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姜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平白在此游玩,于是急道:“我的药童书香和伙计竹柴失踪了,我想托您帮我寻人!”

“哦?人口失踪该报官,你找我有何用?今日天色已晚,狄掌柜还是早些休息,钟旭不送了。”钟旭说完,便将狄姜和问药往外赶,二人一路被他推出门,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只听“嘭”地一声,钟旭便关紧了棺材铺的门,任她二人怎么敲都不开门。

“掌柜的,现在怎么办?”

狄姜一脸镇定,想了想,道:“报官。”

“真要报官?”问药瞪大了眼,惊呼道:“能抓走书香的肯定不是善茬,官府顶什么用!”

“谁说我要报官寻人?我要状告钟旭私藏死尸!”狄姜说完,便提起裙摆,踏着清晨的微露一路向前跑,一直跑到京兆府衙门前才停下。

“掌柜的,冷静啊!”问药挡在她前面,只当掌柜是气疯了,才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举动。

哪知狄姜阴着一张脸,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道:“让开。”

“掌柜的……”

“你再不走,我可教你吃好果子。”狄姜冷着脸说完,问药不得不听话地退守一旁,心里盘算道:“瑞安王爷是掌柜旧识,我们于他有救命之恩,哪怕今日得罪了京兆尹,应该也不会有事吧?退一万步说,大不了离开太平府,天下这么大,到别处开医馆就是了!”问药这般想着,便又放下心来,随狄姜怎么去闹了。

狄姜走到登闻鼓前,拿起鼓杵击打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很快便有衙役打开了衙门,嚷道:“何人鸣冤?”

狄姜一拱手,道:“民女狄姜,是见素医馆的大夫。”

那人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见她素衣麻布,并不像有身份地位的女子,于是怒道:“我管你是谁,宵禁懂不懂?大半夜的吵着爷爷睡觉,非扒了你一层皮!”说着,他便扭住狄姜的双手,将她往衙门里拖。

这下问药不干了,当着自己的面明目张胆的欺负自家掌柜,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一巴掌拍在衙役脑门上,打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你你你,你这丫头力气怎这般大!”衙役好不容易爬起来,便向问药扑过去,哪知问药闪身一躲,他便扑向了衙门边上的草丛,一头扎进去,便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你们两个刁民!我定要你们好看!”衙役吵嚷着,惊醒了衙门内的人,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更有人直接问道:“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周——快出来,来帮帮我!”衙役大喊了几声,门内立即窜出了三五名壮汉,他们见同僚倒扣在花坛里,立即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他抬了出来。

那人出来之后,头上身子上皆沾满了泥土,他气得浑身发抖,冲着问药嚷道:“就是这俩臭,臭丫头,半夜在此鸣冤击鼓,还,还拒捕!”

众人一听,立即上前去捉问药,问药见来者不善,刚要动手,却听巷子里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

“谁在那儿?”男声声音懒洋洋的,十足的没睡醒,等他从黑夜中走出,众人这才认出,此人正是辰皇的第六子,武王瑞安。

只见他软软地靠在两名美姬身上,神色不甚清明。那两名美姬一人拿着酒壶,一人捧着酒杯,趴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直盯得人面红耳赤,浑身发软。

“瑞安王爷?您怎会在此?”狄姜一声低呼。

瑞安听到这声,才疑惑地半睁开眼眸,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便立即打起了精神,站直了身子,尴尬道:“狄,狄大夫?”显然他也没曾想这么晚会在此处遇见她,于是立即推开两名美姬,冲着她傻笑。

狄姜亦是掩嘴一笑,道:“正是民女。”

几名稍微有眼力见的衙役立即也认出了武瑞安来,连忙拽着头前的衙役跪拜道:“参见武王爷。”

“都起来吧,吵吵嚷嚷的……太不像话了!”武瑞安呵斥了一句,又打了个酒嗝,在外头散了会酒气,才凑到狄姜身边道:“狄大夫,几日不见,可甚是想念呐!”

“武王爷,您喝醉了。”狄姜面不改色,嫣然一笑。

“没醉没醉,本王清醒得很!”

狄姜耸了耸肩,不再多言,而问药立在一旁,一直在底下拽狄姜的袖子,眼神里迸出的精光,恨不得将武瑞安连皮带骨的吃掉,在她心里啊,十个钟旭加起来也比不上武瑞安一半英俊。

而武瑞安的眼里只有一个狄姜。

他收回目光,指着一众衙役道:“你们在干什么?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此时,再是愚笨的人也看得出二人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那衙役立刻收起狗眼看人低的模样,赔笑道:“王爷明鉴,将才是这位姑娘击鼓鸣冤,我们正准备为她伸冤呐!”

“哦?”武瑞安一惊,又问狄姜:“狄大夫有何事?有事为何不来找本王?求他们可没有求我管用。”

“民女要举报一个人。”

“谁?”

“钟旭。”

“什么?!”武瑞安一惊,为难道:“钟道长与您不是好友么?为何……”

“谁跟他是好朋友?他又呆又傻又自负,与我不是一路人。”狄姜咳嗽了一声,道:“我就是不想让您为难,所以才告到了衙门。”

“原来如此……”武瑞安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钟道长何事惹到您了?”他说完,又自知遣词错误,立即更正道:“不知钟道长所犯何事?”

“他私藏尸体于家中,我怀疑他杀了人。”

“什么!”

狄姜说完,举皆震惊。此乃天子脚下,皇城境内,竟然有人当街行凶?

“快带我去!”

“官爷这边请。”

众衙役立即在狄姜的带领下,即刻赶到了钟旭的棺材铺前,几番敲门无人应答之后,便直接砸开了大门的铜锁,门内,一股腐败的气息迎面而来,众人纷纷捂上了口鼻。

本还有些怀疑狄姜说话真假的人,此时也不再怀疑了,他们直直冲进门内,想要来个人尸并获。

第03章 死尸(2)

可棺材铺里没有想象中的金质大棺,更没有死尸,房里就如同钟旭没有回来过一般,纸扎堆了一整屋。

几名衙役在上下两层房屋,前院后院中细寻了数次,最终得出结论:并没有不妥。

长生提着灯笼站在幽暗的楼道里,被几名衙役反复盘问,他始终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愣愣道:“掌柜还没有回来。”

“那你为何不开门?”

“睡熟了,未曾听见。”

“你说谎!”问药见状,几次三番想找他对峙,却都被狄姜拦住了。

末了,她附在问药身侧,低声道:“长生被钟旭施了法术,你问不出来的。”

“现在怎么办?”问药道。

狄姜叹了口气:“只能等钟旭回来再说罢。”

“狄姑娘,这……”衙役们犯了难,碍于瑞安王爷在场,没有当场发作,但他们显然很生气。

气狄姜半夜戏耍于人,带他们来这种地方平白找晦气。

“他们一定是卷尸潜逃了!”问药急着解释道:“我亲眼看见里头睡着个死人,棺盖一打开,别提有多臭了!”

“可是在下寻了好几遍也没有见到踪影啊,若按照您所说,这里有一口金质大棺,他们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毁尸灭迹?”

“还不都怪你拖延时间!若不是你,他们能有机会逃走吗?”问药指着衙役的鼻子骂道。

几名衙役隐忍怒火,眼看两边就要吵起来,瑞安立即出来打圆场:“可能是个误会,这样吧,等明日钟旭回来了本王亲自审问他,你们先回去,若有事本王自会支会京兆府尹。”

“是,小人遵命。”众衙役颔首,立即如蒙大赦一般鱼贯而出,想是这棺材铺里黑灯瞎火,他们待着着实不舒服。

瑞安狄姜问药也很快走了出去。

“狄大夫,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不要着急。”瑞安道。

“我不着急,钟旭总会回来的,但是她们……好像有些着急。”狄姜说着,看了一眼瑞安身后。

在道路一旁,只见两名美姬衣衫单薄,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在痴痴地等待瑞安。

“快去陪她们吧,她们等了好一会了。”狄姜颜色淡淡。

瑞安立即摇头,连忙否认道:“本王不认识她们!”

“嗯?她们将才与您一路来的呀,这才多大会子的功夫,您竟然将她们忘了!”狄姜长大了嘴,佯装吃惊道:“世人都说武王爷风流,但我看来,您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这下瑞安更加局促了,干笑道:“逢场作戏……都是逢场作戏而已!狄大夫不要误会。”

“您与我解释做甚?王爷应该与她们解释。”狄姜掩嘴一笑,转身回了自己的铺子,留下瑞安呆呆地站在大街上,眼神中充满了懊恼。

问药看了看掌柜的背影,又看了看瑞安的眼神,最终发现了这其中的猫腻。

她走到瑞安身侧,眨眼道:“瑞安王爷,我家掌柜喜欢的是钟道长,您别喜欢她了,喜欢我吧!”

瑞安一愣,横着眼睛盯着问药瞅了半晌,最终大手一挥,哈哈大笑起来:“问药姑娘真可爱,可惜本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想是你误会了。”

瑞安说完,大步走向美姬,一左一右抱了个满怀,又在她们面上各亲了一口,才对问药道:“本王随便招招手就有成千上万的女子竞相喜欢,本王又怎会喜欢一个寡妇?”

瑞安话音刚落,却听“吱呀”一声,见素医馆的窗户便向里大开来,狄姜站在窗户边,侧身对着瑞安微微一笑:“对了王爷,将将狄姜有句话忘了说了,日后若您有什么疑难杂症羞于启齿,记得来找我,我给您打个八折!还保证不泄密!”说完,她又重新关上了窗户。

瑞安惊得石化当场,原本放在美姬裸露胸脯上的手,这下便如炭在手,松开不是,继续抚弄也不是,就像自己的隐私秘密被旁人瞧了去,煞时面色爬满了绯红。

问药见了“扑哧”一笑,随即也转身进了屋。

进屋后,她便见在医馆的问诊台上,狄姜正摆了一个简易的天罡锁魂阵,她依次点燃了七根蜡烛,一根在中间,六根围在四周围成了一个圈。

“掌柜的您在干什么?”

“找书香。”

“找他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问药瞪大了眼睛:“我见您胸有成竹的模样,还以为您早就算到她的行踪了呢!”

“此事有古怪,没那么简单,”狄姜凝眉道:“我只知道书香没有性命之虞,却算不出他在何方位,掳走他的是个高人。”

“比您还高?”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厉害的多的去了,谁知道他二人得罪哪路神仙了?”狄姜说完,催促问药道:“你去书香房里,取他一根头发与我。”

“好!”问药自知失态严重,立即到后院去找,进了书香的屋子后,她却觉得头疼。

书香的房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又何来的头发丝?

问药费劲心思,才终于在他的枕头里面发现了一根,随后立刻送到了狄姜手中。

狄姜接过,念了一声法决,头发丝便立在中心的那根蜡烛之上,之后火苗点燃了头发,火花便顺着头发向上燃烧,不一会整根头发便就连成了一条火线。

狄姜坐在火焰之后,火光映衬得她脸上阴森森的,忽明忽暗,愈发显得神秘。

问药痴痴地看着她,一脸崇拜。

片刻后,发丝燃尽,一缕黑丝从窗户缝中飞出,向着太平府东北方而去。

那里正是京郊九渡河,阳春山人府邸。

“有结果了吗?”问药见蜡烛尽数熄灭,连忙上前去探听结果。

狄姜点了点头:“明日,我们再去一次阳春府。”

“那宅子果然有问题!”问药恶狠狠道:“想不到我们前脚走,他们后脚就掳走了书香和竹柴,他们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活腻歪了!”

“心气平和一些,不要教人看出你心中所想。那宅子若没有问题,钟旭也不会平白无故到那里去。你先去休息,我们等到辰时再出发。”

“好。”问药点点头,便听话的回了房。

狄姜收拾完地上的蜡烛便上了楼,一上楼,却觉得屋子里气息不对劲,刚想转身下楼,却又见一把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还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锋芒。

“别动。”钟旭站在她身后,冷冷道。

狄姜闻声松了口气,笑道:“钟道长,大半夜的不睡觉,您在玩什么把戏?”

“我想问你在玩什么把戏才是!”钟旭怒道:“你平白招来官家,究竟有何企图?”

“没什么企图呀……只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带了个死人回家,心中有些害怕罢了,”狄姜一脸无辜,故作为难道:“你想,我作为你的邻居,知情不报是会有麻烦的……”

“你当真没有坏心?”

“当然了,平日里,我可是连路旁的蚂蚁也不敢踩死一只的呀……”狄姜笑着撩开了寒剑,转身对钟旭道:“你想,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但凡我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都想着你……”狄姜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她的眼睛死死的盯在自己的鹅梨雕花大床上。

只见窗幔之间隐约有个人影。

那人影瘦弱,面色青黑,两侧颧骨凹陷,双目突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你你你……你为何将那死人放在我的床上!”狄姜呼吸一窒,瞳孔紧缩,险些就要背过气去。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他。”钟旭却一脸淡然,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狄姜这会子是真生气了,床是她的命根子,岂能容忍他人踏足?何况那人还是个睡在地底多时的死人!

狄姜长大了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跌坐在凳子上,平静了许久才道:“将才在铺子里不说清楚,这会竟将他赖在我的床上!钟旭啊钟旭,我可从未对不起你!”

“将才我也没弄清楚,是我的错。”钟旭双手抱拳,与狄姜行了个大礼。

狄姜见他躬身勾背,气便消了大半,于是淡淡道:“知道错就好,可你既然知错,又为何戏弄我?”

“我并没有戏弄狄掌柜,我见官兵已至,实在想不出好主意,于是只得借狄掌柜宝地一用。”

“哦,”狄姜淡淡点头,又道:“那口金质棺材呢?”

“在您的屋顶上。”

“什么!”狄姜大惊抬头,指着房顶道:“在我头顶上?”

“正是。”

“你……你真是好本事!”狄姜惊得想笑。

她本想戏弄钟旭,却不想钟旭棋高一着,没让她抓着把柄不说,还将自己的床让给了一个死人,头上更神不知鬼不觉的顶了口棺材,真是想想都不禁背脊发寒,让人扼腕。

狄姜认命道:“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请狄姑娘为他医治。”钟旭指着床上的干尸道。

“为他医治?”狄姜惊道:“虽说我不医人,只医鬼,但还没有医治过像这样的死人,钟道长,您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钟旭说完,主动让开了一条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狄姜无法,只得强忍住恶心走到床边,可越接近床沿酸腐之气便愈加严重,她从一开始的强忍皱眉,到扭过头捏住鼻子,到后来实在止不住的干呕。

她想逃,却被钟旭扭住了手,强行押到床边。

“你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死人!”钟旭说完,狄姜愣了片刻,于是回过头,仔细探查了一番。她这时才发现,这个形如枯槁的老人的胸口略有起伏,再一探脉搏,竟然还有些许跳动!

“他还活着?”狄姜大惊。

“是。”钟旭点头。

“可是他身上的腐败之气……确是尸气无疑呀!”

“我也很奇怪,”钟旭道:“前些时日我夜观天象,发现东北方有异象,主大灾,可是接下来几日却未发现不妥。直到昨日天光一现,几经逼问之下,我才在九渡河发现了他,可他似乎……并不是元凶。”

“哦?九渡河?逼问谁?”

“……”钟旭欲言又止,似乎并不想说。

狄姜脸一横,道:“不想说就算了,把他抬走,我治不了。”

“当真治不了?”

“看病讲求一个对症下药,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医治?”

钟旭沉思了许久,最终坦白道:“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第04章 新嫁娘

三月初,阳春祖宅前鞭炮炸想,喜乐齐鸣。今日系长房大夫人的儿子孟常乐娶妻的日子,阳春府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各房亲戚比肩继踵,挤满了前门的道路,场面颇为热闹。

孟常乐娶了工部侍郎张家的三小姐张思瑶为妻,她虽是庶出女儿,但对商贾出身的孟常乐来说已经是高攀了,何况孟常乐的身体从小就不大好,智商也有些问题,能娶着这样的媳妇,算是几辈子烧高香得来的。

这让全家都羡慕不已,尤其是二夫人。

二夫人的儿子孟常忻虽然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但到底只是个庶出,可以结的亲家比孟常乐低了不止两个等级,这样一来心中更是不平衡。

当晚,新人拜过天地,喝完交杯酒后,孟常乐便呵呵一笑,两腿一伸,进入了梦乡,接下来的事情全然整不明白。

新娘子又急又气,只觉得自己被自家主母骗了来嫁给一个傻子,便是想了一通宿都没想通,失眠了一整夜。

直到卯时,张思瑶忽听外头有人在念经敲木鱼,觉得甚是奇怪,于是起床去寻那声音的出处。

她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祖宅最里头的一间暗房外。

张思瑶穿着喜服,侧耳聆听,确定声音是从里头发出来的以后便试着去推门,哪知门根本没锁,轻轻一推就向里大开了。

张思瑶走进房中,这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外头看这间房,不过是山脚下的一间小房子,可实际上里头却很大,它连接着山体,掏出了一个纵深大约三十丈的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