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好像还不解气,扬臂一挥,将那杯杯盏扫飞,砸落在地。

“嘭”的一声碎响,杯盏四分五裂,瓷片茶水茶叶溅了一地。

单德子吓得连忙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出。

伺候这个男人多年,他自是知道他为何生气?

为了三王爷卞惊寒。

今夜三王爷的举措实在太过忤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丝毫不给他这个一国之君面子。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男人为何当时不发作,回宫后也未发作,现在才发作出来?

以他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向来杀伐决断、手段雷霆万钧,对待自己的几个儿子也从未心慈手软过,说实在的,他当时还替三王爷卞惊寒捏一把汗呢,以为纵然不死,也必遭重罚,谁知,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圣意果然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够揣测的。

**

翌日一早,就有官府的人来三王府找秦心柔和秦义姐弟二人,说是打劫午国送亲队伍的劫匪已经招供,真正的元凶张山已缉拿归案。

秦心柔和秦义昨夜之后并未回三王府,官府的人就将这个消息告诉管家管深,让其代为转告。

管深自是第一时间就去跟卞惊寒禀报这件事。

厢房里,卞惊寒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摞小衣服,他一件一件拿起来看,细细看,被烫得脱皮焦黑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衣料的纹路。

“卞惊寒,我今日画了几张婴儿的衣服图样,你几时拿去让成衣作坊的师傅做出来,虽然我不会女红,不能亲手给小家伙做衣服,但是,我还是想他能穿着我亲自设计的小衣服,记住,一定要让他们用最柔软的料子。”

眉心一蹙,他沉声唤道:“管深!”

管深正好快走到门口,突然听到男人叫他,特别意外,因为自昨夜之后,这个男人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心中一喜,连忙应道:“奴才在!”

疾步进了屋。

男人朝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本王已经跟他们很明确地交代过,一定要用最好最柔软的料子,这料子这么硬,怎么穿?”

语气很不悦,脸色也很不善,话落,还“啪”的一声将其拍在桌面上。

管深怔了怔,看向男人拍在桌上,比男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一件小衣服,再次愣了又愣。

这些是前日成衣作坊的管事送过来的,当时,他还在想呢,按照这个男人的计划,大婚不是最终会婚不成吗?怎么就做这些婴儿的小衣服?

经过昨夜之事,他才明白过来,这些小衣服是为聂弦音那丫头腹中的孩子准备的。

可是,他们不是都没了吗?

衣料是硬是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已经没人穿了。

心中一痛,为那丫头,更为这个男人。

“王爷…”

“让他们重做!”

管深看着他,本还想说些劝慰之话,可嘴唇动了半天,却找不到该说什么,只得颔首领命:“是!”

想起张山的事,便将官府的话复述了一遍。

男人并无多大反应。

也是,张山的事本就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秦心柔还活着,更意料之外的,是聂弦音竟然死了。

**

半上午的时候,张山的妻子突然登门造访,求见卞惊寒。

管深以为卞惊寒肯定不会见,出乎意料的,卞惊寒让他将人带进来。

见到卞惊寒,张山妻子开门见山表明来意,说她有个关于聂弦音的大秘密,特来告诉他,作为交换,希望他能说服新娶的王妃,放张山一马。

卞惊寒听完就嗤了,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死人的秘密本王不感兴趣,也没人会感兴趣。

另一句:本王没有王妃。

张山妻子走后,卞惊寒一脸寒意,管深听到他说:“此女想去陪张山,本王成全她。”

末了,又听到他吩咐:“将那道空白圣旨拿过来。”

管深领命取了。

卞惊寒接过,在桌上展开。

泼墨挥毫,在明黄布帛上疾书,落下一句,然后将卷轴一卷,递给他:“送进宫。”

管深起先以为他是想请旨处死张山妻子,后又想,那样做,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别人此次张山事件就是被他设计吗?

好在不是。

他看到他写的是:【午国必须交出杀聂弦音的真凶,儿臣要亲手处置。】

要亲手手刃真凶,替聂弦音报仇,这个他明白,也早已料到这个男人会这样做。

因为,聂弦音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跟随他多年,昨夜那样的他,他从未见过。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那种挫败,那种颓废、那种悲恸和绝望,就像是一下子被人击垮了,又像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所有生机,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这个男人会寻死,或者谋反。

真的,那一刻他的这种感觉很强烈很强烈。

所以,他很清楚,就算大楚皇帝这边不要求午国这样做,这个男人也一定会自己杀去午国亲手处理这件事。

他不明白的是,这跟“成全”张山妻子的关系在哪里。

忍不住就问了。

还以为男人不会说。

没想到他开了口:“午国皇室的暗卫杀了聂弦音,午国得给大楚一个交代,而秦心柔一伙被劫,虽然发生在边国,但是,是张山所为,张山是大楚人,大楚也得给午国一个交代。”

管深反应了一下他的话,似是懂了。

双方都有理亏之事,这个男人是怕双方会各退一步。

他用这道皇帝亲口承诺的圣旨,就是要跟皇帝表明自己的决心,不让皇帝动给午国让步之念。

而不让步,就必须有所姿态,比如,大楚严惩张山。

如何严惩?

比如,满门抄斩?

大楚一严惩,午国总不能敷衍?

2 第597章 少了一人(2更)

午国,龙腾宫

皇帝坐在龙案前,眉眼低垂,手执朱砂笔,不时在奏折上落下一笔,不时洋洋洒洒写下几句。

大监胡公公自门口快步而入,一脸慌乱急切。

“皇上…”

皇帝自奏折中抬起眼皮,瞥向胡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皇上,出事了,我们的人飞鸽传书来说,暗卫杀错人了,杀的并非厉竹…”

皇帝的手一顿,手中朱砂笔的笔尖落于奏折的白色宣纸上,一点红墨染上,迅速浸开,一团殷红如血刺目。

“死的是谁?”

“死的是大楚三王爷的一个通房丫头,关键是,此丫头深得三王爷宠爱,为此事,三王爷倍受打击,伤心欲绝,而我们派过去的暗卫又被大楚识破了身份,大楚皇帝已派人将暗卫的尸体在送往午国…”

皇帝的脸色瞬间就黑沉了下去。

猛地将手中的朱砂笔朝奏折上重重一扔,怒道:“一群没用的奴才,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笔尖上的红墨溅得桌子上四处都是,皇帝胸口起伏。

胡公公吓得不轻。

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开口:“大楚既然做出将暗卫尸体送往午国之举,想必就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肯定要给大楚一个交代…”

皇帝没做声,薄唇抿得死紧。

他自然知道要给对方一个交代,而且,还不能是敷衍的交代。

可他总不能承认是自己派凶杀人。

真是一群窝囊废!

早知道就应该找江湖杀手处理这件事,而不应该派皇室暗卫。

谁知道一群大内高手,也能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给搞砸。

为今之计…

只能是找个替罪羔羊了。

“七公主那边什么情况?”

“听说没有大婚成,大楚三王爷怀疑此次之事是七公主所为,七公主跟八王爷目前好像也没住三王府,而是住在外面客栈里。”

皇帝点点头,缓缓眯起眸子,若有所思。

**

天高云淡、秋阳如橙。

弦音和几个女子一起,在领事嬷嬷的带领下,背着包裹缓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是的,她最终还是决定代替江语倩进宫了。

虽然她顾虑重重,但是,如江语倩所言,她孑然一身,江语倩一家老小那么多人呢,既然江语倩都敢提出这样做,她还怕什么?

嬷嬷一边走,一边说。

“虽然你们四人都是大家闺秀,进宫也不是做宫女的,而是要做女官,但是,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既然进了宫,就要遵守宫里的规矩,特别是你们日后要做的,主要是妃嫔起居注史官,所以,对宫里的规矩更应该了解透彻。”

妃嫔起居注史官?

弦音有些意外,这一点江语倩可没告诉她。

以她对历史的了解,史官的确分两种,一种,起居注史官,一种史馆史官。

前者记录为主,后者编纂为主。

但是,起居注史官貌似是随侍皇帝左右,记录皇帝的言行与政务得失的。

这记录妃嫔的,她还真真是第一次听说。

难怪说是推行新政,还真是新政呢。

也难怪要招收女的。

当然,对她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

大楚第一妃,她的目标可不就是这些妃嫔。

嬷嬷还在说:“一会儿给你们安排了住宿之后,会有专门的人过来教你们,学完规矩,才会有人带你们学有关史官方面的东西。”

**

三王府

看着家丁们将那些好不容易挂上去的红灯笼、红布幔、彩架、花团一一拆下来,管深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垂眸看了看手里拿的纸张,他也是犹豫得很,不知道要不要拿去给他家王爷过目?

原则上,这么一大笔开支,是必须那个男人签字,可是,他又怕去刺激他。

拿着在王府里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决定过去云随院给他看看,毕竟死者为大,身后事还是得处理妥当,就怕自己哪里处理不周。

他来到厢房的时候,就看到让他甚是意外的一幕。

男人席地坐在蒲团上,对,不是坐在凳上椅上,而是坐在地上的蒲团上。

在他的腿边,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蹭来蹭去。

是那只叫“姐姐”的猴子。

而男人正在喂那只猴子,还是用自己的手在喂。

不知道是什么吃食,拿在掌心里,任那只猴子拿爪子去抓着,或者直接用嘴去接去舔着。

管深真的有些傻眼。

平素那般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

他知道,寻常时候这个男人虽然对这只猴子没什么敌意,却也绝对不会是喜欢之列,更加不会去碰去喂这些东西。

而且,还似乎喂得特别专注,低垂着眉眼,虽面无表情,可视线一直落在那只猴子的身上,以致于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都没有察觉。

抿了抿唇,他拾步走了进去。

“王爷。”

男人闻声,抬眼看向他。

对上他的视线,他被男人眼中的赤红吓住。

他脚步一滞,男人似是也意识过来,略略将眼撇过去,继续看向在自己脚边蹭蹭挠挠的猴子。

“有事吗?”苍哑出声,他没有再抬眼看他。

管深便又犹豫了。

指尖攥紧手里的纸张,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

“按照王爷吩咐,奴才拟了一份此次去世的几人的抚恤银两开支单,请王爷确认一下,金额如此分配可不可以?”

说着,管深硬着头皮将手里的那张纸双手递到男人面前。

还以为男人不会接,会跟他说,让他看着办。

谁知道,男人将掌心最后一点吃食耐心地喂给那只猴子之后,拍拍手,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接过那张纸。

垂目看去。

纸张上,有姓名,有家庭住址,还有初步拟定的抚恤银两的金额。

“所有人都在上面吗?”男人忽然问。

管深怔了怔。

点头:“是,都跟遗身一一对应过的,都在上面了,除了…”

“少了一人。”男人抬眼看向他。

因为离得近,又四目相对,这一次管深看清楚了,男人眼里的赤红并非血丝,因为此刻已褪了许多,说明,方才只是红了眼。

2 第598章 绵绵也出现了(3末)

管深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

“嗯,是少了一人,聂弦音,奴才没写上去。”

他其实不想说那丫头的名字,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提那丫头,所以他说“除了”,然后就没有将话说完,他以为这个男人懂,谁知竟没懂。

这张纸上的人都是有家的,抚恤银两可以送至各家。

他想着,那丫头无父无母无家,不用发放抚恤银两,便没有写在上面,免得这个男人看到伤心。

没想到这个男人那般执意。

说了那丫头的名字,他就紧张地看着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