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蘅园的一名婢子已松了口,言是外面一男子给她百两银子让其下的药,可张家早决定要活活折磨死她,否则如何泄愤。

其实张家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齐家所为,苦无确凿证据,传出去又是丢尽张家脸面的家丑。

尤其是张贵妃,担心娘家声誉影响到五皇子,只能请求大哥暂别去齐家闹,待将来五皇子继承大统,一定会替张家报仇。

不论怎样,张家嫡子是彻底毁了,张承安夫妇心下认定若非张贵妃将王芷蓉送到张家,嫡子就不会被迷惑,也不会让齐家钻到空子。

张承安嘴上不敢说,可背地里已对张贵妃滋生出嫌隙。

……

大皇子自请庶民的事情传遍大街小巷,凝光院的匠师也都知晓了。

好在罗院使的管束下,鲜少有人去议论那些无用的流言,面对华琬也如往常一样敬重。

赵允旻已悄悄搬去界北巷,虽让旁人知晓住处无妨,可赵允旻和华琬商量后,决定在事情落定前,还是少些人打扰的好。

这日华琬忙完凝光院事情,辛苍和辛芜亦安排跟着罗院使学习后,准备去看望赵允旻。

还未出凝光院,接到消息言云岚公主过来寻她,要她在凝光院等候。

距离殿下被贬有三日,华琬想起安琚说的云岚生气一事,心里不免担心。

算算时间,云岚公主差不多该到了,华琬至院门接迎。

看到云岚公主华琬愣了愣,云岚憔悴了。

“公主。”华琬走到云岚身边,低低说了声抱歉。

云岚握住华琬,“你何错之有,道劳什子歉,我有话同你说,去你东院厢房。”

进了厢房,云岚将宫婢、内侍皆遣至门外。

“阿琬,大哥现在在哪里。”云岚直接问道。

华琬为难地抬了抬眼,殿下没有答应,她不能告诉宫里的任何人。

云岚没好气地瞪华琬一眼,“你什么都听大哥,真没用,放心,我没想找大哥麻烦,我只是想知道大哥现在过的好不好,有没有缺什么,原先我一直以为是大哥不肯主动帮父皇,不肯主动与父皇化解嫌隙,直到三日前我亲耳听到父皇那样说大哥,我才知道大哥在宫里处境是多么困窘。阿琬,我们虽然贵为皇子公主,可若没有父皇的宠爱,与宫中奴才也无甚差别,何况大哥不但没有父皇宠爱,还被父皇故意轻视。”

华琬听得心里酸酸的,握着云岚的手紧了紧,“公主,明儿我递消息与你,赵郎离开皇宫,亦是有他的打算,公主不必难过。”

云岚不想华琬为难,“好,明日我等阿琬消息。”

云岚见华琬眼角藏着羞涩,忍不住打趣了华琬几句,“赵郎、赵郎,阿琬叫的可真亲热,你和大哥何时订亲?可要我在旁当个媒证。”

“说话不害臊。”华琬轻轻拍了云岚手背一下,殿下言他已非皇子,一定要她改口唤赵郎,初始她别扭张不了嘴,可喊两日就顺口了。

“哼,你还没嫁我大哥呢,就摆起大嫂的架子教训我。”

华琬脸涨得通红,怎么这对兄妹说话皆是没正形的,太讨厌了。

嬉笑打闹了一会,云岚眼睛忽然低垂下来,华琬询问道“公主怎么了?”

云岚眸光微闪:“阿琬,安琚去洛阳,是不是不回来了。”

云岚除了心疼大哥,更后悔打安琚的那一巴掌。

宫里这些事儿压根与安琚无关,是她骄横无礼了。

前日她命人去苍松堂请安琚,没想到穆堂主言安琚已离开京城去洛阳,归期不定。

“公主别担心,安叔还在京城,安琚肯定要回来的。”华琬安慰道。

“我怎么可能担心他,随口问问罢。”云岚嘴硬着,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是她一巴掌打走的安琚,是她害的安掌柜与安琚父子两地。

是以她会常去看望安叔,再令那些贵家夫人、女娘,皆到安叔那置办熏香。

第226章鲤鱼

赵允旻同意云岚到界北巷的宅院看望他。

当华琬带着云岚走进乌头门时,赵允旻正在小院里摆弄花草。

一袭寻常的秋香色袍服,发髻上扎黑色幞头,袍摆一角沾了些许湿泥。

“阿琬,三妹。”赵允旻转过身朝二人微笑,阳光在他周身渡上一层尊贵的金色。

云岚去看赵允旻摆弄的春羽,三两厚茎,叶子仅巴掌大小,显然是刚培的幼株,可本该娇嫩鲜绿的叶子却没精神地耷拉着,叶尖甚至开始枯黄。

华琬颦眉道:“赵郎,前儿穆堂主说春羽喜阴,你怎将它搬到太阳下了。”

赵允旻淡定地说道:“我记着的,本是放在檐下,可瞧它没精神,才搬出来晒太阳。”

华琬心疼没精打采的春羽,“赵郎是不是忘记给它浇水了。”

赵允旻不着痕迹地搬起花盆,“还是阿琬见多识广。”

华琬无奈地摇头,带云岚先到屋里去坐。

临进屋前,云岚还回头看了眼赵允旻,“阿琬,大哥在做什么?”

从宫里出来,殿下一定要自己收拾院子,学文人雅士栽些梅兰竹菊也罢,偏生要折腾些不常见的,可又不知该如何栽养,结果糟蹋了许多好苗。

云岚听华琬埋怨,哈哈大笑,“大哥真是遂心意了。”

为春羽浇好水,赵允旻至一处小泉眼旁洗净手,才回到屋里寻二人。

卸下刻意的伪装,精致漂亮的五官与威严迫人的气势两相辉映。

好在有华琬,赵允旻目光是柔和的,气势不至于让人害怕,但除了华琬,也无人敢窥视他的瑰丽。

宅院里暂时没有仆从,云岚过来,辰风和雨泽也隐去身影。

赵允旻一切都亲力亲为,云岚看到赵允旻为她们烧水煮茶,惊讶的合不拢嘴,更难得的是大哥煮茶动作如行云流水,真是令人佩服。

接过赵允旻递来的茶汤,云岚将赵允旻临走时送她的木雕鲤鱼拿出来,“大哥,那日我急坏了,待你走后我才发现你送了我只木雕,鲤鱼可有深意,总不能只是个念想。”

华琬目光落在木雕鲤鱼上,掩嘴笑道:“若公主昨日拿出木雕鲤鱼与我相看,我就直接带公主过来了。”

云岚疑惑道:“鲤鱼寻常,还不如大哥原先送我的木牛流马精致,也有玄机?”

赵允旻盘膝坐下,收起仙人驾鹤纹茶罗,“三妹,不用担心我,寻到合适机会,我会回去的。”

云岚盯着木雕,眼睛一亮,鲤鱼鲤鱼,逆流而上,得过者便化为龙。

云岚登时欢喜,可想起日渐憔悴的父皇,心里又一阵酸涩,“大哥,你该早些与我说的,尽打些哑谜,急坏我了。”

赵允旻摇摇头,“三妹得空可以常来探望阿琬与我,但是别让张贵妃和齐淑妃知道。”

“大哥放心,我不会胡乱说话,现在她二人已经斗得连脸皮都不要了,昨儿内侍省询问她们中秋宫宴的安排,结果为点小事就起了争执,还往父皇那闹,父皇为了朝堂上已经够心烦,后来父皇令内侍省直接寻叶贤妃,还言往后后宫大小事务,皆由叶贤妃打理。”

张齐两家早已是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贵妃和齐淑妃连粉饰太平都做不到了。

赵允旻替二人斟满茶汤,不忘端出一碟梅子,“梅子是阿琬的舅娘晒的,放在茶汤里酸酸甜甜别有一番滋味,三妹也试试。”

若不是云岚想明白木雕鲤鱼的含义,她真以为大哥是彻底出宫避世的,每日沐晨曦而起,煮一壶清茶,随心摆花弄草,还有华琬这美娇娘相伴左右,日子真是再惬意不过。

云岚忍不住问道:“大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甚时候再回宫里。”

“不急,静观其变。”

不论云岚如何探问,赵允旻永远一个等字,哪怕云岚提到父皇心结难解,赵允旻仍旧挂着不以为然的笑意。

原来云岚以为大哥不思进取,每日干着急还好过些,现在探得一角,反而百爪挠心。

华琬挑了颗梅子放进云岚茶汤,“公主得空多陪陪皇上,或者至凝光院寻我,朝中芜杂事眼花缭乱,不管也罢。”

……

其实就在三人闲聊时,洛阳知府丁良史已经派快马送急信入京。

这大半年里齐家损兵折将,二皇子被软禁在王府中。

齐家从初始猝不及防,到后来蛰伏蓄势反扑。

若说张奎变为痴傻儿只是暴风骤雨前的凉风动不了张家的根本,那么丁良史查到东西,绝对能让张家折损泰半。

新宋国沿袭前朝“官山海”之刑律,严禁民间私采矿山,尤其是金、银、铜、盐铁矿。

是以张家发现金矿,却秘藏不报的奏折进朝堂时,众臣一片哗然。

张承安面如死灰,金矿藏得极隐秘,最初知道金矿的一批人皆被他暗暗处置。

京中除了父亲、张贵妃和两位亲信,就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张家拥有一座金矿。

没有金矿张家已富贵滔天,故自五年前发现金矿起,张家就没有动过开采金矿的念头。

老父亲有犹豫是否要将金矿上交朝廷,可他与张贵妃商量后,决定秘而不宣。

将来若张贵妃所出的五皇子当皇上,张家成为外戚,他们不介意金矿充国库,若是叫二皇子争了去,金矿则可保张家万年富贵。

睿宗帝听到朝臣藏私矿的心情,与知晓朝臣贪赃枉法的不一样。

他憎恶贪官污吏,但对张家他是心寒,甚至隐有恐惧。

一座金矿可能富过国库,张家难道想谋反?

“张承安,你有何话要说。”奏折上有金矿的详细位置,齐家还抓到一名身上带张家木牌的守矿之人,睿宗帝看向张承安的目光渐渐危险起来。

张承安彻底懵了,他本就不擅长为官之道,这会是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

藏私矿者,罪死不赦。

张承安跪在地上,脑中嗡嗡作响,冷汗从额头淌到眼里,痛得他睁不开眼睛。

皇上没有耐心,像张承安这种无用的人,还真不用担心他谋反,但是藏私矿一罪,绝不能宽恕。

就在皇上要下旨押张承安入大牢时,杜监察站了出来,“皇上,臣斗胆,但奏折中所言之事,怕是有误会……”

第227章开脱

杜监察是唯一一位借张家之力未能升迁的朝官。

不过御史台的官员就是如此,言官为朝廷喉舌,被朝臣提防,为皇上不喜。

可皇上不喜归不喜,却愿意相信言官说的话。

张承安和张贵妃没有眼力见,有了好办事的吏部侍郎姚沅,就想放弃杜监察。

现在张家出事,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想放弃的人,张承安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百味杂陈。

“皇上,前些时日臣子们用廊下食,张大人曾与微臣说话,言皇上生辰将至,他除了准备一份稀罕物,还有一处发现要禀报皇上,张大人言此发现搬不动却富贵无匹,皇上知道后会大喜并重重赏他,那时微臣正在查办案子,以为张大人是故意吹嘘,遂不予理会只一笑了之。”

杜监察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承安,“张大人,当初你的发现,可是金矿?”

张承安怔怔地看着杜监察,猛然反应过来,赶忙说道:“是是,皇上,微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藏金矿,金矿是微臣发现不假,微臣也确实未立即禀报皇上,但,但这是因为微臣想在皇上生辰时给皇上一个惊喜,求皇上明察,求皇上明察!”

张承安如捣笋一样地爬伏在地上连连叩头。

“杜监察身为言官,竟然徇私枉法,青天白日里胡言乱语为奸佞开脱。”齐侍郎一甩官袖,跨出两步说道。

“微臣不敢。”杜监察躬身道。

“杜爱卿,张承安曾与你提及朕的生辰,此话还有谁听见。”睿宗帝靠在龙椅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回皇上话,那时张大人说的小心,恐怕……是没有了。”杜大人为难地回答。

朝堂上传来稀稀落落的嗤笑声。

张承安如坠冰窖,皇上不信,这次张家真完了。

杜监察想到什么又询问张承安,“张大人,贵妃娘娘可知此事?”

张承安如梦惊醒,“皇上,皇上,贵妃娘娘是微臣胞妹,贵妃娘娘知道,她亦赞同给皇上惊喜的,微臣一时忘了。”

听到张贵妃,睿宗帝额头隐隐冒出青筋,近段日子他对五皇子很用心。

彻底放弃赵允旻、赵允佶,三皇子智如小儿不堪大用,后宫里唯有尚且年幼的赵允环。

可经由今日事,宸阳殿也不如他意了,只是别无选择。

“连喜,你带人去宸阳殿。”睿宗帝深深呼吸,压抑着胸口的怒气。

“是,皇上。”

连喜和几名内侍匆匆赶往宸阳殿,睿宗帝撑着额头,屈肘靠在九龙椅上阖眼休息。

除了他的长子赵允旻,其余任何人犯事,皆会有朝臣求情。

张承安大腹便便的,跪上小半时辰膝盖都硬了,在那儿摇摇晃晃。

齐侍郎瞪着杜监察,眼神是恨不能将杜监察生吞活剥,若不是杜监察多事,张家的罪已经定下,张承安必死无疑。

杜监察早已站回去,垂首不再多言。

大皇子言张贵妃于皇宫各处都有眼线,现在朝上情形,张贵妃一定已有耳闻。

杜监察眼中透出喜意,他知大皇子是天纵之才,却未想到华娘子亦聪慧过人暗藏谋略。

最初大皇子只要他在最后一刻捞张承安一把。

是华娘子昨日出的主意,言引张承安指出张贵妃,拖张贵妃下水。

如此可以更容易地让皇上放过张家,令张家罪不致死……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杜监察曾有担心华琬是红颜祸水,担心大皇子被迷了心窍。

后从穆堂主处知晓华琬是甄家谋士华玄征后人,再亲自接触,立即改了印象。

华琬聪明解意,能帮衬大皇子,杜监察他们敬重这对璧人。

……

连公公探了话回来。

张贵妃恳求连公公为她带话,言是张家自作主张犯了错,请皇上看在张家一时糊涂,可平日里忠心耿耿,一心盼着皇上好的份上,原谅他们。

睿宗帝缓缓呼出心口浊气,“如此说来,是洛阳知府丁良史误会张家了。”

“是是,皇上,微臣对皇上一片赤胆忠心,绝不敢私藏金矿的。”张承安急忙说道。

齐侍郎岂会善罢甘休,“皇上,张家人上下一气,若他们真有私藏金矿的异心,居心叵测,任由张家人在朝中为官,后宫为妃,微臣思及便不寒而栗啊。”

齐家在朝中的党羽开始跟随齐侍郎说话,姚沅等人亦为张承安出头。

大殿内登时争执不休。

吵得睿宗帝头疼欲裂,一个个结党营私,都还有没有将他这皇上放在眼里了?

“够了,统统闭嘴!”睿宗帝怒喝道。

争执声戛然而止,除了仍旧跪在地上张承安,其余面红耳赤的大臣各自回位。

一直闭口不言,老神在在的寇清禹睁开眼睛。

睿宗帝不是一位厉害的皇帝,甚至可以说是无能,目光短浅,感情用事,缺乏魄力。

皇帝不需要计谋,但需要能识破他人计谋的慧眼。

寇清禹目光淡淡地扫过九龙金椅,今日谁对谁错,无非是看皇上心里偏袒谁,宫里只剩下五皇子了,才五岁而已,而睿宗帝白目发青,还能撑几年呢。

“新宋矿藏皆为国有,张家发现金矿,密而不报,妄想在朕生辰之日讨喜,此举实是愚蠢,张承安官降两品,罚一年俸禄,后宫张氏知情不报,由贵妃贬为良妃。”睿宗帝淡漠地看着张承安,“下朝后你向工部尚书郑大人交代金矿之事。”

仅是由门下省五品给事中降为七品录事和罚俸而已。

张承安浑身瘫软,官服已叫汗水浸透,至于他妹妹由贵妃降为良妃,他不在意。

下朝后杜监察由辰风安排着去了界北巷。

华琬在院子里帮赵允旻收拾花草,殿下唯一办不好的事情大约就是栽花和料理庭院。

前儿春羽险些被殿下渴死,昨儿庆国公府送的几盆墨兰,又被殿下剪去新抽的嫩芽。

华琬真是哭笑不得。

看到杜监察进来,华琬忙蹲身见礼。

杜监察笑道:“华娘子与殿下一样,料事如神。”

华琬正要谦虚,赵允旻一本正经地颌首,“我家娘子是女中诸葛。”

“赵郎莫要胡说。”华琬颦眉责备赵允旻。

杜监察哈哈大笑,殿下和华小娘年少风华,他也怀念年轻时与甄郎把酒对月的时光。

杜监察将朝中发生的事情与赵允旻、华琬详尽地说了。

华琬羞赧地说道:“其实我只想帮叶贤妃。”

张贵妃降为良妃,与叶贤妃是同一位份,如此在明面上不能为难叶贤妃,叶贤妃主持后宫会容易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