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楼下传来问药的声音,紧接着店门从里打开来。

问药刚探出半个身子老管家便’啪’一声跪在她面前,哭诉道:“大夫,我可算找着你了!这三日我寻遍了太平府,竟然都没有人听过‘见素’医馆的名讳,我找了三日,终于找到你们了!”

“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吵着旁人休息。”

“我们王爷……”老管家说着竟然哽咽起来,“我们王爷怕是不好了,宫里的太医都来瞧过,国师已经诵经三日也不见好转,我想起大夫前阵子送了续命的药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去瞧瞧我们王爷罢!”

“行了行了,你这样被我们掌柜的看到,她又要骂我了!”问药连忙搀起他:“一会等我们掌柜的起床了就过去王府,你们先走吧。”

“劳烦大夫去叫一下你家掌柜,您不跟我们去,我们无法交差啊!”

“这……”问药有些为难,经过前几日砸店事件,掌柜已经好几日没有给她好脸色,她这会若再去扰她清梦,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狄姜见天不怕地不怕的问药犹犹豫豫,心中竟觉得有些好笑,那日的气便烟消云散了。

狄姜长叹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然后下了楼去。

“掌柜的,您居然这么早就起来了!”问药一脸惊喜。

狄姜点点头:“把药材准备好,我们去武王府。”

“是!”

药材问药在早几天前就备好了,一行人匆匆赶去武王府,到那时才刚过卯时。

武王府里一片嘈杂,前厅里坐满了诵经的和尚,数十名太医坐镇后殿,每人身后都围着一个小炉子,炉子里煎的药材各不相同,但看那架势,若瑞安王爷悉数都喝掉了,是药三分毒,恐怕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第09章 生死劫(2)

管家领着狄姜和问药走进寝殿,寝殿中,瑞安王爷躺在高床软枕上,面色灰败,印堂处的黑云比从上次见他时又深了几分,这会子怕是连凡人也能瞧出不对劲。

狄姜假意瞧了几眼,便嘱咐问药将事先备好的老山参递给了管家:“将这个六碗水煎成一碗,给王爷服下。”

管家接过便道:“可保王爷无虞?”

“暂且无虞。”

“好……”管家不容有疑,拿了药便送去了太医所在的大殿,将药材拿给他们一一过了目。

太医将银针刺入山参之中,片刻后拿出,见银针没有变色,于是道:“此药无毒,但具体功效臣不好说。”

“这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问药催促了一声,管家这才端着山参去熬药。

狄姜看着他们忙活,心中却在盘算其他,右手中指食指与大拇指相互交叠,心中默数此前看过的武瑞安的生辰八字,一边算一边摇头。

“掌柜的,你怎么了?”问药推了推狄姜。

狄姜摇摇头,叹息道:“我还是算不到武王爷的命盘。”

问药面露不忍,痛心道:“王爷还有几日好活?”

“三日。”

“您的药没有用吗?”问药不死心,只想在狄姜嘴里知道只言片语,可她终究是要失望了。

“这药他们吃还是不吃其实并不打紧,”狄姜并不打算隐瞒问药,于是向她透了个底:“武王爷的命我只能算到初十五,这意味着这两天他吃不吃药都不会死,但过了十五就不好说了。”

“哎,我只能再见他三日了……”问药右手撑着面颊,看着床上的武瑞安一脸的痛心疾首。

“走吧,我们去看看老朋友。”

“嗯?”

“阮青梅。”

问药眼睛一亮:“是她害了王爷对吧?我这就去把她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一会你别添乱,乖乖待着!”

“哦……”问药愁眉苦脸,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默默跟在狄姜身后。

狄姜趁众人不注意,寻了个空子便领着问药去了昭和公主所在的楼东小谢。

楼东小谢里本就没有多少伺候的仆人,这时更加少,他们大多都被调去前殿照顾瑞安王爷和满院僧侣了。

狄姜和问药相视一眼,便一前一后上了阁楼。

推开寝殿的大门,便见‘武婧仪’正坐在窗前梳妆。不,现在应当称她为阮青梅,梅姐。

梅姐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其上缀满了花朵,而面上更是覆着一层厚厚的红白相间的油脂,妆容艳丽并不是寻常的模样,更像是梨园的戏子正准备开腔献唱。

“你们来了。”她头也不回地继续描眉。

狄姜笑了笑:“你我约定的七日之约,今日是最后期限。”

“哦?这么早就来了,真是迫不及待啊。”

“结果是一样的,早一些晚一些,没什么不同。”狄姜耸肩。

“对你而言没有不同,对我来说不一样。”梅姐放下笔,定定的看向狄姜,她的眸子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情绪,狄姜看不透。

“大胆妖孽,居然暗害王爷,今日你若束手就擒我便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我辣手无情!”问药怒目而视,对着阮青梅大喊了一句。

狄姜通身一震,问药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她联想到了问药的真身,这瞬间她竟有一种背脊发凉的错觉。

若问药一气之下真的将阮青梅吃了,那可怎么得了?

阮青梅现在住着的是武婧仪的身体,这与杀生有什么不同?

狄姜在心中天人交战心急不已,而梅姐却并不当回事,她冷笑了一声,道:“武瑞安和武婧仪那般对我,我只不过拿回一点应得的,你们急什么?等他饱尝过黄泉路上的凄苦滋味,我自会放过他。”

“你不要脸!”问药怒骂道:“你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还有一颗受不得委屈的脆弱内心,你的死是自己咎由自取,怪的了谁?”

阮青梅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问药。

“你这是何苦?”狄姜看着她,不似问药那般仇视,而是十分平和的对她说道:“自戕在鬼界本就是大罪,你又妄图伤害皇嗣,到了地府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呵,我这一生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受的苦也都受了,还怕下十八层狱?我这口恶气不平,何以安心离去?”

“瑞安王爷将你风光大葬,他对你并非无情。”狄姜道。

“那是他信了流云庵姑子的鬼话!”阮青梅拍案而起:“他是为了给武婧仪治病才对我好!若不是她流云说因为我武婧仪才会出事,让他以为是我缠上了武婧仪,他哪里想得起来我是何人!”

“若他不记得你是谁,又怎么会在你的丧礼上特意叫人赶制了梨园春与你?”

“什么?”阮青梅愕然抬头:“什么梨园春?”

“金线绣成的戏服,可不是你最喜欢的一套行头?”

阮青梅睁大了双眼,眸子里的情绪十分复杂:“你如何知晓?”

“我无所不知。”

“你究竟是何人?”阮青梅的面色愈加疑惑,直盯着狄姜想要将她看穿。

而狄姜只是微笑,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肯再多说。

最后倒是问药又忍不住了,大骂道:“我们掌柜的名讳你不配知道,还是速速离去,不要逼我出手!”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阮青梅眼中的迟疑不消片刻便又恢复成了恶毒的模样,她恨恨道:“瑞安王爷对我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我要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

“我要他们兄妹,血债血偿!”阮青梅目露凶光,笑得一脸狰狞。

下一刻,她的身形一闪,眨眼便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掌柜的,要不要追?”问药龇牙咧嘴,作势要去追,狄姜连忙将她拦下。

“很快便到雨水时节,近日不见水獭祭鱼,不闻鸿雁高飞,这些都是大凶之兆,小心莫要露了身份。”

“可是,就这么放她走了?”

“只要瑞安还在府里,她总会回来,我们守株待兔便是。”

“还是掌柜的聪明。”问药点了点头,一脸钦佩。

狄姜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直叹自己实在不是有多聪明,她只是懒……

春困了懒得动,懒得折腾,既然结局摆在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瑞安王爷的解药从来就不是药材,而是魂魄。

“诶,这是什么?”身后传来问药惊疑的声音,狄姜闻言回头,发现不过片刻的功夫,问药已经将梅姐的床铺翻了个遍,似乎还有些收获。

问药献宝似的将一个半新不旧的布偶娃娃递到狄姜眼前,她瞧了一眼,便见布偶上写着瑞安王爷的名讳和生辰,但似乎并不像是夺命的法咒。

狄姜摇了摇头,连忙将它推了出去:“此等秽物,不要拿给我。”

“掌柜的你还怕这个?”问药瞪大了眼。

“我不是怕,只是不想看见。”狄姜眼神飘渺,淡道:“自古以来厌胜之术害了多少人?原先以为可以害旁人,可到头来最终害的也是自己,这玩意能不沾染就不要沾。”

狄姜说完,问药便连忙将它扔了出去,末了十分嫌弃的拍了拍手,道:“看来真是梅姐做的了。”

“或许吧。”

狄姜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第10章 大婚

又过了几日,这日是初十二,雨水时节,挨家挨户在祝祷之时,龙大将军府邸的炮竹也响彻了半边天。

今日是龙将军的大婚之日,他我行我素,坚持娶了柳枝为妻。

一素衣丫鬟,成了当朝炙手可热的大将军唯一的正妻,此事也成了一桩轰动太平府的大事,受关注度仅次于武瑞安重病。

在去瑞安王府复诊的路上,狄姜问药书香三人经过了将军府,恰巧看到那冷清的门槛里,龙茗与柳枝正在夫妻对拜。

他们的父母双亡可谓坐上无高堂,得罪了女皇天家可谓出门无天地,这样无牵无挂的两个人,也只有真爱才能让他们如此不管不顾罢?

“只怕他们有命恩爱无福享受啊。”书香在一旁,冷冰冰的接了一句。

狄姜点点头,并不看好他们。

天朝的官员大多碍着女皇的情面,不敢前去祝贺,于是大婚这日一整座将军府都空空荡荡的,观礼的只有将军府内的寥寥数人,还有龙茗的三五名至交好友。

但就算只有这么几个人,龙茗和柳枝都笑得很欢心,那甜蜜幸福的模样,教旁人看了都不禁感动得落泪三分。

他们能够最终修成正果,大家都知道他们受了外界怎样的压力和阻挠,有人羡慕柳枝的好福气,也有人暗骂龙茗不识好歹得罪了皇家。

“昭和公主比柳枝漂亮太多了!他怎么就娶了个小婢子?”

“漂亮有什么用?我听说昭和公主的脾气可不太好!”

“凭什么只有公主才配得上大将军?我看他们就很好!”

围观的群众在窃窃私语。

狄姜和书香都是一脸冷笑,而问药却一反常态,在一旁羡慕得一塌糊涂:“柳枝真是嫁了个好郎君,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狄姜摇摇头:“未来的路只怕会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走得更加艰难。”

“为什么?”问药疑惑:“女皇素来说到做到,说了不会插手他的婚事就不会插手,这会武婧仪自身难保,连瑞安王爷都缠绵病榻生死未卜,还有谁会来打扰他们?”

“我不知道,”狄姜笑了笑:“但是有句古话叫鹊巢鸠占,还有句古话叫各归各位,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究竟是人是鬼,最终都会被打回原形的,不是吗?”

“什么意思?”问药追着狄姜问,狄姜却不再搭理她。

“你听懂了吗?”问药又问书香,但书香也不理会她。

问药一路气嘟嘟的,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那个作威作福的大小姐,非要争个长短不可。

“她是公主了不起?合该所有人都捧着?还不许出个龙大将军娶自己心爱的女人啊?”问药不依不挠,一路追着问,狄姜和书香都是一脸头疼。

狄姜索性将心头的血玉扔给问药,道:“你自己问她去。”

“谁啊?”

问药还没说完,一接过血玉,脑子里就响起了武婧仪的声音,只听她冷冷道:“所以我祝他们百年好合,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行么?”

问药愣愣点头:“你放得下就行。”

武婧仪没有答她。

问药本以为武婧仪会不依不挠要他们好看,却没想到她其实并不打算再与他们有交集,这就像一部高潮迭起的话本子,女主角突然去世,然后戛然而止,让看戏的人好一顿抓心挠肝。

问药像是被人看穿似的,想要安慰武婧仪几句,又道:“虽然龙将军这样的人才万里挑一,但您是公主,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啊,何必去抢别人的夫君,对吧?”

武婧仪还是没有回答。

“甭管他们二人再甜蜜,过的日子也不会比您的好,对吧?想开些。”

“咳——”

“咳咳……”

狄姜和书香一齐咳嗽了两声,武婧仪则始终没有再说话。

问药一脸悻悻,见没人理她,于是尴尬的挠挠头,终于安静了下来。

几人来到瑞安王府后,发现屋子里的太医已经撤了一半去,只留下几个资深年老的在看护,而院子里国师派来的僧人却愈加多了,但国师本人狄姜却始终没有见到。

她心中十分好奇,这当朝术法第一人会是长的什么模样。

三头六臂还是法力通天?

光想想都让人激动不已呢。

“掌柜的你在笑什么?”问药道。

“嗯?”狄姜一愣:“我没笑啊。”

“你笑了,眼里精光乱飞呢。”

“你看错了!”狄姜说完,在问药手里拿过血玉,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先去看看王爷,书香跟我走。”

“好!”问药一听要见到王爷,也不管狄姜有什么事了,要知道在她心里,天大的事也没有王爷重要啊~

于是狄姜带着书香去了昭和公主所住的楼东小谢。

狄姜将血玉打开,武婧仪的魂魄便飘了出来。

“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嗯。”武婧仪坚定的点头。

“这里僧人众多,恐怕逗留对你无益。”

“本宫不怕灰飞烟灭,只怕见不到皇兄最后一面。”

“那好吧。”狄姜默许了她留下,挥了挥手,帮她隐匿了气息,以确保不会被旁的不长眼的道人误伤。

武婧仪没有再多言,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端坐在窗边,双目幽幽的看着窗外,目光高远,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将军府离此不远,哪怕雨水的祝祷声一浪接着一浪,但也挡不住将军府的丝竹礼乐声。

“今天是龙将军大婚之日,公主不想与他见见?”狄姜带了些叹息道。

武婧仪摇了摇头:“本宫之前在金器铺已经见过他了。”

“那做不得数。”

“梅姐当日的表现并无不妥,他的眼中没用我,我又何必苦苦纠缠?”

“也是……”狄姜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安慰。

武婧仪收回目光,转过头怔怔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把琵琶。琵琶是木制的没有上漆,并不像名贵的物件,仔细看看倒像是外行人做出来的,其上两根弦装错了位置便是很好的证明。

第一次见到它时,狄姜本以为那是梅姐的琵琶,但看这会子公主的神情,这应当是她的心爱之物。

“这样粗制滥造的琵琶公主居然特地将它从公主府带出来,又放在瑞安王爷的府中,真是奇了。”狄姜心下奇怪,暗自记下。

前殿传来一阵乒乓声,人声嘈杂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武婧仪首先想到了武瑞安的病症,于是匆匆起身,道:“哥哥危在旦夕,本宫去看看他,狄大夫请自便。”

“好。”狄姜点头。

等武婧仪飘远之后,狄姜便取下了墙上的琵琶。琵琶背后如她心中所想的那般,刻着一个人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诗。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字体飘逸灵秀,煞是好看,而诗的旁边,龙茗两个大字刻得龙飞凤舞,与娟秀的诗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分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