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信收起来,雷芬忽然说:“小笙,有件事儿…”

“嗯?”我抬起头来:“什么?”

“其实,前些天我就想说…你年纪也不小了,纪前辈他虽然和你打小就亲近,可是…嗯,有些事儿,你自己也得多注意着些。”

雷芬大概是看出什么来了。

我不说话,雷芬不知是不是有些误会,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咱们自己知道没什么,可若是旁人见了,不知会怎么猜想…”

我眨了下眼:“那芬姐你是怎么猜想的?”

雷芬被我噎了一下,刚刚褪红的脸,又隐约要涨红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故人 三

我厚道地转了话题,说了一会儿话,听着外屋没了动静,出来一看,外屋没有人。出了门朝前走,月亮升了起来,挂在东边的树梢上头,西面远远的起伏的山峦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铅灰色,安详而静默。

师公负着缓步走来,淡淡的影子拖在地下。他朝我点一下头,问:“说完了?”

“嗯。咦?姚正彦人呢?”

“采药去了。”

我不是太明白,师公解释说:“他在这里不能随便出去,许多药做不了。不过他随身带着些种子,就在屋前屋后和水边撒了一些,还有夜露,草霜,树苔,一些虫子,都可以入药。”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我听得直乍舌。

“好厉害啊…”

“嗯,所以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要与这样的结怨。”我连连点头,师公顿了一下,低声说:“结亲也最好不要。”

咳,这个么…

雷芬这门亲结都结过了,两人现在也住到了一起,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再说,情爱这种事情,是不讲道理的。旁人觉得合适的,未必就真的合适。只要她自己觉得幸福,我想,这事旁人还是不干预的好。

回去时和来时走的不是一条路,师公绕了一个圈儿,我们没从山路走,反而进了镇子。夜深人静,镇上除了深巷里远远传来的犬吠声,就没有旁的声响了。月光之下,万籁俱寂,站在高处朝下望,一块块黑沉沉的屋脊象一只只沉睡的兽。

“不回去吗?”

“去前头。”

我已经习惯跟着师公,去哪儿,做什么,都由他决定。就象有人从小养牛一样。牛小的时候,脖子上拴的是细绳,它挣不脱,天长日久,已经驯养了,即使已经长得身强体壮,那根绳子对它来说不堪一击,它也不会挣脱,不会逃跑。

我好象…就是这样被师公养熟了——说出来真有些丢人。

我们朝着有亮光的地方去,那是处小小的矮坡。坡上有座庙宇,灯火的光亮就是从庙里透出来,看来这里香火很盛。

“进去看看吧。”

庙里空荡荡的。神龛前烛火亮着,我仰起头,那上面供的是尊女像,只是不知道是这里是观音庙还是玄女庙,可仔细看都不太象。

“你知道这上面供的是谁?”

“天下的神仙不知有多少。庙也多得数不过来,我怎么猜得出来?”

“你仔细看看。”

我有些疑惑,再看上头的塑像,结果越看越有点疑惑。

这塑像的面貌和一般的神像佛胎差不多,面庞都显得十分丰满,细眉长眼。一副慈悲悯人相。不过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淡黄对襟蝴蝶衫,下面是素白裙子,打扮得再普通不过了。明明是少女妆扮。

而且…而且这身儿打扮…

“看着眼熟是不是?你素来不爱打扮,总是穿得很素淡。”师公难得的带一点笑意嘲弄我:“结果别的庙里,神像不无是金光闪闪的,给你盖庙的那些乡民倒是省了一笔鎏金钱。”

“这是…”我愣了一下。

“这是曾经被你救过的那些人,给你盖的庙。”

给我盖的?

“当年你救了那些人。还留些药给他们。后来我一路尾随照应他们,迁到了这附近来。他们不知你的名姓。总觉得你是有大神通的仙女,才能护着那么些人不被贼兵发现。所以盖起了这庙供奉那位仙女,这么些年来始终香火不断。后来的这些人,虽然有些并不知道先前的事,可是求家宅平安的,求前程发达的,求财源广进的…据说还十分灵验。”

我实在忍不住,小声笑起来:“还灵验?”

“求仁得仁,其实许多人来这里,求的都是心安。”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你也…常来?”

师公若无其事的把脸转开,岔开了话:“不早了,回去吧。”

这个人,遇到自己不愿意说的话就这样。

我心里却觉得平和安详。

想不到…居然还有人为我建庙,视我为仙。

不能不说,不管是从内心深处,还是从面子上头,我都觉得自己不再那么难受了。

一直背负着杀人作恶的名声,这些年来我何尝有一天轻松快活过。可是从这庙里出来,却觉得身上舒泰轻快,一步一步象踩在云里似的——

就算师公向我表白心迹时,我都没这么快活过。

不是说他在我心里没有份量。

而是人活着,有许多事情比情爱还要重要。

我一直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我不能相信自己曾经做下滔天的恶行。

连父亲都不站在我这一边,听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觉得头顶暗然无光,一瞬间象是天塌地陷。

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有人还站在我这一边。

有人一直在帮着我,相信我——

爱着我。

我们没再耽误,不过回到沙湖山庄的时候,大半夜都过去了,急匆匆洗把脸上床躺了一会儿,等着天一亮,我就去找父亲。

我有许多话想和他说。

第一句,也是最想说的一句就是:请你相信我。

不过我这边出门,那边就让人截住了。

“漓珠师兄?”

他这两年打理山庄里外的事务,里里外外忙得不轻,等闲很少见着他。即使见着了,也绝没有闲功夫聊家常。

这么一早过来必是有事。

所以我也不绕圈子:“什么事?”

他似乎有点为难。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可不容易。

“嗯…有客到了。”重要的是下面一句:“是齐泰生齐前辈。”

我竟然一时没想起齐泰生是谁,然后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来做什么?”

“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想也是。

“我哥哥和姐姐知道了么?”

“我已经差人过去告诉他们了。”

真是越急越添乱,这种时候齐泰生来凑什么热闹?

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我的父亲——我有自己的父亲。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幼时见过一面,纵容后妻,抛弃亲生儿女的男人,只依稀记得仿佛是仪表堂堂,可惜是败絮其内。

我是不在意,但齐靖和齐涵不是这样想的。这些年来他们始终戒备,并且认为母亲玉河夫人的死因并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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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啥也不说了。。俺知道俺非常,非常的欠揍。

不过,这次是真的恢复更新了。并且,离完结不太远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父子 一

“他现在人呢?”

“在前厅。”

我犹豫了下:“师兄,依你看,他是为什么来的?”

漓珠摇了摇头:“他虽然是单身一人进的庄门,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沙湖。他那位夫人魏氏,还有一些门人弟子也都来了,正住在镇上。”

师公在这里居住多年,可以说,沙湖这镇子之所以安享太平,日渐繁荣,与师公和姨母脱不了关系。相应的,镇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山庄,更不要说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异乡人,漓珠师兄会知道,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也好。

齐靖和齐涵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也许今日可以解决了。玉河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与齐泰生和魏氏有没有关系——也许这一回就可以水落石出。

看齐泰生对待自己三个孩子的冷漠无情,谋害妻子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吧?

我改了主意,先不去父亲那儿。

先打发了眼前这一位“父亲”再说。

漓珠师兄还没走,齐涵匆匆来了,她沉着一张脸,劈头便问:“你也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他居然还来…来得好!”

齐涵咬牙说。

当年我们三兄妹逃到沙湖来是担惊受怕的,怕齐泰生追来,怕姨母不肯庇护。可是这么些年过去,我们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稚子。齐泰生当年就没能主宰我们的命运,如今也再不能拿我们搓扁捏圆。

“对了,这个给你。”

姐姐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塞到我手中。

“这是什么?”

齐涵没细说,只嘱咐了一句:“这是极要紧的东西,丢了命也不能丢了它。”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个。八成是当年从齐家离开时,齐靖和齐涵带出来的东西吧。

我听他们说起过一次,后来再没提过。

这个应该是玉河夫人的东西,她嫁入齐家,这东西当然也带到了齐家。但是后来她没的不明不白的,齐靖他们兄妹又被逼得无法容身,逃出来时将这个也偷出来了。

我能料到齐靖齐涵当年怎么想的。

这个东西哪怕就是砸了毁了,自己的命哪怕也一起赔上,也不能让齐家的人和那魏氏得了便宜。

“我知道你学的本事强,”齐涵将我抱了一下。又松开手:“你收着比我和哥哥收着还稳妥。”

我把手摊开看看。

那被齐涵和齐靖视作比性命还要紧的东西,是一只银色的圆筒。两端各雕着一只龙首,筒身光洁锃亮。看得出被保管得十分精心。

“这里面…是什么?”

齐涵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连娘都不知道这个怎么打开。可是这个至关重要,里面有一个大秘密。齐家的人想知道,那个女人一定也想知道。可惜许多年都没人能把它打开。”

这个筒轻飘飘的,里面装不了什么很重的东西。晃一晃也听不到什么声响。我记得。父亲以前曾经有将写在软帛的书信、图画圈起来存放在竹筒或是木管中。这个筒里装的,大概也是相似的东西。

“打开来看看?”

齐涵瞥我一眼:“能打开早就打开了,以前不说,这些年来我也试过许多办法,哥哥也找了不少古书看过,都没用。全打不开。”

“割开来呢?”

“千万不行。”齐涵吓一跳:“这种东西必然有打开的办法,硬来只会连里面的宝物一起毁掉。”

哪有那么严重。

不过我把圆筒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齐涵才算松了口气。

“走吧。去看看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嗯,在这一点上,我们三个人倒是一样,他们也不肯再唤齐泰生为爹,而我也不觉得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有自己的父亲。

齐泰生和齐靖一个坐一个站。僵持在厅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里外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我们迈过门坎。齐泰生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