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走了喔!”罗扇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灰,“爷您慢慢泄。”

“臭丫头!”表少爷急慌慌地返身跑回来,伸手就要抓罗扇,“跟爷一起进去!”

罗扇一记凌波虚步避了开去,撒腿就往门外跑,表少爷又憋又急,捂着肚子夹着腿拼死追过来,正要一把抱住,却见罗扇突然一转身,伸手就薅住了他的衣襟,笑靥如花地道:“爷看样子不急,那小婢就再陪爷说说话好了。”

表少爷这才恍然上了当,连忙挣扎,却被罗扇小手死死拽着,肚子里已是咕噜噜一阵天翻地覆,当下又是恨又是爱又是急又是笑地咬牙:“你个臭丫头…我这辈子算是…栽你手里了!快,快放开,真憋不住了…扇儿…求你了…饶了我罢…好扇儿…罗姑娘…罗婶婶…罗祖宗!真不行了不行了!”

罗扇一松手,表少爷立刻转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侧室,就听得里面嘁里咣啷一阵响,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声,也不知是撞翻了什么

,直笑得罗扇泪花飞溅。

好半晌表少爷才臭着一张脸揉着肚子从侧室出来,瞪了那厢犹自擦眼抹泪儿地罗扇一眼:“这回解气了罢?险险害我丢大丑!痛快了就不许再生我气了,你那小脸儿再拉着就成小老太婆了!乖,过来,给爷笑一个。”

罗扇只作未闻,转身就要推门出去,听得表少爷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扇儿。”扭过头去看他,见他眉眼深深地凝眸望着她,半晌才又沉声道了一句:“幸好你还活着。”

罗扇一怔,转而灿然笑起,表少爷被这笑融得一颗心化成了水,再也掩不住满眼的情深意重,柔声道:“扇儿,这一次险险地生死诀别使我想通了,只要你能好好儿活着,我宁可远远地看着你,若不能让你开心,我就算拥有了你又有何用?我愿穷尽一切让你一生无忧,然而若你认为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我…我甘愿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79、大王驾到 ...

“这么说,爷肯放过小婢了?”罗扇忽闪着大眼睛满怀希翼。

“没听明白么?”表少爷一瞪眼,“爷可不认为这世上还有人能比我对你还好!管他是白老二还是谁,若不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我是绝不轻言放弃的!”

你妹。罗扇一摔脸出门去了。

表少爷闹肚子,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因而中午的时候,罗扇等那请来的大厨做好饭回家去之后就进了伙房,把架子底下的瓷坛子抱出来,里面是昨儿个收集的雪水和梅花瓣,用檀香末浸泡了一宿,把汁子滤到碗里,而后用来和面做成馄饨皮子,取五分大小的梅花形小凿凿成梅花形状,入锅煮熟,盛到碗中倒入鸡汁清汤,这道“梅花汤饼”既有鸡汤的鲜美又有梅花的清香,白香玉滑,清爽可口,正适合肠胃不佳的病人食用。

另还将山栗和冷藏于冰库中的橄榄各数枚切成薄片,拌在一起加少许盐,吃起来亦有梅花的味道,唤作“梅花脯”,一共做了两碟,一碟给白二少爷送了去,一碟就端到表少爷房里让他就着梅花汤饼吃。

晚饭也吃得简单,罗扇煮了几个上好的大芋头,熟后切片,再把榧子、杏仁、核桃仁研碎,和上酱,外面再裹一层面糊,入锅煎一下,外面金黄酥脆,里面玉白松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表少爷一连吃了十几片,还要再吃时被罗扇强行禁止了——芋头吃多了不消化,这厮跑完肚子就想闹便秘不成?!

夜间起来喝药的时候罗扇便问表少爷要不要吃宵夜,他便摇头,说外面太冷,恐冻坏了罗扇的小嫩手,只让她去耳室好好儿睡,一宿倒也无事。

次日一早方少爷方琮就到了庄子上,先去探望了白二少爷,听说表少爷也在卧床,便忙不迭地又奔了东厢,表少爷尚未睡醒,方琮便坐到床边去看着他,罗大灯泡颇有自觉性地悄悄儿往外走,小腿儿一抬还没跨出去,便听方琮那厢淡淡道了一句:“你倒是命大,摔下高崖还能生还,同你们二少爷在谷底单独待了那么久…我是不是该恭喜你要荣升姨娘了?”

我去——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想啊!?单独相处了几个月就非得发生点儿少儿不宜的事才行啊?!老娘枉背了这么大一黑锅根本就没占着白老二的便宜好吧!?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谷下把白老二给霸女硬上弓了也算实至名归了尼玛!罗扇登时后悔不迭。

“爷说笑了。”罗扇行个礼后继续往外走,却听方琮又道:“也不知你这么一个小毛丫头有什么好,能换得天阶如此对你…你可知他当初寻你寻得接连七个日夜未曾合过一下眼皮?那时倒是从河里打捞出一具女子沉尸,还未上岸便让他知道了,若不是被人拦着他早就带着伤跳下满是寒冰的河里去扑尸了…”

罗扇没有应声,但也不好在客人说话时还往门外走,于礼不合,只好停下脚立在门边上,方琮也不看她,只管盯着表少爷的睡颜,忽儿伸手轻轻抚了上去,那厢觑着眼偷窥中的罗扇见状刷地汗毛齐竖,“基情满满”四个金光闪烁的大字欢乐热烈地簇拥在床上那对男男周围,一时间暧昧浮动场面诱人。

表少爷似有所感,“哼”地一声醒了,方琮早便飞快地收了手,只笑着看他:“天阶可好些了?怎么就病了?真真不爱惜自己。”

表少爷揉了揉迷离睡眼,这才回全了魂儿,一翻身换了个姿势,仍旧闭了眼,冷冷道:“以后未经我许可莫要随意入我房间,我还要再睡会儿,你请出去。”

方琮也不着恼,起身笑道:“那好,我在外间堂屋等你。”说着果然出门去了,表少爷睁眼看了看,瞅见罗扇在那厢表情暧昧地瞟着他,不由好气又好笑地冲她一招手:“坏笑什么臭丫头!过来,给爷穿衣。”

罗扇从衣柜里取了件宝蓝色的袍子过去给表少爷穿上,而后绕到他身前系腰间的绶带,表少爷垂着头笑眯眯地看着罗扇的小白手灵巧地在带子间穿梭,心中不由痒痒,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罗扇毫不犹豫地便是一提膝,表少爷早有所料,就势向后一蹶屁股躲过这一击,上身正好向前探,一嘴吻在了罗扇的额头上:“好香,今儿不刷牙不喝水了!”

罗扇扬手又是一巴掌过去,表少爷这回不闪不躲,硬往上凑了脸捱了这一掌,笑嘻嘻地道:“今儿也不洗脸了!来来,另一边再来一掌!”

罗扇冷眼看着他:“瞅爷这精神十足的样子已是大好了,那小婢今儿就回去正房伺候了,爷再有吩咐便叫青荇和小蝉罢。”

表少爷闻言立刻垮下脸来:“你就这么急着走?多陪我两日不成么?…早知如此再病得更重些才好!”然而歪头想了想转势又道,“也好,你在我这里我就总难控制自己不去时时刻刻注意你,毕竟这屋子里不只你我,人多嘴杂对你不利,你回去罢,天儿冷,记得给自己添衣加被,若那几个丫头欺负你,你直管来告诉我,咱不能受这种委屈!听得了?”

罗扇应了一声,收拾妥当,径直回了正房。白二少爷正坐在堂屋里看信,见罗扇进门只抬了抬眼睛,复又盯回信上,口中则道:“表少爷身体如何了?”

“回爷的话,表少爷看着没什么大碍了。”罗扇恭声回道。

白二少爷未再说话,将信看完后折了两折,吩咐旁边立着伺候的青荷和银盅:“把我的衣物行李转移到西次间去,东次间腾出来好生打扫,再去找陈管事要些厚窗纸,把窗扇和门扇都再糊上一层,尽量不要透光,再叫些人手来把房中家具搬到西厢去,只留床和一桌一椅即可,所有尖锐硬物都清理走,务必仔细检查,不得有疏漏。”

青荷同银盅连忙应着去了,罗扇在旁听得心中一跳:怎么这样的安排看起来有些熟悉…莫不是、莫不是——

“大哥要来了。”白二少爷低头抿了口茶,也不看罗扇,只淡淡地道。

果然…“大少爷他不是一向连房门都不敢出的么?为何会突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罗扇禁不住问。

白二少爷抬起脸来看她:“信上说,家里不知是谁对他说起了我掉下悬崖之事,后又知道了我在这里休养,他听了便非要闹着来看望,至于他为何突然敢于出房门了…只等他来了再问了。”

罗扇藏在袖中的拳头轻轻攥了攥,转头去帮青荷和银盅收拾房间去了。

白大少爷比预计的早到了半日,抵达庄子上的时候正是大半夜,彼时众人正在睡梦中,就听得院门外一声高且尖锐的声音长喝着道:“大——王——驾——到——”

一嗓子惊醒了满院子的人:好嘛,牛魔王亲自来巡山了不成?!看门的小厮赶紧将门打开,夜色下七八辆豪华马车停在那里,随行的约五十多个壮丁,穿着短打、骑着大马,挎着大刀、一个顶俩,为首的一个背后插着面红锦旗,上绣“威远镖局”四个大金字。

原来白老爷拗不过大少爷非要来蔻城的念头,又放心不下这个疯儿子出这么远的门,只好委托了藿城当地的镖局一路将他护送了过来,旅途中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罢…每经过一处庄子大少爷就逼着领路的人高喊一声“大王驾到”,头几回还真是尴尬,喊了十几次之后也就渐渐习惯了。

白二少爷带领满院子的人迎到了门外,见马车门开处先钻出两个壮汉来,壮汉肩上还扛着东西,走出两步之后众人这才看清,竟是从车厢里抬出了一顶小轿子,轿窗轿门都挂着极厚的棉布帘子,想是白大少爷怕见光,这一路都是在马车厢里还坐着轿子这么过来的。

一共四个壮汉扛着轿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从马车上下来,大少爷的丫头绿蕉绿桐绿柳绿竹下了另一辆马车,立刻跑过来簇拥住轿子。后面跟着绿院的四个嬷嬷、八名小厮、十几个负责扛行李的家丁,双方相互见了礼,乌拉拉一大群人便进了院门。

庄子上的负责人陈管事忙着安排各个下人以及镖师们的住处,那四名看上去颇为强悍的嬷嬷接过壮汉肩上的轿子一路抬进了正房。

“大哥旅途劳顿,今夜请先行歇下,明日沐昙再为大哥接风洗尘,可好?”白二少爷立在轿门外向里头的白大少爷道。

轿子里头的大少爷良久没有吱声,轿外众人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上前打开轿帘儿一看究竟,只好就这么干立着。约摸过了盏茶的功夫,表少爷轻轻用肘碰了碰旁边的白二少爷,低声道:“莫不是在里头睡着了?”

白二少爷思忖了一下,走近轿门旁,轻声向里道:“大哥,房间已为你准备妥了,回房睡罢。”见里面还是没有声响,白二少爷便打了个手势,示意抬轿的嬷嬷将轿子抬进东次间去,轿底儿才一离地面,就听得轿内“嘭嘭嘭”地传来三声响,似是敲轿壁的声音,嬷嬷们一下子不敢动了,只好扛着轿子等主子们的示下。

“大哥?”白二少爷试探地问了一句,回应他的还是三声响。

“许是在同我们打哑谜?”表少爷猜测道。

立在众人身后的罗扇抿了抿唇:敲一声是“是”,敲两声是“否”,敲三声是…“我害怕”。以前白大少爷有时耍起脾气来死活不肯说话,罗扇就同他约定了这样的暗号来表达意思。

还未等众人这厢猜出白大少爷的哑谜来,一起陪出来迎接的方琮突然手快地一把去撩起了轿帘,口中笑道:“白大公子真是爱玩儿,快出来罢…”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这愣头青在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大少爷怕光的么?!

方琮其实是真不知道——他只由坊间传闻中听说过白府的大少爷患了失心疯,这种事儿他总不能到处打听,更不能上赶着问白家人或是表少爷吧?所以他只知道白大少爷脑子不正常,又哪里能想到他会怕光呢!

被他这么一掀轿帘,众人下意识地齐齐向着轿内看过去,却见白大少爷瑟缩在轿椅上,一张脸苍白如鬼,满眼的血丝状若盈血,瞳孔因过度的惊惧而放大凸出,嘴唇青白干裂且不住哆嗦着,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整个人就像是才刚经历了人间至怖至骇的情景一般,已是吓得不成样子。

偷眼看过去的罗扇不由心中一揪:这分明是一路都在这种状态下过来的,时时刻刻都处于极端恐惧中,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看他这样子只怕是…几天来都不曾合过眼吧…

白大少爷的轿帘被方琮突然掀开,先是怔了一怔,紧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拼命地捂住头想要躲避照进轿中的灯光,方琮被这声惨叫吓得呆住了,表少爷抢上前去一把将轿帘从他手中抢过来重新落下,阴沉着脸看了方琮一眼,方琮反应过来,连忙赔罪:“天阶,我实不知情,本想让他放轻松些,却不成想竟冲撞了他…”

表少爷一摆手止住方琮的话,却不理他,只管看向白二少爷:“怎么着?先抬进屋去罢,人少了或许他会感觉好些。”

白二少爷自始至终都凝眉望着轿子,闻言点了点头,向绿蕉几个道:“好生伺候大少爷,若有事即刻到西次间去回我。”

绿蕉几个连忙应了,抬轿子的嬷嬷们便往东次间去,罗扇同众人一起将路让开,听着那轿中复又响起的急促又微弱的敲轿壁的声音,心中有些泛酸:白大少爷每每从噩梦中惊醒,吓得不敢言语的时候,就是这么敲着床栏哀求罗扇陪着他的。他知道她在这里,他听说了她同白二少爷一起坠崖的事,就这么不顾恐惧地来找她了,他在呼唤她,即使方才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他还是在念着她。

也许在他的意识里,身边的一切有如地狱般可怖,可哪怕是身处地狱,周遭众鬼密布,他也要在茫茫黄泉中找到罗扇,永远不再同她分开,永远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80、防人之心 ...

将白大少爷送入东次间后,屋中一干人便各自散了,表少爷却跟着白二少爷去了西次间,将门一关,两个人在桌旁坐下,青荷罗扇和银盅她们见这情形知道这两位爷有私密话要说,便都退进了旁边的耳室,因是半夜爬起来的,银盅还困着,直接便躺上床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又睡了过去,青荷也打了个呵欠,和罗扇道:“今儿你既值夜便留意着些罢,我们先睡了。”罗扇应了,坐到椅子上侧耳听着次间里的动静,免得里头唤人吩咐的时候听不见。

次间里表少爷正压低声音说话:“他这病看着愈发重了,吓成了那副样子还偏要大老远儿的跑来,你信他是专为来看你的么?”

白二少爷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良久方才淡淡道:“大哥常年累月都躲在绿院自己的房里,几乎很少接触外界,究竟我坠崖的事是谁告诉他的,以及是有意还是无意、谁怂恿他来找我的、什么原因,这些疑问都有待探究。我虽然那时坠了崖,但同方家的生意契约还得照样执行,如今做成了两笔大单,难免某些人就沉不住了气,我只是还拿不准,若大哥的行为是受人撺掇的,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一个失心疯病人有什么可利用之处?”

表少爷托着腮想了想:“难道…那人把大表哥弄来,是为了那个?”说着向前凑了凑身子,几乎将嘴贴在了白二少爷的耳边,“莫氏临终前不是求舅舅答应了她的一个要求么——倘若大表哥因意外而送命,不管是何原因,都不得再将白家家业交付于继室子女——莫氏过世得早,为了保全自己儿子便用了这么个法子来制约舅舅的续弦,生恐那续弦为了自己的儿子来害她的儿子,说来也算是尽了人母之心了——而你想,倘若大表哥在你身边儿时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别人会怎么想?

“首当其冲的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指称你是为了继承全部家业而害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第二,因着舅舅曾答应过莫氏的那个遗愿,大表哥因意外而亡,你就失去了白家一切的继承权,从中获利的是谁,岂不是相当明显了么?大表哥身亡、你失去了继承权,这是一石二鸟的好处,就不难理解‘那人’为什么会将主意打到大表哥的身上了。你认为呢?”

白二少爷沉思着道:“你的意思是,‘那人’近期还会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表少爷手指轻轻一敲桌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上次的失火事件,这次的刺杀事件,一次比一次毒辣,保不准‘那人’又有什么更阴狠的招式来对付我们,敌暗我明,防不胜防,需有个万全之策才行。”

白二少爷思忖了一阵,道:“对方可以买凶杀人,我方却不能明着雇人防凶,传出去成了笑柄,族里人怕会用此事以‘影响家族安定’的名义来做文章,于我们甚为不利,想来对方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更加有恃无恐。不若明日我叫陈管事派人去雇上几十名短工,日夜在庄子外面施工,将整座庄子团团围起来,至少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容易发现,对方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就动手,我们虽未雇人护庄,却相当于有了护庄之人,同时也能堵住族人之口,算是权宜之计罢。”

表少爷将头一点:“除此之外内院也要严防火烛,食物上更要经心,依我看咱们这几人的伙食还是莫要由外人来经手了,就让小扇儿丫头来罢,那丫头心细,又信得过,让她只管做咱们几个的一日三餐。另外大表哥的屋子里再多放几个人,日夜严加看守,保证莫出差池。”

白二少爷忖度了一阵方才点头:“先这样罢,其他的明日再谈,你也小心着些,这几日莫要单独外出了。”

表少爷咧嘴一笑:“多谢二爷关心,小的受宠若惊呢。”

白二少爷没看他,只挥了挥手,这是往外赶人的意思,表少爷起身向着耳室门看了一眼,道了声“都注意些安全罢”,却不知是对谁说的,而后便出门回房去了。

白二少爷静静坐着沉思了一阵,良久方低声开口:“小扇儿。”

耳室门轻轻开了,罗扇从里面出来:“爷有何吩咐?”

白二少爷抬眼看了看她:“明日起,我,大少爷,表少爷和方少爷的一日三餐由你来负责,食材方面务必仔细精心,莫让外人接近。”

“是。”罗扇应了,见白二少爷站起身往床边走,便跟过去替他宽衣。

白二少爷垂眸淡淡看着罗扇长而翘的睫毛,忽道:“大哥编竹艺的技术是跟你学的罢?”

罗扇的睫毛抖了一抖:“是。”

“他敲轿壁是代表什么意思?”白二少爷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代表害怕。”罗扇如实回答。

白二少爷坐到镜台前面去,罗扇替他解开束发的绦子,用梳子轻轻将他黑软的长发拢顺,白二少爷抬眼看着镜子里的她,慢慢开口道:“明日起,不做饭时,你去大哥房中伺候,我有两个任务交给你:第一,尽全力安抚大哥,第二,问出他此行是听了谁的建议。每晚睡前到我房里来回话,莫要说与第三人知,可听清了?”

“听清了。”罗扇垂下眼睫,挡住白二少爷通过镜子望入她眸中的目光。

半宿残月,不知几人无眠。

天未亮罗扇便轻手轻脚地出了上房,先去了外院下人房前叫来个小厮,笑道:“大少爷新到了个地方睡不踏实,想要弄条狗来看门,二少爷因怕伤着大少爷,只让将狗找来后拴在外院,不拘什么品种,速速找来罢,先送到伙房去我看看,也好给爷回话。”

那小厮知道罗扇的身份,当下不敢怠慢,连忙应声去了,罗扇自转往东南角小院的伙房,这个时候那位受雇的短期大厨还没来,罗扇便抓紧时间生火烧水,淘了糯米熬进去,再将去了皮的核桃仁和红枣捣碎入粥,核桃益脑,红枣补气血,虽说不指望着一顿粥就能让白大少爷恢复以前的状态,但总比像其他人一样对他的身体健康不闻不问要好些吧?

熬粥的功夫罗扇又和面烙饼,把核桃仁、花生仁、瓜子仁、杏仁和腰果擀碎,用面粉、芝麻油、糖、盐拌匀做成馅子卷入面饼,入吊炉烧烤。另取萝卜切片,入水焯过控干,放入葱花、大小茴香、姜、桔丝、花椒末、红曲,研烂后加盐拌匀,罨至粥熟饼出炉。

方才那小厮果然找来了一条狗,不大,土黄色的短毛,看上去傻呵呵的,罗扇便让先拴在门口的廊柱上,而后将粥饼菜各取了一些出来,饼和菜剁碎,拌上粥,放在一只小钵子里,端着到伙房门外,蹲到那狗面前,先抚了抚人家的小脑袋,然后把钵子放在地上,念念有辞道:“汪啊汪,咱不是故意要害你,只是以身试毒这种活吧小说里和电视上不都是你们汪星人来干的么?放心哈,据我猜测这里面九成是木有毒的,有毒的话你去上房咬我。”

看着那狗将钵子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又观察了一阵,见没什么不妥,这才回到伙房内,将核桃粥、五仁烧饼和小菜一式四份放入一只四层的可拆卸的食盒里,自个儿拎了便往内院去。

先敲了西厢门,方琮的丫头来开的,罗扇便抽出一层食盒递过去,而后又转向东厢,把一层食盒给了小蝉,小蝉是表少爷从家里带来的丫头,还是可以放心交付的。

之后罗扇就奔了上房去,立在堂屋里左右看了看,先转向了西次间,见白二少爷已经起床了,正由青荷和银盅服侍着洗漱,罗扇把食盒放在桌上,白二少爷看了一眼,淡淡问道:“另几人的饭可送去了?”

“回爷的话,方少爷和表少爷的已经送去了,小婢亲手交到小蝉和方少爷贴身丫头手上的,”罗扇顿了顿,“另外,爷昨晚吩咐让找的狗已经找来了,就拴在外院伙房门前,想来大少爷听见狗叫今晚便能放心安睡了。”

白二少爷闻言丝毫未露出惊讶或疑惑的神情,只道了声:“就这样罢,今儿我让人在后罩房西北角重新起个小厨房,同在府里时一样,你就去那儿罢,把狗也拴到那里去。”

旁边的青荷和银盅听了不由一个对视:咦?这大眼儿精办了什么错事了么?怎么又被打发到小厨房去了?还是那个地方最适合她嘛,对吧?

大眼儿精拎起剩下的最后一个食盒退出房去,几步到了东次间门口,深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房门。绿蕉开门见是罗扇,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你怎来了?听说升了二等丫头,成了二少爷身前的红人儿了?”

罗扇憨笑着挠了挠头,没有应她这茬儿,只道:“二少爷令我来给大少爷送早饭,顺便帮着姐姐嬷嬷们伺候大少爷起居,姐姐一路辛苦了,不妨趁这功夫好生歇歇,缓一缓。”

绿蕉到底和罗扇“共事”过一年,没有太为难她,闪身让罗扇进了屋,见满屋里一片漆黑,模模糊糊地能看见一顶小轿的轮廓,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那厢的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可见白大少爷昨晚也是窝在这轿子里不曾出来过。

绿蕉附到罗扇耳边低声道:“爷吓得不轻,从昨晚到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们也不敢掀了轿帘儿看,你当心着些,可千万别再把爷惊着了!”

“妹妹晓得,姐姐请自去忙罢。”罗扇点头,目送绿蕉回了耳室,整个东次间里便只剩下了罗扇同轿子里的白大少爷两个。

罗扇将食盒放到桌上,而后故意放出些脚步声,走至轿门前,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鱼羊猪牛鸭鹅鸡。”

半晌,轿子内终于断断续续地传出白大少爷低低哑哑的声音来:“甲乙丙丁戊己庚,煎炒烹炸炖煮蒸。”

对上了暗号,见轿内又静了片刻,忽地轿帘一掀,白大少爷一个猛子从里面扑了出来,一把将罗扇从地上拔起来箍进了怀里,浑身颤抖,嘶哑着道:“小扇儿,你好坏,你丢下爷不管,还不让爷认你,爷受不了,爷想你,爷要见你,你不许自己死,下次你要和爷死在一起…”

…人家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好嘛!为毛要同人家预约第二次!

“爷…咳…您先…放开小婢…喘…不…过…气…了…”罗扇被白大少爷勒得直翻白眼儿,双脚悬空着胡乱蹬了几下,眼看就要小辫儿一翘从容履约。

白大少爷将她放开,却只管紧紧攥着她的手,眼睛里满是乞求地望着她:“小扇儿,答应爷,说你再也不离开爷了,好不好?”

罗扇做了几个深呼吸顺了顺气,上上下下打量了白大少爷几眼,绷起脸道:“爷说话不算话,答应了小婢的事没有做到,小婢又为何要答应爷什么?”

大少爷有些慌乱:“我做到了!我都做到了!你不许我随地撒尿,我就全尿在了马桶里,你不许我不按时吃饭,我顿顿就都正时吃,你,你不许我去找你,我就让他们把我锁在屋子里,让他们用绳子把我绑住,免得我一时控制不住去寻你…小扇儿,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换你来答应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罗扇仰起脸来望住他:“爷,小婢不想当一辈子奴才,若您强令小婢不离开您,小婢就只能永远做一个任人使唤任人欺负的下人了,您希望小婢是这副样子么?”

“不!当然不!”白大少爷拼命摇头,“爷不让你当奴才!爷保护你!爷是大王!谁也不敢不听爷的话!爷让他们都听你的!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好不好?”

“爷要怎么保护我?”罗扇笑起来,“让小婢也像爷一样躲在轿子里不出来么?”

“不,不是,”白大少爷蹲□,仰起脸来看着罗扇,“爷要娶你,娶你做娘子,这样你就可以一辈子和爷在一起了,谁也不敢欺负你。小扇儿,嫁给爷,聘礼爷都带来了!”

罗扇歪着嘴抽了两下:这不好吧…追求者太多的穿越女主会不会遭人反感啊?

至于聘礼…不会是唐僧肉什么的吧大王?

作者有话要说:

81、如心如命 ...

罗扇看着白大少爷认真苍白的脸,叹了口气:“爷,小婢是贱籍,做不了您的娘子,这事儿就算了罢。”

白大少爷怔了怔:“是贱籍又怎样?我们一样可以在一起。”罗扇以为他后面就要说纳她做妾或是通房丫头什么的,正把驳词提前准备到嘴边儿上,却听他接着道:“爷跟着你入贱籍就是了,我们做一对儿快快乐乐的贱人,好不好?”

啊呸呸呸呸!不要仗着自己是疯子就可以随便说话啊讨厌!谁告诉你富人的反义词是贱人的?!明明是[尸+吊]丝好吧!

罗扇觉得跟白大少爷拎不清,所以也懒得再多说了,看了看他蓬乱的头发和形容憔悴的脸,温声儿道:“爷饿不饿?小婢做了爷爱吃的五仁儿烧饼和核桃粥。”

白大少爷闻言连忙点头,眉开眼笑地伸手拍了拍罗扇的脑瓜儿:“好久没吃到小扇儿给爷做的饭了,爷今天要吃十八碗!”

罗扇四下看了看:“爷不是不怕光了么,怎么数月未见又回去了?小婢就说爷没长进嘛!”

“胡、胡说!”大少爷不肯承认,“爷只是想、想一直过晚上而已,晚上就可以睡觉,睡觉就可以梦见你…”

“哦,那梦见了么?”罗扇转身走到桌旁,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拿碗碟一边问。

“梦见了!”大少爷高兴地用力点头,“梦见好几次!梦见你在前面走,爷怎么叫你你都不理爷,爷生气了,跑过去追上你,却原来你是在那儿偷吃红薯被噎着了,难怪不理爷…”

“够…够了…”罗扇唇角抽搐,老娘就算是个吃货也不至于在别人梦里都吃得这么没节操吧?!“吃饭罢。”罗扇将碗筷一一摆好,请大少爷坐到椅子上去。

“爷要你喂爷吃!”大少爷指使道。

“爷自己有手,为什么不自己吃?”罗扇不肯惯他任性。

“爷的手要用来抱你!”大少爷更加理直气壮地道。

“你——”罗扇无奈,“你抱着我我也没法儿喂你呀。”

“扯谎!”大少爷用“揭穿你了”的眼神瞪着罗扇,“梦里你就能喂的!还能用嘴喂爷喝汤!还让爷吃你的舌头!这会子你又不承认了!”

“嘟!不许再说了!”罗扇红了脸:您老是疯子啊!疯子怎么可以做春梦?!太缺乏身为一个纯美疯子的自觉性了魂淡!

大少爷望着罗扇的红脸蛋儿咽了咽口水:“爷想吃苹果…”

“先把早饭吃了,”罗扇把筷子塞在大少爷的手里,“不好好吃的话小婢就请别人来给爷做饭了。”

大少爷闻言慌得连忙埋头拼命往嘴里扒拉饭,罗扇一把拉住他扒饭的手:“慢点儿吃,看呛着!来时的路上都吃的什么?”

大少爷支吾了一阵,抵不过罗扇一对精光四射的大眼逼视,最终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没…没吃…”

“没吃?为什么没吃?是他们没给你吃还是你自己不吃?”罗扇一连串地追问。

“我…我自己…我在轿子里…没听见…不饿…”白大少爷不敢正视罗扇,心虚地将眼睛四处乱瞟,“小扇儿,你的鞋子旧了,爷让他们给你做双新的。”

“甭转移话题,”罗扇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大少爷把注意力集中过来,“先吃饭。”

大少爷松了口气,赶紧低头扒饭,不敢再看罗扇。罗扇点了盏油灯过来放在桌上,大少爷只看了看那灯,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意思,罗扇这才放了些许心,然而还是有些揪扯:从藿城到蔻城乘马车日夜行路少说也得四五天,白大少爷不吃不喝不睡并且窝在那么小的一顶轿子里动都没动过,换作正常人的话早就虚弱不堪了,而疯子在意识上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对自己的身体有正确的感知,所以撑到现在还有力气,可这并非代表疯子的体能异于常人,他已经在做负支出了,一旦这根弦崩断,怕是身体上所受到的伤害更重于常人。

因此不能让白大少爷立刻就彻底放松下来,身体会受不了这样大紧大松的两个极端。罗扇在旁静静看着大少爷把粥饼菜都吃了个精光,递上帕子给他擦嘴,大少爷闻着香喷喷的便舍不得用,在自个儿身上找了半天可以收藏这帕子的地方,最终决定放在亵裤里,那地方又软和又温暖又隐秘,别人绝对发现不了!…

罗扇哀悼完自己可怜的小手绢儿,重整精神,先将碗碟收进食盒,而后向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大少爷道:“爷今天有什么计划没?”

“有!下聘,娶你,拜天地,入洞房,生宝宝!”大少爷宣布道。

这个…时间好紧迫的样子…有没有别的套餐可选?罗扇假装没听见,理了理发丝,道:“小婢现在要去把食盒放下,爷让绿蕉姐她们进来服侍着洗个澡、刷刷牙、梳好头、换身衣服、上个厕所,另再叫人来把这些厚窗纸换了,小婢一会儿回来,咱们边喝茶边说说话儿,爷看这样好不好?”

见罗扇愿意同他说话,大少爷心中高兴,连忙点头应了,嘱咐着罗扇尽快回来,不许骗他,否则就要派手下一众大小妖去高老庄捉拿她云云,罗扇哼哼着应了,拎起食盒出了房门。

白二少爷同表少爷都是行动派,昨晚商量的事今儿一早就付诸了行动,陈管事依令叫人去雇了几十号短工,说是要在庄子周围移些树苗过来种上,等到了开春就正好能发芽生长,免得现在看起来光秃秃的。

另又在主子院后罩房的西北角院里刷墙起灶,将其中一间屋子改造成小厨房,只说是白大少爷三餐不定,总让人跑去外院做饭不方便,罗扇找人弄来的那条狗也一并拴了过去,见着罗扇拎着食盒就兴高采烈地往身上扑,罗扇也就兜头罩脑地抚摸人家一通,一人一狗大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的感动。

表少爷负着手立在院子里晒太阳,忽见上房里呼啦啦地涌出一群婆子丫头,蜂拥着奔出了院子,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看了看,见西次间的窗扇被人推开,白二少爷立在窗前也正向外看,两个人目光接在一起,面无表情地对视了片刻,各自挪开,没产生什么交流。不多时又见那群婆子丫头抬箱子的抬箱子、抱匣子的抱匣子呼啦啦地从外面涌进来,一窝蜂似地又进了上房,表少爷挠挠头,索性迈步跟了上去,想瞅瞅这伙女人究竟在折腾什么。

婆子丫头们搬搬抬抬地却是进了东次间白大少爷的屋子,表少爷愈发好奇了,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瞅,忽地从门后伸出一根胳膊来一把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一用力就把表少爷硬生生从门外给薅了进去。

罗扇泡好了茶,端着茶盘去敲东次间的门,却被绿蕉开了道门缝露出一只眼睛来告知:“爷让你数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下后再来。”说罢就将门严严地关了上。

罗扇抽了抽嘴角:前前后后活了两辈子,她还真没试过从一老老实实地数到一千七百二十八呢…但是老娘为毛要数啊?!嘴会累抽筋的好伐?!

只好先将茶盘放到堂屋的桌上,往角落里的秀墩儿上一坐打算发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下的呆。才刚呆到第十九下,便见西次间的房门开了,白二少爷从里面迈出来,罗扇连忙起身迎着,白二少爷看了眼房门紧闭的东次间,慢悠悠过来坐到椅上,又看了看桌上泡的茶,淡淡道:“大哥肯从轿中出来了?”

“是,也吃了早饭。”罗扇倒上茶给白二少爷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