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只是要借此事埋下写着‘反’字的种子就好。民间的传言,是埋在百姓们心里的种子。朝堂上发生的事,是埋在重臣们心里的种子。是真是假,其实一点不重要,但只要这种子发芽,外力再有催生,乾坤便可颠倒了。”

“外力?你的那些军事布置?”琉璃从不问这些,心中却明白。最近连漕帮都外松内紧起来,她感觉得到。

“那只是一方面,所谓里应外合,不仅是指种子和外力,还需要萧左吹风哪。”萧十一笑笑,因为胸有成竹,所以分外有魅力,成熟的、稳定的、有安全感的男人魅力,“萧左为人没有为君的胸襟,又向来多疑寡恩,那些重臣们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而此次他在大臣们面前出了那样的大丑,更证明他得位不正,那可是他最介意的呀。于是,此事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快。不过嘛,现在正情况紧急,自然需要朝臣们共同维护谎言,他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但稳定下来,他就会想把这些亲眼目睹此事件的大臣们都打发了,甚至都除掉了。尤其,是跟去御书房的几个老臣。而且,做怪的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你看着吧,他会立即彻查,先把皇宫里闹个鸡飞狗跳。要知道皇宫,可是他的老窝呀。他总说人心不稳,人心不稳,其实把人心闹得一团乱的人,正是他自己。”

“你的百官错,大约会派上用场了。”所谓“百官错”,是一本收集权臣们隐私和秘事的纪录,全是桃花潭里美姑娘们的功劳。

男人在美女面前,在“那种”情形下,最是没有防备,也最喜欢吹嘘,于是就被有心的萧十一收集了起来。手段实在不怎么光明,但非常时期非常用。等得了经位,这种龌龊事,自然就会扔掉的。

“聪明哪。”萧十一放下手中碗筷,“那本好东西,就栽在萧左的身上。才出了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朝臣大员们会安分两天,窝在家里看风向。之后就会忍不住,跑到外面散散心,桃花潭可是不二选之地。那时,我会令那里的妈妈想法子泄点密,就说萧左手里有这样的把柄,好拿捏百官。有上回江南官场贪腐案垫底,那些人怎么会不怕?于是对他们来说,改朝换代是好事呀,新皇一定不会追究。那么无形中,他们心中会偏向谁?”

有了种子会发芽,在道义上站住了脚。有了外力逼迫,在武力上实现了保障。有了这些内政大员期盼改天换日,就松动了启承朝的根基……那么,萧左还有什么可蹦哒的呢?

看着这样的萧十一,琉璃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萧十一像是最好的猎手,有着无比的耐心,也有着无比的洞察力和追踪能力,能编织出最完美的陷阱,还拥有最锋利的武器。他走的每一步棋都有后招,包括鼓动田夏出山那件事在内。

这就像她对付温凝之是一样的,前面慢慢的撒网,缓缓的铺垫,看起来磨半天也没有什么成果,但等收网的时候,却迅雷不及掩耳!

果然,转天就听到萧左大肆整顿皇宫的消息,被牵连者无数,说是搞到鬼哭狼嚎的也不为过。在朝堂上,萧左还怒斥了意图谋反者的险恶用心,居然意图刺杀皇上,并制造出假的先皇遗诏,还污蔑玉玺神圣。

百官们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见位高权重的老臣一致称颂皇上多英明,也就跟着随大流呗。反正,火不烧到谁身上,谁就不知道疼。可很快,百官错的存在,以及皇上打算会秋后算账的流言,在官员们内部流传开了。所有掌握实权的都人心惶惶,当初江南官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偏偏田夏这些日子目光炯炯,看着像要咬人似的,太可怕了。

要是十王之子真的出现,并收复天下多好,他们一定立即的、马上的、投诚。新皇登基的话,都会大赦天下的,更不会追究旧朝旧例。那样,大家就都安全了。另一方面,萧左三令五申不得把正大光明匾下面藏着假遗诏的事传出去,可民间仍然风闻了。

试想,宣政殿上发生的事不出半天,萧十一宅在家里都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些大事又怎么瞒得住呢?而且百姓们是非常富有想象力的,那些事传着传着,连神力、天示、先皇之怒什么的都出来了,还言之凿凿。萧左想扑灭的谣言还在,再一波的谣言又新鲜出炉。而且生命力极其旺盛,带着点经久不衰的劲头。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男人

正当萧左焦头烂额之际,秋天就要到了。萧十一乐滋滋的、每天心情很好的在家收拾细软,而琉璃则找了个身段和霍红莲差不多的轻功高手高手高高手,扮成姐姐的样子,还用轻纱蒙了脸,利用萧十一的人脉和萧左无暇顾忌温凝之,加上百官心无政务的空子,天天偷入刑部大牢去见那位从云端跌入泥里,而且还是烂泥里的前宁安侯。

于是,温凝之每天午夜,都看到一团飘渺的红影来到他面前,也不说话,森森的眼神只盯着他。那模样和打扮,那火红的衣裙,不是霍红莲又是谁?

“来人啊,来人啊,有鬼!”他凄厉惨叫。

牢头腰里揣着大把贿赂银子,以为是霍大将军的崇拜者,憎恨温凝之所为,特意前来扮鬼吓他,所以很配合的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只斥责道,“嚷嚷什么?我看你是心虚的吧?做了亏心事,才会遇到鬼。像你这样的,早该被掐死了,若霍大将军英灵出手,只怕还污染了人家的气节。鬼?你还怕鬼?过不了几天,你就是鬼了。只怕到了地下,还得下油锅里去炸,石臼里去杵,没完没了的苦楚刑罚呢。”

温凝之见只有他才看到霍红莲,就坚信有鬼魂来找他,吓得吃不下、睡不着。其实萧左对他倒没有食言,派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但他一想到很快到来的问斩,就算有山珍海味也无法下咽。如今又夜夜夜惊魂,被精神折磨得完全没了人样子。

就这么一连半个多月,他不仅天天见一遍那貌似虚无的红影,还闻到一股莲花香。红莲身上曾有的,那非常美好的莲花香。也只有闻到这香味的时候,他感觉好受些。由此。也产生了深深的内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道理投射到行为上,有等同的效果。

眼看问斩日就要到了。温凝之反倒没什么感觉了,可能是吓啊吓啊。麻森了。再见到“霍红莲的魂魄”,也只觉得凄凉意,恐惧反而消失。

“红莲,我对不住你。但你知道,我只是刽子手,并非主谋。我不是怕受惩罚,只希望你看清那个人。哪怕死了,也要死个明白。”

“霍红莲”静静地飘了会儿。这么多日子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僵硬粗哑,根本与往日不同,但温凝之已经深信,不疑有他,“真要恕罪的话,在刑场上就说实话。真相,必要大白!”

“我我……”温凝之惊喜,因为红莲终于肯理他。他觉得,受到了救赎。

“不用怕萧左报复温家,他已经自顾不暇。只要你肯说实话。就会有人给你收尸,我也将宽恕你的一切罪孽。”

“红莲!红莲,你真的能原谅我吗?”温凝之大叫,“霍红莲”却已芳魂不见,只余一缕莲花香气。

第二日午时,温凝之被准时带到刑场上。

这一天,刑场的附近人山人海,斩个奸臣,老百姓就像过节似的开心。琉璃在萧十一的陪伴下。在附近惟一的酒楼二楼包间坐定,顾不得环境简陋。因为要亲眼看到温凝之伏诛,清还对姐姐造成的伤害。

刑台上。温凝之的恐惧感又重新回来了。任何人,在面对着刽子手中拿的那把寒光闪闪的大刀之时,都会心惊胆颤。特别是,那寒气似乎就贴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只是贪婪的再看看这个世界。他知道已经被温氏一族除名,也知道两个女儿与他断绝来往,从没来大牢看过他。而今他一无所有,却对人世充满了眷恋。

可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老人的身影。

那是劲伯!老人老泪纵横,肋下夹着一领草席,看样子是要给他来收尸的。温凝之不禁有些惊喜,立即原谅了劲伯“背叛”他的过错,只感觉死前还有人为他落泪,也算不枉此生。

他努力抬起头,看阳光有没有正照在头顶上。可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清甜而熟悉的莲花香气,刽子手大刀柄上的红绸,被风吹着,就像红莲常穿的裙摆。不知怎么,他瞬间想起昨晚红莲与他说的话,胸中突然充满勇气。没留意到,那刽子手把个香囊在他鼻子前晃了下,就又紧紧的藏起。

那香味令他像是得到了某种神性的命令般,猛然挣扎着抬起头,以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叫道,“霍大将军英雄一世,是我给她下的麻痹药,令她的孩子胎死腹中,连累了母体,最终一尸两命。”他一开口,周遭的嗡嗡声就停了下来,使他的话听起来更清晰,“是我做下的,我不再狡辩,也不否认。我就是天间下最大的混蛋,死不足惜。可是,我是受了别人的意,才做下这等恶。我是受了皇上的意!是他,是皇上,他不愿意西北霍家军威胁到他的皇权,所以计骗霍大将军来京,又让我暗下毒手!就连霍老将军霍江林之死,也是皇上一手策划,联手鞑靼人阿鲁台做下的。他,皇上,为的是削藩。为了这件事,他不惜与外敌为伍。这就是皇上,我们大赵的皇上!哈哈。霍大将军,是我温凝之对不起你,今天对天立誓,死前之语,绝无一字谎言,否则,让我世代轮回为猪狗,永世不得翻身!”说着,绑的一个头磕在地上。那力道重得,额头立即见血。

有的话,说出来就会让人深信不疑的,何况这种临死遗言?而当温凝之的话音才落,百姓们就轰然炸开了。一个侯爵的丑闻都让民众沸腾,何况是皇上的?那让他们出离愤怒。

监斩官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再阻拦却也来不及了。说出的话,就像泼出的水,收不回。他很怕这事被怪在自己头上,吓得也顾不得时辰未到,连忙拔出令签,一连串的嚷嚷着斩首。

刽子手已经做完别人托付他的撒香之事,自然听从上锋命令,于是手起刀落。

惊呼声后,一片血红。

琉璃没看到这幕,因为在关键时刻,萧十一伸手挡在她眼前。他不愿意他的王妃看到残酷的一幕,就算她为复仇而来,但她承担的,已经够了。

片刻后,琉璃平静的拉下萧十一的手掌,向窗外望去。刑场边,劲伯已经在跪地收尸,她看到的是一片血迹和温凝之露出草席的,已经形如枯槁的手。

“为你最后肯说实话……”琉璃轻吁了口气,正色道,“我代姐姐原谅你。温凝之,你得到了我的宽恕。”

“东西也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走吧。”身边,萧十一温暖的臂膀揽了过来。

“宫中如何?”

“洪长志伤了筋骨,在安静的养伤。崔淑妃借不到力,又觉得局势不稳,只好自己再度和萧左提让九郎回来的事,被斥责了,还被禁了足。”

“九郎,会回来吗?”琉璃问,突然心有不安。

萧十一摇摇头,“我当初把他送走,就是不为了让他搅进这种漩涡。自然,不会让他回来的。至少,在局势平静之前,他不能回来。”

……

远在西南边陲,有十万大山,虽不挺拔入云却连续不断,风景秀丽。

萧真和王琳琅,某天就从某座山中走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王琳琅微微低着头,身上穿着男人的衣服。

走到岔路上,萧真就回过头,低声道,“前面有农家,我去借身衣裳给你。这样回去,只怕不妥当。”想了想,忽然又拉住王琳琅的手,认真地道,“尽管我自知身份不配,却一定会负责的。等回了军城,我就向你叔父提亲,娶你。”

王琳琅猛地抬起头,认真地道,“九郎,不要这样说。论身份,没有人比你贵重。”

萧真的唇边勾起微微的苦涩笑意,“什么贵重?我已经被贬为庶民,除了身上还流着萧氏的血,已经一无所有。你不同,虽说也是来西南避祸,却终究是威远侯府的小姐,是西南将军的亲侄女。”

“有什么关系?从前,我不曾因你是皇子而高看一眼。现在,自然也不会因为你只是军械库里最低等的杂役而看不起你。”王琳琅的神情和语气中都流露出真正的骄傲,“其实只要我与叔父说明就行了,他最疼我,并不用你……”

“不,无论高低贵贱,至少我还是个男人。”萧真坚持,“既然求娶于你,我就会亲自向西南将军提亲。”

王琳琅闻言,咬了咬唇,虽低下头,但任谁都看得出她有多开心幸福。

这对东京都有名的皇子与贵女,如今都已不复当年的模样。王琳琅还好些,到底有叔父疼爱,仍然是军城里最尊贵的大小姐,只是条件有限,少了精致华美,多了天然的山林气息,很是动人。萧真的身上却再没有皇子的印迹,粗布短打,面容黝黑精悍,长身玉立变成了粗手大脚。但有些人,气质是生在骨子里的,这些年的磨砺不但没有折损,反而令他整个人都散发出粗犷和有担当的气韵。比起成日价汤泡在皇宫那种女人扎推的地方,倒是长成了真正的男人。

 

第六十八章 回京去

萧九郎先被贬到西南蛮荒地,虽并非罪身,却要由王风看管。王风念在旧情,并没有虐待他,而是把他召入了军中,不算兵士,却在军械库里工作。天高皇帝远的,小兵们虽然都知道他曾是皇上宠爱的儿子,但到了这儿也没人会特意照顾,他做的就是整理、擦拭和修理军械的活儿,综合起来像是小厮加铁匠。

令王风另眼相看的是,不知是不是在离京前受了萧十一的刺激,萧九在来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沉闷,像是放弃了自己,破罐破摔了似的。可真到了地方,他反而平静的接受了所有的安排,认真工作,好好活着,似乎真的抛弃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过往,对苦难和难堪也都能安之如饴,像个真正的好汉。只是,对谁的话都极少,有一度还有人以为他是哑巴。

后来王琳琅因为被温宏宣陷害得名誉扫地,不得不到他叔叔这里来避祸,两人在远在万里之外,再度重逢。他们彼此本就有好感,只是这好感还没有发展为感情,琉璃就出现了,占据了萧九的全部身心。而王琳琅,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安安分分等着家里给找一门对家族有益的好亲事。

开始萧九是躲着王琳琅的,倒不为别的,而是想把与东京都有关的一切都忘记。可王琳琅受了琉璃的托付(其实琉璃是想撮合),事事就总要帮助萧九,还关心他的生活。这样一来二去,天长日久,两个心思坦荡的人自然有了些情谊。不过萧九觉得自己这辈子翻不了身,不想高攀将军家的侄小姐,始终是采取了回避的态度。

可就在前些日子,王风的妻子。也就是王琳琅的婶母病了,需要一味特殊药引,要从山边水潭处寻找。东西。不是贵重的。地方,也不是险境。只是那药物特别。非常稀有难寻。其实将军夫人有需要,大把人抢着帮忙,还轮不到王琳琅动手。可说来也奇了,这么多人找了好多天,硬是没有结果。而王琳琅感念叔叔婶婶真心疼爱自己之恩,就偷偷跑出来帮忙。

她是觉得,多一个就多一份力量,又怕王风不许。就谁也没告诉。而西南偏僻,将军府的丫鬟不多,此时又都派去照顾将军夫人了,她干脆连人也没带,自己进了山。

本来是没什么事的,又不是进深山老林,不远处还有人家。偏她的运道特别好,这么多人遍寻不到,却愣让她给找着了。得了东西,分外惊喜。脚下就没留意,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水潭。

恰好,其实也不是恰好。萧九早发现了王琳琅的举动,在后面偷偷跟随保护,总之他奋不顾身的跳进水里救人。他原来也不会凫水,但在东津府管海运期间,不仅学会,而且相当擅长。

天气热,穿得本来就少,又都在水里……搂抱、肌肤相贴都是小事,关键王琳琅的衣服被尖石挂掉了。两人几乎赤裸相见。上岸后,为了救回呛水的王琳琅。该看的,不该看的。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看了和碰了。在这种情况下,萧九想不负责也不行了。况且他们本就暗中生情,一切就顺理成章。

萧九是个雷厉风行的,带王琳琅回了军城后,转天一早就要拜见王风。不过他考虑到如今两人的身份地位不匹配,王家也可能不愿意与已废的皇子结亲,怕万一亲事不成,损了王琳琅的名声,就没有正式拜见西南将军,而是打算先私下见一面。

王琳琅看起来是冷傲型美女,其实性情温顺,如今一颗心系在萧九身上,自然什么都听他的,就悄悄把他带进将军府里。虽说书房重地有守卫,但谁不知道王大小姐是将军最心爱的侄女?自打小姐来西南,将军的书房也一直是小姐在整理的,所以她很轻松就能通过。还顺带着和门口守卫找个由头说话,掩护萧九翻墙而入。

只是两人还没商量好要怎么和王风说,外头就来了人,而且不止王风一个。萧九怕人家看到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有不好的看法,紧急之下,就拉着王琳琅躲在大屏风后头的净房里。因为王风公务忙的时候,日夜待在书房里,所以此地的设置是很完善的。

然后,他们两个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谋反、逼宫,西南军是重要的一环。三十年前萧左为了强娶崔淑妃,在战场上于背后射死了付小将军,令王付两家早就心生二意。朝堂上,威远侯王岳是萧十一的剑。西南边陲,将军王风是萧十一的刀。此时,王风是和几员心腹大将商量,当临山王揭杆而起,他们要和其它几路人马,如何策应。而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另外,其他人说起对萧九的处置,都主张要杀。毕竟他是当皇上的亲子,若临山王成功登位,就必须要斩草除根,免得留下后患。若让人以萧九为借口,扯起反旗,极可能会导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的局面。当今皇上长年针对十王余孽,就是同样的道理。

听到这话,王琳琅几乎要晕过去。她好不容易爱上的人,心爱的男人,难道要死于叔父之手吗?而萧九震惊的却是萧十一谋反,而且看起来大事将成。好在接下来王风说:临山王有严令,萧九郎要看管起来,不让他出西南一步,却绝不能伤害半分。

商量完正事,恰好有小兵来报,说军营有情况,以王风为首的西南军首领们,就都匆匆走了,自始自终,没有人发现净房内有人偷听。毕竟,院外有守卫。可守卫觉得大小姐出入是常事,也没有报告。于是两下里误会,就出了岔子。

王琳琅要与萧九私奔,虽说临山王要保九郎的命,叔父也很欣赏九郎,并不是残暴好杀之人,可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局势有什么不好的变化,九郎还是随时处于危险的境地。但萧九却冷静的表示,要好好想想。

若思一夜,王琳琅偷偷找到萧九时,萧九却给王琳琅跪下了。

“萧九此生注定欠你,已经偿还不了。即如此,索性多欠些,只求你再帮个忙。如果有来生,我愿为牛为马,供你鞭打驱策。”说着,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看着心里那么喜欢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王琳琅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她明白,他是要永远离开她了,不禁泪流满面。

“你让我帮你什么呢?”无论什么,她都会帮的,就算全了这一世两人的情义。

萧九也哭了,“求你给我偷一张西南军信使的文书,盖上大印。军服和军马,我会自己想办法。之后我会装病在床,求你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别让人知道我从流放地逃了。”

这时候,王琳琅倒犹豫了。她是喜欢萧九,掏心掏肺的喜欢,可是她也不能对不起他们王家。她是从小受到世家教育的贵女,不是凡事不懂的花痴。从偷听到事实中分析,如今王家已经和临山王绑到了一起,若谋反事败,他们王家也将万劫不复。她对萧九再有情有义,也不能抛弃自己的娘家不管。

萧九看出她的纠结,赌咒发誓说,“我此去,不为了扭转乾坤。这么说吧,放眼整个大赵国,大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萧十一。世人只道他纨绔、花心、贪财好色,就是个混世魔王,只有我知道他有多智慧和隐忍。我只是没想到,他谋的是天下,而并非自由自在的活着。”他不明白,萧十一正是为了要彻底的自由,才要站在最高的位置。

“他既然决定出手,那已然就有十全的把握,任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挽回。所以,我不是去破坏他们的大计,那样自然伤害不到全局,我区区一个庶民,也没本事左右不了政避,更伤害不到王家。我只是想……至少把我的母亲偷偷接出来,别让她狂傲了一辈子,结果却死在烂泥里。”一个男人,却哭得失声,“所以琳琅我才求你,只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向你发誓,绝对不会伤害王家的任何一个人!事成之后,我会回西南来给你、给王将军一个交待。那时要杀要剐,我没半字怨言。”

字字诛心,声声泣血,王琳琅从没有见过那么绝望的萧九郎,心蓦然就软了。她犹豫挣扎了好久,终于点头答应了。

她顺利的拿到了萧九所要的东西,还给他包了一大包的吃食和银子,只告诉他,“我不要你来生偿还我,只要你今生好好活着。此一去,你不用再回来了,只心里能记得我就好。”说完还大胆的扑上去,使劲亲了萧九一回,就此永别。

萧九只觉得心被撕成两半似的,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生身之母,一边是爱意,一边是恩情,他痛苦万分,虽然最终还是趁夜悄悄离开西南,心中的痛却化为了对萧十一的恨意。

曾经是兄弟,为什么抢了他的女人,还要杀了他的父母?

从那天偷听的只字片语中,他还推测出一个事实:琉璃是霍红莲的妹妹,她是为了复仇而来。她对他,从来没有过喜欢,只是利用。现在她嫁给萧十一,漕帮与反贼之力联手,所以父皇的江山才会塌倒。那么琉璃,也是他的敌人!

萧九怀着这样激烈的情绪远去,而在西南,王风忙于军务政务,萧九消失的消息,真的让王琳琅瞒得密不透风。

第六十九章 众叛亲离(上)

人的预感,是非常神奇的。很多根本还没有发生的事,你就已经感到了不对劲。

最近萧左就是这样,明明他仍然威严地端坐在宣政殿议政,明明下头的朝臣也都恭恭敬敬的,虽然那诸多谣言并没有压下去,可明明也没有动摇国本。但是,为什么他就感觉气氛都不对了呢?臣子们的眼神游离不定,一件政事扔出来,连平时最喜欢争执的大臣也似乎没什么兴趣。似乎四面有看不见、摸不到的墙,冷冰冰的压了过来,让他透不过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不是大臣们阳奉阴违,心底到底觉得他得位不正?那么,他就应该根本不理,以行动让群臣、让百姓、让天下人明白,他仍然是大赵天子!

可是,尽管不断鼓励自己做出强硬的姿态以及对谣言毫不理会的样子,心中却仍然是忐忑不安的。一连好多天,他终于坐不住了,跑到金云宫去。他可能喜爱各色美人,但心里真正装着的,却仍然是崔淑妃。也唯有对她,才能说说心理话。

没想到崔淑妃却给他甩了脸子,眼泪汪汪地道,“哼,皇上这么狠心,就是不肯让九郎回来。既然如此,臣妾就是要再恃宠而娇一点,干脆让皇上厌弃了臣妾,也把臣妾赶出宫去。那时,自有新美人在皇上身边侍候,臣妾自己去找我那苦命的九郎。”

萧左正烦恼,听这撒娇赌气的话,心中的火气就升了起来,可是看到崔淑妃那用脂粉也遮盖不住的老态,忽然想起她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爱的,不就是她即泼辣又不懂事。却又真性真情的样子吗?现如今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身处水波的中心,在静时。岁月安稳。若动了,他身边的一切就如涟漪。渐渐荡开,然后就都消失不见了。

镜花水月,不外如此。

“你可听过一句话吗?”他缓缓地坐在窗边的短塌上,与崔淑妃隔着炕几相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朕没让九郎回来,虽是对他还不信任,却说不定能保他一命。”

崔淑妃怔了怔,见萧左的眉目不稳。似有些心慌意乱,不禁吃了一惊。这个男人多疑又好大喜功,却从登位的那天就格外自信。现在看样子,似乎有什么事是不确定的。她到底是真爱萧左的,当下收敛了情绪,问道,“皇上何出此言?可是朝堂上有什么事?”

“就是太平静了才奇怪。”萧左皱眉,“朕登位这么久,哪天没点大事小情?不吵得朕头疼是不罢休的。可是这几日,倒是少有的祥和啊。”就像暴风雨前。天空上铺满美丽又静谧的云层。就像波涛汹涌前,那疏松而轻摇的安宁海面。

“可是因为前些日子,正大光明匾掉下来的事?”这话。在皇宫里成了禁忌,也只有崔淑妃敢这么肆无忌惮。之前好一阵宫中彻查,不知死了多少人,结果却没查出什么来,也难怪皇上会不安心。

萧左的双手无意识的松开攥紧,攥紧又松开,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说不上是具体什么事,朕就是觉得有反贼暗中盯着朕。可他狡猾得很,朕就是抓不到他。现在。他已经慢慢潜伏到朕的身边,拿刀子架在朕的喉咙上。可朕却还没有发觉。”

“怎么会?皇上是真龙天子,邪祟不侵的。”崔淑妃真的对萧左盲目信任,倒不是假意吹捧,“是不是在政务或者军务上,有什么异样啊。”

“什么都没有!”萧左突然烦躁地站起来,“所以别再提让九郎回来的事,至少暂时别打主意。万一朕有什么,这宫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好下场。好歹九郎在外,还能留朕一线血脉。”

崔淑妃只觉得眼皮子猛跳了下,心下突然有些害怕起来,“皇上您别这样说,真的吓到臣妾了。皇上最近一定是太累了,又被那些讨厌的谣言闹得心情不好,这才想得多了。都是臣妾的不好,不体谅皇上治国辛苦,还要跟皇上闹别扭。不然,臣妾给皇上踩踩背吧?”说着就下了塌,拉住萧左的手。

萧左没什么兴致,反拿着崔淑妃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也不知怎么,这几日总是有些心惊肉跳的。难道,国生妖孽?”

崔淑妃见萧左如此,有些心疼,不禁恨恨地道,“哼,什么妖孽?要臣妾说,有的人命格奇差,克夫克父克子的,想必是天生的晦气,什么都克。谁沾上了,就全没什么好事。就说那个水琉璃,不是臣妾埋怨皇上,您遇到水家兄妹时,正遭了水匪,指不定就是被她衰的。自从把她订给九郎为妻,九郎就没遇到过好事。最后,生生被贬为庶民。她认了宁安侯为义父,如今连整个宁安侯府都败了。她那兄长,娶个老婆却死得那样惨。她嫁了小十一,结果呢,小十一的矿山经营权献给了朝廷,前些日子因为温凝之一案,他好心帮着修侯府,却还被皇上怀疑是他做的手……啊……”

崔淑妃说者无心,只是随意吐槽,因为她实在不喜欢琉璃。可这话听到萧左的耳朵里却变了味,激得他陡然握紧了手,弄疼了崔淑妃。

他的不顺利,似乎源于温凝之的倒霉。而温凝之近年来家宅不宁,灾祸不断,若仔细推敲起来,确实是从水琉璃入京开始的。事实证明,是有人暗中为霍红莲报仇!但,置霍红莲和霍家于死地的人是谁?明明是他!温凝之在刑场上时,突然向百姓们胡说八道,还把他给捎带里头了,令他无可奈何。他还能怎么样,能去对百姓们辩解吗?小十一呢?从前那就是个花花太岁,可也是从水琉璃进京,突然就变得捉摸不透起来。

霍家,水家,一个在西北,一个在江南,看似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但越是这样。说不定越有问题。再想想水琉璃,就是个神情略有些冷的、年轻漂亮的姑娘,他从没在意。这时候甚至想不起她的容貌了,可这名字此时却在他心里突然清晰起来。这几年的怪事在脑海中迅速的掠过。似乎每一件都有她的影子。

“来人!”他冲着外面叫了声。

且不管这是巧合,还是水琉璃真的有问题,以他向来的行事风格来看,宁可杀错,绝不放过,还是先把那女人软禁起来再说。

“皇上,你这是要干什么?”崔淑妃纳闷。

“宣水琉璃……嗯,还有小十一进宫。”萧左沉吟道。“也没什么大事,只说你要找她说说话儿,然后想法子把他们扣在宫里。”看来,他有必要亲自试探一番,或者再起起漕帮水氏兄妹的底。不管小十一和水琉璃有没有问题,先控制住再说。、然而没等他深入调查,结果就出来了,那就是:临山王夫妇有问题!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呢?

因为!当他派人去宣这对小夫妻进宫时,却发现已经人去府空。满府不相干的仆役都被迷晕了,包括他派的暗线在内。不同的是。其他仆人的枕边都放着一包遣散银子,他的暗线则被恶作剧的画了大花脸!

这么大个王府,突然间没有人来人往的动静。时间长了,不可能不被注意,这说明他们顶多走了一到两天。可恶的是,原来十一郎那个混蛋早知道宫里的细作是谁,平时却还摆样子来糊弄他!偏偏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不能无故把那些仆役全抓起来审问。

令他气得暴跳的是,在那从不让人进的主院主屋里,留有一封信,上书:皇叔。皇侄先离开了一阵子,您不要太想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那时,您的那把椅子。要换我来坐坐。

大白话,却刺得人心口疼。这是明目张胆的要谋反啊!

萧左的身体一向强壮,看到信时却又气又怒,居然犯了心疾,直接晕了过去。原来,他找了那么多日子,那个反贼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还韬光养晦,暗中插刀。而他已经摆明了,就要挑了这天!

这种情况,好像在暗讽他的无能和自大。他自以为掌握乾坤,实际上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偏偏,那还是他最看不起的窝囊废加来自草莽的女子。明明知道十一郎智似妖鬼,可到底却还是大意了,结果养虎为患!

暴怒之下,萧左立即下了通缉令,又派龙武军衙门的人,分四个方向去追。同时,找不到临山王,就去搜漕帮在东京都和东津府的两处分舵。修正结果是同样的:神武军追不到人,那两处分舵也同样空空如也!

半个月后的朝堂之上,望着人心惶惶,却又满脸冷漠,似乎事不关己的臣子们,萧左把萧羽和水氏兄妹定为十王余孽,不仅要发檄文讨伐,还要责令各地官府配合捉拿。然而圣旨还没发下去,临山郡呈送的急报就到了,只有一句话:临山王造反,统军十万,不日发兵东京都!

第七十章 众叛亲离(下)

急报上有血迹,可见送出此报时的情形有多么惨烈。过后不久也证明,临山郡中朝廷的官员和兵卒,若非投降,全部就地斩首,一个没能逃脱。手段狠辣决绝,干脆利落。

听到消息时,还站在群臣面前的萧左,差不多直接懵了,因为没想到萧十一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他夺位时,经历过腥风血雨,但他更擅长的是谋算,而非在战场上一比高低。这么多年他忍着鞑靼人,不就是因为朝内武将欠缺,能领兵的人不多吗?现在,真的要打?

然而更糟糕的消息还在后面,又过了半个月,临山郡那边传来新消息:萧十一自称是十王之子,打算拨乱反正,要归天下于正统。同时,他手中握有真正的玉玺,龙眼上没有瑕疵的!

天下沸腾!传说中的十王之子,百姓们莫名企盼的,原来就是俊美无双的临山王。若是不信,人家拿出了萧煜当年的统兵王杖,还得到了十王过去幕僚的承认。再说,玉玺假得了吗?

“他哪来的十万大军?”萧左在宣政殿大喝,脸上的急惶,是他自己看不到的。

一个纨绔子弟,就算有反心,除了捏造谣言以蛊惑人心之外,怎么还会有真正的巨大力量呢?本来,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气弱,因为十一郎在舆论上占了上风。但是,当真刀真枪对上的时候,对方必兵败如山倒。天下,有那么好得的吗?可为什么,萧羽有兵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