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水潭,不如说是水潭干涸后留下的大坑。
我以为只是小小水潭。等真的看到了才知道师公说的有些轻描淡写,这差不多是一片地下的湖泊。坑极深,向下望只见黑黢黢一片不见底,水潭怕没有三五里宽,从这边根本望不到那一端的情形,都隐在黑暗之中。
“来,那边就是有剑痕的地方。”
我马上点头。
剑仙于白屏留下的遗迹啊!
当年的我是怎么找到这一片地方的?也许真是误打误闯。
路曲曲折折并不太好走,地底下一片沉寂,除了我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别的什么声响也没有。
师公说的地方到了。
这里有一大片光滑的石壁,就象打磨过的镜子一般,或许是曾经被水长年累月的冲过流过才会变得如此。我们站在石壁前,石壁上隐隐约约映出我们的身影来。
师公指着石壁上的一处,轻声说:“那就是第一道剑痕。”
剑痕不象我之前想象中的那般劈山裂石有惊人的威势,只是浅浅的一道印痕,或不当心根本注意不着。
“这…”
我有些意外,转头看师公。
“我第一次也和你这样,不相信。”师公的手指顺着剑痕轻轻划过:“这样的剑痕,怕是只学了三五年剑法的人也能留得下,只怕比这还要入骨三分。”
“是啊。”
剑仙的劲力总不会只有这么点吧…还不及我。要只有这么点儿本事,恐怕连恶蛟身上的一片鳞也砍不下来。
“从这上头,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诚实地摇头。
“若是要把石壁砍出口子来,拿把斧头最省事。即使这一道,想必对于白屏来说也是劲气开始衰竭的征兆,才在石壁上留下这一道,真正使剑的高手,每一分气力都不会白费,举重若轻,大巧不工…”
“啊…”
我有点明白了。
要把石壁砍出乱七八糟的剑痕来一点儿都不难,初学者都能办到。
可是于白屏和恶蛟生死相搏,应该说,每一剑都应该是贯注全力的,可是即使如此,却控制得如此精准——我想起自己看过的几场使剑高手的比斗,场中剑气纵横,令人连稍靠近些都能觉得剑意森然,罡风割面。
于白屏,该是已经到了神敛意守,纵剑无痕的地步了吧?所以他的剑意不象普通的人那样是四散漫溢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当初巫宁会和师公说,从这石壁上的剑痕可以体会出很多东西来。
师公微微一笑:“再朝前走,后头还有。”
我忍不住好奇:“师公,这上头的遗迹,你领悟了几成?”
“不过是一些皮毛。”师公这会儿倒是极谦逊:“毕竟我不是专事修炼剑道的人。”
“唔…”说的也是。
我们是习练幻术的,这上面的剑道再高明,对我们来说的意义却没有多么重要。
要是有甄慧的遗刻啊之类,对我们来说那可就不同了!
我们再朝前走,后面应该是拼斗更加激烈了,所以留下的剑痕比刚才更多,也更深刻清晰。师公一路走,一路向我讲述。
当时…那该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啊。
师公停下脚步,指着石壁上的剑痕说:“你看,这里。”
那看起来是一片杂乱无章的乱线。
大概也是知道我看不出什么来,师公信手一握,一柄淡青的细剑出现在掌中。
他挽了个剑花,信手朝我刺过来。
我站在原处没有动,只见眼前一团剑芒陡然爆开,仿佛绽开了一片焰火,令人目眩神迷。
呵,原来是这样!
那些光芒瞬间消隐,师公收剑而立:“明白了?”
“嗯。”
明白归明白,可是师公是怎么从这些条乱糟糟的剑痕中领会到这么一招剑法的?
他的天资可比我要强啊。
在幻术方面我还能说自己和他有比肩的可能,可是剑术方面实在不是我的所长。
我拍了拍手赞道:“了不起。”
他只是一笑。
这里太过空旷,说出的话有回声,声音远远传出去,又从黑暗中传荡回来。
我的目光落在身后的石壁上,这片黑沉沉的石壁比前头的更加光滑,就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我们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上面。
一刹那间我好象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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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活色最大的谜团就要揭开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镜子 二
师公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摇摇头。
我抬起手来,石壁上映出的女子也抬起手。
这一幕本来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情景,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在镜子里在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形貌,可是在这个黑暗寂静的地下石窟里,我忽然觉得…石壁上映出来的人,好象不是自己一样。
那么遥远,陌生,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游魂。
“巫宁?”
我回过神来,背上冷森森的都是汗意。
“纪羽…”我顿了下,不知不觉间对他的称呼变了:“当年我是死在什么地方的?”
他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说:“离此地不远——往西约摸四百多里地…”
我也愣了。
四百多里地?那…那岂不是…
算一算,应该是那里。
我就是在那里借尸还魂变成了齐笙的。
原来前世我死去之后,就一直留在那个地方没有离开过吗?
离此地不远——
那时候我是要来沙湖?还是从沙湖离开?
“我真是自尽的吗?”
“是…”师公点了点头:“当时许多人亲眼所见,我一个一个找上他们逼问探查过。”
我为什么会自尽?
有什么…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我一直以为,我不会自杀,那我究竟为什么最后会做出那样的抉择?
除非,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比如,要是我活着,会伤害到我的亲人…会伤害更多我不愿意伤害的人。
“那我自杀之后,再也没有出过以我的名义杀人的事了吧?”
师公慢慢点了一下头。
“你…既然当众自尽,那么之前冒你名的人自然不会…”
我勉强一笑:“对,除非他们是傻子。才会冒死人的名杀人。”
可如果,不是有人冒我之名的呢?
那杀人的人,如果真和我有极密切的关系呢?
我的手指点在石壁上,石壁里的那个影子也抬起手来,指尖我和相触,石壁冰冷而坚硬。
“回去吧。”
还有一个疑问压在我心里,我想要去找答案。
父亲坐在静室之中,案上放着一册书。
我在父亲身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父亲将那册书合起,转头看了我一眼。
“父亲。”
“你想问什么?为什么不问?”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屋里没有点起灯,父亲的身形陷入朦胧的昏暗之中。
我想问的,父亲一定也明白。
当年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父亲在哪儿?
为什么我没有去找他?为什么他没有保护我?
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
我之前为什么不问?
按说我该在见到父亲的第一时间就问这个问题才对。
…不,那时候我就在害怕。
我害怕父亲只是我自己臆想的幻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后,也许连幻像都会消失。
我更怕问出来的答案会令自己失望。
是的。我已经预感到会失望。
不管父亲是因为什么而一直对我袖手旁观的…
我甚至一直逃避着不去想,不去问。
我惧怕父亲的答案。
“当年你也这么坐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来,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不管过了多少年,你的性格一点儿也没有变。当时走过的路,现在又重复一次。”
“你是不是发现了当年于白屏和甄慧的斩蛟之所?”
我一点都不意外父亲是怎么知道的,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也知道甄慧当年的幻蛟是怎么来的了?”
我又点了点头。摸出我那对幻真珠来。
一颗实心珠子,一颗透明的珠子,两颗珠子相贴相依。游走不定。
这情形我看过许多次,以前只觉得,有如两条鱼儿,嬉戏相缠,亲密无间。
可是现在再来看这据说是甄慧留下的珠子。它的确隐晦的显示出来,当时甄慧变出的幻蛟与真蛟厮斗搏杀的情形。
“是不是还有一点没想明白?”父亲接着问:“为什么用潭水化出的幻蛟。却借用到了这只真蛟的力量?”
“不…”
我已经明白了。
就在师公带我下地底,站在那块石壁前的时候。
石壁外师公舞剑,石壁上的那影子也舞剑,虽然动作一样,但是两不相扰。
但,我伸手去触石壁的时候,石壁上的那影子也同样伸出手来与我相抵。
我用的力气越大,自己的指尖就越痛。
是我自己在和自己较量。
我有多大力气,石壁里那影子就会反给我多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