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下飞机,本来要过来,听说你去了超市,现在应该直接去超市了……你可能会碰到他……”

“妈!”顾衍生眉头马上凝了起来:“为什么他来了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我怎么和你说的?”

“两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孩子都要出生了他做爸爸的我也没道理阻止啊?”顾妈的辩驳有些苍白,因为这件事她原本就存了私心,作为母亲,她还是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好好谈一谈。

顾衍生被气到了,努力压制怒气,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他早离婚了,我没什么想和他说的。”她话还没说完,视线就不自觉落在远处。

叶肃北从出租车上下来,司机替他从后备箱拿出行李,他接过,向司机报以礼貌的一笑。他穿着一身及膝的烟灰色大衣,脖子上一条米白色的围巾,脚蹬一双时兴的大头靴。看上去俊朗非凡,气质翩然,比之平日一丝不苟的模样多了几分不羁的味道。如若不是过去种种事事非非,也许身处异国他乡的顾衍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可惜对象是他,顾衍生只觉得不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安。半年多没见,即使距离还有些远,顾衍生还是觉得那股熟悉到骨髓里的感觉蓦然全数涌起。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因为她感觉自己对他的怨恨好像一天比一天少,而思念却一天比一天更甚。明明叮嘱过自己,明明也在极力克制,可是有些感觉就真的是这么防不胜防了。

她双手紧紧的攥握成拳,视线一瞬不瞬的盯着叶肃北,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虽然只有手表的腕带露了一点点出来,但她还是认了出来,那是叶肃北生日的时候顾衍生送给他的,江诗丹顿LesEssentie11es系列的pahmony,她对品牌并没有特殊的研究,是小乔领着她去的,价格贵的饶是顾衍生都有些咂舌,但是她想了想还是给买了下来。叶肃北有很多手表,别人送的也有自己买的也有,全都放在家里特质的玻璃柜里,每每一开灯,那金属的光泽总有意无意的晃花顾衍生的眼。

叶肃北拎着行李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婚戒像暗夜里的一颗星星,直直的刺进顾衍生的眼睛,一股排山倒海的无名力量向她涌来,她像被石化一般怔在原地。

王令文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的男人。方才电话里顾妈的话他全数听得清清楚楚。他慢慢靠近,从她手中拿过手机,说了两句就挂断了。

他低头凑在顾衍生的耳边问:“那是你的贪婪么?”

顾衍生一愣。无助的望向他。

王令文叹息:“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挽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过去,第二,两眼泪汪汪的奔过去和他畅叙旧情。”

……

第三十八章

顾衍生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我都不选。该怎样就怎样。”

王令文又一次赞许的瞅她一眼:“和我想的一样,果然没叫我失望。”

顾衍生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都与叶肃北更加接近。叶肃北站在原处,像希腊神话中的神祗,又像童话里披荆斩棘的王子,风吹起他的衣袂,脚下是滚滚红尘,放佛是梦境一般。他的表情是那么自然而然,曾几何时他宽厚的背膀曾为她遮风挡雨,是她最有力的倚靠,只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一切就翻天覆地不可逆转。

她总想努力找到走进幸福的大门,却最终发现自己遗失了钥匙。

她何尝不想挽着王令文的手骄傲的走过去,威风凛凛的告诉他,她已经不再爱他。可她最终还是做不到这样,因为她的心没有变,这么做只会让她更狼狈。她挺直了腰杆,脚步稳健的一步步向前,向她的软肋走去。她努力的让表情看上去正常,努力把他看做一个平常的人,一个她已经不在意的人。

叶肃北显然也看见了她。脸上有一瞬间表情放松了下来,在看见王令文的那一瞬间又紧绷了起来。他拎着行李一步步的走过来。靠近顾衍生的那一瞬间他清朗而熟悉的气息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她心头一酸。怀孕最难熬的日子她都不曾哭过,离婚最痛的时候她也哭不出来,此刻她却突然想要哭了。

叶肃北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表现出一点委屈都受不了的样子,骄纵任性又很霸道。其实原本的她并不是这个样子,可她在叶肃北面前从不显示自己性格里最糟的部分。叶肃北对她的纵容和宠溺几乎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又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辜负她对他毫无保留的爱。

她坚持要嫁给叶肃北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他不是她的良人。她离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要她原谅他,他是真心的爱她。

可是真心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她那么累?顾衍生待在叶肃北身边的最后那段日子她夜夜都在失眠,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她过得太辛苦了,他给她的生活她已经承受不了了。

“你怎么会来?”顾衍生冷冷的问。

叶肃北抬眸,温和的看她一眼,回答的很简短:“出差。”

“是么?”顾衍生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那你好好工作。”说着直接越过他进入超市。

叶肃北急了,转手自然而然的牵起了顾衍生的手,她带着手套,却还是能感受到叶肃北手上的温度,她全身一僵,像被触电一般怔住。

“我陪你进去吧,反正我的工作也不是很忙。”

顾衍生终是反应过来,回头睨了他一眼:“可是我并不需要你陪,我看见你的感觉就跟吞了苍蝇一样。”她恶意的冷笑,用最伤人的话讽刺他:“你出差的时候你大哥怎么办?你们叶家怎么办?说不定明天地震,就全没了,你也知道的,生命这个东西实在太脆弱了,你不在身边守着,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叶肃北没想到顾衍生会如是说,显然有些哽。他干涩的眨眨眼,明知她是故意讥讽还认真的思索,随即一笑:“他们都是大人,不会有事的,就算地震来了,他们也会跑的。”

顾衍生无聊的哼哼,叶肃北的反应太过淡然,反而显得她小家子气。她有些气闷,果然在叶肃北这就是讨不到好。她所谓的“报复”和“快意”显得太过孩子气。记得曾经看过亦舒的某本书里曾写到过这样一句话: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发出的冷淡,干嘛花力气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是啊,她根本就还把叶肃北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她才在意,她才怨恨。怨恨他每一次把她置身事外,怨恨他对她隐瞒。她的恶语相向也不过是因为她气愤,她自卑,她痛苦,这一切都只源于那最重要的一点——她爱他。

当她想通这个答案的时候,突然就失了兴致,颓然的掉转头。王令文被她突然的这一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赶紧跟上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突然不想去了,反正也不缺什么。”她身子并不方便,走的不快。叶肃北跟在她身后,距离两三米的样子。她能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紧紧的跟随着她。她突然就有些烦躁,在马路正中央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的对叶肃北叫嚷:“你干嘛跟着我?!你烦不烦啊!”

叶肃北看着来往的车辆,皱着眉头走到她身侧,本能的护住她。他高大的个子挡住了来往的车辆,像一堵密实的墙,将她护在安全的内侧,这一举动让她想起了过去每次过马路的时候,叶肃北总会习惯先走她右侧然后过一半又换到左侧。那时候她还很青涩,什么都不懂,还好笑的问他:“小北哥,为什么你过个马路都不老实,一下这边一下那边?”

叶肃北从来都只是笑,揉揉她的头发,什么都不说。

后来她渐渐意识到,叶肃北走的方向总是车辆冲过来的方向。如果真的遇到危险,那么第一个出事的永远不会是她。

叶肃北是个细心的男人,顾衍生有时候夜里起床喝水,迷迷糊糊拖鞋都不穿,叶肃北就跟着她把拖鞋送过来,后来她被越宠越是不像话,即使是冬天也故意不穿拖鞋,于是叶肃北每天晚上都不会沉沉的睡去,她醒来去喝水的时候叶肃北就给她把拖鞋拿过来。她常常在想,她这辈子遇到一个对她这么好的男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可是人的贪念就是一步一步的膨胀的,渐渐地她想得到的越来越多,她想作叶肃北心里的天地心里的唯一,可是叶肃北的心却还要装太多的东西,她找不到那个平衡点,于是狠狠的摔下去。

得到,真的是一种罪恶,曾经她傻傻的跟在他身后的时候,他背她一下她就能当一辈子。可是现在呢?他对她的宠爱无法无天,而她的想要,也越来越无法无天。

顾衍生轻轻的叹息,对王令文使了个眼色,不再和叶肃北说话,自顾自的往回走。走了几步她下意识的回头,叶肃北正低头拿行李。他一抬头,正对上顾衍生的目光,他一愣,随即展颜一笑。那一笑于一瞬间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狼狈的赶紧掉转目光。

“看来你的道行真的太浅了。”王令文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说:“你的表现实在太涩,太别扭了。”

顾衍生没好气的啐他:“要你管!”

晚上顾妈硬是留着叶肃北来住,顾衍生挑了各种各样的刺,都被顾妈反驳掉。顾衍生有些颓然,要是顾爸在身边,那他肯定不会让叶肃北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顾爸对她的旨意和想法从来不会反驳,都是百分之一百的支持。一个人有些孤立无援,她看着低头吃饭的王令文,踩了他一脚,示意他帮忙说话。王令文被她踩了,却装作一点都不疼的样子继续吃饭,置身事外的样子气得她重重的踩了他几脚才算解恨。

王令文走的时候顾衍生气呼呼的把他送到门口。他看顾衍生还在生闷气,有些感慨的说:“我这是在顺着你的意,你问问你的心,你到底是希望他走还是留?别和自己赌气了,怀孕了别想太多事,只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就行了,我们都会在你身边。”他拍拍顾衍生的头,像个历经沧桑的老者:“别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能活着就珍惜每一分钟。”

他围好围巾,一个人进入满是繁星的夜幕,像一幅画。那背影落在顾衍生的眼中,很久很久都不曾忘记。

夜里她想了很久很久才睡着,叶肃北住在楼上,感觉好像回到离婚那时候,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像逢面不识的陌生人。

后来的后来,她总算是习惯了夜里穿拖鞋起来喝水,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甚至习惯了失眠。她以为她是习惯了没有叶肃北的世界,现在才终于知道,她不是习惯了,是不得不习惯,当她再次得到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从没有真正的习惯过。

进入后半夜顾衍生终于睡着,可是还没睡踏实腿上又开始抽筋,她疼得迷迷糊糊的,满头都是汗,翻来覆去的还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疼得半晕半醒的时候,她看见顾妈模模糊糊的剪影,她坐在床边给顾衍生按摩,顾衍生看了一眼,眼皮很重,随即又睡了过去。

接连三天顾衍生夜里都抽筋抽的厉害。整个腿像麻痹了一般,她满头大汗几乎没法入睡,顾妈也没法睡,一直给她按摩。顾衍生心疼顾妈夜里就算疼也咬着牙不喊出来。有几次都累得晕过去。

顾衍生在半昏迷的时候脑海里会蹦出一个又一个梦靥,从她小时候学骑车摔跤,到和叶肃北激烈的争吵,完全没有逻辑的梦靥,她在梦中无力的伸手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怎么都抓不住。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黑暗中,叶肃北那张有些尴尬有些慌张的脸孔猝然出现在她视线里。

叶肃北坐在她床边,穿在身上的睡衣袖子被他高高捋起。

顾衍生有些震惊,随即警惕的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肃北被她质问的一惊。

“我,走错房间。”说着,他起身退了出去。并且习惯很好的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一次恢复寂静。顾衍生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些无力,她一抬眸,床边的椅子上摆着一盆水,上面搭着毛巾。顾衍生摸摸自己的身上,都有被擦过的水的清灵气味。

她望着已经关上的门,良久不敢大力的呼吸。

第三十九章

早上起来,叶肃北已经不在,顾衍生状似无意的在家里搜寻了一圈,还是不见他的身影。隐隐有些失望。她踱步进了厨房,妈妈正在煮粥。

“起来了?”

“嗯。”顾衍生点点头。她站在厨房里,好几次想问,但又没有说出口。

“肃北到挪威去了。说是明天回来。”

“哦。”顾衍生又点点头,心底蓦地一沉,昨夜发生的种种又突然涌上脑海。原来他真的是来出差的。是她自己想太多。

她随手拿了顾妈放在桌上的牛角面包就吃。她嘴里塞得满满的支支吾吾地问:“为什么还要回来?”

顾妈回头睨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他不回来他去哪儿啊?”

“回国啊!”顾衍生义正言辞。

“行了行了!你这跟牛似地犟脾气,跟你爸一个德行。出去了,别在厨房占位置了。”

顾衍生摸了摸肚子,转身出去了。

一整天坐在客厅里无聊的看着电视。顾衍生总感觉叶肃北的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可是她蓦然回首,又哪里有他的影子?

晚上她睡得并不沉,半夜渴醒了,顾妈给她倒的水也都冷了,她又不想再叫老人家夜半起来,于是准备自己起床去喝水。

她趿着拖鞋,还没走出去,就隐隐看见客厅还有微弱的灯光。

顾妈和叶肃北谈话的声音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宽敞的客厅里回荡流转着。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肃北没有正面回答,只轻轻的笑了两声。

“哎。”顾妈叹息:“有时候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两个才好,一个就跟牛似地,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吧,就跟海绵似地,不管是什么,全都吸进去。”

“妈,”叶肃北低低的叫了一声:“衍生恼我也是正常的,是我的错。”

“你也是,哎,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之前她爸给我打过招呼了。能让她爸给打电话,肯定没少吃苦头了。”

顾衍生身子紧紧贴着墙壁,心脏提到嗓子眼,手紧紧的攥握着。叶肃北轻描淡写的笑。什么都不说。他似乎永远是这幅姿态。

顾妈继续说着:“你也是不长记性,那会儿你们结婚的时候她爸那顿胖揍你是忘了是吧?还敢去找他。你想过来直接找我不就行了,干嘛去找揍啊!”顾妈一贯喜欢叶肃北,叶肃北被揍了她就跟打在自己孩子身上一样。口气中满是怜惜。

“爸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再说也没多重。”

“你这孩子……哎,衍生是我生的,脾气我很清楚,你想和她过下去就拿出点诚意来,她有多倔你也清楚。还有你家的那些事儿……算了,我也不问了,该问的她爸该是都问清楚了,不然也不可能同意让你见衍生。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帮你,是因为我马上要做外婆了,要不是为了孩子,绝对不给你机会!”

“我知道。”

“……”

之后她们说了什么顾衍生全都没听进去,耳边像有一千只蜜蜂翕动着翅膀嗡嗡作响,直吵得她没办法思考。结婚的时候?他来之前?为什么大家都知道的事又只有她不知道?

顾衍生咬着唇,水也没喝就回了房。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停在她门口,她赶紧闭上了眼。

门咔哒一声被推开。来人轻手轻脚的进来,坐在顾衍生的身边。他的呼吸也很克制,大概是怕吵醒了顾衍生。从他进来的那一刻,顾衍生就知道是叶肃北,他的脚步他的呼吸,原来她都是那么的熟悉。

顾衍生紧紧的闭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叶肃北并不知道顾衍生是醒着的。他专注的看着顾衍生,灼热的目光即使顾衍生闭着眼也感到了压迫感。她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叶肃北接下来会怎么做。

叶肃北不敢开灯,好几次他的手几乎要触到顾衍生的脸颊上,顾衍生都感觉到他掌心的潮气,他却又收了回去。

良久,他轻轻地靠近顾衍生隆起的腹部,耳朵附在上面,听了一会儿,他终于心满意足,给顾衍生盖好了被子退了出去。

门又是一声咔哒,整个房间再一次恢复了初始的幽闭状态。顾衍生终于卸下了全身的紧绷。她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叶肃北刚才那些小心翼翼的举动让她的心有些刺痛。她突然就心软了起来。人说女人总是在一场又一场恋爱中犯相同的错误、难以跨越相同的坎,其实男人也是如此吧,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他们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克服的障碍。在顾衍生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隐瞒自己真实想法的同时,叶肃北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即使分开,顾衍生仍旧不相信叶肃北对她是毫无心意,一个男人能那么宠着一个女人,其实也是要勇气的吧?她是不是太固执了,固执到不肯相信叶肃北的所有付出都是真的?

她想起了王令文临走反问她的那句话:“别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能活着就珍惜每一分钟”。曾经她不是为王令文的故事不胜唏嘘么?她不是总理智的点评着王令文和他妻子的种种么?为什么到了她自己身上一切就变得不再理智了?

难道真的要到了失去的时候才能大彻大悟?她和叶肃北是真的走到尽头,再也回不去了么?

顾衍生越想越沉默。

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平常。顾妈还是一贯的国内模式,把顾衍生这个孕妇护的滴水不漏,顾衍生去做产检的时候叶肃北都被顾妈特许了跟着,顾衍生也没有太多反对,只是她并没有怎么和叶肃北说话。

叶肃北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除了偶尔趁着顾衍生“睡着”的时候去听听她的胎动。顾衍生夜里总是睡得不沉,听见叶肃北进来也不睁眼,就故意装睡。

有一次肚子里的孩子很大动静的踢她,她兴奋的一直笑,把顾妈弄过来听了又叫王令文也来听。叶肃北站在最远的地方,眼底满是期待和欣喜。顾衍生看在眼里,试探而又克制的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听一下?”

叶肃北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眼睛瞪得圆圆的,傻傻的站在原处,最后是顾妈在他背后捅了他一下他才知道上前。

那是他们彼此都清醒的时候,最亲昵的一次。叶肃北小心翼翼的贴在顾衍生的肚子上,温热的呼吸扫在顾衍生的肌肤上有些痒,她的手不知道往哪放,只得不自然的撑在身后。叶肃北听见那个小生命的动静,兴奋的抬眸和顾衍生对视,他黑亮的瞳眸里满是孩子一般毫不掩饰的洋洋得意,放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有孩子,那表情和每个将要做父亲的人一样满足,顾衍生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尴尬,那一瞬间全身都有些酥软,她的表情怔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叶肃北想要说什么,最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讪讪地坐到一边去,继续沉默。

满屋子的人都被他们这样别扭的举动逗乐了。顾妈憋着笑拉着王令文进厨房,王令文耸耸肩,对顾衍生使了个颜色,顾衍生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说,不再理他们,独自回房了。回房前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叶肃北,叶肃北没想到她还会回头,尴尬的一笑,顾衍生心头一闷,翻了个白眼,走了。

做产检的时候是顾妈陪着顾衍生进去的,叶肃北独自等在外面。

她从屏幕上看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每次她都笑着说自己的孩子像ET,缩成一团五官都皱巴巴的,难看死了。可是她却又欢喜的不得了,大约真有母子连心这一说,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极强的成就感,她一直感觉幸运。

做完产检,妈妈去了洗手间,顾衍生从诊室出来的时候,叶肃北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大衣的外套扣子没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阳光轻浅,那片白色像穿越了时光的雪,耀目的出奇。叶肃北双手的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自然的交叠,他神色肃然,专心致志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那样尖削刚硬的侧脸,令人移不开视线,顾衍生扶着门框逡巡不前,她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个画面。

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一般,叶肃北突然抬眸,他眼底有似曾相识的温柔,顾衍生第一次没有转过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两人在阳光灿然的午后对视良久。顾衍生一步一步的走近他,走到他身边时他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顾衍生的视角冷不丁从俯视变为仰视。她把手上握着的照片递给了叶肃北。

“医生说他很健康。”

叶肃北欣喜的接过照片,握在手上爱不释手,他端详着照片上像ET一样的孩子,半晌憨憨的一笑:“长得真像你。”

顾衍生噗嗤一笑:“都还没长开呢,你哪边看出来的?”

叶肃北促狭的一笑。什么都没再说,把照片放进了口袋。

“我过去找我妈了,你就在这等着吧。”顾衍生刚一转身,还没迈出脚,叶肃北就拉住了她的手。

顾衍生不解的回头看着他:“怎么了?”她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影落在眼窝上,安宁而静和。她的声音平缓而悦耳,给了叶肃北极大的鼓舞。

医院的走廊上偶尔有一两对夫妻走过,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并不刺鼻,三月的天气还有些冷,但是阳光已经非常温暖,金色的阳光侵洒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空中的细微尘埃像一个个金色的精灵在空中打着转儿,美得不可思议。

叶肃北大大的手紧紧的握着顾衍生的,他居高临下的凑近了她,声音并不大,却很平稳:

“衍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以下为新增*******

顾衍生淡淡的笑意还停在嘴角。她呆怔的看了一眼叶肃北,随即又看了一眼叶肃北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阵一阵传感到她身上,她感觉自己被他握着的手有了一丝丝麻痹的感觉。

她对他的感情一点一点的发酵,像深埋于地下的一坛酒,日积月累,香气最终破坛而出,难以掩盖。阳光静好,顾衍生有一丝恍惚,她眼前晕晕的,好像喝醉了微醺着,有个危险的声音好像失了控制,又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将深藏在心底的情愫全数倾吐而出,可是最后一刻,顾衍生猛然醒了过来。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用低如蚊蝇的声音问:“你说什么?”

叶肃北轻笑,看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笃定,他又缓缓倾身,身上有一种清新又令人安神的气息,顾衍生被动的呼吸着。

叶肃北用另一只手挼了挼顾衍生微乱的鬓发,清冽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拂扫在她耳际。空气中那些金色的尘埃还在绚烂的舞动,叶肃北的笑容像破晓那一刻的骤然天光,顾衍生有些难以招架。他眨了眨眼,缓缓说道:

“很多时候,我都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无意的留了一半。在我们结婚以前,我一直理所应当的把你看作我生命的一部分。一直到我们结婚,我都还没有意识到顾衍生已经从‘我的妹妹’变成了‘我的妻子’。也许是我不成熟,那时候我只是想反抗家里不经过我同意的安排,他们一直爱随他们意的安排我的人生,而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反抗。可是我没有意识到,作为这个对象的你,会有多么难过。”他自嘲的一笑:“如果我能把你只当做一笔生意,或者一道数学题,也许我能很冷静的条条款款的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可惜你不是,你像我们小时候在池塘里怎么都抓不到的小蝌蚪,我越是想紧紧的抓住,却越是抓不住。你也许不知道,我一直是个非常小气的人。大学的时候你一共在六个同学面前介绍我‘是你哥’。而我,其实并不想听见你这么介绍我。”

他回过头,讪讪的对她一笑:“是不是很小气?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计较。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计较。直到我找到了‘女朋友’。”他抿了抿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苏岩说她很喜欢我,可是我并不喜欢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她在一起。也许是为了气你?还是说单纯的寂寞?”叶肃北回首,坚定的看着她:“可是当我和她在一起,我才知道我唯一渴望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你。”

“当我知道你和路丛光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后悔,我甚至想要和她分手。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那么自私?苏岩趁我喝醉把我弄到她家。第二天她告诉我,我酒后做错了事,其实我并没有醉死,可是一个女孩,拿自己的名节和自尊来绑住我,我一时脑热,觉得她也许是真的爱我。”

他看着窗外,一脸回首往事的唏嘘,他这般淡然的和她说着过去的种种,顾衍生顺着他的时间轴,一点一点的回忆着过去。记忆一点一点的拼凑,成为一张满是疮痍的画卷。她唏嘘叹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空旷的绿茵草地,草地上有玩耍的孩子,四周的长椅上坐着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也有一时小憩的亲属。金色的阳光笼罩着这一片安然静谧的草地,仿佛谁都无法破坏这一片平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样平静的听着叶肃北说着过去,那些她难以回望的,不堪的过去。明明是扯一扯都会疼的记忆,为什么从另一角度来看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他一直不知道她爱他,就如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以“哥哥”介绍他的时候,他会难过。

叶肃北继续说着:“后来我出去读书,一年,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过,我一直等着你给我打电话,即使当我是‘哥哥’,你也该要给我打电话的,可是两年,你一次都没有给我打电话。苏岩一直等着我,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该再耽误她,回国我向她提出分手,可是她没有同意,再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大哥在酒吧遇到了苏岩,两个人都喝醉了。他们的事我无法评断,但是我却很恶意的觉得轻松,因为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她。”

“再后来,我们一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就是接受大人的建议,让我们结婚。我一直记得那一天。”叶肃北的脸上没有一丝平日的锐利,阳光洗礼了他的面容和表情,他看上上去既干净又无爱,眼角眉梢间竟是年轻的涌动的。他轻轻的笑:“那天你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腰上系了一条浅粉红色的腰带,头发很长,像布一样。还没入席的时候你被妈叫到外面教训,说让你注意举止啊,不要乱说话啊,不要胡闹什么的。你就像个孩子,一直不耐烦的点头。最后你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我至今都记得。”

顾衍生对他说的那些情景的记忆已然模糊,仰起头听他继续说着。

“你说,‘妈,我觉得我嫁给肃北哥一定不会幸福’。”叶肃北说的云淡风轻,似乎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是他微微凝皱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在意。

顾衍生像被雷电劈到一样,全身一怔,她脑海里翻江倒海,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这句话听上去是那么的熟悉。

那时候顾衍生被安排和叶肃北“相亲”的时候,满脑子只有叶肃北和苏岩的种种。她一方面矛盾的想要把他据为己有,另一方面又非常的害怕。她一直以为叶肃北不爱她,她把自己推到一个众矢至之的位置,骑虎难下,也许,她在那段脑子混乱的时间真的说过这些也说不定。她突然有了一丝歉意。

“那时候……”还不等她说话,叶肃北已经轻轻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让我说完,不然我不确定还有下一次勇气说。”

顾衍生听完乖乖的闭上了嘴。心底更是如水一般温柔的荡漾。

“当时你的那句话,让我的抵触变得更加强烈。可是后来,我喝醉的时候,还是把电话打给了你。你总说我是酒后说胡话,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是酒醉怂人胆。不然,我哪敢跟你说那样的话?”叶肃北有一次自嘲一笑:“其实你说的冷血无情的叶肃北,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真正不敢靠近的不是你,而是我。”叶肃北凝视着她,问:“是不是很幻灭?”

顾衍生摇头。她从来没有听见叶肃北对她说这么多话,从小到大叶肃北在他心里都是神祗一样的人物,他就是童话故事里披荆斩棘的王子,然而此刻,王子却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在她面前剖白,她除了手足无措,还是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