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把火关小慢慢炖吧。”六圈儿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微抬下巴,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吩咐着。
陆澜川也难得肯听他的话,将火关小以后,又将汤锅打开看了一眼,锅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轻轻一嗅,香气扑鼻而来。
见他这般用心,六圈儿也忍不住撇撇嘴巴,“哥你对嫂子这么好,一大早特意买了菜亲自下厨熬汤,可人家得领情才行吧。”
六圈儿其实是有些理解不了陆澜川的,苏绣一看就对他不怎么上心,既不待见也不在意,可他偏偏上赶着一门心思地待人家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犯贱?越得不到的就越是觉得好?
陆澜川开始没理他,等洗了手走出来,才伸腿踹了他一脚,“我乐意,关你屁事。”
六圈儿“啧”了声,“还不让说了,至于这么宝贝吗?哥,你到底是图她什么啊?”
这话说完,陆澜川忽然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不图什么,就想对她好点。”
六圈儿张大嘴巴,最后眯起眼来,“你以前对她不好,所以想弥补她,是这意思吧?”
“弥补个鬼,我就想对她好怎么了,我什么都不要她做,只要她老实待我身边就行!”他现在哪还敢指望苏绣给他什么,爱不爱的,怕是永远都等不到了,两人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他其实也挺知足的。
一番话当真让六圈儿刮目相看,冲着陆澜川直竖大拇指,“哥这觉悟,绝对是情圣级别的,不过我……听不懂。”
知道自己身边的都是些大老粗,陆澜川决定不再和他废话,径直往客厅沙发处走。六圈儿跟在他后头嘟囔着,“那嫂子她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啊?就跟有杀父之仇似的,每天见你都横眉冷对的巴不得你从此消失一样。”
这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可一直苦无没机会,如今终于说出口却又觉得忐忑难安。果然陆澜川回头狠狠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的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闭上嘴巴。
结果那人坐进沙发之后,却语气低沉地告诉他说:“记住了,是我对不起她,她怎么恨我都是我活该。以后别再背后议论她,更不许给她脸色看,小心我收拾你。”
六圈儿真觉得快要不认识面前的人了,以前陆澜川哪会说“活该”这两个字,他甚至连报应什么都不肯信……
“你说还得三个小时?”
六圈儿“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他是指炖的汤,于是木然地点点头,“这我老家的秘方,对咳嗽绝对管用,所以你得耐心点啊。”
陆澜川没再接话,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起来。
六圈儿也觉得两个大老爷们谈心事挺怪的,摸出手机来准备玩儿游戏,可他手机刚掏出来,忽然见陆澜川猛地直起身,脸色阴郁骇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闻。
“怎么了?”六圈儿好奇地将头探过去,一看顿时也愣住了。
***
报纸上叶韵淸和陆子西相携从机场走出来,两人说笑着气氛和睦,这种娱乐报纸最擅长捕风捉影,所以用的标题很引人遐思。什么美女主播相携未来小姑子归国,国外与前未婚夫甜蜜小聚,疑似破镜重圆好事将近。
关键是下图还配了张陆澜川的照片,竟然是和叶韵淸一起吃饭时被偷拍的,后来还有两人一起进酒店的画面,看时间居然也就前两天刚发生的事儿——
屋子里一时静谧无声,陆澜川沉着脸,将报纸缓缓地放回了面前的茶几上。然而越是平静越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气,六圈儿只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恐怖感,于是干笑了两声,“这种事嫂子也不会当真吧,明知道是娱乐报纸瞎写的。”
一直不说话的人忽然转头看向他,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你也不信我?”
六圈儿心想男人逢场作戏不是挺正常的吗?陆澜川和叶韵淸也好了几年了,在国外遇上一时寂寞,按捺不住有点什么也挺正常。只是他看着陆澜川那般肃穆冷峻的样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挺直身板,“我当然相信你,嫂子肯定也信!再说了,她可能就不在意吧……”
这话说完陆澜川的脸色变得更差,看他的眼神就跟恨不能吃了他一样,六圈儿识趣地抿紧唇做了个封口不言的动作。
陆澜川抱着胳膊沉思起来,其实六圈儿说得对,苏绣压根就不在意他是不是和叶韵淸有什么,或者往更不堪的一处想,苏绣八成更希望这新闻是真的吧?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当然觉得悲凉,但他此刻无暇去想这些,反而是看着照片里的子西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走的时候子西什么都没说,但他刚走了一天,她竟然就悄悄地跟了回来……
为什么?
想到某一种可能,他的神经瞬间绷到了极致,立刻拿出手机给子西打电话,然而那边却一直无人接听。
陆澜川终于再也坐不住,马上起身拿起外套往门口大步走去。
“哎——”六圈儿在后面喊他,“哥你去哪呀!汤还没熬好呢。”
回答他的是一记震天响的关门声,六圈儿眨了眨眼睛,狐疑地挠挠头。原来陆澜川不只是老婆奴,还是妻管严啊,这么害怕老婆生气?
***
一路飙车到了医院,陆澜川在病房里果然没看见苏绣,他心脏猛地一紧,急忙问隔壁床的阿婆。
阿婆想了下,有些不太确定的样子,“哦,好像是出去散步了。”
陆澜川又直往院子里奔,这会儿院子里的人不多,他很快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苏绣。她正站在一棵垂柳下不知道伸手够什么,踮着脚十分费力的样子,她身旁有个小孩儿,一直在蹦蹦跳跳地同她说着话。他终于松了口气,走得近了,这才发现苏绣是在替那小家伙够一架遥控飞机。
“我来吧。”陆澜川个子高,稍稍抬了下胳膊就轻松将那小玩意儿给拿了下来。
苏绣回过身来,两人离得非常近,陆澜川忍不住垂眸观察她的神色,却见她一脸平静,甚至坦然地同他对视一眼。
陆澜川侥幸地想,或许她什么都没看到……
身旁的小朋友开心极了,一直在拍手叫好,陆澜川将遥控飞机递给他的时候,小家伙还在原地蹦了几下,“叔叔你太棒了。”
“下次要小心了,如果再挂到树枝上记得找大人帮忙,不可以自己去爬树。”苏绣俯身对那小男孩说话,还微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
“谢谢阿姨,我记住了。”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憨憨地呵呵直笑,最后对两人挥了挥手便跑远了。
苏绣站在原地等他跑回了亲人身边,这才慢慢地折身往回走,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不见。
陆澜川不由记起上次在医院看到苏绣陪赵祯女儿看病的情形,他伸手搂住她肩膀,柔声问道:“你很喜欢小孩子?”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发现身边的人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就连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了几分。苏绣沉默了下,最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说:“我只喜欢别人的孩子。”
陆澜川看着她冷淡的神色,剩下的话没有再说出口,苏绣喜欢孩子,她只是不喜欢他的孩子,说得更清楚一些,她大概只是不打算给他生孩子。
其实相处的越久,陆澜川发现很多事情他几乎不用再去找苏绣寻求答案,因为他自己心里就很清楚。苏绣不在乎他,很多事情问多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两人一起回了病房,陆澜川一直心神不宁,子西那边电话打不通,他不知道那丫头到底要干什么。他一直在走神,偶尔拿起手机查看,后来苏绣竟然主动问他,“你有事?”
陆澜川愣了下,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好,“没事。”
苏绣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有时总像是会说话一样,此时此刻他却有些读不懂。
过了会儿,苏绣才将头慢慢地转开,看着窗外说:“你要是有事就去忙,不用一直在这待着。”
陆澜川抓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掌紧紧包裹在掌心里,有些耍无赖的样子,“你想赶我走?行,主动亲亲我我就走。”
苏绣心想这人的演技真是比她以为的还要好,之前说出差,其实是陪着前未婚妻和妹妹同游法国,却又做出一副关心她的样子,幸好她一直都不信。可他这又是何必呢?既然心里也没有她,不如放她走不是对大家都好。
陆澜川见她一直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挑了挑眉,“看什么?”
苏绣摇了摇头,终究没将那些话说出口。她和陆澜川之间从来都由不得她做选择,她只能等着他腻了厌了,哪天主动抛弃她。
见她一直闷闷不乐,陆澜川猜想是不是在医院待久了,于是提议说:“不如回家?反正有刘医生在,在家也可以继续打针。”
对于这样的提议,苏绣马上拒绝了,回家时时刻刻都要面对他,还不如在医院来的自在。
接下来苏绣便没怎么搭理他,陆澜川陪着她看了会儿电视,这才记起来家里的那锅汤,他出去给六圈儿打电话,六圈儿说他已经送过来了,但是车子被堵在停车场,一直找不到停车位。
陆澜川只好下楼去找他,然而就在他进电梯的时候,另一部电梯的门也刚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女子。
她径直往导医台走过去,向对方颔首微笑道:“请问苏绣住哪一间病房。”
***
苏绣在卫生间的时候就听到门外有人和隔壁阿婆说话,声音很轻很低,夹杂在电视音里她听不太真切。正好她这会儿突然间来了例假,肚子就像一次次往下坠似的,疼的她几乎动不了,也无心关注外面的情形。
等她缓了缓神,撑着墙壁往外走时,这才看到坐在自己病床上和阿婆说话的人,明明只是个背影,她却马上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阿婆看到她出来,马上对那人说:“哟,她来了。”
陆子西交握的手指微微一颤,这才缓慢地转过身去,她看了眼站在玄关处扶着墙壁的人,喉咙微微有些发涩,艰难地张了张嘴巴,“绣、绣绣姐。”
苏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并没有吭声,只是一双乌黑的眸子沉沉盯着她看。
记忆里的陆子西,似乎还停留在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模样,时时都追在她身后一次次喊着“绣绣姐”。因为从小失去父母,她身上并没有太多女孩子的特质,苏绣教她如何留长发,如何梳马尾,给她买粉红色的玩偶,带她买第一条裙子……
然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早就不是那样的陆子西了。
她成长的越发高挑秀气,白净的小脸化着淡妆,一头乌黑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肩后,身上穿着料子上乘的连衣裙,整个人都与这间普通病房有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苏绣知道,她在国外念服装设计,听说现在正在一家很出名的公司当设计师。
此时此刻的陆子西,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这样的信息: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苏绣没有说话,而是艰难地搀扶着墙壁走回自己的病床边,她觉得难受极了,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原本以为已经淡忘的事情,如今被这兄妹俩一点点拨皮抽骨,再次血淋淋地暴露开来。
陆子西不安地看着她,等她走得近了些,还是微不可闻地喊了她一声,“绣绣姐。”
苏绣闭了闭眼睛,从唇间吐出两个字,“出去。”
她仍是没有看陆子西一眼,甚至说出这两个字时也并没有疾言厉色,可陆子西就是听出了她话语背后的厌恶。
她难堪地站在原地,许久才小声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一定要来见你,我有些话必须对你说。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五分钟,就五分钟可以吗?”
陆子西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绣,眼神近乎讨好的样子,眼眶几乎红透了。一旁的阿婆也愣愣地听着,像是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一双眼在两人身上直打转。
第三十九章
额头上的冷汗像是止也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苏绣想从柜子里找自己的包,她向来都会随身携带止痛药的,可手伸出去,手指就跟不听使唤似的半点力气都用不上。
偏偏陆子西很没眼色,还一直站在边上和她说着话,那声音嗡嗡地传进她耳朵里,搅得她越发地心烦气躁。
“我本来没脸再见你,但为了我哥,无论如何我也得来这一趟。”
苏绣没理她,可哪怕如此,陆子西依旧自顾自地开口说:“绣绣姐,你还爱我哥吗?”
听完这话苏绣忍不住低低笑了,紧接着她紧握拳头,几乎耗了全身最大的力气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猛地一扫,杯子猛然跌落在地板上,玻璃渣溅的哪都是。
陆子西总算没了声音,苏绣慢慢地转头看向她,怒极反笑道:“你忘了五年前他做了什么?如果没忘,你怎么还有脸问这种问题?”
“可我哥很爱你。”
陆子西鼓起勇气重新看向苏绣,两人四目相对,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话完整地说下去,“现在说这些你或许觉得很可笑,但这都是真的。他这辈子没爱过谁,所以特别笨,以前是不知道珍惜,现在是不会表达,只会用这种又笨又惹你讨厌的方式继续绑着你。”
她说完停了下,见苏绣仍是不为所动的样子,眼神微微黯然,又接着道:“我希望你们俩能好好在一起,如果你心里对他还有一点,哪怕一点点爱留恋,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迎着苏绣冷淡的眼神,她咬紧唇,“可是如果你不爱他了,我不希望你们这个死结继续缠下去,我从没见他对谁这么认真过,我知道这个结缠下去,对你对他都没任何好处。”
她说完一直在等苏绣的回应,苏绣看着前方的地板,忽然笑了一声,“应该是对你没好处吧?把我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你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陆子西摇了摇头,“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如果你爱他,我会照你说的做。从前一直是我哥在为我付出,这次我真的想为他做点什么。”
“还真是感人。”苏绣的声音很低,可每个字都异常清晰,“你哥爱你,所以要求我原谅,如今你爱你哥,也逼着我原谅。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一样自私透顶,我快被你们恶心死了。”
“对,我们是很自私。”陆子西直言不讳地承认了,“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我哥,你们变成这样全是我害的……所以我想你给我一个答案,绣绣姐,你真的对我哥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吗?如果你不爱他了,我可以帮你离开他。”
苏绣慢慢地抬起头,眼底波澜不惊,似是半点也不意外她说这种话。
陆子西看着她煞白的脸色,垂在身侧的拳头暗暗攥紧了些,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苏绣也攥紧了拳头,她不是无法回答,而是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好似被抽干了一样,这几年她的身体情况不算糟,可每逢例假都仿佛像是要死过一回似的。此刻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犯花,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晕眩和黑暗扑面而来。
陆子西见她忽然摇晃了下身子,整个人就跟纸片似的摇摇欲坠,瞬时吓了一大跳,急忙上前去扶住她,“你怎么了?”
苏绣说不出话,却还记得伸手将人推开,陆子西被她推得一下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其实就她这会儿的力气能有多疼呢?只是陆子西刚才被玻璃渣溅到,脚背上被割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这会儿正往外冒血珠呢。
她抑制不住“嘶”了一声。
苏绣刚想低斥她别碰自己,可目光一转,恰好看到陆澜川走了进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眼下发生的一幕,视线所及,满地都是玻璃渣。陆澜川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直直地盯着苏绣。
苏绣不知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只是此刻那人看她的眼神竟像是有些哀伤?她觉得胸口憋得更加难受了,抓着床沿慢慢站起身,试图离开这间令她几近窒息的病房。
“带着你亲爱的妹妹,滚——”她用最后一点力气说着,“我不想看到你们。”
可刚迈出没两步就觉得腿发软,继而整个人都往底下滑。
陆子西见她脸色真的不对,也顾不上其他,正想冲上去再次扶稳她,可有人却比她抢先一步。
***
看到几乎扑上去的陆澜川,陆子西微微瞪大眼,他却皱着眉头提醒她,“叫医生。”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了过来,病房里一时拥挤而忙碌,陆子西脚背上的血越来越多,她看了眼身边的人,可陆澜川根本无暇管她,一直面色凝重地注意着里边的情况。
此时此刻陆澜川一颗心全都记挂在苏绣身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隔着薄薄一道帘子,所以苏绣和医生的对方他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医生问苏绣:“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有过,今年特别严重。”
“得照个片子检查下。”
苏绣“嗯”了一声,医生顿了顿又问:“以前做过什么手术吗?”
有几秒钟的停顿,苏绣的声音微弱的传过来,“做过宫外孕手术。”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住了,陆澜川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的布帘。里边的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到了,脑海中只充斥着那三个可怕的字眼儿。
帘子“唰”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里边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医生皱起眉头呵斥他,“家属在外面等。”
陆澜川却仿佛听不到一样,甚至没看身边任何人。他直直地盯着苏绣,哪怕苏绣并没有看他,他仍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说出口的话却不知道是怎样发出声来的,“什么时候?”
他攥着帘子的手紧张到指节都在发抖,没人发现,没人知道其实这一刻他连整个灵魂都是颤抖的。没人回答他,陆澜川无法遏制地吼了一声,“我问你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