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徵,这是甚么东西?”

彼时我身体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但心思仍然活络,是以在心中无比愤怒的回道:你才是东西呢,你全府上都是东西!

☆、20非弓

桃花树下,曲徵一袭白衣扬眉浅笑:“百万,你过来。”

我身上烫的难受,风一吹又冷得发抖,不过即便如此仍然屁颠屁颠的凑了过去。

他长臂一伸,将我整个儿抱起,柔声道:“百万,你待我很好,我喜欢你。”

我红着脸,心中欢喜无限,闭着眼嘟着嘴缓缓向他靠近。

好吧,若不是一个震天响的喷嚏将我惊醒,我定然已经亲到美人了。

半梦半醒间,肋下紧紧的,勒得我生疼。

我睁了眼,发觉自己确然是被人抱着,只不过梦中是被曲徵美美的打横抱起,现实是被人用一只胳膊夹在腋下,就像一大灰狼夹了只小母鸡。

这个夹着我的便是踢我屁股的那个人了,我立时掐住他的手臂怒道:“你是何人?放我下来!”

“醒了?”他毫不在意的道:“阿徵说你病了,我瞧你精神得很嘛。”

我奇道:“你…你识得曲徵?”

“当然,不然我怎会循了暗号来。”他低头瞅了我一眼:“那丑得没边的暗号是你画的?啧啧,还须练练。”

鉴于我不认识他娘亲,也就不便问候出口了,是以平复了一下接着道:“曲徵呢?他现在何处?”

“不远有个村落,他先行一步,我们在那里汇合。”

“他受那么重的伤,自己一个人怎么行。”我急得脱口而出:“你放我下来罢,去看看他怎样了。”

“你道曲徵是何人,便算他再伤重十倍百倍,又有谁能奈他何?”那男子朗声道,忽然一脸三八的低下头,笑得暧昧异常:“其实我早这般说了,可他让我与你一起…嗳,我说,你和阿徵是甚么关系?”

我没忍住言语中的得瑟劲儿,美滋滋的答道:“我是他未婚妻。”

然后我就从这货胳膊中掉下了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他怔住了,我揉着下巴愤怒的瞪着他,这才发现他肩上还扛着一个奇长的东西,用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极沉的样子。然没等我抗议,他回过神来便再一次夹起我,霎时天旋地转,我只瞧见两畔景色飞速向后略去,如此快的速度,却不见他多喘一口气,想不到这男子内功竟如此深厚。

不消半刻钟,我二人进了村子,直接冲进一间瓦房。

“你你你你你订亲了?”那男子把我一丢,直接对着床上的曲徵怪叫道:“离开琅中之时,你还说没有娶妻的打算!”

曲徵正闭目休憩,这时睁了乌黑的眼,弯起嘴角道:“此一时彼一时了,非弓,多谢你接百万过来。”

原来他叫非弓,我终于有机会细细端详,此人身形颀长,肤色偏麦,剑眉星目,头发用一根带子高高竖起,青色短打衣衫衬得整个人俊逸非凡。比起曲徵的清美隽秀,另有一番潇洒不羁的风致。

然此刻非弓也在打量我,他后知后觉道:“百…百甚么?”

我立时冲曲徵挤眉弄眼希望他不要再说了,可惜他并未领会我这番迫切的意愿,淡道:“百万,金百万。”

还重复两遍!

于是非弓的反应也没让我失望,他先是垮了脸,然后努力按捺,两肩抖了许久,最后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百万…金百万…你娘是有多缺钱…”

我撅了嘴:“我没娘。”

“咳咳。”非弓立时克制住了:“那便是你爹缺…”

我嘴撅得更高了:“我也没爹。”

然后我满意的瞧见非弓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他眼珠一转,立时转了语气道:“其实这委实是个别致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很别致啊。”我皮笑肉不笑的道:“非弓,非公,不是公的,那不就是母的么?”

床上传来曲徵忍俊不禁的一声轻笑,非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气急又无话可驳,结巴道:“是…是弓箭的弓!不是公母的公!”

我故作讶然的道:“噢,是么?”

“这只是字,又不是名…”他愈说愈尴尬,见我和曲徵都在笑,干脆不解释了,转身踢开门,口中嘟囔了一句“我去找点吃的”便火速溜掉了。

我得意的笑笑,这么一闹,难受的感觉也去了大半,便凑近曲徵道:“这家伙是你朋友么?”

“一个故友,你可以信他。”曲徵答得简短,顿了顿,低身从被褥旁拿出一套干净的亵衣,温言道:“孤山野岭,只好借了这院中主人家的粗布衣服,你先换上,莫着凉了。”

我瞧见自己衣衫凌乱露出的小半个前臂,脸上莫名一红。想不到曲徵心细如发,察觉我用了亵衣袖子帮他裹伤,竟在这里特地为我借了新亵衣…难道,难道他心中亦是一直想着我么…

我默默的荡漾了,只是痴痴瞧着他,直到曲徵又轻唤了我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接了那亵衣,垂眼扫过他的腰际,几乎立时想起那活色生香的画面,于是心中又奔过大群禽兽,我小声道:“你的药可换过了么?”

他弯起嘴角:“劳烦大夫看过了。”

我失望的“哦”了一声。

“说到换药…”曲徵缓道,向我伸出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掌心向上。我不明所以,只递了一只手上去,他却瞧也不瞧,淡道:“另一只。”

我换了手,忽然瞥见掌心那几道已然凝结的伤口,这才想起手掌划破了这回事,挠头笑道:“这个…其实已经没事了,不用上药…”

曲徵不理我,拿了药巾细细擦拭我的掌心,凉凉的很有些痒。我瞧着他专注的神情,浑身绵软软麻酥酥,只觉世间再没有甚么能比这一刻更圆满。

“百万。”他垂着眼沉声道:“日后若受了伤,先顾着自己。”

我一怔,呆呆去瞧曲徵。他却没有看我,浓密的眼睫浅浅阖着,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一圈好看的剪影,清雅俊逸,恍若谪仙。

这一句清言淡语,到底有几分温度是真?

我心中忽地涌起千百滋味,鼻间便莫名的酸了。自与曲徵定下婚约那日起,无论他待我多好,我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温雅浅笑永远都是他的面具,就算他掩饰得再好,那一刀都在你的背上你的心里,断断不可忘记。

你要提防他,利用他,更不可以爱上他,因为这婚约,本就是互相利用的笑话一场。数次的出手相救,包括为了你跳崖而身受重伤,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你以为是因为他对你有情么?根本不可能!连苏灼灼都入不了他的眼,你不过是一个镖局的下人,又有哪一点及得上苏灼灼?

这些,我原本那么清楚。

可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就忘了提醒自己,那些我被打动的事情其实都是利用与计谋。所有的一切开始混乱,我担心他胜过担心自己,为他上药甚至忘了自己的伤口,只是瞧着他心中都觉得无限欢喜…

无论他是瑾瑜还是曲徵,无论他害过我或是如现在一般待我那么好。其实我早就有些预感,只是心里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罢。

原来,我是喜欢曲徵了。

原来,命运兜兜转转造化弄人,情之一字,心不由己。

终究,是逃不过。

我缩回手,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忐忑,只怕被曲徵一眼瞧出了甚么,便佯装不舒服匆匆推门落跑。

不巧刚一出门,便撞见了这家舍的主人。山中人多淳朴,大娘姓王,很是热心,因我三人住进来,她和女儿只能挤在自家的炕上。即使这般,王大娘仍是热情的替我收拾了床铺,还端了退烧的药给我喝,热气腾腾的汤汁下肚,睡意一下子袭来,这两天我也实在累得乏了,是以刚刚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但却梦见曲徵练了璞元真经提了把杀猪刀来追杀我,委实十分惊悚。

醒来已是傍晚,大约是汤药效用绝佳,我出了一身汗,只觉神清气爽,又不想去见曲徵,便索性去伙房帮大娘做晚膳。

大娘早年丧夫,一人独自拉扯一双儿女,十分不易。此时她儿子阿牛耕地还没回来,女儿小娥去村头卖手编竹筐了,今晚又多了三张口吃饭,她一人忙不过来。然伙房于我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是以帮着帮着,大娘便被我撵出了伙房,不过半个多时辰,晚膳已大功告成。

杂粮地瓜饭,玉米面贴饼,冰糖萝卜羹,小鸡炖蘑菇,清蒸南瓜,鸡刨豆腐,粉蒸白肉…不过皆用了普通的农家食材,然做法心思不同,是以就变得精致诱人起来。

大娘目瞪口呆,随即目光在我上三路下三路来回打量,笑容愈发显得浪荡,只问我芳名贵庚祖籍婚否有没有兴趣认识他家阿牛云云。

难得有人如此赏识,我心中得意,但忆及自己闺名造下的孽,只好掩面娇笑:“呵呵呵呵…人家、人家名叫小婉。”

话音刚落,我便被人从侧面喷了一脸汤水,非弓擦着嘴咳嗽道:“百万妹子,打诳语不是好习惯。”

我面无表情的滴着水:“不是公的,谁准你吃我做的饭了?”

非弓又喝了一口冰糖萝卜羹,哈哈一笑:“难得百万你有此手艺,阿徵这厮倒是口福不浅,若我是他我亦不会嫌弃你闺名叫百万的你说是不是百万…百万?百万!百万你怎么了百万,百万你怎么不答我…”

我默默的拧断了一根筷子。

☆、21断袖

当晚,非弓每样菜都盛了一些,端到曲徵房里去了。

于是用膳的只剩我与大娘等四人,令人惊奇的是,她对百万这名字赞不绝口。

“名字这东西啊,就是图个念想。像我家阿牛呀,意思就是跟牛一样身强体健能干活。”大娘笑呵呵的道:“百万你这名字,喜庆得很。”

我嘴角抽了抽,慕秋大约搓破头皮也想不到,她的品味与千里之外的山村大娘分外贴合,难道她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念及慕秋,便忍不住想到桃源谷与御临风,我的脸色沉了下来,既是危机已过,眼下还算安全,风花雪月暂且搁置一边,我当先找曲徵弄清楚这些阴谋阳谋,才好早做打算。

“阿牛,给百万姑娘夹菜啊。”

阿牛红了脸,抖着筷子夹给我一块鸡肉,我回过神来,连忙呈上碗去接,心中有几分尴尬,原来大娘真的打算让我当她儿媳妇儿。她这儿子倒是意外的眉清目秀,然我已是有婚约之人,不由得心下恨恨:若是在数月之前,能嫁这般面目端正老实勤奋的小哥,我定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帮大娘洗过碗,我向她讨了针线包,回房把当日那件衣服挑开,假经文泡烂了自是意料之中,然曲徵亲手写下的婚约夹在里面,字却也花了。我心头郁郁,只怕他知道了此事翻脸不认,那就大大的坏菜了。

当下夜深人静,我决定去找曲徵研讨桃源谷之事,边走便琢磨该如何哄骗他再给我写一张婚约。

院落很小,两间屋子相距不过十几步。我站在他门前,只见昏黄的烛光透过纸窗散落开来,隐隐有人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这么晚了会是谁?我心下好奇,便附了耳朵去听。

“忍得住么?”

“无妨。”

“那…我用力了。”

“好。”

简短的对话过后便有水声传来,夹杂着轻微的喘息,仿佛在按捺着甚么。

“快…快结束了,很疼么?”

“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