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了。”武瑞安点点头,飞一般的转身离去。

他生怕自己多呆一会,就又要情不自禁了……

第三日,武瑞安出门时,见侧门有些嘈杂,细问之下,刘管家才叹道:“金玉去了。”

“去了?”武瑞安蹙眉:“去哪了?”

“去世了。”

“什么?”武瑞安一愣:“四十个板子便要了她的命不成?”

“想来是她面子薄,不肯吃药,耽搁了两日便去了,”刘长庆摇了摇头,叹息道:“今早奴才派人去通知了洪大人,但他只说自己当没有生她这个女儿,让我们随意处置便是。”

“……”

武瑞安微微发愣,面上表情有些怔忡,看不出喜怒。

“王爷节哀,”刘长庆安慰道:“这都是她的命,只怪她自己心术不正,王爷不要想多了。”

“厚葬了吧。”武瑞安一声叹息。

“是。”刘管家颔首。

当晚,武瑞安没能睡好。

他的眼前似乎总有金玉的身影在眼前晃悠,她放下床帘,吹熄蜡烛,然后对自己浅浅一笑,道:“王爷,奴婢就在屋外候着,有事尽管唤奴婢……”

武瑞安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到枕头下有狄姜送的香盒,便将它打开来,拿出香点燃了去。

香味悠然,安神助眠,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当晚,武瑞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金玉趴在床上,四周窗户门窗大开,被褥上沾满了鲜血。

她的呼吸薄弱,意识模糊,嘴里却一直在喊:“水……我想喝水……水……”

可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门外时不时有婢子路过,可是见了她这幅惨状却当没看见似的。

没有一个人来帮她,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她。

就这样过了两日,她便断了气,尸身被草席一卷,便拉了出去。

武瑞安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虽然这是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却十分真实。

真实到每一个婢女的面容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们面上的表情。

最轻的是冷眼旁观,再深一层便是冷嘲热讽,更甚者便打开了门窗,让冷风灌进金玉的房间,加速了她的死亡。

他不能想象,过去其乐融融的王府,怎么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变得陌生了?

那些巧笑嫣然的婢女转过头就是这样一副嘴脸?

武瑞安忍不住将这一梦境说给刘管家听,说完,他无奈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与武瑞安的怔忡不同,这一切似乎都在刘长庆的意料之中。

“金玉从前得王爷重用,自然有人嫉妒她,此番她落难,便墙倒众人推罢了,说到底,还是王爷这张祸国殃民的脸的错啊……”刘管家一声叹息。

“此话何解?”武瑞安一愣。

“你让她们日日看得见,却摸不着,岂不是怀璧其罪?”

“……”

武瑞安蹙了蹙眉:“你接着说。”

刘长庆咧嘴一笑,接道:“若是大家都摸不着也就罢了,只当您高高在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便是,可偏偏您最近带着狄姑娘四处晃悠,狄姑娘本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与她们一般,是个平头百姓而已,不,确切来说,她是个日日抛头露面的生意人,出生或许比府内的婢子还不如,她们见了能不吃味嘛?”

“本王可未曾考虑这般多……”

武瑞安板起脸,一脸凝重道:“那本王该怎么做?”

刘长庆见武瑞安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便索性打开了话匣子,用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以后不要与某一女子太过亲近,做到雨露均沾便皆大欢喜了!就算不能皆大欢喜,也能暂且缓解狄姑娘受到的压力不是?”

“女人真是麻烦。”武瑞安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旋即对刘长庆点了点头,道:“行了,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爷英明。”刘管家恬着肚子,摸着胡须,端足了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午膳过后,武瑞安便招来一众仆人,让他们将武王府所有的女子,不论美丑,不论年纪,不论职位大小,全部集合在前院里。

刘长庆跟在他身后,急道:“王爷,挑几个就可以了,不必所有人都沾染,这样更乱!”

武瑞安不理会他的话,等人都到齐了,才道:“此前发生了丫鬟金玉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本王不希望再看到此类事情的发生,为了杜绝此种情况,细思之下决定,将所有女子遣散出府,武王府内只余男子伺候,本王会一次发给你们三年的薪水,你们领了赏钱便收拾东西回家吧。”

此言一出,众女哗然。

就连刘长庆脑子里紧绷的弦都突然崩裂开来,他哼都没来得及哼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把他抬回房去,找个大夫来看看。”武瑞安扬手一挥,便不再管他,转头吩咐另一掌事太监开始发放散伙钱。

平日里与武瑞安相对走得近的几名婢女见他是认真的,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跪在地上直哀嚎:“奴婢宁愿吊死,也不愿离开武王府!”

武瑞安充耳不闻,毫不留情。

毫无意外的,当晚就有婢女跳湖的跳湖,上吊的上吊,好在吕晨飞提前收到了消息,领了一百禁军来盯着,这里救一个,那里捞一个,忙活了几日,才终于将所有婢女都平安的遣散出了府。

这一出阵仗之大,闹得人尽皆知,就连辰曌这一日上朝,也不禁问他:“皇儿可是受了刺激?”

武瑞安心一横,淡笑道:“儿臣发现自己不好女色。”

“什么?你……真是胡闹!”辰曌惊得牙关打颤,不耐烦地扔下一句“退朝”之后,便匆匆出了太极宫。

辰曌虽然面上气急败坏,可看她离去的背影,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左丞相公孙渺转身见了一脸坦然的武瑞安,连连指着他摇头苦笑。

长孙齐见了亦是同样的模样,二人从前政见难以统一,今日在武瑞安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默契。

有了这二人的带头,连带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开始发笑。

若说自幼流连花丛的武瑞安是断袖,那真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他这一出,明摆着不过是在揶揄女皇陛下罢了……

第10章 和亲突厥(1)

武瑞安王府里闹出来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人忘记,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平淡如水的时光,时值七月末,天气一日日的热起来,狄姜的睡眠也从六个时辰增加到了八个时辰。

太平府内共有一百一十个里坊,大街纵横交错,俱以青石板砖铺砌,干净整洁。见素医馆位于南大街某条小巷子的尽头,虽然不比贫民窟,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与秽气冲天的午门相连接,故而被世人所厌弃,甚少有人在此经过。

寻日里若没有重要的事情,狄姜便要睡到中午才会睁开眼。

这一日,巷子里一大早便传来嘈杂的声音,听上去似有人在买卖房产。

“这是一间古老的四合院,远离喧嚣,生活清净,文化底蕴丰厚,在这里居住,孩子读书都能份外用心些。”

一年轻男子嘶哑的声音传来,透着几分世故与圆滑。

他紧接着又道:“你再看看这小院,南北通透,冬暖夏凉,一家三口居住是再好不过了!”

“五十两。”

“您再给加一点儿?”

“就五十两。”中年女子的声音浑厚低沉,听上去确是多一个子儿也不愿意出。

“这……”年轻人踯躅,犯了难。

中年妇人又道:“这儿从前可是一间棺材铺,虽说是青云山道长的房产,可也还是晦气,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正因为是得道高人的房产,所以说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呐!安心!靠谱!放心!”

“就五十两。”妇人再次重申。

这一连串的对话,让狄姜始料不及。

她蓦地从床上翻身而起,推开窗户,便见楼下站着一男一女,正是买卖房子的二人。

妇人拿出一袋银子,放在男子手中,语重心长道:“不瞒你说,这房子住人是不成的,我也就拿来做个仓库,一个仓库五十两,已经是天价了,况我也打听过,青云山的道士将这处房产交给你的时候,卖价是四十两,我现在给你加了十两,就算做是你的佣金罢。”

“夫人你……哎!好吧!”男子没想到女子居然这样会做生意,便只得点了点头。

“且慢——!”

二人正要签单,却见从天而降一包雪花银,银子稳稳落在地上。

袋子里不多不少,正是纹银五十一两。

“这房子我要了!”狄姜一声怒吼,最终以一两之差,将棺材铺据为己有。

她从前算过,无论钟旭去了哪里,最终还是会回到太平府,自己只要在这里等,就必然能等到他回来。

可如今他连房产都托人变卖了,以后还怎么回来?

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狄姜百思不得其解,连忙摆了一个听水阵法,可无论她怎么算,都算不出这其中的症结所在。

不仅如此,这会儿,她发现就连自己的五行八卦术也算不出钟旭的所在地了……

狄姜心急如焚,在药铺里魂不守舍一整日。

傍晚时分,一个同样魂不守舍的人走进了药铺。正是武王爷瑞安。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长叹:“哎……”

“你叹什么气?”二人又是极有默契的发问。

说完,武瑞安却不再说话,轻车熟路地从后院里搬出一坛酒,又拿了一只小碗,在院子里坐下后,便自顾自地开始喝闷酒。

狄姜也不再问他出了何事,自己也依葫芦画瓢抱来一个酒坛,与他相对而坐。

二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开始拼酒,最后竟连晚饭也忘了吃。

书香问药和竹柴见了二人这副模样,都是一脸莫名,虽然他们知道狄姜是因为钟旭而烦扰,可王爷突然这样,却是他们许久未曾见过的。

照理说最近武王爷在朝堂上风生水起,理应高兴才是,这会怎么突然生无可恋了似的?当初女皇下旨逼婚也没见他如此呀?

“王爷这是怎么了?”最终还是问药先忍不住,轻轻地问道。

武瑞安脸色苍白,猛灌了一大口酒,才蓦地开口:“突厥……又派使者来请求和亲了。”

“什么!”问药一惊,急道:“这回派来的是哪位公主?”

武瑞安吸了吸鼻子,道:“本王现在倒希望是突厥派公主来,而不是我宣武嫁公主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狄姜闻言蹙眉。

“当初天香公主初来和亲之时,本王便知道她动机不纯,定然有后手,故而日日跟在其左右,就想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直到后来她假死私奔,本王才松了一口气,可如今……”

武瑞安说到此,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平复了一会,才缓缓道:“如今突厥与我宣武联姻之心不死,此次送来城池十座,地七百里,求娶我宣武朝嫡公主下嫁。”

“什么!”

这会子,狄姜彻底清醒了,问药和书香亦惊讶不已。

“嫡公主,岂不就是……”问药与狄姜面面相觑,眸子里皆写满了不忍。

“没错,”武瑞安点头,道:“宣武国只有一位待嫁的嫡公主,本王的亲妹妹,昭和公主武婧仪。”

“陛下怎么可能同意?”问药皱着眉头问道。

“一开始本王也这样想,可是后来看过他们的求亲文书,本王就觉得,婧仪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武瑞安说完,长叹了一声,饮尽了杯中酒。

后来,武瑞安又说了许多,狄姜主仆这才明白,突厥为了求得和亲成功,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而他们付出的越多,辰曌答应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宣武国与突厥之间,有一片荒芜之地,称陇西戈壁,占地七百里,随后往西三百里,便是突厥的国都北甲之所在。后因武瑞安年后大破突厥,老可汗便宣布将都城向西退了一千里地,撤出陇西戈壁,定新都为高阙城。

突厥地广人稀,属游牧民族,兵强马壮,骁勇善战,百年来不断骚扰中原边境,百姓不堪其扰。

曾有文官建言,若能将陇西戈壁收归己用,牵十万民众定居于此,一来可以抵御突厥,二来到了征战之时,将士以及粮草补给,皆可在当地征用。是百利而无一害,有利于万世的功绩。

此次突厥派天香公主和亲失败之后,突厥可汗桀舜自知有愧,故而双手奉上陇西戈壁,只求得嫡公主下嫁,诚意之深厚,让人无法拒绝。

武瑞安深知自己母皇的心性,此次和亲,她十有八九会同意。而且不仅是辰皇,就连文武百官乃至老百姓也都乐见其成。毕竟,拿一个女子与七百里地,致两国百年和平相比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晚,武瑞安和狄姜都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问药当即一挥手,与书香一齐,将二人都抬去了狄姜的房里,放在了一张床上。临走还将武瑞安的手搭在狄姜的肩上,作出二人相拥而眠的模样。

“这样……真的好吗?”书香蹙眉。

“睡醒再说!”问药将书香赶出去,顺手又关上了房门。

当晚,几人皆一夜无梦。

第二日晨,武瑞安先狄姜一步睁开了眼睛。

他只觉头疼欲裂,神志模糊,可无论他身子有多不爽利,脑子里仍记得,今日早朝,辰皇会宣布究竟是同意和亲抑或是拒绝。

虽然答案在他心里很清楚,可是,武婧仪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二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便是前路再艰难,他也想要去试一试。

武瑞安想用手撑起身子,却发现触手一片柔软。

这是他从前摸过无数相仿的物体,只需要浅浅一个弧度,他就能知道她的大小。

而此时手中的这只,大小适中,柔软适宜,当属上品。

他的手,不偏不倚,正放在狄姜的胸脯之上。

武瑞安心中一凛,面上瞬间绯红一片。

而此时的狄姜仍在熟睡,长长的睫毛搭在面上,配合着均匀的呼吸一起微微颤动,嘴角微微勾勒的弧度,勾起了武瑞安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这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奈何美则美矣,却不合时宜。

武瑞安在狄姜额上浅浅印上一吻,便起身下床,随后轻手轻脚的打开窗户跳了下去,踏着晨霞赶去了太极宫。

可武瑞安到了宫门前,承天门的侍卫官却阻止他进入皇宫。

“陛下有令,今日武王爷不必早朝,不得入宫。”侍卫官道。

“什么?”武瑞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起侍卫的衣领,怒道:“你再给本王说一次!”

“陛下有令,今日武王爷不必早朝,且下早朝之前,不得入禁宫。”侍卫官低眉敛目,一字不差地再说了一遍。

这一日,承天门的侍卫比过往多了一倍不止,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武瑞安自知硬闯无用,便只得另寻入宫之法。

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接下来,武瑞安又接连去了分立两侧的广运门和长乐门,结局都一样,被侍卫阻拦在外,不得入宫。

武瑞安不得已,只能回到承天门,等待早朝结束。

巳时三刻,早朝结束,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

下朝的官员陆陆续续从门内走出,率先出来的便是户部,礼部,工部三部的尚书,三人结伴而行,正埋头商议和亲陪嫁之事。

三人见了武瑞安,皆是双手抱拳,摇头叹息。

武瑞安心中知晓,几人如此这般,便是辰曌已经下达了和亲的诏书了。

此时的他再想进宫便没有人再阻拦,他一路疾行,径直去了勤政殿,连君臣之礼都顾不得行,直勾勾地盯着辰曌,怒道:“您同意和亲了?”

安素云见武瑞安来势汹汹,立即拦在二人中间,将辰曌护在身后。

“素云,你先下去。”辰曌摆手。

“陛下……”安素云迟疑。

“下去。”

“是。”

安素云走后,辰曌长舒了一口气,她一脸坦然地看着武瑞安,道:“朕没有理由拒绝。”

“理由?这还需要理由吗?婧仪是您亲生的女儿!是从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怎么舍得让她去戈壁荒漠,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婧仪是朕的掌上明珠,朕视她如珠如宝,从小到大皆疼爱有加,朕心中之痛,不会比你少半分。”

“您真的心疼她么?真的心疼她就不会让她去和亲!您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对我们,从来只当成是一国公主与皇子,我们从来都身不由己!”武瑞安心头大恸,难过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