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多垂天,争为成人,命埋荒。
未觑闺中朱颜泪,历经一世,两鬓霜。人老天难老。
往来世事难两全,月残人缺,孰相约?
赍志而没终不悔,红颜暗老,泪纵横。残生独消魂。
——菡萏令·垂天翼
沈水楼南,凤凰阁北,重楼飞阁,赤墙金瓦。周遭一片琪花瑶草,单椒秀泽。一匹偌大的莺背色飞绡铺陈在柚木擂台上,群雄接踵而至,络绎不绝。整个会场观者如堵,一片骈肩累迹。
不远处,车马骈阗。放眼望去,尽是良种好马:飞霞骠、三花马、赤菟、腾霜白、皎雪骢、翔麟紫、五明马、绿螭骢、汗血马、麟驹、奔虹赤......光彩陆离,色泽溢目。品种数不胜数,却都是无价之牲。而那些良驹此刻却是被忘却在厩中槽前了。只见那些平时视它们为宝贝疙瘩的主人们纷纷围上那明光锃亮的擂台去了。
盛夏时节,骄阳似火。众人汗流浃背地站在台子下的骍红缎子外,各各敛色屏气,望眼欲穿,却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见擂台中央并肩站着两人。靠左站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潘鬓成霜,却是神采奕奕,顾盼生辉。身穿青缁色黼黻礼褂,头带绀碧云母冠,一看便知是印累绶若之人。
靠右站的是一名尚未束发、身穿梅花白纨素的公子,双瞳剪水,朱唇榴齿。举步投足间皆有贵介行藏甚至咫尺威颜之气。只是这翩翩少年生得艳如桃李,流风回雪,颜色却是淡若浮水且冷若冰霜。
而那两人却只是安立着,默不作声。
过了一些时候,台下变得噤若寒蝉,那中年男子方才开口朗声道:“各位承让了!犬子今侥幸修成‘莲翼’,实乃在下重甄的大幸!”
说罢,台下立刻一片议论纷纷,群情鼎沸。各武林英雄都神色迥然地看着那位傲睨群雄的标俊公子,着实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奥妙:“莲翼”乃武林至宝,只可惜多年前就落入了天下第一邪教——重火境的宫主手中,但是自从那位历经腥风血雨杀人无数的冷血宫主修炼成此功以后,便再没一人可将之修炼至顶重。
之后,霜凋夏绿,逝者如斯,这门神功心法渐渐成为了武林人士广为流传的神话,至于它到底超神入化至何等境界,亦无人知晓。
片刻的喧嚷过后,场面又一次阒然无声。倏忽间,一个笃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恭喜宫主,贺喜宫主!少宫主不愧是重火的龙驹凤雏,如此年少有为,雄姿英发。如今羽翼已成,重火也不怕后继无人了。”
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耆寿耇老倚仗站在赤缎内,一脸笑傲风月的神态。
台上的白衣公子眄视了那老者一眼,便往别的方向瞅去了。神色虽是平淡无奇,可仅仅是幽微的动静,便已让人们觉得惊艳世俗,倾国倾城。众人都在想这少宫主长得好生标致,见过本人后,也觉得“冠世美人”这样嚣张的称号放在如此天姿国色的人身上也算是名副其实了。只是这俊美少年性子傲慢无礼,还如此贵少贱老,实在是给美玉上缀了瑕疵。
相反是身为正宫主的重甄应了那老者,笑道:“衡长老别来无恙!您大老远地跑来难不成就为了恭喜本宫么?”
老者轻微摇首,叹道:“少宫主练成了‘莲翼’固然是可喜之事,只是宇文玉磬这孩子......”
话尚未完,人群中又是一阵浮喧。那老者和重甄都往人群让出的道儿看去:一名娉婷女子步履轻盈地前行着。只见她身披湖绿蝉翼纱,并以鸳鸯缕镶边。插金戴银,点翠满钿,纤腰千般婀娜,万般旖旎,眉黛青颦,脸蛋生得玉润冰清,一汪秋水更是水灵如那玲珑透漏的孔雀石。
她款款走上擂台,对着重甄微微曲了双膝,众人顿时一派哗然。
见宫主点头应允之后,她才对着少宫主惨淡地浅笑道:“少宫主贵为天潢骄子,原不应听贱妾身份这样低下的女子悖言乱辞,侮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贱妾妄想再问一次......少宫主前几日在望云亭对贱妾说的可是真话?”
此时,一男子带着戏谑的腔调大声调侃道:“这重火少宫主居然会和长安第一名妓般思思有那么一腿,真是我们大伙儿都没料想到的事唷!少宫主果真厉害!”
重甄一惊,看了看那名叫般思思的花魁,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问道:“莲儿,你怎会和这等女子扯上关系的?”
重莲的目光却是虚浮不定,一双狐媚瞳子只遥望远方旭日东升的水天交界处,不语一言。
般思思却是再也隐忍不住内心的万般愁绪,顷刻间便玉泪轻垂。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一名鬻容女子是不应对任何男子有所牵绾。只是感情若可以控持,她也就不会如此撕心裂肺。顿时只觉阵阵痛创绞上心头:“贱妾原就没敢想过要与少宫主做一世情深鹣鲽。只是没想到结束得竟这样快......少宫主,你若是执意要走,请勿要忘记自己曾在贱妾身上结下的桃花债。”
说罢,就微垂玉首,转身往人潮中去了。
见她走了,重莲启齿轻笑,带着轻视睥睨的神情,原有些蹙着的双眉乍然舒展开来。他仰头,眼前的琼台玉宇对他来说早已是海市蜃楼,奉天百卉含英的纷华靡丽也只是缥缈虚无罢了。他轻运脉气,一股股强劲的内力瞬间冲涌着他的全身,这正是“莲翼”的力量,不枉他付出的代价——兴许他还要付出更多,也未可知。
养尊处优又如何?独步武林又如何?得到天下又如何?
终是无用。
他不知仅仅是他的自嘲之笑,也令台下无数枭雄为之魂摇破乱,迷离惝恍。
双瞳轻扫台下,却没正眼瞧着自己的父亲一眼,他便施展轻功,如蝶如仙,若尘若烟;亦或是潢池上的点水蜻蜓,轻徙鸟举,翩飘而去。
(第四次修改 题词《垂天翼》《骑箕翼》已改)
正文 第一章 景星凤凰
中秋夜,正是花朝月夕之日。
月光洒在初秋的火染林,浪蕊浮花处处盛开,月临花的果实饱满地高挂于桠枝。漫林的丹枫被那轻白如霰雪的玉盘柔光映成了魏红色。仍有依稀几片凉叶循循落下,铺迭了遍地碎红。才令人知道这并非一幅旖旎柔和的软木画,而是如今武林第一大派——重火境的边界。
只见一名穿着郁金裳的笄年少女将手轻轻举起,尾随着一片飘悠悠飘落的叶子摆动着。虽于如此深豁的夜,也可以看清楚她白皙的皮肤和光澈崭亮的瞳孔。那黰黑的鬈发,竟似要融入这黑暗中一般。
时辰已不早了,为何寒大哥今日如此拖沓......
她有些懊恼地坐在满地落红残翠上,一双白玉莲花杯轻托两腮,心神却已不知飘向何方。
转瞬间,她突然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我差点忘了,今儿个是中秋节。”她鼓着腮帮子,拾起身边的小叶子在手上摆弄,自言自语道,“这种时候,他定是同家人团聚去了,怎会像我这样的孩子,没爹没娘的,才来这里东蹓西逛......”
倏忽间,一个低沉却宛转的绕梁之音传了过来:“傻丫头,又在抱怨什么呢?”
少女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叶子又摽落下来。愕然转过身去,瞅见了近在咫尺的少年。只见那人身材颀长,约莫七尺。穿着洁素一色衣,却显得整个人气宇轩昂,赫姿飘翩,富于春秋。即使离少女有些远,却仍能觑见他眼中洑流着的清柔光华。
“凤师兄,你万不可再这样靠近了,我差点儿给你吓死......”她抱怨道,眼中却是充格着笑意。于是轻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少年抿笑着走过来,紫纹镶边的飞凤靴底与满地落叶摩擦出细碎的轻响。他坐在了少女的身边,头微微后仰,依偎在身后的古树株上:“大伙儿都在聚英殿赏月聊天呢,你为何却是一个人溜达至此地?”
少女一时语默,嗫嚅道:“我,我......身子有些不大好,来这里透透气。”
看着她发窘的模样,少年忍不住嗤笑一声,戏谑说:“哦?其实我有带这个来,既然你身体状况不佳,那我只得自己吃去了。”接着他把手中蜜合色纸包着的膳食打开,那带着涏涏光泽的沈香色月饼立刻飘出了桂花的芬芳醇香。
“这饼子——不会是水镜姐姐做的吧?”少女一时激动,眼睛变得豁亮亮的。接着,她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才想起从未时起她就一直在火染林里等着,未进一口食物。此时见着了这样的珍味佳肴,不禁垂涎三尺。
“对呀,大师姐真不愧是重火第一厨子,这月饼做得真是好看,让人都不忍心吃了。”他故作失望地把玩着那个月饼,叹气道,“可惜某人身子不好,吃不了,哎,实在是可惜之至。”
少女却是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月饼,立刻咬下一口,像是怕他会要回来一般。她笑眯眯地咀嚼着,完全陶醉在大厨子亲手烹饪的美味中。
少年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隔了半晌,他却突然不笑了,悄然道:“凰儿,倘或我要离开重火境些许时日,你可会怨我?”
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口中还含着月饼,却是丝纹不动。她用着不带一丝掩饰的失望眼神盯着他,像是在问他:“那我该如何是好?”
因着她单纯的眼神,他更是有些不知所措:“这次是宫主直接下达的命令。我不能不走。”
“宫主?他不是从不理睬境内的事吗?为何他这次偏要你去......?”
“倘若不是特别重要的事,都是室老们来处理。这次宫主特地召我去办这件事,想必是很重要的事吧。”少年轻抚着她黟黑柔亮的刘海,轻声道,“你可知我亦不想去......总之,我会尽快办完回来的。”
少女却是不依不饶地摇头,她愤懑地鼓着两腮,道:“不行,你骗我的!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凰儿......宫主已强调过此事须得由我一人去办妥,我也没有法子。”
她本来还准备继续赖皮,但小脑袋一捩转,又问:“那你见着宫主了吗?”
“没。他是背对着我的,我只见了他的背影。”他想了一下,又道,“宫主的年纪似乎不大,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叟呢。”
少女点点头,却又接着赖缠道:“我要去我要去!你让我去吧,我从来没出去玩过,整天待在重火境真无所事事,真是闷死了!我要去!”
少年嗟叹不已,只得无奈地看着她,任她发脾气。他何尝不想带着她?可是宫主下的命令无人敢违抗,更勿要说与之权衡了。
一道如云烟过眼般的影子以寻常人士无法看清的速度穿梭过染火林,然后,一切皆又恢复宁静了。两人只顾着聊天,却没有留意到这样细微的动静。
少女回房就寝的时候已是亥时二刻。她原是想去染火林寻找从她刚入境时便认识的寒大哥,却未想到寒大哥没找着,她的凤师兄又跑来告诉她,他要出境。
从小到大就是凤师兄对她最好,以前大师姐和五师兄出去都是隔个三年五载的才回来,而去年离境的三师兄到现在皆为杳无音询。现在轮到排行第四的凤师兄了,不知他这一去又要待到何时才可相见。
次日清晨,重火境内桃花林。中秋已过,可是此园内桃花依然盛开,实为奇景。凉爽恰人的秋风将梢上的洒金碧桃花瓣拂落,花白及粉红的瓣色在天际飘舞,一场花雨在桃花林间降下,如雪飘絮,却弗如雪冰冷。
桃花林深处,坐落着一幢竹舍,在飞花青柳交织里间,仿似清幽隔绝的桃花源仙境。一名身着素白鸿衣羽裳的年轻男子坐在竹舍边的一个石凳上。其身旁的石桌上搁置着酒馔和一个银制小杯。男子不时往杯中斟入醪酒郁鬯,然后轻呷一口。几片桃花瓣落在他的身边,璘瑸如一地碎琼乱玉。
只见一个老人訚訚恭敬地走去,此人乃是重火境直属长老南宫中嵩。他对着那男子的背影折腰鞠躬,道:“宫主,敢问您找老朽是为何事?”
那白衣男子正是重火境现任宫主重莲,他说道:“南宫长老,此处只有我们两人,您也就免礼了罢。”
长老微微欠身,站直了身子,却未敢与之对视,只道:“宫主可是想提翟凤出境一事?”
重莲并未直接回答南宫中嵩,也没有回头,只声音轻柔道,“翟凤的性子稳重冷静,他做事一定会令我等满意。不过这次去,要他把鸢凰也带着。长老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南宫中嵩一惊,瞅着地上小心翼翼地说:“后生可畏啊,翟凤的确是芝兰玉树,温孤、上官、尉迟、濮阳四长老都因他的武功进步速度而吃惊。只是......这鸢凰......”说道此处,便没了下文。
“鸢凰怎么了?”重莲只云淡风清地问道,令人无法辩清其评骘是臧是否。
南宫中嵩看了他一眼,便全身觳觫起来。他立即急声说道:“恕老朽直言,鸢凰年纪尚轻,而且从未经历过世事,恐怕不会适应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何况她功力过于浅薄,虽在弟子们间的排行是第五,可实力却及不上排末尾的楚微兰。倘若让她此时离开重火境,怕由她的性子会惹出杀身之祸,足下请三思啊。”
“的确鸢凰的性格是任性了些,但是叫她和翟凤一起便没有干系。至于那些血腥的东西,她终有一日会接触到的,所以也不碍事。”重莲的语气依然没有起伏,却不乏礼数。
中嵩又深深鞠了一躬,道:“是,那老朽现在便去通知鸢凰。”然后便退下了。
午时,染火林。
鸢凰又来到了这里,早晨翟凤突然告诉她,她可以随他一起走。可是她的心情却不像预期那样惬意。她就要离开生活了十二年的重火境,也就是要离开和她关系最好的水镜姐姐、二师兄、十二师弟还有小师妹他们了。更甚者,她不知道这一走,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联系到那个她至今还不知道全名的大哥。
不知道寒大哥今天会不会来。她有些恻然地翘首仰望远方,希望偌大的林子边界那片溟蒙雾海处会出现一道她熟悉的身影。
许久,她都感到的脖子有些酸涩了。但是染火林里仍只有风摩擦红叶的轻微声响和她自己的呼吸声。
反正明天才走,落日时分再来看看罢。她转身,准备回去收拾行李。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此时便近在咫尺。她一脸欣喜地笑了,可是神色立刻又黯淡下来。她蓦地想起今天是来向他告别的,张口欲言,却只说了三个字:“寒大哥。”
前方的男子穿着浅色华服,丰容靓饰,束着鸳鸯钿带,脚穿玉簪花纹短靴。衣袂飘逸,青丝飞扬,身型高挑。他的皮肤白皙光洁,生得一双丹凤眼,鼻梁高挺,脸型瘦削棱角分明,五官精致却不乏男子气概。鸢凰已经有无数次觉得他是她见过最美的人,可是他并未提及过有关自己容貌的事情,甚至还有些忌讳谈论这等事。
“凰儿,你终于来了。”他柔声道。语气却带着些许疲惫和倦怠。
鸢凰有摸不清头脑了:“我一直都在这里啊,方才为何不见你?”
“我从两时辰前便在这里了,”他不似以前那样神采飞扬,语气却依然十分温克,“我对此事已有耳闻......你今日便要离开重火境。”
鸢凰更是觉得奇怪:“卯时宫主才下的命令,为何你现在就知道了?”
那男子不紧不慢地说:“这次是重火境宫主的直达命令,又不是密令,自然传得快,家父曾在重火境执事,我对境内的事情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只是并未料想到,离境之人竟会是凰儿。”
“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这次要去多久,可是——”鸢凰一时竟有些忸怩,“等我回来还能继续见你吗?”实际她自己是清楚的,重火境的直属弟子一旦离开,至少要两年才可回来。不知那时境内是否已物是人非。
“这......恐怕不行。”他有些含糊地回答。
她扑哧一声笑了:“啊,哈哈,说得也是,我差点忘了,恐怕寒大哥那时已成亲了,怎可能与别的姑娘私下见面。”说着说着,心里竟有些酸涩。
他正准备矢口否认,可是想了想,却并未回答她。
鸢凰也就当他默认了,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认识他时才七岁,那时她叫他大哥就是因为看他的容貌像比她大很多。事
如今十年已过,她已成出脱成了一个蛾眉女子,可他的外貌依然没改变多少。这时他们的年纪看起来似乎相差并不会太大。一有这种想法,她的脸就轻微一红,然后心想寒大哥看起来着实年轻。
“那今天我们是最后一次见面了?”鸢凰沮丧地看着他,的确她不应该妨碍别人谈婚论嫁,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法见面,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倘若有缘,定会相见。”他微微笑着,风华绝代。
她忽然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鸢凰只有七岁,但是入境已有两年。那时,在重火境里,她的年纪是最小的。然后就是比她大不到一岁的四师兄,翟凤。他们的名字似乎是被宫主刻意取的,但是她不知道为何所有弟子里就只有他们的名字被改了。可是幼齿之童毕竟是需要别人疼爱的,她没有凤师兄那么坚强,于是常常在练功的休憩时间跑到染火林去发呆。
那天下午境内可觑见的苍穹都像被血染了一般,云朵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殷红。因为自己的武功落后太多,鸢凰几乎跟不上大家的进度。她又一个人跑到了重火境,对着枫树拳打脚踢发泄情绪。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发现那诡异的漫天红云,突然觉得怵惕起来。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却看见自己身后几米处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红衣——殊不知是衣服的颜色本身便是如此还是因为天空颜色反射的缘故。少年的神情倨傲,英姿卓尔,黑发无风自舞。鸢凰被这样妖娆绮丽的画面迷住了,她的本能告诉她或许来者不善,可是她却无法再后退一步。
那个少年向她缓缓走近,眼中的迷媚流徙飞扬。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孩子,无法用语言去诠释这个人带给她的震撼。她只知道那是一种美,可是却似带了刺的玫瑰一般不让人轻易靠近。她拖着由于练功过于疲惫而趔趄不稳的脚步往前靠了一点,直到她足以看清少年的容貌。然后她微微笑了:“大哥哥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吗?”
少年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依然是桀骜不羁的神态。
“那你一定是妖怪啦?”小鸢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低头想了一会,然后一脸灿烂地说,“那麻烦妖怪哥哥把我吃掉吧!”
少年更是被弄得莫名其妙,他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想被吃?”
这一回轮到鸢凰吃惊了。这位大哥哥不仅脸蛋长得漂亮,想不到声音也是如此动听。所谓“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吧
“凰儿老犯错误,害得南宫长老气到呕血,本来就只有凤哥哥和水镜姐姐对我好一点,可是现在大概他们也会讨厌我了......”说着说着,鸢凰小小的脑袋垂得越来越低,眼眶竟有些泛红。
“你惹来什么罪咎了,连南宫中嵩那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都会被你气到呕血。”
鸢凰更是羞愧到无地自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把负子蝽的卵丢到了他正在修炼的百蛊丸的洪炉里,爆了......
“你是说——炉子爆了?”少年骇无忌惮地看着她,她犹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他先是愣了塄,然后他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连他大笑的声音都这么好听,鸢凰心里默默想着,更认定他是个神仙了。
那天,鸢凰和这位大哥哥没有聊上多久便离开了。可是这个神采飞扬,充满自信而又生着绝世容貌的少年却在她心中刻下了很深的烙印。
再次见到寒大哥,是一年之后的事。这一年中重火境内已舆图换稿,莲宫主登上了已逝世的老宫主重甄的位置。而重新出现的寒大哥也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锋芒毕露了,甚至还有一些谦谨和含蓄。鸢凰一直觉得第一次的见面是她的幻觉,亦或她见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她和他的见面一直都是一个秘密,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最喜欢的凤师兄。
鸢凰正在自己的房内收拾包裹和细软,却见两个女子走了进来。年纪较大的约莫二十出头,身穿紫棠色丝绒衫,上绣有浩淼烟波图纹,眼睛细长,眉宇间一股巾帼须眉之气。此女子便是以双刀闻名的水镜。尾随其后的女子看来与鸢凰年龄相仿,一身素蓝打扮,略施粉黛腮红,眼圆嘴小,一支金蝶发簪插在蓝色绸子绾成的发纂上,整个人显得水灵聪颖,玲珑娇小。她是重火境直属弟子里排行老幺的楚微兰,虽在使用刀、枪、剑、锤、鞭等武器上不如别的弟子,但是她有着过人天资,悟性极强,所以在境内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水镜姐姐,兰儿——你们怎么来了?”鸢凰又惊又喜地放下手的东西,打诨道,“难不成是来撺掇我赶快离开的?”
水镜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死丫头,你尽喜欢说些谵语,也不怕将来被阎王切舌头!我们是来为你送行的。”
“五师姐,不知你这一去要何时才可回来,” 楚微兰来时看去便有些心事重重,现在泪珠儿竟唰唰落下,话都说得哽咽不清,“兰儿会想你的......”
原本神色自若的水镜眼神也变得有些黯然,她拍拍鸢凰的肩,说:“从莲宫主即位以后重火境做事一向低调,出境的人一般都被告之不许外扬身份,可这次宫主和长老似乎都没有要求你们严守身份,大抵是想把重火境继续发扬光大吧。你出去以后,定要小心行事,若境内出现了什么丕变,千万不可回来。”
水镜本来就不大会说体贴人的话,这样的箴言已 便是她表现自己关心别人的方式,鸢凰却也明白她的意思:“水镜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自己。兰儿也不要担心,办完了事我就回来陪你玩。”说完对着楚微兰莞尔一笑。
不料楚微兰靠近她 耳边说了一句话:“你这次去可要和四师兄好好发展关系,只要别太过火就行了。”
鸢凰迷迷怔怔了半晌,都没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这话被水镜听到了,她拉过楚微兰的衣角:“你才别太过火了,小小年纪就知道想些淫秽的东西,也不怕引来诟谇谣诼。看我不告诉你四师兄,叫他好生收拾你一顿。”
楚微兰吓得躲到了鸢凰的后面,大叫“师姐饶命”,水镜白了她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这时鸢凰才是豁然雾解,原来这死丫头在开她和凤师兄的玩笑,顿时脸红筋涨地抽出凰羽刀要砍楚微兰。
微兰看这下躲过了水镜,五师姐又被惹恼了,吓得落荒而逃了。
待师姐师妹三人一齐走到重火正厅的时候,翟凤已在那里等了。樊奕和葳子罗也在那里。樊奕排行老二,但是年纪却比水镜要大上五六岁,所以在鸢凰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稳重成熟的师兄。他的鬓角有几缕不符合他年龄的霜斑棼丝,更给他老道的气质添上了些沧桑感。他待所有的师弟师妹都很好,尤其是鸢凰和翟凤。葳子罗就是鸢凰最喜欢的十二师弟,他年纪尚轻, 脸上有几粒赭褐色的雀斑,却总是给人一种少年蓬勃的感觉。他跑到鸢凰的身边,猴到她身上道:“凰儿姐姐,我比你高了哦。”
鸢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傻小子,你可在作弄姐姐?怎会长得如此之快?”
“再等两年,我就会高过你一个头了,太好了。”葳子罗高兴地直打转,“待你回来的时候 ,我就有资格娶你当娘子了。”
鸢凰在他头上咚咚敲了两下:“小鬼在说些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子罗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嘴巴翘得可以挂个油瓶了:“呜......你可曾应许过我要等我长大的。”见自己最崇拜的凰姐姐没反应,他一脸不爽地抓起她的手,把一个东西放到了她手上。
鸢凰拿起那个东西左看右看,原来是一块红褐色的琥珀。其中央布满了形状奇异的棕色化石碎片,光亮晶莹,色泽剔透,放在手里清凉似一块精雕细琢的鹅管冰。更奇的是这块琥珀无须加热便有淡淡的松香味逸出,顿时令人觉得心旷神怡。仔细一看,上面錾着几行蝇头龙爪篆:
菡萏清辉洒林间,凤凰翥翔破重霄。
鸢凰自幼待在重火境,虽她的师父也教过读书写字,可她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诗句她更是不大明白,随即便瞅着子罗,问他此物来自何处。
葳子罗笑道:“凰儿姐姐怎会不知道是谁送的?其实我也不知那人是何许人物。我在染火林附近遇到他,他一见我便嘱咐定要把这个给你......不过那位公子哥儿长得好生俊俏,或许连我们那以貌闻名的莲宫主都及不上他呢......”
楚微兰突然打断他说:“混球!宫主的外貌岂是你一个晚辈可以随便评论的?再说你也没有见过宫主,怎会知道别人比他生得好看?”
“小师妹,此言差矣!你定是忘记了数年前甄宫主重病期间一事了。当时似乎你十二师兄我也在吧?”葳子罗好整以暇地说道。
楚微兰心中微微一懔,只觉得当时的情景依然记忆犹新。重莲为给父亲重甄治病将自己的内力输了七成给他,自己一个人跑到父亲寝宫后的花园内呕血。那时楚微兰和葳子罗恰好在那里斗蛐蛐,却见着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宫主。
也就是因为那一次短暂的邂逅,重莲英俊的容貌和由于身体虚弱惹人怜惜的表情让楚微兰思念至今。从那以后她便不断徘徊在那个花园,守株待兔般地等待他的出现,可是多年过去,那人却再未离开桃花峰一步。
见楚微兰未接话,子罗又继续说道:“师妹啊,庇护自己的心上人是没有错,可是在事实面前也得低头才是。今天我看到的那个公子的相貌真的是卓文君和樊素看了都该含恨而死,超脱凡俗的美人我是见过很多,但是超脱成这样的我还真是打头一回儿看到。”
楚微兰有些发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鸢凰见微兰被弄得挺难堪,便出来调解气氛:“好了好了,子罗你赢了,你少说两句成吗?你看看这琥珀,会是赝品吗?”口上如是说,可她心中大概明白了送礼之人是谁,也明白这石头定是件宝贝。她的寒大哥果然还是很在意她的。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斜挑起来。
这时樊奕走了过来,他拿过鸢凰的琥珀,仔细端详了一下,道:“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琥珀......不过......”
鸢凰看看他,示意他说下去。可是樊奕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没事,送这琥珀的一定是个有心之人,若是男子,定是对我们凰儿有意思吧。”
她想起了巳时那人曾对她说的话,却是恻然地摇摇头。
“时辰不早了,凰儿,你和凤儿该离开了,记住,在外不要随便惹是生非,外面的人可不会再包庇你。”水镜放了一个蓝色包裹在鸢凰的手上,“这里面装了几钱铢两、一些解毒散、南宫长老给你炼制的89粒百蛊丸——这丸儿原是100粒,但是另外11粒被给你炸掉了,如今便只好委屈用着......还有莲宫主给你的鹿茸蜂王翎浆和一个亲谕手卷。那个大概是任务内容,最好叫凤儿看。”
鸢凰接过包裹,心想:原来那些百蛊丸是炼来叫我去害人的,真是不知该不该把剩余的都给炸了。长老心也太狠了,这玩意毒性极强,只取沙粒大小便可弄得一人半身不遂,我看我还是谨慎使用好了。一直以为莲宫主从来不理会弟子的区区小事,也没想到他会给我们准备东西,不过既然拿了,定是好货。啧啧,“鹿茸蜂王翎浆”,这样中听的名字,一听便知道其价值连城,出去以后头件事就是把这劳什子给当了,换点银子来花花......
一直没开口的翟凤看着鸢凰,说道:“凰儿,留着这玩意你不会变成饿殍,可是倘若哪天你被别人弄得个生不如死正需要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那宝贝给典当了,那时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鸢凰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凤师兄还真是我肚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翟凤哭笑不得地说:“我是为你好,却要被你骂成是虫子一类,真是冤孽。”
鸢凰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武功盖世的凤师兄在,我怎会被人陷害?”
 
 
翟凤鸢凰和几个兄弟姐妹们道别以后,便往重火边境走去。那儿一片雾绡烟縠,翟凤将一些白色的粉末往前一洒,一条羊肠小道便呈现在他们的眼前。由于武功落后,这却是身为五师姐的鸢凰第一次出境,且时间还比较长,所以难免会有些激动。
(第一次修改
翟凤和鸢凰当晚投奔了新密的一家小客栈。他们点了两壶家酿醅酒,八两牛肉,坐在了一个小角落里。这家客栈规模不大,且由于方圆百里内并未坐落几户人家,故虽是一家小店,却亦是人烟稀少。鸢凰把玩着宫主的手卷正待拆开来看,却被翟凤制止住了:“无论在什么地方,皆须小心行事。待回了房间再看也不迟。”
她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望着杯中漂浮着的觞花,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似乎正讨论着什么,声音时大时小,飘忽不定。鸢凰初出茅庐,对什么东西都十分好奇,便下意识地开始觑听他们讲话。
一个嗓门尖细的男人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认为此次英雄大会夺冠者会是何许人物?”
被称为大哥的男人生得虎背熊腰,性格看上去亦是同其外貌一般五大三粗,他仰首一口喝完了碗中的酒,然后用洪亮的嗓门大声道:“他奶奶的,你是故意耍老子是不是,这几年英雄大会哪次不是花遗剑那娘娘腔夺魁啊?咋们遇到的哪个人不说他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了!?”
那个细嗓门也耐不住性子尖声说道:“我说大哥你是脑袋变愚钝了不成?江湖上的那些小喽罗认为花遗剑是最厉害的可以,你在道儿上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当年震惊天下的......”
“闭嘴!”那大汉打断他,“你想说那个小白脸是吧?他也不是个好货!再说他消失这么多年,谁还会记得他?!”
细嗓门也没再说什么,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砸,自己生闷气去了。
鸢凰听得津津乐道,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她问翟凤:“凤师兄,你说这两人的对话是不是很好玩?他们说的那个‘引退奇人’是谁啊?那女人声音般的汉子似乎相当崇拜他......”
翟凤似乎也在听那些人的谈话,但是他只是摇摇头。他只知道一人的武功可谓甲冠天下,那便是他们那只离开过重火境不足期年的宫主。
是否那两人谈论的人既是宫主?他无从知晓。只是若宫主隐匿已满十载还依然威震江湖,未免太过离谱。
他们选了两间屋子住下,鸢凰正准备睡下,突然想起了包裹里的手卷,然后就跑到凤师兄的房门前,想都没想就往门上撞去。没想到翟凤的房门没有闩,他正在脱衣就寝,却看到了破门而入张大嘴巴的鸢凰。
翟凤的脸突然变得通红,手忙脚乱地躲到了被子里去。
原本鸢凰是无所谓的,给他这样一弄,自己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老羞成怒冲过去,把翟凤的辈子一掀:“你为何做得如此扭捏?又没有脱光,我即是看着了,也不会碍着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莫非还怕被小女子轻薄不成?”
翟凤的脸本来就红到了脖子根,现在连耳朵都红了。他小声道:“凰儿,都子时了,你、你找我有事?”
鸢凰看他这么拘谨的样子,也没弄明白,然后把手往前一舁:“宫主的手卷呢?我要看。”
翟凤犹豫了一下,才把已拆过的手卷递给了鸢凰。
鸢凰将那张银边镶制的手卷展开,只见上面的字体如流苏般翩跹,跌宕遒丽,龙飞凤舞,却在字里行间中可寻觅着些许缱绻缠绵。
鸢凰想:莲宫主定是拥有雄才壮志之人,可是由于某些原因他不得不抑郁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写出来的字才会混杂着潇洒不羁和柔情寡欲两种互相矛盾的格调。
然后她又开始笑自己犯傻,没事揣摩别人的想法做什么,真是百无聊赖到了极点。然后她开始诵读手卷上的文字:
“翟凤鸢凰,你们此次前行务必参加奉天的英雄大会,并取得标冠,路过济南时可找东泰长老寻求帮助。因此事并未作任何隐瞒,或许数日内若等便会名扬天下。切记不可惰骄简傲,执事须小心谨慎,大可不必理会德浅行薄之辈的闲言碎语。
另外金色纂上扶桑镏金瓶子装的便是鹿茸蜂王翎浆,仅一勺便可使人起死回生,便作为本宫的贽见礼吧。”
鸢凰问道:“‘大可不必理会德浅行薄之辈的闲言碎语’?这句是什么意思?”
却是无人回答。她低头一看,翟凤早已沉沉睡去。屋内烛光摇曳,微微透漏着些酡红,他脸上的余晕未褪,但双眸紧闭,呼吸缓慢而沉稳。浓密的睫毛轻微闪颤,在眼睑处投下了一片阴影。鸢凰笑了笑,心想我这凤师兄生得还真是讨人喜欢,不知道以后哪家姑娘有福分可以嫁给他。然后她用手指弹了弹翟凤的额:“笨蛋师兄,莫非你是乳猪?才过片刻便睡着了。”然后她闷哼一声,吹熄了烛火,走了出去。
顿时房间一片漆黑,却见象牙白的月光从窗棂出洒落在楠木四仙桌上。听到鸢凰离开,翟凤才坐起身来,轻柔的光亦是映在了他流红般的脸颊上,一时心神恍惚,他抚了脸,仍在发烫。这傻丫头,居然不懂莲宫主的意思。孤男寡女闯荡江湖,两人年龄相仿又被众人知晓,怕别人不误会是比翼双飞的情人都难。这对一个男子来说无所谓,但是别人会不会误会凰儿不清白......
想到这里,翟凤就有些懊恼,更是觉得有些心猿意马,无奈他又怎能封住别人的唇舌呢?
几天之后两人来到了洛阳。
终于到了热闹的地方,鸢凰就像从未见过人一样四处张望,玩得不亦乐乎。
只见繁华街巷两旁秋红乍然开放,纯紫如嫩柳的天竺花、浓郁醇香的木犀、魆黑如画的墨菊、淡白瓣黄的徘徊菊......万紫千红,锦簇花团,逞妍斗色,令人倍感清新,精神抖擞。而鸢凰却想起了重火境的染火林,还有经常独自坐在碎红下赏月的绝美公子,不由得就嫣然一笑。
翟凤见她这样醒脾,便语气柔和地说道:“英雄大会是几个月以后的事,这段时间我们不用急着赶路,可以沿途慢慢游览着去。”
鸢凰却答非所问:“凤师兄,你说怎么这么多人都看着我们哪?我们长得很奇怪吗?
翟凤心中一懔,这才发现了行人们向他们投来的好奇眼光。想起了莲宫主手卷上的内容,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对——或许是他多想了,毕竟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容貌。直到路过一座客栈,他才提议进去用膳。
客栈里人声鼎沸,三五成群。两人等了许久才排到位子坐下。
店小二慢条斯理地来到他们身边,问他们需要些什么。翟凤想了想,从钱袋中取出一个银锭子放到了他手心里。
虽此时离英雄大会还有一些时日,而长居于洛阳附近的武林人士却早已起身出发了。所以各大客栈的物价和宿价都是薪贵于桂。可是一出手就拿出这么大的数目的人,还是头一次遇到。小儿的脸立刻就笑得如春花般灿烂:“客官怎么这样大手笔,小的还怕服务不周到呢......”虽是这么说,他还是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子放入了怀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翟凤道:“你可知道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二立刻胁肩谄笑着说:“这您就找对人了嗳,别家店的小二只知道柴米油盐醋酱茶七件事,可小的知道的可多了。您该知道重火境吧?”
翟凤微微一怔,点点头,他还没想到头件大事便扯上了他们的老窝。
小二看他没有立刻回答,便以为他是不懂装懂,却也没揭穿他,只道:“多年来江湖上一直有着这么句话——‘地狱阎殿,人间重火;神乃玉皇,祗为莲翼’。这前个字合起来说,这‘人间地狱’便是重火境了。天神中玉皇大帝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这重火境的宫主重莲,人称‘莲翼’,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了。”他用舌舐了舐嘴唇,见两人都认真听着,便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可是重火境自从十年前莲宫主即位一年后便销声匿迹开始,便再没有过任何太大的变动。最近重火境派出了一对年轻男女,大概也就是你们这个年纪吧。他们出来的目的无人知晓,可这两人却是重莲手下的直属弟子,男的叫翟凤,女的叫鸢凰,别人都称他们为‘重火凤凰’。”
这些都在翟凤的意料之中,可是鸢凰的眼睛却是越睁越大。
小二并没多留意这些,便继续道:“据说这两人来头可大了,翟凤的武功路数和性子都神似当年的莲宫主,而鸢凰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却是‘莲翼’的指定继承人......”
鸢凰打断他道:“等一下,‘莲翼’是什么?”
小二扑哧一下笑了:“客官真是贵人多忘事,刚不是才说了‘莲翼’便是指莲宫主吗?实际上这是重火境的最高内功心法,修炼过的人不但武功有大幅度的提高,而且还可永驻青春。因为可以修炼它的人只有历代宫主,而且这套心法极难炼成,所以它自然会变成修炼成的人的称号。当然了,鸢凰姑娘也就是内定的下一代宫主。江湖上的人都说翟凤就是莲宫主,而鸢凰和他有着不大正当的关系,毕竟两人单独出行,什么事都粘在一块儿,大概会做那云雨之事也是十有八九的吧......啧啧,这莲宫主若是出面,怕这次英雄大会的结果就要风水转砣喽。”
鸢凰越听越糊涂,而心中愤怒却不知往哪发泄。她立刻转移话题问道:“那为什么要说重火境是‘人间地狱’?”
小二笑道:“嘿嘿,小姑娘真是不涉世事哪。重火境乃天下第一派,更是天下第一邪派,是所有名门正派的敌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啊。”
“好了,就到这吧。”翟凤见鸢凰的脸色不对,便准备应卯他下去了。
小二点头称是,却走之前画蛇添足地补充一句:“看在客官您出手这么大方的面子上,小的再告诉您多一些消息:这莲宫主的武功虽然独步武林,但是更出名的可是他那如花似玉的容貌,据说没有哪家姑娘见过他后不会患上相思病的。倘若翟凤公子真是莲宫主的话,那鸢凰姑娘的运气就实在是太好了,地位美人都得手了......”
见翟凤脸色慢慢变得阴沉,他没敢再说下去,便脚底抹油跑了。
过了好一会,翟凤才开口道:“凰儿,江湖上许多是是非非不是随便就能挡住的,别人口无遮拦乱散布谣言更是无法遏止。清者自清,我们问心无愧,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为什么别人会认为你是莲宫主?为什么别人会这样说我们的关系?为什么......重火境会是邪派......?”鸢凰只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她想开口说这些话可她只能缄默。她克制不住全身的颤抖,酒从手中的卮里不断溅出。
而翟凤更是无心插柳别的事情,他的心思,又有什么人能明白?
洛阳的夜晚有如无数火折在燃烧,整个城里呈现出一派万家灯火的景象。这几日正是洛阳举行秋季灯会的时节。洛河上的画舫一支支鳞次栉比排列着,岸边一片绚烂明红,炳炳焕焕如凤琶,灼灼夭夭尽光华。整个城市歌舞升平,喜气连连。就连那曲中女子也换上百姓衣裳,走入这样的良辰美景之中。
每年洛阳都会进行数次灯会。千道流霞染醉漫天星斗,万家灯火摇醒沉寂夜空。彩灯如诗如画,流光溢彩,顿时鸢凰和翟凤两人甚至辨不清是蹑足于仙境还是人间。
看着眼前的一片灯火辉煌,翟凤眼中尽是迷离惝恍,如梦乍回:“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自古以来,洛阳牡丹就以品种繁多,花色绝伦而名扬天下。在清明、谷雨牡丹花开时来到洛阳看牡丹灯会,才最为享受的。
身边的鸢凰正听着旁边一名文人墨士诵念诗文,随口问道:“为何?”
翟凤见她心不在焉,只道:“凰儿可爱听那诗否?”
鸢凰有些羞愧难当,支支吾吾道:“我没读过什么书,听那些儒雅之士颂诗,惜不得一句也无法听得明白。只觉调儿好听罢了。”
那人高唱道: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莫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翟凤不禁冁然一笑,没想到自己那口齿伶俐的滑头师妹竟喜欢屈原的诗,正想逗哏她几句,却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阵人欢马叫之声。
闻声望去,人群鼎沸,踵接肩摩,根本无法看清楚发生了何等大事。两人原以为是有偏好耍小伎俩的戏子在哗世取宠,便没太过注意此事。
没过多久,一道红光闪耀在原已被灯火照得通透明亮的夜空,随着便迅速飞驰下来。
“好轻功!”翟凤不禁大肆赞叹,“连人影都不甚清楚,功力能到如此超世拔俗的 境界,这全天下怕只有两人。”
鸢凰问道:“其中一人肯定是我们那练成盖世神功的莲大宫主了!那另一人是?”
“如今武功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之人,斩情剑——花遗剑。”
鸢凰笑道:“凤师兄所说的可是我们在新密听到的那个‘娘娘腔’?”
而翟凤却是一脸作古正经:“那是局外人士妄自加的蜚语恶言,凰儿,浪迹江湖,需防祸于未然,若是随便听信他人的话,是会吃大亏的。”
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琐碎小事,反正她有个神通广大的师兄,就是惹恼别人了,她那最宝贝自己的凤师兄也会打头儿个出来救她。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擂台旁边围了一大群人,即时人们欢欣踊跃,掌声雷动。
翟凤鸢凰二人随人潮前行了数米,才发现擂台上站着一名黑衣男子,威仪凛凛,英英玉立。虽无惊骇世俗之绝世容貌,却也是生得相貌堂堂、威武雄壮。
“此人应该就是花遗剑了,可我怎么看也不觉他有一丝女子气质。”鸢凰道,“看来果真如你方才所说,他人谣言不可信之。”
翟凤当下便觉得奇怪:“此人分明是身着黑衣,为何刚才我们看见的却是红光?”
鸢凰笑:“只怕是凤师兄瞳子病了罢。”
翟凤轻敲她的脑袋,看似愤怒地说道:“你除了会欺负师兄,还能做啥?”
她正待反击,却听见台子上传来花遗剑洪亮的嗓音:“各位大侠承让了,在下今日有缘能够一读‘莲翼’之奥妙,实为自己能够修炼这套绝世宝典而感到三生有兴!”
鸢凰心想:这“莲翼”不是重火境的无价之宝么?怎会流落到这样喧哗的地方?再说这花遗剑,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此话说出口也不觉羞耻。真是亏了凤师兄如此欣羡他的盖世 功力。
擂台上站着另一老者,皓首苍颜,精神矍铄,生得慈眉善目,一看便知道绝非等闲人物。他手中掂着一支金边手卷,上刻有龙纹蛟藤。龙钟走到花遗剑跟前,他递出了那支手卷。
那花遗剑慢条斯理地打开手卷,喜笑颜开地默读手卷上的文字,脸色却是乍地愀然变色:“怎么回事?这......这......”
那老者道:“少侠可有疑问?”
“‘莲翼乃前朝后宫阉珰所谱,故练此神功者必先去势。若强炼则会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乃至经脉错乱。修炼者请三思而后行......’”花遗剑念道,“原来这‘莲翼’竟是阉儿宦狗所练之内功,我花遗剑怎可能是为修炼武功而至丧心病狂之人!”
老者却是有些愤然地说道:“那阁下的意思,我们莲大教主便是‘阉儿宦狗’了?”
翟凤一惊,悄声道:“莫非这位老者就是中岳嵩山的中长老?”
鸢凰道:“中长老怎可能出现在此地?而且还会把‘莲翼’轻易让给别人?难不成他出卖了重火境?!”
还没弄清事实,花遗剑便将手卷往擂台上一掷——
“哈哈哈!”花遗剑仰天长笑,“如今在下终于明白‘莲翼’的秘密了!怪不得重甄宫主一生都无法练成‘莲翼’,而他那年仅十三岁号称‘冠世美人’的儿子在两年内就修炼至第十重!只因重甄老狗纵情酒色,不肯舍弃自己的男人身份,于是便利用自己那不懂事的小儿子,让他来圆自己的梦!”
鸢凰再也受不了别人这样辱骂自己的宫主,她脚下微微一使力,便跃到了擂台上。
花遗剑有些错愕地问道:“这小女娃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她愤然地用手中的凰羽刀的柄指着他:“你勿要管我是哪里来的!我只想告诉你——请你收回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用鄙薄的眼神瞅着她,道:“笑话!花遗剑是谁你总该听过?我又何时给人低声下气道歉过?——再说,重莲那样的大魔头天下人得而诛之,他就算是阉竖又怎样?难不成你对他有意思?算了吧,那种半男半女的 阴阳人,生得再好看又有何用?”
鸢凰的脸一下就因为又气又羞而变得通红,她怒道:“你再胡说我就用刀砍了你的舌头!”
“哎哟哟,我好怕哦!小姑娘要用粉拳把我打得遍体鳞伤了!真不知道你心爱的莲宫主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助你一臂之力呢——”
话还未说完,鸢凰就一刀砍了下去——
无奈以她那半壶水的功力根本无法打过花遗剑!他身子微微一侧,就躲开了她。然后,他很轻易地就捉住了她的双肘!
她心中一懔,往台下望去,四处寻找翟凤的影子。
翟凤见鸢凰刚出境便惹出这种乱子,原是想让她吃吃苦头,受了教训下次便不敢了。但看到对方现在动真格的了,立刻准备跃上台去救她——
就在此刻,一道红光闪了过来!
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轻盈地着地,轻轻一挥手,花遗剑便被震到了擂台下数米以外!
鸢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站定以后,才看清那名男子:一身绛红轻绸云裳,双鬓因衣服色泽都显得有些浸红,肤色略显白皙。生得花容月貌,明眸皓齿,气逾霄汉,神清骨秀。虽眉宇之间透露出一鼓浩然正气,眼神却是骄雪凌霜,故整个人看上去便是一副傲世妄荣的气派。
擂台下的老百姓们都在纷纷议论此人长得好生端正漂亮,而台子上却是鸦默雀静。
半晌,鸢凰才回过神来,她说道:“多谢大侠相救,敢问阁下姓名......?”
那男子却问:“重火凤凰为何会落单了?”
霎时,台下更是一阵唏嘘。原来鸢凰便是这个小丫头,武功竟比传闻中的还要伧劣,真是让人直接怀疑她是否真如传言所说,与莲宫主关系非同寻常。
鸢凰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她从未透露过自己姓名,只道:“凤师兄也在此地,只是想请教大侠该如何称呼?”
见她如此坚持,他付诸一笑,许久才徐徐道:“花遗剑。”
众人无不感到吃惊讶异,纷纷往被震下擂台的男子看去。只见他灰头土脸,爬起身来,屁滚尿流地跑了。
大家都不禁赞叹,这花遗剑的武功果真了得,相貌更是如传闻所说一般可谓凤毛麟角, 可若是只看形貌,方才那名黑衣男子还似被称作“斩情剑”的大侠。传闻中花遗剑膂力惊人,可轻易举起百余斤的名剑“蝶魂”,鸢凰见他生得如此秀丽,倒有几分青衿的气质。目睹过他得天独厚的武功后,则与刚才那“赝品”不可同日而与矣。
鸢凰见他与中人截然不同的神采,又穿着着这殷红染制却丝毫不昭著的无缀杉,更是觉得比那泥足巨人要顺眼得多。
转眼间,一白齿青眉少年轻跃上了擂台,灯会中陆离流光洒落在他的黛青衣上,与花遗剑那如火欲焚的的色泽更是迥然,少年面色温润,衣冠楚楚,正是重火凤凰的另一翼,翟凤。
“花大侠出手相救,在下与凰儿感恩戴德,定铭记在心。”翟凤双手抱拳,款语温言地说道。
花遗剑却是不以为然,只淡漠道:“只是看不惯男人欺负弱女子,就此罢了。”言犹未毕,眸中竟有一丝悱恻之色。
翟凤当下便觉得诧异——早就听闻“斩情剑”性情冷漠乖剌,不轻易与人密迩,却不知晓会不近人情至此程度。只是这花遗剑是凰儿的救命恩人,且不论其态度如何,他们理应对他毕恭毕敬。正欲叫鸢凰再次同他道谢,却听鸢凰忿恚道:“鸢凰并非弱女子,且从未认为女子生来便不如男子,今次落败,仅是因技不如人,请花大侠勿要小觑了鸢凰,更勿小瞧了女子!”
此言一出,台下立即一阵哄堂大笑。无论是星罗棋布的年轻男子还是寥若晨星的女子,都在讥笑这个才蔽识浅的无知少女。
鸢凰一时窘得哑口无言,脸上透出些许粉润之色,凰羽刀上镶嵌的雪浪石闪烁着风韵的光泽,刀柄上挂着的荼白色香绒坠子随着那纤玉小手轻轻震颤着。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料想到,花遗剑竟露出了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浅笑:“在下口无遮拦,说出了令鸢凰姑娘不悦的狂妄之言,还望姑娘见谅。”
鸢凰更是不知该如何接口。这花遗剑好生厉害,居然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来堵住她的嘴,此时她谅解也不是,埋怨也不是。
翟凤见状,立刻对花遗剑笑道:“花大侠,我等得离开了。若以后有缘相见,还望大侠拨冗指点指点在下。告辞!”
语罢,拉了拉鸢凰的袖口,便疾驰上了道旁的白铁树。霎时间就不见踪影了。
鸢凰半晌才反应过来翟凤已经走了。她看了看花遗剑,却正好遇上那双清眸透来的目光。立刻转了视线,随着翟凤去了。
见她慌笃速地离开,花遗剑倒是略感嗤讶。没想到这姑娘武功平庸,轻功底子竟比那鸢凰还要深厚。若是遇到这样的对手,就是打输了她也无法伤其性命——一见时机不对,她只需要略施轻功便可以金蝉脱壳了。
街上的行人渐渐久稀,客栈的门口挂着几盏金线锦缎织的梅红灯笼,莺黄飙光从淡薄的绉纸中如烟波般洇了出来,直显得整个楼宇金碧荧煌,更觉窗外风清月白。
只见一女子独坐窗边,珠辉玉丽,星瞳闪烁,一双盈盈秋水望着窗外,犹言往漫无止境的地方阔视着。
她想起了方才到客栈时翟凤的眼神——他从未这样露出过这样凛冽的神色,仿佛那双美目中结了冰条一般。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太过冲动了,差点就招惹来杀生之祸。可更令她感到寒心的却是翟凤对她的态度。他默然无声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竟未像以往那样对她说晚安。
就连从前她装病不愿练功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待过她。
鸢凰从小身子秉性就很好,且冰雪聪明。一次五大长老聚集在重火境内准备商讨大事,当时所有的年幼弟子都在含熏阁学认字。所有的垂髫幼童都在认真地看着师傅给他们写字,可是扎着两个鹅梨旋风髻的小鸢凰却是俯仰异观地轻声喃喃着。正巧这景象给路过的温孤东泰长老见着了,于是就走过去问她为何不认真听老师教书。此时所有的学生都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俩,都不知这名貌似神仙的老者从何而来。
小鸢凰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半晌,才舒心地笑道:“温孤长老真是察见渊鱼,凰儿随便一个小动作都给您老人家看着了。”说完,便格格地笑了起来,清脆地嗓音如铜铃般甜蜜动听,“凰儿不过是觉得奇怪,这关于‘玉’的字都是有王旁的,那为何大家还要记得如此辛苦。所以就想干脆把它们全部堆在一起认,岂不便利得多?”
温孤长老见她不过总角之年,说话却像个大人一般,而且还懂得如何格物致知,管中窥豹。当下便觉得万分讶异:“小丫头,你凭什么臆断我是温孤东泰了?”
小鸢凰更是扑哧一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个结论可不是凰儿臆断来的,温孤长老长居日观峰,想必对泰山也有很深厚的感情了,可这的‘双龙戏珠’可是五十来斤的重物呢,长老如何把它像佩物一般带在身上呢?”说罢,目光便移到了温孤东泰的胸前的炳炳琳琅上,然后又看了看他的腰部的锦绣荷叶香囊。
温孤长老更是错愕到无言以对,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鸢凰,许久方才道:“你怎么会认得这些东西的?”
小鸢凰娓娓道来:“水镜姐姐的刀子是要王母池的水濯洗才能一直这样锋利的,那头小吻钝的赤鳞鱼却又是下不得泰山的,再说它长得这样奇怪,您老人家又用泰山的燕子石做成赤鳞鱼的形状挂在胸前,我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再说,那香囊又飘出这样浓的汶香附夹着红玉杏味儿,凰儿闻了可是觉得精神百倍呢。”
温孤东泰先是一怔,接着挥霍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个凰儿丫头,老朽算是认识你了,如此冰雪聪明,只当个默默无名的小弟子实在太可惜了!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绝非池中之物啊!”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小鸢凰一个人傻愣地看着扬长而去的温孤长老的背影,纳闷道:“什么叫做‘池中之物’啊?”
虽然鸢凰脑子好用,可是却对读书、习武都无兴趣。俗语道:夯雀先飞。很快她的聪明才智就给埋没掉了。落得个“武功在直属弟子里倒数第一”的下场。每次练功都要被所有同门兄弟姐妹拖着去练。有时候她实在是感到穷极无聊,便装病说自己肚子疼。可她那扁鹊再世的二师兄樊奕又十分不给她面子地把她装病的事给抖了出来。南宫长老忍无可忍,终于暴怒把她叱骂了一顿。可她根本已厚颜无耻到了凡人无法想像的地步,脸不红心不跳地听他吼,吼完过后,她还故作悲伤地挤出几颗眼泪,无奈水平有限,立刻就给长老识破。南宫中嵩终于长喟一声,拂袖而去。
即使在她这样任性的情况下,凤师兄都没有对她说一句重话,最多只是劝戒她不要再顽皮了。
可是此日他却对他这样冷漠,想必定是愤怒之极了。
她轻附丽在碧纱窗牖上,随眼俯鉴着。却看见一个尊高蓦直的影子站在芬芳馥郁的四季桂下。
定睛一看,竟是花遗剑。
他抬头轻笑,示意她下来。
她并未多想什么,立即轻跃下窗寮,站定在他的面前。
“鸢凰姑娘做事实在太过掉以轻心了。”他不禁哑然失笑,“看来你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如果现在我要做出什么禽兽之事,你的清白大概就这样被玷污了。”接着就对他露出了一丝不坏好意的笑容。
鸢凰先是一凛,接着便放心说道:“花大侠既说了是‘禽兽’做的事,定是不会去做的了。”
花遗剑道:“看样子,我想吓吓你都不成了。不过姑娘轻功这样好,别人就算想动你也没有法子。”
鸢凰嫣然一笑,立刻变得爽朗起来:“承蒙夸奖。只是不知道大侠这次来有何贵干?”
“在下是想问问,‘重火凤凰’是否欲飞向东北方向,卧龙湖畔?”
鸢凰惊愕道:“你怎会知道我们要去奉天的?”
“你们不仅要去奉天,而且必须夺冠。”他坦然自若地说道,“换言之,既是须将在下击败。”
她一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她小声道:“花大侠既然早就知道了,今晚为何还要救鸢凰?”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只道:“花某是无论如何要夺得这次英雄大会的桂冠的。而且,我的目的其实和那位冒充我的人一样。”
“你是说——莲翼?!”鸢凰立刻惊慌失色地看着他,为何人人都想得到莲翼?她清楚得很,若是有人敢打莲翼的主意,只要宫主知道了,此人必死无疑。
一阵夜风拂来,鸢凰的青丝被吹得轻舞翩跹,犹言那落纸云烟一般婀娜多姿。无奈已是深秋,给有些凉的风一吹,不禁轻咳两声。
花遗剑说:“你回去吧。别让你的师兄担心了。”
鸢凰还待问他为何地要莲翼,却见那清俊的身影轻跃上屋脊,转眼就不见了。
晚秋夜,金风玉露,众星攒月。闪烁着的繁星仿佛洒了一地的透亮霰雪。
时移世易,长年累月为人遗忘的重火宫在这一日倏地云屯星聚,荟萃一堂。
来此聚集的尽是在重火境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跪伏在紫貂绒毯上,皆敛声屏气。
高坐在璧宫尽头的是一名年轻的紫衣男子。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气氛不由变得更加迫促。
良久,他才开口轻声说道:“这么晚招大家来,是想告知各位,这么多年以来,重火境虽一直冠绝天下,却未能令人心悦诚服。现在江湖上的几个大派更是联合起来举办了一次收买人心的骗局。他们假传消息,说‘莲翼’已在他们手中,今次的英雄大会胜利者便将得到‘莲翼’。”
顿时大殿内便传出了唏嘘声。
唯有一个云容月貌的少女依然翘首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
若不是大家都在议论那紫衣男子所说之事,定会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她的目光完全痴迷地栽在他的身上,似乎坐在那儿的不是他们名高天下的宫主,而是她期盼了多年的一场梦。
她的朱唇早已弯成了月牙状,眼中尽是殷喜倾慕之色——
她终于见到他了!
已不知过了多少个岁月,那漫无止尽的相思每日每夜都在侵袭着她的心房,她不断乞求上苍赐予她一个与他见面的机会,仅仅是片刻便够了......而那个渺小的渴求终于在今日如愿以偿了!
她只希望,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她只想看着他,即使她弯曲着的背脊已开始酸痛,跪在地上的双膝也被毯下的大理石硌得凄疼!
她匍匐着,支撑在毯上的指尖紧紧扣在绒毛中,她的手不断颤抖、颤抖、颤抖!
此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前排传了过来:“小师妹,你没事吧?”
而楚微兰却似聋了一般,依旧神色迷离地看着前方。
离楚微兰不远处的葳子罗听到了这个声音,便对那人小声说道:“二师兄,小师妹怕是看得傻了!近十年的相思病哪,怕是与毒瘾无甚差别了!”刚说完,立刻便摆出了一副自卫的模样,以他的经验来看,只要他一说此话,便会给小师妹揍得鼻青脸肿,几日下不了床。
可是楚微兰却失常地没有任何反应。
樊奕看着那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小师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既而转成了一种惋惜之色:“哎,可惜这丫头了。看她变成这样,估计这辈子就这样栽下去了。哎,这全天下哪个人不去爱,偏偏爱上宫主......”
葳子罗歪着头想了半天,都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道:“喂喂,大哥,您老一连说了两个‘哎’耶!为何要这样绝对?你难道没想过,若是我们的小师妹当上了宫主夫人,那我们这群人不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樊奕看了看楚微兰,确认她已完全进入耳不旁听的状态后,方说道:“莲宫主可是重火境古往今来最绝情的一任宫主,其境界已到草菅人命的程度,别说对女人了,就是对他的亲人,他亦无一丝牵系。所谓‘四大皆空’,也莫过于此了!”
抬头看着那面如冠玉的莲宫主,他正坐在碧华般的白狐毛皮中,神色雍容闲雅,身后的孔雀珠羽焕发着陆离斑驳的华光。葳子罗不可置信地说:“我怎么看宫主,都觉得他是个温文儒雅之人......”
樊奕打断他道:“‘表里不一’这个词你总听过?”
集会结束后,重火境又变回了以往那种静谧的气氛。
林苑小道中,水木清华,晚风刮落了树梢上的叶,芙蓉的花瓣,轻悠飘落在如平镜般的水面上。
一道轻盈的身影从赤书阁中窜了出来,动作有些慌乱急促。
“楚姑娘,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将那像在逃亡一般的人给吓着了,楚微兰只得停下来。她转身看着那个叫住她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貌不惊人却城府深沉的女子。云鬟雾鬓的乌发分出两细缕,用千叶莲琼簪绾成两个小髻子,其余的披落下来,耷拉在袅袅娜娜的楚宫腰上,极是柔媚,却令楚微兰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在重火境里,能披头发的人,无论男女,只有直属弟子和宫主身边的金奴银婢。
弟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根本不认识她——那这个女子定是重莲身边的人。只是,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我进去随便翻翻书,现在就要回去就寝了。”楚微兰争取镇定,目光却是漂浮不定,不敢放在眼前这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岳镇渊渟地说道:“姑娘真是有情调,这么晚了还有心思看书,如何?‘莲翼’的资料找到了吗?”
楚微兰全身在那一刻都僵硬了!
她的手猝然握紧,却止不住身上的战抖。
她进入赤书阁之前是有特别留意是否有人看到自己的!为何会被人发现?!
事到如今,她只能坦白从宽了:“姐姐,我——我错了!我只是对这门武功很好奇,并未想要偷练它啊......”
“姑娘可别这样叫我,我不过是一个丫头,和姑娘的辈分可不在一条线上。”那女子依然是平铺直叙地说道,“不过‘莲翼’怕是没这样容易找到的,想偷练也没可能呀。婢女这下可得走了。”
“不!你等等——”楚微兰想叫住她,叫她万不可告诉宫主......可是那女子早已杳无踪迹了。
楚微兰心想:这哪里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别说有什么婢膝奴颜了,看她的样子,比皇后还要高贵!能在宫主身边执事了不起吗?哼。
同一时间,洛阳城西郊的小树林里。
鸢凰一个人在这日月无光的暗林中东眺西望着,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一件事——她是不是和翟凤走散了?
同一个夜晚,同一轮明月,林子中的月色为何看上去就要阴森得多?
周围的黄银树不断摇曳着,与风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地上的苦枯草也是泛起了细微的余响。不远的山坡上,还不时传出狼嚎声,凄厉悲凉,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但是鸢凰像是没任何反应一样,到处寻觅着她的师兄。她从来不怕这些令女子花容失色的夜阴,可她怕和师兄一走散就再也联络不上了——她可是完全不知道回重火境的路,若是丢了师兄,就等于丢了地图。
无多时,她听到了一个怪异的声响......
那个声音似乎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如果是真的,那她今天就别想正常离开这个诡异的林子了!
她缓款地转了转自己的头,往肩胛上看去——
“天啊!!!救命——!!”
整个林子都蔓延着鸢凰的尖叫声。
她明知道没有人可是还是忍不住大叫,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丝虫!!
它现在正爬在她的肩上,八只脚在她身上不断地蹭来蹭去......
无论它有没有毒,她都不敢再动一下了,眼泪水一下就迸了出来:“救命啊,呜呜......救命,有没有人啊......”
此时,一道石青色的光芒闪了出来——
她肩上那只巨大的丝虫立刻被戳飞了出去,在空中断成了几截!
接着,一个俊逸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般轻落在她的面前,带着些酽紫的绛色长发在她的眼前飞舞,如火焰燃烧般的霞绡雾觳在月光下像一朵艳紫妖红的蝴蝶花。正是花遗剑。
“真是好有趣的姑娘,不怕黑,不怕鬼,不怕狼,不怕野兽——反而怕这小小的蜘蛛?”
鸢凰余惊未定,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是!我就是怕蜘蛛,怎么样了?!你不服气?!”
他看了她半晌,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她看他笑得这样开心,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他才停了下来:“这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你果真还只是一个女孩子。”
她故意躲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一直跟着我?”
他淡然地说:“恰好同路罢了。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鸢凰有些睥睨地看着他:“我不明白,功名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既然大家都认定你是天下第一了,你却还要和那些新手们比武,这样做有何意义?”
他轻笑两声,说道:“鸢凰姑娘说话真是有够刻薄的,此次英雄大会的获胜者可以得什么你知道吗?”
鸢凰懵懂地摇摇头。
“是你们重火境的至宝——‘莲翼’。”
鸢凰又是一惊:“你说什么?‘莲翼’明明就在宫主那儿!”想了想,更觉得愤怒,这花遗剑如此厚颜?居然想夺取“莲翼”来修炼!
“他若是丢掉了‘莲翼’,会给你们承认吗?那可是重火的最高秘籍,丢掉的人可会变成千古罪人的。”他像明白她心里想些什么一样,平淡地说,“而且,我的目的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准备修炼它。”
“那你拿来做什么?”
他向她走近了一些,微微低下头,对着她的耳朵,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露出了有些邪气的笑容:“怕蜘蛛的小姑娘,你们把它当宝贝,可我不稀罕......你们想要练它,而我,只想毁了它。”
晚秋夜,金风玉露,众星攒月。闪烁着的繁星仿佛洒了一地的透亮霰雪。
时移世易,长年累月为人遗忘的重火宫在这一日倏地云屯星聚,荟萃一堂。
来此聚集的尽是在重火境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跪伏在紫貂绒毯上,皆敛声屏气。
高坐在璧宫尽头的是一名年轻的紫衣男子。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气氛不由变得更加迫促。
良久,他才开口轻声说道:“这么晚招大家来,是想告知各位,这么多年以来,重火境虽一直冠绝天下,却未能令人心悦诚服。现在江湖上的几个大派更是联合起来举办了一次收买人心的骗局。他们假传消息,说‘莲翼’已在他们手中,今次的英雄大会胜利者便将得到‘莲翼’。”
顿时大殿内便传出了唏嘘声。
唯有一个云容月貌的少女依然翘首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
若不是大家都在议论那紫衣男子所说之事,定会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她的目光完全痴迷地栽在他的身上,似乎坐在那儿的不是他们名高天下的宫主,而是她期盼了多年的一场梦。
她的朱唇早已弯成了月牙状,眼中尽是殷喜倾慕之色——
她终于见到他了!
已不知过了多少个岁月,那漫无止尽的相思每日每夜都在侵袭着她的心房,她不断乞求上苍赐予她一个与他见面的机会,仅仅是片刻便够了......而那个渺小的渴求终于在今日如愿以偿了!
她只希望,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她只想看着他,即使她弯曲着的背脊已开始酸痛,跪在地上的双膝也被毯下的大理石硌得凄疼!
她匍匐着,支撑在毯上的指尖紧紧扣在绒毛中,她的手不断颤抖、颤抖、颤抖!
此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前排传了过来:“小师妹,你没事吧?”
而楚微兰却似聋了一般,依旧神色迷离地看着前方。
离楚微兰不远处的葳子罗听到了这个声音,便对那人小声说道:“二师兄,小师妹怕是看得傻了!近十年的相思病哪,怕是与毒瘾无甚差别了!”刚说完,立刻便摆出了一副自卫的模样,以他的经验来看,只要他一说此话,便会给小师妹揍得鼻青脸肿,几日下不了床。
可是楚微兰却失常地没有任何反应。
樊奕看着那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小师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既而转成了一种惋惜之色:“哎,可惜这丫头了。看她变成这样,估计这辈子就这样栽下去了。哎,这全天下哪个人不去爱,偏偏爱上宫主......”
葳子罗歪着头想了半天,都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道:“喂喂,大哥,您老一连说了两个‘哎’耶!为何要这样绝对?你难道没想过,若是我们的小师妹当上了宫主夫人,那我们这群人不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樊奕看了看楚微兰,确认她已完全进入耳不旁听的状态后,方说道:“莲宫主可是重火境古往今来最绝情的一任宫主,其境界已到草菅人命的程度,别说对女人了,就是对他的亲人,他亦无一丝牵系。所谓‘四大皆空’,也莫过于此了!”
抬头看着那面如冠玉的莲宫主,他正坐在碧华般的白狐毛皮中,神色雍容闲雅,身后的孔雀珠羽焕发着陆离斑驳的华光。葳子罗不可置信地说:“我怎么看宫主,都觉得他是个温文儒雅之人......”
樊奕打断他道:“‘表里不一’这个词你总听过?”
集会结束后,重火境又变回了以往那种静谧的气氛。
林苑小道中,水木清华,晚风刮落了树梢上的叶,芙蓉的花瓣,轻悠飘落在如平镜般的水面上。
一道轻盈的身影从赤书阁中窜了出来,动作有些慌乱急促。
“楚姑娘,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将那像在逃亡一般的人给吓着了,楚微兰只得停下来。她转身看着那个叫住她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貌不惊人却城府深沉的女子。云鬟雾鬓的乌发分出两细缕,用千叶莲琼簪绾成两个小髻子,其余的披落下来,耷拉在袅袅娜娜的楚宫腰上,极是柔媚,却令楚微兰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在重火境里,能披头发的人,无论男女,只有直属弟子和宫主身边的金奴银婢。
弟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根本不认识她——那这个女子定是重莲身边的人。只是,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我进去随便翻翻书,现在就要回去就寝了。”楚微兰争取镇定,目光却是漂浮不定,不敢放在眼前这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岳镇渊渟地说道:“姑娘真是有情调,这么晚了还有心思看书,如何?‘莲翼’的资料找到了吗?”
楚微兰全身在那一刻都僵硬了!
她的手猝然握紧,却止不住身上的战抖。
她进入赤书阁之前是有特别留意是否有人看到自己的!为何会被人发现?!
事到如今,她只能坦白从宽了:“姐姐,我——我错了!我只是对这门武功很好奇,并未想要偷练它啊......”
“姑娘可别这样叫我,我不过是一个丫头,和姑娘的辈分可不在一条线上。”那女子依然是平铺直叙地说道,“不过‘莲翼’怕是没这样容易找到的,想偷练也没可能呀。婢女这下可得走了。”
“不!你等等——”楚微兰想叫住她,叫她万不可告诉宫主......可是那女子早已杳无踪迹了。
楚微兰心想:这哪里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别说有什么婢膝奴颜了,看她的样子,比皇后还要高贵!能在宫主身边执事了不起吗?哼。
同一时间,洛阳城西郊的小树林里。
鸢凰一个人在这日月无光的暗林中东眺西望着,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一件事——她是不是和翟凤走散了?
同一个夜晚,同一轮明月,林子中的月色为何看上去就要阴森得多?
周围的黄银树不断摇曳着,与风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地上的苦枯草也是泛起了细微的余响。不远的山坡上,还不时传出狼嚎声,凄厉悲凉,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但是鸢凰像是没任何反应一样,到处寻觅着她的师兄。她从来不怕这些令女子花容失色的夜阴,可她怕和师兄一走散就再也联络不上了——她可是完全不知道回重火境的路,若是丢了师兄,就等于丢了地图。
无多时,她听到了一个怪异的声响......
那个声音似乎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如果是真的,那她今天就别想正常离开这个诡异的林子了!
她缓款地转了转自己的头,往肩胛上看去——
“天啊!!!救命——!!”
整个林子都蔓延着鸢凰的尖叫声。
她明知道没有人可是还是忍不住大叫,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丝虫!!
它现在正爬在她的肩上,八只脚在她身上不断地蹭来蹭去......
无论它有没有毒,她都不敢再动一下了,眼泪水一下就迸了出来:“救命啊,呜呜......救命,有没有人啊......”
此时,一道石青色的光芒闪了出来——
她肩上那只巨大的丝虫立刻被戳飞了出去,在空中断成了几截!
接着,一个俊逸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般轻落在她的面前,带着些酽紫的绛色长发在她的眼前飞舞,如火焰燃烧般的霞绡雾觳在月光下像一朵艳紫妖红的蝴蝶花。正是花遗剑。
“真是好有趣的姑娘,不怕黑,不怕鬼,不怕狼,不怕野兽——反而怕这小小的蜘蛛?”
鸢凰余惊未定,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是!我就是怕蜘蛛,怎么样了?!你不服气?!”
他看了她半晌,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她看他笑得这样开心,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他才停了下来:“这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你果真还只是一个女孩子。”
她故意躲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一直跟着我?”
他淡然地说:“恰好同路罢了。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鸢凰有些睥睨地看着他:“我不明白,功名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既然大家都认定你是天下第一了,你却还要和那些新手们比武,这样做有何意义?”
他轻笑两声,说道:“鸢凰姑娘说话真是有够刻薄的,此次英雄大会的获胜者可以得什么你知道吗?”
鸢凰懵懂地摇摇头。
“是你们重火境的至宝——‘莲翼’。”
鸢凰又是一惊:“你说什么?‘莲翼’明明就在宫主那儿!”想了想,更觉得愤怒,这花遗剑如此厚颜?居然想夺取“莲翼”来修炼!
“他若是丢掉了‘莲翼’,会给你们承认吗?那可是重火的最高秘籍,丢掉的人可会变成千古罪人的。”他像明白她心里想些什么一样,平淡地说,“而且,我的目的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准备修炼它。”
“那你拿来做什么?”
他向她走近了一些,微微低下头,对着她的耳朵,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露出了有些邪气的笑容:“怕蜘蛛的小姑娘,你们把它当宝贝,可我不稀罕......你们想要练它,而我,只想毁了它。
晚秋夜,金风玉露,众星攒月。闪烁着的繁星仿佛洒了一地的透亮霰雪。
时移世易,长年累月为人遗忘的重火宫在这一日倏地云屯星聚,荟萃一堂。
来此聚集的尽是在重火境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跪伏在紫貂绒毯上,皆敛声屏气。
高坐在璧宫尽头的是一名年轻的紫衣男子。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气氛不由变得更加迫促。
良久,他才开口轻声说道:“这么晚招大家来,是想告知各位,这么多年以来,重火境虽一直冠绝天下,却未能令人心悦诚服。现在江湖上的几个大派更是联合起来举办了一次收买人心的骗局。他们假传消息,说‘莲翼’已在他们手中,今次的英雄大会胜利者便将得到‘莲翼’。”
顿时大殿内便传出了唏嘘声。
唯有一个云容月貌的少女依然翘首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
若不是大家都在议论那紫衣男子所说之事,定会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她的目光完全痴迷地栽在他的身上,似乎坐在那儿的不是他们名高天下的宫主,而是她期盼了多年的一场梦。
她的朱唇早已弯成了月牙状,眼中尽是殷喜倾慕之色——
她终于见到他了!
已不知过了多少个岁月,那漫无止尽的相思每日每夜都在侵袭着她的心房,她不断乞求上苍赐予她一个与他见面的机会,仅仅是片刻便够了......而那个渺小的渴求终于在今日如愿以偿了!
她只希望,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她只想看着他,即使她弯曲着的背脊已开始酸痛,跪在地上的双膝也被毯下的大理石硌得凄疼!
她匍匐着,支撑在毯上的指尖紧紧扣在绒毛中,她的手不断颤抖、颤抖、颤抖!
此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前排传了过来:“小师妹,你没事吧?”
而楚微兰却似聋了一般,依旧神色迷离地看着前方。
离楚微兰不远处的葳子罗听到了这个声音,便对那人小声说道:“二师兄,小师妹怕是看得傻了!近十年的相思病哪,怕是与毒瘾无甚差别了!”刚说完,立刻便摆出了一副自卫的模样,以他的经验来看,只要他一说此话,便会给小师妹揍得鼻青脸肿,几日下不了床。
可是楚微兰却失常地没有任何反应。
樊奕看着那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小师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既而转成了一种惋惜之色:“哎,可惜这丫头了。看她变成这样,估计这辈子就这样栽下去了。哎,这全天下哪个人不去爱,偏偏爱上宫主......”
葳子罗歪着头想了半天,都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道:“喂喂,大哥,您老一连说了两个‘哎’耶!为何要这样绝对?你难道没想过,若是我们的小师妹当上了宫主夫人,那我们这群人不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樊奕看了看楚微兰,确认她已完全进入耳不旁听的状态后,方说道:“莲宫主可是重火境古往今来最绝情的一任宫主,其境界已到草菅人命的程度,别说对女人了,就是对他的亲人,他亦无一丝牵系。所谓‘四大皆空’,也莫过于此了!”
抬头看着那面如冠玉的莲宫主,他正坐在碧华般的白狐毛皮中,神色雍容闲雅,身后的孔雀珠羽焕发着陆离斑驳的华光。葳子罗不可置信地说:“我怎么看宫主,都觉得他是个温文儒雅之人......”
樊奕打断他道:“‘表里不一’这个词你总听过?”
集会结束后,重火境又变回了以往那种静谧的气氛。
林苑小道中,水木清华,晚风刮落了树梢上的叶,芙蓉的花瓣,轻悠飘落在如平镜般的水面上。
一道轻盈的身影从赤书阁中窜了出来,动作有些慌乱急促。
“楚姑娘,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将那像在逃亡一般的人给吓着了,楚微兰只得停下来。她转身看着那个叫住她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貌不惊人却城府深沉的女子。云鬟雾鬓的乌发分出两细缕,用千叶莲琼簪绾成两个小髻子,其余的披落下来,耷拉在袅袅娜娜的楚宫腰上,极是柔媚,却令楚微兰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在重火境里,能披头发的人,无论男女,只有直属弟子和宫主身边的金奴银婢。
弟子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根本不认识她——那这个女子定是重莲身边的人。只是,她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我进去随便翻翻书,现在就要回去就寝了。”楚微兰争取镇定,目光却是漂浮不定,不敢放在眼前这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岳镇渊渟地说道:“姑娘真是有情调,这么晚了还有心思看书,如何?‘莲翼’的资料找到了吗?”
楚微兰全身在那一刻都僵硬了!
她的手猝然握紧,却止不住身上的战抖。
她进入赤书阁之前是有特别留意是否有人看到自己的!为何会被人发现?!
事到如今,她只能坦白从宽了:“姐姐,我——我错了!我只是对这门武功很好奇,并未想要偷练它啊......”
“姑娘可别这样叫我,我不过是一个丫头,和姑娘的辈分可不在一条线上。”那女子依然是平铺直叙地说道,“不过‘莲翼’怕是没这样容易找到的,想偷练也没可能呀。婢女这下可得走了。”
“不!你等等——”楚微兰想叫住她,叫她万不可告诉宫主......可是那女子早已杳无踪迹了。
楚微兰心想:这哪里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别说有什么婢膝奴颜了,看她的样子,比皇后还要高贵!能在宫主身边执事了不起吗?哼。
同一时间,洛阳城西郊的小树林里。
鸢凰一个人在这日月无光的暗林中东眺西望着,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一件事——她是不是和翟凤走散了?
同一个夜晚,同一轮明月,林子中的月色为何看上去就要阴森得多?
周围的黄银树不断摇曳着,与风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地上的苦枯草也是泛起了细微的余响。不远的山坡上,还不时传出狼嚎声,凄厉悲凉,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
但是鸢凰像是没任何反应一样,到处寻觅着她的师兄。她从来不怕这些令女子花容失色的夜阴,可她怕和师兄一走散就再也联络不上了——她可是完全不知道回重火境的路,若是丢了师兄,就等于丢了地图。
无多时,她听到了一个怪异的声响......
那个声音似乎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如果是真的,那她今天就别想正常离开这个诡异的林子了!
她缓款地转了转自己的头,往肩胛上看去——
“天啊!!!救命——!!”
整个林子都蔓延着鸢凰的尖叫声。
她明知道没有人可是还是忍不住大叫,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丝虫!!
它现在正爬在她的肩上,八只脚在她身上不断地蹭来蹭去......
无论它有没有毒,她都不敢再动一下了,眼泪水一下就迸了出来:“救命啊,呜呜......救命,有没有人啊......”
此时,一道石青色的光芒闪了出来——
她肩上那只巨大的丝虫立刻被戳飞了出去,在空中断成了几截!
接着,一个俊逸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般轻落在她的面前,带着些酽紫的绛色长发在她的眼前飞舞,如火焰燃烧般的霞绡雾觳在月光下像一朵艳紫妖红的蝴蝶花。正是花遗剑。
“真是好有趣的姑娘,不怕黑,不怕鬼,不怕狼,不怕野兽——反而怕这小小的蜘蛛?”
鸢凰余惊未定,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是!我就是怕蜘蛛,怎么样了?!你不服气?!”
他看了她半晌,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她看他笑得这样开心,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他才停了下来:“这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你果真还只是一个女孩子。”
她故意躲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一直跟着我?”
他淡然地说:“恰好同路罢了。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鸢凰有些睥睨地看着他:“我不明白,功名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既然大家都认定你是天下第一了,你却还要和那些新手们比武,这样做有何意义?”
他轻笑两声,说道:“鸢凰姑娘说话真是有够刻薄的,此次英雄大会的获胜者可以得什么你知道吗?”
鸢凰懵懂地摇摇头。
“是你们重火境的至宝——‘莲翼’。”
鸢凰又是一惊:“你说什么?‘莲翼’明明就在宫主那儿!”想了想,更觉得愤怒,这花遗剑如此厚颜?居然想夺取“莲翼”来修炼!
“他若是丢掉了‘莲翼’,会给你们承认吗?那可是重火的最高秘籍,丢掉的人可会变成千古罪人的。”他像明白她心里想些什么一样,平淡地说,“而且,我的目的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准备修炼它。”
“那你拿来做什么?”
他向她走近了一些,微微低下头,对着她的耳朵,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露出了有些邪气的笑容:“怕蜘蛛的小姑娘,你们把它当宝贝,可我不稀罕......你们想要练它,而我,只想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