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程子笑已起草完,他用的不是宣纸,而是一幅卷轴画,画出了据他所知的北地军中的一二关系网。

他说的虽是一二关系网,但苏子斩、花颜等一众人却是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名和串联起来的网线。

看到这幅卷轴画,五皇子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也太乱了。”

程子笑捶着肩膀,有些累,但莫名地亢奋,接过五皇子的话,“这还只是我知道的一二,还有我不知道的呢。”

五皇子一时没了话,“这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后面的话他不说,众人也明白他的意思。

北地,早就已经是层层织就的蜘蛛网,无数蜘蛛织网,这网又细又密,里面的骨头不好啃。

安十六感慨,“少主,我总算明白为何太子殿下同意让你来了。”

除了他家少主和子斩公子,他还真想象不到还有谁能来清扫北地这一网稀巴烂的粥。也终于明白太子殿下在少主离开京中后,为何秋试不推迟到明年,急着启动了。

朝廷是真的缺人啊!

如今这天平天下的背后,南楚四百年累计至今,是真正要开始腐朽了。若没有人诊治,这南楚的江山天下还真不知道能保多久。

他唏嘘地觉得,幸好南楚有太子云迟,他就是南楚转折的救命药。

花颜看了一眼,这一幅卷轴的关系网便已经印入脑海里,她冷笑地说,“北地水深,来个手软的,耿直的,都会如监察御史赵仁一样,被大水冲走,生死不明。”话落,她收了冷笑,“如今,普天之下,还就我与子斩合适来这里。他狠辣的名声在外,不怕得罪人,喜欢横着走,知道他来,如今北地的人估计都要震三震,连打盹都不敢了。而我,不需要名声,收拾起人来也不手软,还没有谁能让我吃亏过。正好。”

安十六点头,“还真是……”

北地这一团乱麻,一个人还真是拯救查办不了。

苏子斩仔细地看了这一幅卷轴,比花颜慢些时候印在脑海里,改了主意对花颜说,“还是我去北安城方向吧。”

“嗯?”花颜看着他,“怎么?”

苏子斩伸手轻轻在武威侯府关系网中画了一个圈,淡漠地说,“京城武威侯府,北地苏家,这里面扎堆了不少人,一团乱麻。有几个人,少时到是与我见过面,算是熟识,而我目前未脱离武威侯府,总归还是武威侯府的苏子斩,这个身份,他们还是要衡量一二的。”

花颜低头,仔细瞅了一眼苏子斩画出的地方,武威侯府掌控的军中,一堆姓苏的人名,缠缠绕绕,其中两个名字被程子笑加大了字迹,最是醒目显眼,一个叫苏许,一个叫苏寒。两人中间的线络上写着不和。

花颜转向下方,程子笑以字迹备注了人名对应的身份,苏许和苏寒都出自北地苏家。是北地苏家的旁支,她抬头看向程子笑,“这二人在军中担任要职?”

程子笑点头,“据我所知是的,军中地位不低。”

花颜看向苏子斩,“这确实有些奇怪,京城武威侯府是掌控北地兵权的人,按理说,军中总该有武威侯府的人掌权,即便北地军中的北地苏家子弟再有才能,京城来的人也不该无人在军中掌大权。”

苏子斩颔首,“不错。”

花颜对他道,“这就是你改了主意想去武威侯府在北地的军中看看的原因?”

“嗯。”苏子斩点头,“一日未脱离侯府,到底是侯府的人,我想弄明白些事儿。”

花颜琢磨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也好,彻查三军之事,由云暗带着人查了,届时有了结果,你直接去武威侯府在北地的军中,未打扫惊蛇之前,在他们没反应过来时,来个措手不及。然后,再亮出你的身份,比我去能够事半功倍。毕竟,同是一苏,一家人总比被一个外人插手要好。反正武威候也知道你来了北地。”

苏子斩见花颜没意义,道,“那就这样定了。”

花颜点头,“只是,你没兵符,在军中,认的就是兵符。”

苏子斩淡淡道,“没有兵符也一样,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花颜笑了笑,苏子斩与武威候父子到这样的地步,着实一言难尽,天下少有了。她点头,“你先去北安城,处理完了此事,便在北安城等我。”话落,她将敬国公府的北兵符递给苏子斩,“敬国公府我所料不差,从这一二关系网中,可窥见一斑,军中最是简单,你拿着这个,借机行事。”

苏子斩接过,“你与陆之凌八拜结交,最得益的却是云迟,他这般倒是最痛快地将敬国公府的兵符拿了来。”

花颜好笑,“当初也未曾想派上了这个用场,得了大益处,以后逢年过节,总要多孝敬敬国公府些。”

苏子斩嗤笑,“便宜陆之凌了。”话落,对花颜询问,“明日就起程?”

花颜想了想,说,“十六、十七先启程去凤城与鱼丘,你我等等云暗查出来的消息,最多两日,云暗就会有消息。”

苏子斩算计了一下,两日不多,再多也不能等了,颔首,“好。”

二人商定,天色已经不早,众人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日,安十六、青魄、安十七、花容四人离开了川山,分别前往凤城和鱼丘赈灾。

临走前,青魄跟花颜讨教了易容术,连苏子斩见了,都笑着说,“有九分像我。”

他自己都这样说,那么不是十分亲近之人,当真是分辨不出了。

青魄得了指点,对花颜拜了三拜,高兴地走了,苏子斩将十三星魂派了一半给他。

接下来两日,苏子斩和花颜便喝喝茶,下下棋,商议着细节的同时,等着云暗的消息。

一日半后,云暗拿了打探出的消息,厚厚的一卷卷宗,交给了花颜。

花颜伸手接过,快速地看完,递给了苏子斩。

苏子斩看过,感慨,“不愧是太祖暗卫。”

第五十四章(二更)

若说程子笑对三军之事只知十之一二,那么,太祖暗卫便在短短时间内,查出了十之五六。有了这十之五六就足够苏子斩和花颜用了。

花颜在苏子斩感慨完,想了想,对他说,“我想给安书离去一封信。”

“嗯?”苏子斩挑眉,“云迟找上了敬国公府,都未找上安阳王府,你却要找安书离,你确定?”

花颜琢磨着说,“安阳王府是安阳王府,安书离是安书离。”

苏子斩道,“安书离没有要继承安阳王府的想法,没打算与他大哥争权,一直以来极怕麻烦。西南境地之事云迟找上他,川河谷一带水患之事又找上他,皆是因两处远离京城,他素来也不掺手武威侯府事务,兵权更不沾,你给他去信,恐怕也是无用。”

花颜揣测着说,“他与你还是有些不同,你是因自小身体原因,无心也无力。而他,我觉得,他虽不沾,但心里却不见得不明白。”

“倒也有道理。”苏子斩笑了笑,看着他,“你何时与他关系这般好了?他虽不沾,但在安阳王府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他的心还是向着安阳王府的。你要动北地的兵权,被他所知,不见得是好事儿。”

花颜笑着将他曾给安书离卜了一卦,在他请求下,帮他破了命定姻缘以及牵连赵宰辅,让赵府狠狠地吃了一回亏之事与他简单说了。

苏子斩虽几个月来不在京中,但消息却不曾落下,对京中之事也清楚七八分,只不过倒是不知道赵府吃亏的背后起因原来是花颜给安书离卜了一卦,他听罢失笑,“这样说来,他倒是欠了你一个大恩了。”

花颜可惜地说,“赵宰辅和夫人虽然不咋地,但是赵清溪的确是难得的一个好女子。”

苏子斩淡淡瞥了她一眼,嗤评道,“自小被礼数教化教导出的女子,不做皇后,哪个府邸能供得起?”

花颜噎了一下,这话她还真没法反驳,赵宰辅和夫人的确自小是将赵清溪当做太子妃和皇后培养的,奈何云迟偏生反骨,弃她不娶。这样的女子,不入皇家,着实一般府邸不敢求,的确是难供起。

她咳嗽一声,忽然对他问,“那梅疏毓呢?你觉得怎样?”

苏子斩一愣,挑眉,“你这时候还想着给梅疏毓牵线?”

花颜笑着说,“就说说嘛,梅疏毓一直喜欢赵清溪,若是满足了他的所求,也未尝不可。”

苏子斩哼了一声,“你别管他,他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求。求不来,是他废物。你给他操的是哪门子的心?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花颜又被噎住,瞪着他,“苏子斩,如今与你说话,怎么偏生不好好说话,非要惹我生气?”

苏子斩默了默,半晌,才道,“我说的是事实,你什么时候自己想明白了自己的事儿,再想别人的事儿,我便不说你了。”

花颜没了话,给自己顺顺气,“那言归正传,你觉得我应不应给安书离去一封信?”

苏子斩点头,“倒也无不可,你可以看看他怎么说。”

“行。”花颜本来的确是没打算给安书离去信,但是今日看到查出来的东西,觉得十分有必要。安阳王府在北地的军中掌权人,有几人的关系,实在是与北地几个世家的人牵扯得太深。

“不过你要掐算好时间,如今给他去信,时间上不见得来得及。”苏子斩提醒。

花颜道,“我知道,我的想法,是先将军中控制起来,只要不起兵乱,人是杀还是绑,没什么区别。待掌控住了,他的回信也该到了,再做定论。”

苏子斩没意见,“那就起程?”

花颜看了一眼天色,云暗带着人查出来这些东西比她预计的早了半日,她道,“这里距离北安城路远,你先起程,我明日再走。”

苏子斩点头,吩咐青魂备车起程。

青魂备车很快,苏子斩也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

花颜在门口送他时,对他笑道,“你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不拿出随身令牌和玉佩,谁也不相信你是武威侯府那个名扬天下分外讲究的子斩公子,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这样几两银子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损你风骨,着实好看。”

苏子斩笑道,“是你告诉我不要暴露身份,思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

花颜点头,“是啊,天下传扬,子斩公子心狠手辣、善于酿酒、喜穿红衣,如今你来北地赈灾查办的消息天下皆知,你的画像怕是遍传北地各大世家,若是还依照以前穿扮,岂不是行走的箭靶子?”

苏子斩失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好了。”

花颜想了想说,“我本来打算将我新收的太祖暗卫给你一半,但发现哥哥派的人不少,对你保护的甚是周全,也就罢了。以前我外出,他可从不曾对我这么好过。”

苏子斩负手含笑,“全仰仗你的关系,若没有你,我也踏足不了花家,得不了这个好处。”

“其实我想说的是,虽有许多人将你护得密不透风,但你还是要万事小心。”花颜笑着摆手,“行了,是我啰嗦了,快走吧!”

“放心,你也小心。”苏子斩上了马车。

花颜站在门口,目送着苏子斩车马远去,久久驻足,直到车马不见踪影,她依旧看着没动。

五皇子看着花颜送苏子斩,以及她与苏子斩相处,虽坦坦荡荡,但他还是不免多想,猜测是不是四嫂的心里还惦记着苏子斩。

程子笑却不比五皇子,有什么他就会说出来,对花颜问,“太子妃,这人都走没影了,你却一直站在门口看,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估计会打翻醋坛子。”

花颜回过身,见五皇子脸色有异,显然是多想了,采青也有点儿不安。她失笑,“你们不明白。”

程子笑难得地翻白眼,“男情女爱,有什么不明白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花颜气笑,挥手一阵掌风,打向程子笑。

程子笑虽会武功,但哪里是花颜的对手,连她的一招也接不下,他虽躲得急,但还是被花颜轻柔的风给掀了一个趔趄。他摇摇晃晃地勉强站稳身子,白着脸玩笑地说,“太子妃,不是吧?在下一句话,你也不至于恼羞成怒,杀我灭口。”

花颜收了手,抬步往里走,“我若是想杀你灭口,你这句话就不会说出来,如今已经死了。”

程子笑咳嗽一声,自然知道刚刚是花颜手下留情,否则十个他也不够死的。功力太高深莫测了,他从没见过她出手,以为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没想到真是出手就吓死人。

但他还是把想问的问了出来,“那你到是说说啊,我们可都是长眼睛的。要知道夫妻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人心念着另一个人,若是出了误会,那可就不好了。早晚要出事儿。”

花颜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子笑,“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在京城时,没看出来你像是这么多话的人。”

程子笑微笑,“那时不熟,如今我也算是太子妃你的人了,自然有必要给你提个醒。你好过,我们跟在你身边的人都好过不是?”

花颜笑了笑,“这句话倒是在理。”话落,收了笑说,“子斩心中藏了事儿,此去武威候府在北地的军中,怕是刀山火海,没那么轻易掌控那五万兵马,他怕我去有危险,所以,才在我们决定后与我换了。”

程子笑闻言收了玩笑之意,“那你看了半晌,可明白了他藏着什么事儿?”

花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本想着让他一世安稳,不再过以前的日子,但却想到没做到,南楚正是用人之际,我明知道他有多厌恶武威侯府,恨不得摆脱再不沾染,但无奈还是将他拉了进来。”

程子笑拱手赔礼,“是在下不对,胡乱猜测太子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花颜淡笑,“我何曾怕谁猜度?”说完对几人摆手,“今日歇一晚,明日一早起程,我们先去距离安阳军最近的安阳镇。”

众人点头。

第五十五章(一更)

当日晚,花颜给云迟写了一封书信,将苏子斩与她的安排简略地说了。

给云迟写完信后,她又琢磨了一番,然后给安书离也写了一封信。

若是安阳王府掌控的兵权早已经暗中被人掌控,不再是安阳王府的兵权的话,那么,她想安书离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就从云迟将前往西南境地以及川河口一带水患治理交给安书离来说,他是相信安书离的,只不过,不相信安阳王府罢了。

安阳王府乃世家大族,根系庞大,里面的人,自然有还有坏,她想知道安书离对如今的安阳王府以及安阳王府掌控下的军中是什么想法。

她的信很简短,直接了当地提了,安书离是聪明人,没必要与他拐弯抹角。

两封信送走后,花颜便躺下歇了。

第二日清早,用过早饭,车马齐备,花颜等人离开了川山,前往安阳镇。

走了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程子笑代替了花容坐在前面给花颜赶车。

离开时,程子笑忽然想起什么,对花颜说,“太子妃可知道,程家最早发迹便是在川山这个地方。”

“嗯?”花颜探出车厢,看向程子笑。

程子笑道,“程家祖籍,是在川山,后来发迹,举家离开了川山,搬去了北安城。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花颜看向川山这个小村落,如今已经十室九空,一片安静,她眯了一下眼睛,忽然笑了,“我还奇怪,黑龙河决堤,按理说,大水如龙腾,方圆十里之地怕是都不能幸免,川山这小村落虽在上游,但距离堤坝实在太近了,总不至于半丝没受牵连,原来竟是程家的祖籍发迹地。”

程子笑道,“程家祖坟,一直未迁徙走。”话落,他伸手一指,“那一片山,看到了吗?就在那里。虽我一个庶子一直没资格跟着回来祭祖,但我却知道,程家祖坟在那里。”

“程家发迹了,自不会轻易迁动祖坟。”花颜目光放远,看到了一片完好的矮山坡,以风水来论的话,那里的确是设阴宅的风水宝地。她看了一会儿,对程子笑说,“可惜了这一块风水宝地,这风水早就破了。”

程子笑回头看向花颜,“太子妃还会看风水?”

花颜点头,“我会的多了。”

程子笑诚然地觉得花颜这话不是吹大自己,跟在她身边数日,见识了她的本事,她的确是会的东西多了。他问,“太子妃从哪里看出风水早就被破了?”

花颜目光扫过这一片地方,道,“黑龙河应该不止一次决堤,在第一次决堤时,风水就被破了。”

程子笑一怔。

花颜对外面喊,“云暗。”

“主子。”云暗应声现身。

“查四百年至今,黑龙河决堤过几次?我想知道。”花颜吩咐。

“是。”云暗退了下去。

程子笑对花颜道,“我出生至今,黑龙河未决堤过,也未曾听谁提过黑龙河决堤之事。”

花颜肯定地说,“黑龙河肯定决堤过。”话落,她看向那一片山林地貌,对程子笑说,“否则,这一片地貌,不该是这个样子。以前,黑龙河未决堤时,这里应该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说完,她伸手一指,“那山头应该有一个山石嘴,百鸟栖息。”

程子笑一愣,“我虽未曾踏足过,据程家老一辈的人说,好像是有个山石嘴。”

“那就是了。”花颜收回视线,“可惜了这一块风水宝地,被程家给造没了。程家怕是不曾想过,不积德行善,有再好的阴宅福地,也镇不住亏空的德行。早晚是要毁了的。”

程子笑敬佩花颜,对她问,“太子妃,想必临安也是风水宝地了。”

花颜顿时笑了,“自然,临安位于江南天断山山脉,进是关山险道,退是一马平川,坐是八方要道,站是九曲河山。是南楚第二个盛京,是金粉玉兰之乡,富贵锦绣之地。”

程子笑唏嘘,“这话是不是夸大了临安?若临安这么好,历朝历代岂不是早就将皇城定居临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