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的担忧登时烟消云散。

被她这般看着,她只觉心里头轻飘飘的。

路离揽紧了齐光。

一会后,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何事?”“殿下,苏公子求见,说是有急事。”

路离看了齐光一眼,说:“让他在厅堂里候着。”

“是。”

片刻后,路离与齐光一道出现在厅堂。齐光第一眼就发现向来一丝不苟的苏承宇此刻头发竟有几分凌乱,不等路离开口,他就直接说道:“璟衡,湄湄不见了。”

此话一出,齐光愣住了。

什么叫做宋湄不见了?

苏承宇直勾勾地看着他。

路离却笑道:“莫非你怀疑是我做的?”

苏承宇没有接话。听到宋湄不见了,他第一个怀疑的人是路离。他在路离身边待了不短的时间,也曾当过一阵子的挚友,他对他再清楚不过。

他完全有捉走宋湄的动机。

比如让他完完全全听命于他,以宋湄为诱饵。

忽有一道轻笑声响起,苏承宇看向了齐光。只听齐光笑道:“苏承宇,你心中果真是有宋湄的。听到她不见了,你心乱了。有句话怎么说…”她顿了下,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苏承宇微怔。

路离淡淡地道:“宋姑娘不见了,你不该来找我的。你该去宫里找十二皇子。”

似是想到什么,苏承宇面色大变。

他苦笑着道:“璟衡,我是心乱了,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的。我只是…只是想不出到底有谁会带走了她。”

他拱手作揖,道:“多谢。”

说罢,他迅速离去。看着苏承宇匆匆离开的背影,齐光收回目光,说:“你怎么知道是云臻?”

路离道:“他之前说过要与我为敌,第一步必然是将我身边之人都夺了去。在大周时,苏承宇向来护着我,而他又曾将苏承宇当作兄长,他要抢的第一个人定然是苏承宇。”

齐光道:“所以要想苏承宇站在他那一边,他便捉走宋湄?”

“…大抵如此吧。”

路离叹了声,呢喃道:“他始终年少,还不懂何为喜怒不形于色,脸上将想法写得一清二楚。”言语间,竟是有几分失望。

清华轩。

云臻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他身后站了个人,正低声禀报着什么。云臻闻言,问道:“宋湄安置好了?”顾山回道:“回殿下的话,已经安置好了,就算六皇子有再大的能耐也绝对找不出她来。”

云臻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莫要对她动手,她是控制苏承宇的利器。”

顾山道:“谨遵殿下之命,此回幸亏殿下想起了宋湄此人,不然也无法从六皇子身边挖走苏承宇。苏承宇心细如尘,又有计谋,以前便极得陛下信宠,如今归来大魏,陛下对苏承宇更是信宠有加。能得苏承宇在陛下面前美言,而六皇子又对周人执迷不悟,假以时日,一经对比,陛下定能知道殿下才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云臻笑了声。

他踱步离开窗边,袖手行到案边。他缓缓地倒了杯茶,浅尝数口后,说道:“苏承宇,这仅仅是第一步。我会将他身边所有的人和物都一一抢来,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么离谱!”

顾山看着云臻阴沉下的脸,不禁诧异不已。

不过短短一段时日,云臻竟变化得如此大,整个人的气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思及此,顾山不禁有些担忧。当初皇后选择十二皇子,是因为十二皇子容易掌控,可如今事情却有些出乎意料…

十二皇子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奔就不复回了。

云臻的目光扫向顾山。

“你说是不是?”

他的目光阴冷之极,明明是开春的季节,可顾山只觉背后有冷汗冒出,冷飕飕的。他清清嗓子,连忙附和道:“殿下说的是,总有一日六皇子会后悔的,不认十二皇子定是六皇子此生最大的错误。”

云臻仰脖大笑。

顾山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来他得禀报皇后娘娘了。

第九十一章

皇后听了顾山的禀报后,第二日便传唤了云臻。

云臻又将与顾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语气恨恨地道:“我定要他后悔一辈子!”

坐在凤椅上的皇后一直安静地听着。

她的神色慈祥温和,若非穿着雍容华贵,兴许会有人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的温柔妇人。皇后比皇帝小了二十岁,她并非是皇帝的第一位皇后,而是继后。

原先的皇后是她的亲姐,后来死去后,皇帝才立了她为后。

她费劲心思方铲除了自己的姐姐,也费劲心思才哄得皇帝废了原先的太子,立他们的儿子为后。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大魏的皇子竟会如此短命,到头来竟死剩德妃的两个儿子。

恰好因为在才侥幸避过这场灾难。

她好恨。

她一步一步走来,到头来竟然让一个宫娥出身的女人压在头上。这般奇耻大辱,她简直是难以吞下。她不甘心,可皇帝已经年迈,已经不可能再生孩子了。

她只有将所有希望放在十二皇子身上。

云臻又重复了一遍。

“我定要容峥后悔一辈子!”

皇后看着他气愤的模样,心想顾山始终是想多了。容臻此人,她以前虽不曾仔细了解,但也知德妃那样的女人能生得出什么好种?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这般性子,是最容易掌控不过的。

她笑道:“六皇子不算得什么,臻儿,你且放心。”

云臻说:“还是母后明白儿臣的心思。”

皇后拍着云臻的手,笑道:“你的几位兄长去后,我与你德妃妹妹又情同姊妹,你便是母后的儿子。六皇子在大周待久了,又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媳妇,头胎还生了个女娃,你母亲虽偏袒于他,但本宫却是个明白人。”

云臻又岂会不知自己的母亲打从六皇子回来后,天天念叨着的都是容峥两字。

他口中虽是不在意,但心中始终是在意的。

母亲也是希望最后登基的人是路离。

她也认为自己比不过路离。

即便路离对母亲冷冷淡淡的,可母亲却一点也不计较,上次他不过是说了路离一句,便得到母亲的喝斥。从小到大没有对自己说过重话的母亲,到头来竟然因为路离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

云臻咬咬牙,与皇后说了此事。

他道:“幸好还有母后疼我,六皇子一回来,母亲便不再将我当成儿子了。”

皇后摸了摸云臻的头,笑道:“说什么傻话,你的母亲一直挂念着六皇子,如今回来了自然会是疼一些。再过一段时日便会想起你了。这也没什么好恼的。”

云臻似是想起什么,说道:“不仅仅是母亲,连父皇也是如此。给他分了最好的府邸,还配了最好的侍卫和随从,规格已经堪比太子了。”

皇后笑道:“你在意的是这个呀…这个倒是好办,你若想要什么,母后帮你置办便是。如今你父皇缠绵病榻,将不少事情都交予本宫打理。”

皇后一副要宠他上天的模样。

云臻说:“母后待儿臣真好。”

元桢帝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前几日清醒过来的时候,传唤了路离入宫。众人也不知元桢帝与六皇子说了什么,只知当天下午便颁布了圣旨。

六皇子容峥正式开始监国,所有朝中之事都将经由六皇子的手中。

圣上是什么意思,如此一来显而易见。

虽然还不曾立太子,但如今显然是在做准备了。而与此同时,六皇子与十二皇子两股势力却在开始暗中较劲。尤其是以十二皇子容臻为首的,近来十分嚣张,处处压着六皇子。

不过路离却不曾与他们计较。

即便正面遇上云臻,他笑笑便也过了。监国之任,何其重也。路离变得非常忙,甚至有时候连着好几日都是宿在宫中。齐光有女万事足,也不曾埋怨过路离。她也当过皇帝,自然知晓监国之重,一忙起来吃不吃上饭都是问题。

如今她不再是皇帝,也无需烦恼这些事情。

每天抱着菀菀玩玩乐乐便好。

一日,齐光逗弄着菀菀时,菀菀终于喊了一声“娘”,将齐光乐得双眼笑眯眯的。“娘亲的好菀菀,再喊一声。”

“娘。”

软糯软糯的声音让齐光的心都酥了一片。

她乐不可支。

江德忠在一边笑道:“菀菀当真聪明得很。”

齐光又怎会不知这里头有江德忠的苦劳,她笑道:“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是你教我喊母后的,还是你有一套。”

江德忠笑道:“是夫人与小姐聪慧。”

齐光又说:“等璟衡回来了,定要在他面前嘚瑟嘚瑟。”

听到此话,江德忠不由得有些担忧。他说道:“若是殿下当真成皇帝了,那夫人…”当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花开一朵又一朵,心性不稳之人很快便眼花缭乱。到时候他家主子在这异国他乡里又该何去何从?

齐光道:“我信他。”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道尽了夫妻俩之间的情意。

江德忠听罢,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愿路离担得起他家主子的信任,不然…他拼了老命也要为齐光讨回公道。他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奴才当初真没想到云臻竟会是大魏的十二皇子,夫人身边的男子似乎都与大魏脱不了干系,除了云臻和公子,还有苏承宇。”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明青带着苏承宇走进来,说:“夫人,苏公子有事相求。”

不过是短短十日未见,苏承宇竟憔悴了许多,乌发上还添了几丝白。齐光诧异地看了看他。苏承宇苦笑一声,说道:“夫人,我寻不到她,十二皇子把她藏起来了。”

齐光说:“你是想借璟衡之力寻出宋湄?”

“是,请夫人助我。”

齐光打量着他的装扮,说:“此回你是悄悄过来的吧,瞒着云臻?”末了,语气中略有嘲讽之意。

苏承宇又苦笑一声,说:“苏某已经别无他法,还请夫人看在过去情分上助我一回。”

齐光问:“你喜欢宋湄?”

她问得很直接。

苏承宇低声道:“有时候人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之前我一直算计着她,却没想到她性子如此刚烈。我…早该想到的,她若不刚烈,也不是湄湄了。”

“行,我帮你一回。过去在宫中你也的确带给了我不少愉悦,你回去吧。待璟衡回来后,我会让他助你。”

“多谢夫人。”

数日后,苏承宇从路离口中得知了宋湄的所在之处。

云臻竟将宋湄藏在了明阳城郊外的澜山寺里!

得知消息后,苏承宇当即带着十个随从骑马奔向澜山寺。澜山寺香火并不旺盛,鲜有人前去上香。苏承宇到达时,已是华灯初上之际。

他翻身下马,直奔目的地。

有僧人前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苏承宇知道不能与十二皇子的人硬拼,他这回是装作来接应的人。

他按捺下心中的急躁与紧张,问:“吾等奉十二皇子之命,前来带走宋姑娘。”

僧人说道:“迟了。”

苏承宇一愣。

“什么迟了?”

僧人叹道:“半个时辰前,宋姑娘服毒自杀了。”

苏承宇浑身登时一僵,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丝毫也动弹不得。许久之后,他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发出时沙哑得不像话。

“你…说什么?”

“阿弥陀佛,还请施主转告十二皇子殿下,今天傍晚十分宋姑娘服毒自杀了。”僧人眉眼间有悲戚之色。苏承宇的神色变得狰狞。

“她在哪里?”

僧人侧身一指,话还未出口,苏承宇便像是一道风眨眼间就消失了。

门被踢开。

映入苏承宇眼帘的是宋湄平静的脸色。

斋房里只有一榻一椅一桌,宋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她的神色宁静,除了过分苍白的唇色之外,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湄湄。”

他喊道。

宋湄没有应他。

苏承宇屏住了呼吸,他一步一步地上前,伸手探上了她的鼻息。半晌,他的手指也不曾移动过,就停在了宋湄的鼻间。

没有鼻息。

一点也没有。

登时,苏承宇明白了何为肝肠寸断。

两日后,苏承宇没有任何伪装,他大大方方地站在皇子府的门口,递了拜帖。不久后,皇子府的门开了,苏承宇直接走进。

他给齐光行了一礼。

齐光打量着他。

距离那一日他来皇子府,不过短短两天,而苏承宇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之前乌发上不过几丝白色,如今竟是有一小半的白发了。

她知道宋湄服毒自杀的一事。

如今见到苏承宇,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说道:“节哀。”

苏承宇道:“我已经在朝中辞官。”

齐光看他轻装打扮,问:“你要送她回香郡?”

苏承宇沉默地点头,眼神有几分黯然,他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非是我,她也不会陷入险境,更不会服毒自杀。”他先是耽误了她数年,后又自私地算计她。若非是他,她完全可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齐光问:“你回香郡后打算怎么办?”

苏承宇说:“我会照顾她的双亲,替她尽孝。我知她心底恨极我了,倘若可以重来,我必定不会再负她。”

她看着他,面色却有几分古怪。

只是苏承宇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齐光的神色,只听到她低声道:“一路顺风。”

第九十二章

路离连着忙了半月后,也渐渐开始没那么忙了。数日没有回府,菀菀见到路离时,竟有了几分生疏。路离一抱她,她便哇哇大哭,嘴里不停地喊“娘”。

齐光哭笑不得。

她连忙走前抱来菀菀,轻声地道:“哭什么,爹爹抱你,你为何要哭?”

菀菀听不懂,只知娘亲语气略重,不像是平日里那般温柔,当即张嘴又哇哇大哭。齐光没辙,只好说道:“是是是,都是你爹不好,一直顾着朝事,将菀菀都忘记了,我们不要爹爹了,以后就娘亲与你两个人好不好?爹爹是坏人,我们不要爹爹!”

菀菀依旧听不懂,只是她却听出了齐光语气的笑意。

她停止哭声,“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仿佛在说好呀好呀,不要爹爹。

路离脸色都黑了。

齐光嗔他一眼,说道:“黑什么脸,再黑女儿又哭了。”

路离迈前一步,揽过齐光的腰肢,脸色也恢复如初。他一本正经地看着菀菀,说道:“你可以不要爹爹,但娘亲得要爹爹。”

菀菀还是听不懂,肉呼呼的小手掌一挥,直接拍到了路离的脸上。

齐光不由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