲话。”

文佐尘略低了头,思索了道:“去醉风楼吧。”

“那是个什么地处?”尹文一抬头,恰觉得这名字有几分意思。

“只三两盏杯,她就是要醉的了。酒量次得可以,酒品自然不会好。王爷那时想同她说什么都可以,她高兴答的必会扬扬洒洒,不高兴的也能自己个把话头换了。”文佐尘说着眉一皱,“只那女人是个要面的,使后千万别再当着面提她醉态,她是不会认,也必不会再随你去。”

“她倒是很知礼明意。”

“自是当然。”文佐尘苦笑了笑,“每日都要把女诫女言默过三遍之上,少一遍,她便睡不安稳。是守着陈规墨距过日子的人,条理最清楚。”

尹文衍泽确也深有体会,随着点了头:“只有一点,是过分孝顺了些。”凡是做什么做的过了,都要他堤防那人是不是有所求,正如现在,他心下揣不明白延陵易的底牌。

“是真心的。”文佐尘猛收了笑,一脸认真。

尹文并未听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虚了眸光。

文佐尘看出他的疑虑,直言而出:“其它的都是假的只她的孝顺是发自肺腑。我也曾以问过她,做得多了便是假,为何要担着假模假样的累名。明知道那延陵正院里住着的不是自己个的亲母亲,她却比亲生子女还要孝顺。”

“她又是如何答的?”尹文忍不住插了言。

“是偿还。”文佐尘启唇轻言,声中隐着些微的痛惜,“偿以她的不孝。她说过,若她母亲能在自己身边,这些是她日日会做的事。正是因为不在,也做不到。她便要再多做十倍二十倍来偿清自己的歉疚。”

尹文衍泽渐也垂了双睫,目光落了满杯浓色,沉得扯不出。

“王爷张口闭口都是问她。也真是奇了,你女人的事,还要问我这个外人。”文佐尘扬声干笑了番,是嗓音怪怪的,细着点心倒也能听出这味道不对。

“本王是要选个时机与她好好谈一番。”尹文衍泽忽地释然一笑,“这女人替我允了门亲事。”

.

延陵王府私院隐有琴声传来,贤儿忠儿立在门外候等,听了那袅袅之音,皆觉得心神安宁。

“闻人公子的琴声真耐听。”贤儿笑着睨了眼室中光景。

“你怎知道不是出自王爷之弦。”忠儿面色沉稳,扬了眸光。

“从未听过王爷她持琴啊,况且室里连架琴都不摆呢。我们王爷啊是要办大事的人,怎会被这等闺房雅趣牵了兴致。唉,这要是说起来,我们王爷是一点也不像个女人呢。”贤儿说不到三两句就自己捂着袖子乐起来,却听由窗中溢出了箫音,忙得止了笑愣住,嗫嚅道:“唉?怎来的箫音?弹琴的若是闻人公子,吹xiao又是谁”

室中玉暖生烟,叠帐层云铺卷,满堂馨风。

女子跪坐于月香毯中,一手抱半月琴于双膝前,单手拨以琴弦。黑发如缎,肆意倾垂及地。一袭白绸衫裙于团中展开,似梨花般笼月艳静。其身后依偎着墨衣少年,吹起箫音配着琴袅。

这室中,馨暖冉静,最是美好。

少年吹累了,便握着箫倾靠在延陵身后,额头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能听见她一声又一声平稳沉定的心跳。有她在的时候,他才最心安,真想真想这一辈子,谁也不是,什么也不做,只做她后襟上素绣的一朵梨花,是能永远依偎不离。

“越儿。”她轻声唤了唤,见是未有回音,一抹淡笑盈盈浮上,“可是睡了?”

身后少年轻笑,双手揽上,紧阖了她软腰,似稚童般撒着娇:“姐姐在身边,越儿又怎舍得睡,太浪费了。”

“傻瓜。”她一声嗔笑,寻声侧了目,迎着他温软祥宁的目光,“姐姐好久未以琴配你的箫音了,是有些跟不上你的箫了。”

“姐姐配得很好。天下,也只有姐姐的琴,配得及闻人越的箫。”少年笑弯了一双眼,搂着她的一手由袖笼中抽出那一管黛笔,懒懒道,“有多久没为姐姐画眉了?越儿的手又痒痒了。”

说着便圈着她腰身作势放倒,惊得延陵易一时不稳,忙推了琴,以臂腕相抵。

“又胡闹了吧。”她只是笑,却未推了他。

“今儿画个什么好?”闻人越一指点向她时常皱起眉心,他虽看不到,却也由指尖敏锐的感应到那里隐隐的细纹,这样不好,日久了是要人老珠黄色衰颜弛。

延陵易摇头一笑:“随你。”她时而觉得他并未瞎,毕竟为她画眉时从来是驾轻就熟笔艺超精。她最喜他画的涵烟眉,色微淡,曲折细长,宛如含烟清波,沧沧荡荡。每次由他画了,一整日都不舍由水湿去。

他于手心处调着黛色,笑得别有用心:“我啊,就给姐姐画个连心眉。是叫你以后再不敢随意皱眉,你且皱眉,那眉心处便堆着一团螺黛褶子。”

“连心眉?”延陵易轻轻阖了眼,撤了臂肘,单手撑额卧躺了他身侧,只一双眸子紧紧凝着齐齐而卧的少年,“一画连心长,再画心长连。”

“躺好了。我这就要动笔了。”黛已匀好,于他脑中更是浮现了身前美人的容颜。

他几乎是趴了她身上,单手持笔,浅笑以描画。

延陵易凝看着近在咫尺的含玉软眸,轻颤着葱指顺了他眼眸的轮廓拭过,恍惚了神:“天底下最美的眼睛,都及不上越儿的万分之一。”虽不能视,他却有一双最真最清的瞳子,是能让她忘断世间一切大悲大喜沉浮

,唯能沉浸其中。

“听说昱瑾王也是美的。”闻人越持着笔顿下,勾了笑色,“我那小侄儿日后必能生得俊美,夺了天地之色。”

“越儿,好端端的,怎么提了他。”延陵易略显不自在,垂睫软了声。

“越儿喜欢听他讲话,声音真好听。”

目光猛地一激,她呼吸窒住:“你见了他,或是他来见了你。”

“姐姐,你不能太宠越儿,便薄了王夫啊。他是个好脾气的,未凶我,却也说了该说的。我们还议下了,自以后他来王府的十日,我皆不会霸着姐姐。”

第四十一章 养血

“膳点想吃什么口?”她忽然再不提及那个名字,心有虚,便敛笑而问,“我差人去备。”

闻人越果真仔细念想了番,挑眉笑着:“早就想吃姐姐做的蜜枣饯。”

“你啊。我说怎么又给我配萧,又是画眉,原道是嘴巴里馋了甜味了。”延陵易一指戳了他脑门,逗趣着,身子偏转抬了一角帷,冲着外间吩咐:“要小厨房旁备了枣泥枣肉、竹筒子和白术、薄荷叶还有香粉。”

外堂静了好一会儿,终听忠儿的声音闷闷逼入:“主子,明儿是初八,今夜里不当用甜腻。”

“初八啊。”延陵易重喃了声,这才抱歉地看了眼闻人越,“瞧咱乐呵的忘了时候,过了明后的,姐姐再做给你。”

“又换血啊。”闻人越覆了轻眸,一袖子扯上自己腕臂,上月里碗大的伤口印子还未退下,紫红的骇人,即是要添新的了。

延陵易只微瞥了一眼,再不肯看下去,以手盖住,轻抚着道:“还痛着?”

“早就不痛了。”闻人越猛地释下,宽慰一笑,“我知道,这是为了越儿的身子,既是救命的事,再痛也不痛了。”

“忍忍,再忍忍。”她拥住他,能触及到的尽是他的气息,他温良香软的身子。只他的地方,无论多寒,她都不冷,“对不起,越儿。”

江洲又起了风,渔火星点,连绵出一纵烟笼迷色。泛舟于洲湖之上,人之心境总要比陆上沉定。船舱内两位老蓑借着昏黄的油灯下棋,棋盘落子皆是斑驳,黑子磨旧了发白,白子熏染了落黑。

着了一身灰黑蓑衣帽的老翁抬指轻敲了盘沿,嘴角轻轻一撇:“那场戏演得够真,险些蒙了我。”

“一般般。”其对面胡须皆白的人应上。

“如若演不下去,怎么办?”

“我不会演没前景的戏。”

“我还真有些看不懂你。”老翁抬了眸子,直逼向对方,“既然不是想要那个位置,为什么还要和那女人扯上关联?打着自己女人的名号硬闯尚书台,除了于她人前做戏,你要的还有什么?”照着那女人的眼线,她定会知道当日他前去是为了救自己,若以此收买了自己女人的心,是好,然出了任何差错,这代价都是大了些。

“澹台,你看人的眼光还是差了些。”白须老者笑弯了眉眼,“那个女人是关乎社稷安危,我大郢江山稳与不稳,躲不开她的念闪。皇上绝不可在此时动了她,一棋不稳,满盘皆输。能将奸佞的嘴脸做的如此张扬,她必是有成竹在胸。如今时机不善,稳住她,才是稳住天下。若说我是否存了别的念想,不瞒你,恰也有。只不过是想去看看你那尚书台可还干净不?”

“那你看如何?”

“干净得全没你的人脉了。”说着身子向后一倾,尹文衍泽扯下那粘合的白须,“若我没看错,一半是延陵的势力,另一半是尹文尚即。澹台啊澹台,你说你把持尚书台这么多年,反由奸歹钻空子钻得满满的。”

“多谢夸奖。”与自家娘子处得久了,澹台赢迟反是能言上三两句笑话,冷得尹文衍泽浑身打颤。

“得得得,你回去抱着老婆暖被窝吧。我一人临江钓鱼。”尹文见了天色已迟,便作势轰他。

“那我真走了。”澹台一抱拳,扭身便离。

尹文望着他背影摇头浅笑,想他澹台赢迟婚后却也真似大变了个人,莫非女人还真就改变了男人?!难怪自小老夫子告诫说,后宫粉黛六千佳丽无数,莫是帝王纵欲,而是不得专宠。从一而终的痴情苗头,断不能生长在皇子储宫。

“女人哪还真是麻烦。”空荡荡地船舱中,自言自语了番,恰眯了双目,“要不明儿我也去见见自家女人。”

九月初八,风起雨,满城湿漉漉的潮气沁着彻骨的寒凉。

这一日延陵易照着惯例未出远门,连床榻也未出。只院中几个小丫头四下议论中道延陵易是在练着邪功,有说是吸阳大法,也有说是长生之术,纵听下来,更多的是说她前夜眠了私宅与男宠苦练勤修了男女周公之术。

辰时,庄孟子持着箱匣而出,他是远近闻名的老神医,老延陵王的世交。据说澹台夫人的一双子女都是在他手下接生而出。依着老王爷的宠信,他从来都可以随意出入延陵府各个宅院。延陵易幼时学了些许医术,也都是拜他为师。

忠儿随庄孟子由阁中步出,一直垂头询问着事宜。一队丫头行近时,却又都缄默下来,持声不再言。待到人群散了,庄孟子才最后吩咐道:“那方子照旧先吃上五日吧。上月受了牢狱之灾,她身子极弱,如今血虚疲,我看着不大好,这么多年多尤是今日状态最不好。”

阁内垂着层层帷幕,贤儿打了盆热水小心翼翼地送进去,才入了三帐,便看见玄色紫珠帘上喷溅了血色。每月的这一日,延陵易都要放血,时而血喷得极了,接不稳便会像眼前一样,连连溅污了好几层帷帘。

掀去最后一道帘子,贤儿才是看清自家主子歪倒在榻一侧,半支胳膊架了床沿,先是有旧伤瘀青着,如今新开的口子仍全未愈合,里里外外缠了许多层纱绵,却也能看出殷红的鲜血顺着臂肘滑出,一滴一滴落了踩踏,星点如墨。

“主子,您怎么松手了?不是要压着会儿止住了才能松手吗?”贤儿放下水盆子,即凑上去,替她压紧臂上大穴。

延陵易有气无力地喘着,眼皮微抬,见了贤儿愁容满面,才道:“使不上劲儿,才压不住。”

“主子别言声了。”她见她面色惨白,连话说都提不起劲儿,反是宽慰道,“交给贤儿来吧,虽不及忠儿用的力道准,可大抵也学了些。”

延陵易轻覆了双睫,偏了头至内侧,是疲尽了想要睡去。

然安静了片刻,阁外忽地起了人声。忠儿连掀了几落帘子,大步而入,疾言请道:“主子,昱瑾王来了。”

第四十二章 心疼

半挑起的帐纱一扬,尹文衍泽即是看清了帐中状况。只方才忠儿拦步时胡乱应付说是病了,他才更坚定了入内的意思。如今真至了面前,却是连人带声皆怔愣下。

“你”他开了口,只嗓眼干涩得紧。

延陵易握紧了一角幕子硬撑着起身,眼神微飘了贤儿忠儿示意她们退下,而后单单凝着尹文一人,虚喘着道:“吓到你了?”她伤口在左臂,此时单手紧帐,左肘隐在身后不显。面上痛得满是湿汗淋漓,宽大的袍子下隐着发颤抖动的身子。

尹文衍泽咬牙愣看了良久,转身由热盆子里拧了湿巾,几步落至她身前,先是一犹豫,而后不作声地擦拭起她满额凉汗。延陵易下意识欲躲,反被他出力箍住后肩不得动弹。

他擦得极认真,动作亦轻柔,不时挑眉与她目光交汇,然也是一瞬间便要匆匆乱了视线。擦毕了,他才是小心翼翼抬了她背过去的左臂,细细打量着缠着纱棉的伤处,啧了两声,抬眸责备出声:“你摔得是重了些。”

摔?!延陵易胸口猛一颤,不知如何来应。

“看来我早个两日搬来是明智。也能多照顾着你。”他说着便攥上她一只手,怕是臂肘失多了血,她五指冰凉干燥。微微垂首,盯上她眉眼,声音稳而缓,“以后我都是初八就搬来陪你,好好看着你,莫能再被什么妖器厉物伤了去。”

她蹙额,迎着目光瞪他,满瞳情绪,却苦于难言。

“感动了?”尹文衍泽轻轻的笑,大掌抚着她冰凉的腕臂,一声一声煞为清晰,“可是觉着自己选夫没选错?!你男人心不细,可也知道疼女人。”

她轻轻咳着,想不通他这般演戏又是为何。胸沉气闷,然又无力与他冷言交锋。

“看在本王这般诚心诚意疼你的份上。邛国郡主的婚事,夫人帮我退了吧。”他这才是说到了要点,笑意正浓,目光如水,“夫人也该知道,衍泽不是随便塞个什么女人都愿意娶的。再几般好,也要衍泽看着好才是。我明白说了吧,那郡主,是衍泽心里放不下她,也不会放她。娶了来,莫不是要摆着祭拜?!”

“咳”延陵易垂守覆睫,头正昏沉,“圣意如此,我不过也是摸着皇上的心意请的。这婚,延陵能请,却退不来。”

“延陵易。”他突得唤她,眼中全无了笑意,却满目认真,“我是心疼你。”

她闻听身子一抖,亦死死撑住,撤了目光,是不知该忘向何处。心处有个洞,不知深浅,却觉这一脚是狠狠踏踩而至,生生的抽痛。多少年了,连自己都不会心疼自己,她还有什么资格要别人心疼。

他知她在想什么,她眸子虽浊,却偶有时候能映出惊慌凄乱的心神。

“不是做戏。”,他紧了她腕子,倾身附她耳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着,“记准了。本王——心,疼,你。”

午时,延陵易草草用了几口粥食,复又眠下。

难得是睡得如此沉,连着平日里伺候的贤儿都随着欣慰。

人言心思缜密沉深的人往往不得好眠,延陵便恰是这般,夜越是静,人就越清醒。所以她多在深夜埋头审卷理折,只四五更时小眠片刻,而后便要醒转抖擞精神迎来一天的琐碎繁杂。也只有初八,初八这一日,延陵歇得最是痛快。

由寝榻之后的暗门垂帘伸展而来,便是连着西房沐水池的甬道,甬道约有半截厢房之长,与后寝亦只差三五步,布施巧致,一道两侧立满了各式屏风帷面冲乱了视线。

尹文衍泽久看了这寝榻后间延展而接的奇特构造,正欲称奇,恰见那一处綵川文莲绣屏后有人影溢出,才是明白,那屏后恰隐这那一处由宝阁暖寝圈起的檀屋书阁。

寝室中人未必能一眼寻见书阁之处,然檀阁中的人却能透析室中人音人影。

由檀阁中步出的女子是延陵忠,她先是听了人音,才步出瞧探究竟。见了尹文衍泽,即行了半礼,立身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