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温度计吗?我问。

他点点头,在急救药箱里翻出温度计夹在腋下。

我把来时在路上买的退烧糖浆拧开递给他,说,不想打针就乖乖喝药。

宫屿挣扎了一下,咕咚咕咚咕噜咕噜地把药水喝光。

五分钟后,我看了一下体温计,四十二度半三十九点五摄氏度。我有点吃惊,吼他,烧得这么严重,你还在家里窝着!

宫屿异常痛苦地打了个大喷嚏,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眼睛说,我吃过药了…

我简直懒得搭理答理他,到他的卧室随便拿了件外套丢给他,说,穿衣服,去医院。

他慢腾腾地把胳膊塞进袖子里,哭丧着脸说,不去不行吗,我可以再多吃点药。

不行!我又找了条围巾出来,他乖乖地把脑袋垂下来,说,你给我戴系,不然我不去。

我眼睛蹬瞪得老大,仍是一圈一圈地把围巾给他围系好,赶紧拉着他到楼下拦了辆车去医院。

在医院里宫屿又闹别扭,死活不肯打肌肉注射,我看他那个样子吓得像个马上要哭出来的小孩一样,最后只好跟医生协商,换成了挂水打点滴。

水挂上没一会儿,宫屿就倚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些,我轻手轻脚地朝外退了退,让他可以侧躺着枕在我的大腿上。

宫屿睡着的样子很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一圈儿圈扇形的影子,毛茸茸的头发也因为生病的关系,柔软地垂在耳际。也许是高烧让他感到不舒服,他的浓眉纠结地皱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揉开了他皱着的眉心,睡梦中的小孩舒展了眉头,安心地熟睡了。

第六章 秘酿(4)

第六章 秘酿(4)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不久,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第三瓶点滴只剩下瓶口一圈儿一点了。我摇了摇还在熟睡的宫屿,醒一醒,快打完了。

宫屿睁开眼睛却赖在我腿上不肯起来,我浑身都疼,让我在再这样躺一会儿。

我被他类似于撒娇的语气逗笑,告诉他发高烧是会出现浑身灼痛的症状。

又过了一会儿,我叫他,别耍赖了,快起来,我的腿被你枕了五个多小时,已经快断掉了。

宫屿这才昏昏沉沉地坐起来。我再一次探了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有些退了些,但额头依旧很烫。

回去的时候医生给开了退烧药,嘱咐我回去后要仔细观察,如果持续高烧不退,很有可能引发肺炎。

我只好留在宫屿家照顾他,趁着他吃药的空当,在厨房熬了一碗糖水米糊给他喝。

喝完糖水米糊我对他说,乖乖睡一觉,我就在客厅,有事叫我。

宫屿蒙着被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不介意你和我一起睡。

我介意!我迅速替他关上卧室的灯,不想自己因为看见他无赖耍赖的表情,而莫名地心跳加速心跳。

窗外的霓虹在夜幕中静静绽放。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给宫屿换一下额头上的冷毛巾,量体温,用酒精棉擦拭手心,就这样折腾了好几个钟头,。天快亮的时候,我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就着窗外一层层褪减退去的藏蓝夜色喝完。

直到早上六点半,宫屿的体温才降至三十七度二三十七点二摄氏度,已属低烧范围。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太累,给宫屿换完冷毛巾后,就趴在他的床边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没有噩梦,没有回忆,没有蓝色小船和白色衣衫,只有宁静的黑暗温柔地包裹着我。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舒服地躺在宫屿的床上,微弱的光芒铺满窗帘,而宫屿不知去向。

我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爬起来,闻到一股饭菜的淡淡清香,顺着味道一路找到厨房,看见宫屿正在炒菜,袖口随意地卷至手肘处,露出手臂好看的线条。

你醒了?他转过身来看我,温暖地笑笑,。饭菜马上就好,你在那那儿坐一会儿。

我凝视了他一会儿,问他,感冒好了?

他高举铲勺学起了健美先生,亮出肌肉说,报告云喜护士长,病患宫屿已在你彻夜不眠的辛勤照料下恢复健康,马上下楼跑上一百圈也没问题!

我看着他骆驼一样大而清澈的眼睛心下,心里一暖,忍不住笑起来,难怪可可总说他卖萌,还真是没有冤枉他。

宫屿摆好碗筷,坐在我对面为我盛汤,桌上四菜一汤,样样色泽鲜美引人口水。我赞叹,这一桌的饭菜都是你做的?

宫屿点点头,不赖吧?你嫁给我,我就天天做给你吃。

我笑,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做家庭煮夫?

他掐了一下我的脸颊,为别人我才不干,不过如果是为你,不止不只是家庭煮夫,还可以兼差贴身管家。

宫屿。我认真地问他,你的前女友是不是特别差劲特别丑特别极品?

为什么这样问?他笑得很开心,你在吃醋?

不然你怎么会喜欢我?我好奇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喜欢我的理由什么。

因为你足够幸运啊。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孩子气的骄傲。

我瞪他一眼,你总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不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宫屿收敛了笑容,认真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不自信。但是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

第六章 秘酿(5)

第六章 秘酿(5)

和你一起吃饭,我就觉得饭菜特别香;和你在一个公司里工作,我就觉得工作起来特别的轻松;看见你笑,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即使知道你不喜欢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那种幸福的感觉还是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我是不是太肉麻了点?他眨眨眼睛冲我微笑,快吃饭吧,已经是下午了,你真能睡,还打呼噜。

怎么可能!我抗议。

早知道你不承认,真该拿DV把你的睡相录下来。

现在没有证据你当然可以这样说。我不服气道地道。

我知道我的语气听上去凶得毫无道理,凶的得没有底气。因为此刻,我的整个胸腔里都弥漫着一股温热的暖流,像阳光炙烤过后后的金沙,它们温暖地覆盖着我,在我的身体里凝聚成让人沦陷的沙漠。

宫屿,原谅我吧。即使这样,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勇敢地走向你。

窗外夕阳淡淡,晚饭后宫屿执意要送我回去,被我强行把他关在家里。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冒这个风险,让他因为送我而加重感冒。最后宫屿只好妥协,嘱咐我,回家后记得发短信给我他。

我一个人踏着黄昏下婆娑的树影,慢慢地走回家,广场上有几只觅食的鸽子在咕咕地叫着。

到家后,我才发现手机已经断电没电关机了。

充了一会儿电,开机,胡莱莱的手机短信一条接着一条地涌进来。

天呀哪,云喜,你简直不知道周凌这个小**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

我敢打赌他缺少母爱,并且十分向往家庭暴力!

我已经替你交了礼金,还跟周凌说你男朋友生病了,你要彻夜不眠地照顾他。当时顾轻决就在旁边,你不知道他脸色多难看,跟犯患了阑尾炎似的,哈哈哈。

真看不惯苏重这个老贱人,她怎么不干脆买条狗链把顾轻决栓在她的水桶腰上?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泼了她一身红酒,并且替你道过歉了,我的无辜演技简直可以去演喜洋洋喜羊羊,哦耶!

你怎么还不开机?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要憋死了!

我实在不敢想象,周凌的婚礼被胡莱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只好给胡莱莱和宫屿各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们我已经安全到家。

没想到周凌打电话过来,他先是埋怨我重色轻友没有参加他的婚礼,然后通知我明天晚上和高中同学小聚一场,一起吃饭,决吃个饭,不许再放他鸽子。最后才告诉我胡莱莱在酒店喝多了,泼了苏重一身酒,又吐了她一身,已经被夏微带去了她的公寓了,只是电话落在他那那儿了,让我不要担心。

我一一应着,周凌突然来了一句,云喜,你该不会是因为顾轻决才不来的吧?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分手了,所以那个请柬那张喜帖才…对不起啊…是我疏忽了。

我说,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不去是因为…胡莱莱不是替我解释过吗,?我不去真的是因为我男朋友生病了。我肯定,明天的聚会我一定准时到场。

挂掉电话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自己说话的样子简直总像是在辩解些什么。靠。事到如今,我还在为顾轻决“顾轻决”这三个字犯敏感的毛病犯难,简直可耻。

我懒得继续思考,给自己冲了个澡,敷上一张面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第二天是难得不用加班的星期天,原本打算荒废一整个白天,睡懒觉、看碟片。下午却接到主编的电话,说印刷厂那边出了些状况,让我过去一趟。

我只好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就直奔印刷厂,事情有些棘手,一忙就是一整个下午。等我饥肠辘辘地从印刷厂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我祈求上帝让我可以赶上聚餐,可是,上帝显然上帝懒得搭理答理我。周凌打电话通知我饭已经吃完了,大家打算直接续摊去唱歌,让我别找错地方。

第六章 秘酿(6)

第六章 秘酿(6)

我顺手拦了辆的士坐进去,气若游丝地请司机开去周凌说的那家KTV。

远远地就看见周凌出来接我,他比高中时期胖了一些,头发了也短了很多,我差点没认出来。我记得那时候的他,特别迷恋用刘海遮住眼睛的发型,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们寒暄了一会儿,他把胡莱莱的手机还给我说,夏微和胡莱莱要去给服装店进货,今天不来了,咱们进去吧。

我感激他没有追究我迟到的原因,一路跟着他走过灯火辉煌的走廊。

他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很暗,有个**学在角落里深情款款地唱着梁静茹的《亲亲》,其他人围在舞池里乱哄哄地笑着叫着,是在拱几对从班级里走出来的恋人接吻。

我径直走进去,看见人群中吻得忘乎所以****的几对恋人,其中就有一对就是苏重和顾轻决。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吻了多久,苏重踮着红色高跟鞋的鞋跟,涂着蔻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顾轻决的衣领,她闭着眼睛亲吻顾轻决的嘴唇,朦胧光线里眉头轻颤。

我看不见顾轻决的脸,只一个熟悉的剪影笔直地立在那里,然后他推开苏重,一言不发地走出人群。

我愣在喧闹的黑暗中,忽然失了心神,起哄声一阵一阵穿刺着我的耳膜,我却听见光年之外我的爽朗笑声,在浩瀚的大雨中欢快地扩散。

那么遥远,那么遥远的曾经。

云喜,别想,什么都不要想。我在心里说,这不是打开回忆的大门,一头扎进去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谁都会有为前男友再伤一次心的时候,大家都一样,真的,最后一次,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可是,回忆不听劝,它涌进来,声势浩荡。

十六岁,倾盆大雨冲刷着高远的天空,五米之外的景物全部被雨帘密密匝匝地阻挡着。我们站在学校收发室的屋檐下,紧紧地挨着彼此。

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我说。

顾轻决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一把雨伞回来。

不用。我仰起被雨水打湿的面容脸,那是十六岁的面孔,雨雾中青涩单纯的阮云喜。

就这样跑回去吧?我说。

顾轻决点点头,脱下他的白衬衫罩在我的头上,然后他牵起我的手跑进大雨里。

雨太大了,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专心地跑,帆布鞋在路面上踩出哒哒哒的声音。我被雨浇得晕头转向,却快乐地大笑起来。

大雨越下越大,终于把我们阻隔在一家文具店门前。

空旷的路面被雨水激起蒙蒙一层雨雾,青色屋檐下,避雨的我们青涩地亲吻。

而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姿势,一样深邃沉远的目光,我却再也想不起他嘴唇的温度。也许多年以前和我接吻的少年,不过是一场雨后的倒影。

原来最苦涩的,是岁月的秘酿,将回忆发酵成假象,过滤掉心动的过往,最后用残酷蒸馏出甘冽的佳酿。

我拍了拍脸颊,幸好没有泪水。

一首歌唱完了,大家也闹够了。周凌带头让我自罚三杯,没参加婚礼聚会又迟到,不喝难解民愤。我爽快地干喝了三杯,沿着杯沿撞上顾轻决的双眼眼神。也许是因为一天没吃饭的缘故,胃里突然一阵痉挛。

三杯喝完,又有几个高中时时期关系较好的同学过来灌酒,陆小虎早就喝大高了,不知道拦着,跟个孙子一样在旁边起哄。几圈儿圈喝下来,我已经七荤八素,六亲不认了。

大家伙都多年没见,各自有了爱情,有了工作,甚至还有两个**学已为人母。

第六章 秘酿(7)

第六章 秘酿(7)

于是我们为爱情干杯,为事业干杯,为人母为家庭干杯,每个人都兴致高昂,最后还要为特价啤酒干杯,为服务生长得不错干杯,为地毯很干净再干一杯。

冰凉的啤酒顺着我滚烫的喉咙一路灌下去,抚慰着我,竟让我渐渐清醒起来。

每一个人都沉浸在高中时期的记忆里,那时候的我们多傻啊,青葱岁月,傻并快乐着。

你们别灌顾轻决啊,有种和我拼!苏重抢过顾轻决手里的酒杯仰头喝下去,嘴唇一抹,开怀大笑。几个男生大赞女中豪杰,干脆扔下顾轻决,真和苏重拼起酒来。

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马上起身跑向洗手间,才打开隔间的门,就把满肚子啤酒给吐出来了。胃里没有一点粮食,这一吐吐得我天昏地暗肝肠寸断,扶着马桶缓了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你说苏重在那那儿穷显摆什么啊,整个复宁中学谁不知道顾轻决以前跟阮云喜是一对。外面突然传来小豆子的声音,小豆子是我们班个子最矮的一个女生。

另一个**学说,防火防盗防前度前任,前女友虽然是过去式,但对小三的杀伤力不容小觑。她这是在演给云喜看呢,为了证明自己和顾轻决是无缝的蛋,别人别想趁缝叮。

小豆子切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她和顾轻决要是没缝,那全天下的情侣9就都如漆似胶如胶似漆了。我跟你说哦,要不是大三二那年苏重跳河自杀,顾轻决才懒得理她呢。

真的假的啊?这么劲爆?

废话。小豆子神神秘秘地说,我大学跟她一个学校的,那时候苏重成天没事就往建筑系跑,恨不得把自己种在建筑系生根发芽满树开花。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大三二那年,苏重突然从桥上跳下去了,是顾轻决把她救上来的。再后来就听说他们他俩在一起了。这年头,犯骚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但真敢把命搭上的可少见,你说是吧?

也是,改天我遇见我们家力宏,也要勇敢地跳下去,让他非跟我好上不可。

少花痴了你,快走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我趴在马桶上目瞪口呆,仔细思考了一下刚才小豆子她们的对话,刚思考出一点头绪,就又趴下去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从卫生间爬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头很晕,像一只脑袋开花的鸭子那样,一摇一摆地回到包厢。

才一进门,就被小豆子她们几个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抢了过去。

我无可奈何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这是我们高三那年无聊时常玩儿玩的一个游戏,内容就是随便抢一个同学的手机,按下一号键,不管拨通的是谁的电话,都要对接电话的那个人说,今晚我会打给你哦…

我知道自己抢也抢不来,就任小豆子举着我的手机,站在桌子上大声宣布,嘘——电话已经拨通了,让我们拭目以待!

整个包厢安静下来,我想你们就打吧,反正我的一号键是神木隆之介,号码是10086。

这时候陆小虎把手机拿出来,突然悲痛欲绝地怪叫一声,我靠啊,怎么打到我手机上来了?云喜,你不能这样…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呢…

去死吧你!小豆子冲他翻了个白眼,泄气地把手机还给我,说,云喜你也太没有爆点了!你这样重友轻色是不道德的。

谁都知道我和陆小虎是从小玩儿玩到大的亲兄弟,自然不会有人拿我们开玩笑。大家又开始说说笑笑,计划着凌晨续摊去早市吃早饭。

我灿笑大笑着接过手机,心情却无法平静。

第六章 秘酿(8)

第六章 秘酿(8)

事实上小豆子他们抢错了,她们拿走的是刚才周凌给我的手机,没错,那个电话手机是胡莱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