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渭州庙会,我和公子要出门,公子便是差我来问你是否要一道出去看看。”
云娆一听眼眸瞬间便亮了,有些忘我地抓着无常的手道,“去啊去啊,肯定要去的嘛,我还没看过庙会呢。”
话完便见无常神色怪异地瞧她。
“你从哪里来的?竟会连庙会都没见过。”
而后又想起前些天回城时安子渊提过她来自幽冥教,想想从那里来没见过市面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因而很是大方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今夜小哥我带你把咱渭州城好玩的地方玩个痛快!”
“……”云娆盯着肩上那只手,他所释放的善意来得为免有些快了些,前些日子他可还是亲自给她下毒的。
无常却不知她百转千回的心思,手重重地在她肩上拍了拍,“去换套衣服,一会儿随我和公子出府玩去。”
话完已离开,独剩
下云娆怔在原地一头雾水。
用过晚膳后,云娆换了套干净素雅的白衫便随安子渊和无常出了府。
她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在幽冥谷中生活,终日不是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便是捂着胸口忍着剧痛在床上打滚,偶尔身子好些便是拼命习些保命的轻功,若非一年多前逼得萧润特允从那里逃出来,如今或许也还是终日在那方寸之地内。
出谷一年多来,未及认识这外面的世界便终日在逃亡中,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不敢去,因而对于渭州这种庙会是从未有机会见识的。
正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难能可贵,人刚到大街之上,云娆便似是初见世面的小姑娘般,看到什么东西都觉新奇,一张不算惊艳的小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眉梢眼角处亦是流露着淡淡的喜意。
“公子,她整日顶着苏姑娘的面颜,您看着不觉着很……”
无常比划着道,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怪异感,自从第一次见着她便顶着这么一张脸,他和公子同苏染都是认识的,整日对着这样一张不属于这个性子的一张脸,委实怪异。
也不知她长了怎样一张见不得人的颜,非得整日顶着她人的容颜。
安子渊未应,只是往云娆那张过分熟悉的脸望了眼,并未说什么。
云娆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的,被无常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当初为混进玉家庄才换了这么一张颜。
那时随安子渊离开得仓促,也早忘了这张不属于自己的颜还挂在脸上。
她平日里从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不是不爱美,只是曾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每每看到镜子里那张时而憔悴苍白时而狰狞扭曲的脸总免不了被吓着,慢慢也就没了照镜子的习惯,以致这几年来她未再受那些有毁颜功效的药物影响,容颜慢慢长开,渐成众人口口相传的倾城绝色之时也并未有太多感受,镜子依然是鲜少去照,却也能从众人的痴迷的眼神中判别出这份容颜的可贵。
如今还用着苏染这么一张颜,想来平日戴着人皮面具也习惯了些,以致自己疏忽得太久,每次取下第二日也就顺道戴上了,倒从未去留意这张颜是有主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安子渊从未提醒她要换下,未必不是盯着这张颜能让他克制些许对她的厌恶,不至于一个错手便手刃了她。
如此想来,云娆心里倒是放开了,回过头来对安子渊笑嘻嘻地道,“公
子,苏姑娘这张颜用在我身上会不会被我给糟蹋了?”
话完便招来无常一阵冷嘲,“哼,看着挺没脸没皮的,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云娆暗暗努了努嘴,她那张脸也没比苏染这张逊色多少,若不是怕招来麻烦,她何必委屈自己终日掩在人皮面具之下,透气虽透气,黏在脸上和自己的也没什么两样,却总不是自己的。
安子渊并未应她,只是将视线移往熙攘的人群。
云娆也就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他对她没甚好感他已讲得明白,自是不会愿意去搭理她恁的废话。
”我去那边看看簪子,一会儿再过去寻你们哈。”
在安子渊身边待着无趣,云娆也就颇有自知之明地自己寻乐去。
虽说混在人群里多是危险,但也心知未取回麒麟戒前安子渊是断不会让她死的,因而也就放心大胆地随心四处逛逛。
安子渊也未阻她,只是道了声“注意安全”便任由她自己离去。
得到安子渊应允云娆转身便走,却在转身之时随着北面而来的一阵轻风,一道若有似无的奇特香气飘入鼻中。
她脸上的神色僵了僵,脸色有片刻的凝重,而后面色痛苦地转身,捂着肚子朝安子渊道,“公子,我肚子有些不适,我先回府里了,您和无常慢慢逛!”
话完便要离开,却被无常给抓住了手臂,“这么急着回去作甚,这才刚出来。”
“下次有机会再逛,我肚子真不适。”云娆面色痛苦地道,一边用力扯着无常的手想将他推开,无奈无常却是铁了心让她好好见识见识这渭州庙会,钳着她手臂的手一用力,便将她给往回拽,完全没顾虑到她也是个女孩家。
“诶,你先放手……”云娆急声劝道,却已是太迟,一道熟悉的沉冷嗓音已在身后缓缓而起,“娆儿?”
男子的嗓音让无常拽着她的手松了下来,人刚得到自由,云娆便下意识地往安子渊身后靠了靠,有时真恨这一身的药味,即使披着别人的颜,亲自之人总能凭着这身药味认得她的行踪。
安子渊往身侧的云娆望了眼,而后缓缓抬头,看到站在身前的高大男子时,淡漠的黑眸中有了一丝波动。
他认得他,幽冥教现任教主,萧润。
亦正亦邪的气质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阴暗沉冷气息之下
,让周围的路人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娆儿,过来!”冷厉黑眸往不自觉地躲在安子渊身后的云娆望了眼,萧润声调极缓地开口,沉冷声中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011.离开
云娆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手不自觉地拽住了安子渊的衣袖,却是目光坚定地望向萧润,“我不能回去。”
跟在萧润身边的曲小蛮轻蹙娥眉,试图劝道,“姑娘,别任性,你已经出来一年有余,前些日子你失踪,教主专程出来寻你的。”
云娆往小蛮望了眼,没有应她,只是望向萧润,“当日是你亲口允诺不再限制我的自由,这一年多来您所做的又算什么?”
萧润抿唇不应,冷寂的黑眸在她轻扯着安子渊衣衫上的手上顿了顿,而后冷声吩咐,“百里,小蛮,把她带回去。”
百里空和曲小蛮听令,身形一闪便朝她飞来。
云娆不自觉地往安子渊望了眼,却见他只是面容沉静地看着这一切,并未有出手救她的打算。
也是,他确实没有救她的必要。
“安公子,日后您有空再去幽冥谷找我寻回麒麟戒吧。”
扯着他衣衫的手轻轻松开,云娆低声说完便运息欲离开,手中途被他给截了下来。
“无常!”安子渊轻声朝无常唤了声,让无常替云娆抵挡百里空和曲小蛮。
无常听令,身形极快地朝已飞扑至身边的百里空和曲小蛮反击。
安子渊望向萧润,扯着云娆的手微微往前一拉,淡淡道,“萧教主,你的人还欠着我的东西,你若想将她带回,不如你劝她先将我的东西留下?”
萧润目光移向云娆,眼里带着询问。
云娆微微抿唇,眼眸微敛,声音平淡,“萧润哥哥,我最近经常在做同一个梦,梦见……”
她抬眸望向他,微微一笑,“梦见你哄我吃药,然后,我就全身痉挛着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萧润脸色微微一变,阴冷的黑眸中隐约有风暴酝酿。
“这才是你出谷的真正原因!”他道,低沉嗓音隐约裹挟着狂风暴雨。
“是!”她迎向他,“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谷里。”
萧润望她一眼,“娆儿,我果然是小觑了你!”
掌下倏地运力,大掌微勾,冷不丁朝她袭来,似是要将她抓回。
人未到她跟前,云娆已被安子渊抓着手臂推到了身后,安子渊冷冷静静出手,单手与他袭来的掌相抗。
幽冥
教曾在安子渊手上吃过大亏,安子渊功力有多深厚萧润自是心知肚明的,虽然自恃武功高强,却也知道依靠蛮力只有吃亏的份,因而很快收了手,后退了几步。
安子渊也没有穷追的意思,看他收了手,也就停了下来。
“娆儿,你知道,我必须救梦芸。”萧润望着她,缓缓道,黑眸依然冷厉,却隐约带着些许沧桑和苦涩。
云娆笑了笑,笑容很平和,并没有任何抱怨,“我知道。”
萧梦芸是幽冥教前任教主的亲生女儿,萧润的义妹,甚至可能是未过门的妻子。
两人自懂事起便生活在一起,舍她救萧梦芸,换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的,只是不凑巧她是被舍的那个,所以她注定无法违心地告诉他,她愿意。
萧梦芸命是贵,她却也不是天生命贱,专程为着另一个女人而存在。
她的坦白让他眯了眼,垂下的手慢慢拢起,蠢蠢欲动。
安子渊朝那只慢慢蜷起的手望了眼,淡淡道,“萧教主,你若是想将她带走,随时欢迎,但是如今她还欠着我的东西,再把人送还给你之前我必须先保证我的东西安然无恙!”
话完 ,已倏地扣住云娆的腰,将她带起,脚下御风,翩然离去。
萧润并未追过来,或者是他已经追了,只是轻功远不及安子渊的出神入化。
安子渊带着她直接飞回了安府,方回到院内,安子渊便收回了手。
云娆踉跄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子,望向安子渊,诚心道歉,“多谢安公子出手相救!”
“姑娘多礼了,我只是担心麒麟戒的行踪。”安子渊淡应,望向她,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云娆,我不管你与萧润是什么关系,我不想因为你而再次与幽冥教杠上。”
“我……”不自觉地轻咬了下下唇,云娆望向他,“让公子受累了。我过两日便离开,两月后的今日必将麒麟戒完璧送还。”
安子渊只是淡眸凝着她,并未应。
云娆忍不住笑了笑,有些自嘲的味道。
手探入袖中,掏出两个两指大小的小瓷瓶,将其中一个青花底的瓷瓶抛向他。
安子渊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这是穿肠丸,中毒之人若不服用解药,六十日后必会穿肠而亡。”
云娆一边从瓶子里慢悠悠地倒出两粒药丸,一边浅笑着道,话刚落,素手却突然一抬,将两粒毒药喂入口中,干咽下。
安子渊微微眯眸,望向她。
她冲他微微一笑,“安公子,你手中拿着的是唯一的解药。我天生怕死,所以我会拿麒麟戒来换回的,就有劳安公子好好保管了。”
话完,收了笑,人已转身。
“姑娘让我如何相信你服下的是穿肠丸?”安子渊清浅嗓音在身后不疾不缓地响起,“况又是如何得知姑娘身上已无解药?”
云娆脚步略停,拿着药瓶的手轻轻往后一抛,“药是真是假,安公子何不亲自尝尝?”
而后转过身,双手张开,“公子要差人来搜一下吗?或者,公子若是放心不下,也可亲自喂我服下您信得过的毒?”
安子渊抬手接过,盯着她,忽而一笑,“云姑娘似乎有把毒药当饭吃的习惯?”
她方才喂下穿肠丸时甚至连眉梢都没皱一下,干脆利落得仿似手中捏着的不是致命毒药。
云娆亦是朝他轻轻一笑,“公子多想了。”
安子渊捏起解药瓶晃了晃,将药瓶抛回给她,“若你是担心萧润混进来将你带走才急着要离去,你大可放心。他进不来。”
云娆顺手接过,“谢谢公子。”
而后与他道了声别,人已往暂居的院落而去。
安子渊也从另一个放心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
第二日,天刚亮,负责服侍云娆的丫头便急匆匆来报,“公子,云姑娘不见了。”
安子渊神色微微一敛,当即起身往云娆居住的院落而去。
屋里已是人去楼空,床上被子叠得齐整,被窝冰凉,应是昨晚已经趁夜离开。
黑眸在房间里扫了眼,看到梳妆镜前一个青花底小瓷瓶压着的一小片纸张而微微凝起。
安子渊走了过去,拿起那张素色纸笺,几行娟秀小字映于其上。
“安公子,我走了,非常感谢这些日子的照顾,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解药还是暂且留下吧,日后我会将您的东西完璧送还。云娆留”
纸笺上墨迹已干,想来写下已有些时间。
视线不自觉地移向那瓶解药,安子渊伸手拿起,凝着它不语,明明那
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却又为何如此干脆地将命交于他人之手?
☆、012.幻象
入夜的大安国都,除了偶尔打更的打更人,静谧的大街上几无行人。
玉家庄经过前些日子热热闹闹的大寿后也安静了下来,除了门口及庄园周围夜巡的家丁,整个玉家庄也陷入沉夜之中。
一道纤细身影从横斜下的树梢上飞过,带起一丝轻风。
“谁?”巡夜的家丁警觉问道,张眸四望,却什么也没看到,摇摇头继续往前巡夜去。
躲在瓦楞后的云娆暗暗舒了口气,素手一抬将面纱掩上,转身望向机关嶙峋的玉家庄大院,看着巡夜的家丁远去,依凭上次及这两日夜探的记忆,小心翼翼地从避开重重机关,往玉老爷子炼丹房而去。
自那日从渭州安府离开,她连夜便离开了渭州,趁夜赶回了京都,幸而路上并未遇到萧润及小蛮他们,相识十年,她到底对萧润的性子摸清楚一些的,之所以没碰上,只不过他以为她找到了个庇护之所便不会轻易放弃,因而或许还在渭州等候着,更何况安子渊如此明白地告诉他,她欠了他的东西,所以她不能走。
她第二日便回到了京都,花了两日趁夜夜探玉家庄。
得益于上次玉老爷子寿宴有机会混进来,在住西苑那晚花了些时间探路,对于玉家庄西苑的机关还是了解的,有了突破口,要再了解别处便不是那么难如登天。
身子轻巧地在屋檐上飞过,小心避开各处机关,云娆很顺利地来到了位于北苑偏僻角落的玉家庄禁地,炼丹房。
玉老爷子平日都在此禁室中炼药,除了亲信,旁人鲜少有机会入内,他炼制的丹药也被珍藏于此中。
既是禁室,暗器机关也是比其他地方要多上许多。
云娆不敢掉以轻心,小心走过,却意外容易地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云娆虽心底有惑,但对于紫云丹的渴切,还是极力压下心底的困惑,迅速撬开了炼丹房门,潜入其中。
屋内除了置于门口处的大型炼丹炉外便是各式药材,练好的丹药在入门处西北角阁间里。
云娆一进门便迅速将门虚掩上,借着炼丹炉的光将室内打量了一番,锁定丹药所在位置,身形一闪,迅速往那处而去,素手从药柜上陈列的丹药一一扫过,偶尔拿起其中的瓶子打量,或是拧开塞子小心闻气味。
约莫半柱香之后,总算在一堆不起眼的瓶瓶罐罐中找到紫云丹,紫色小瓶子装着
,分量不算多,于她却已足够。
利落地将药瓶将收入袖中,云娆闭息往门口而去,小心将门重新锁上,循着方才进来的路往外走。
走了约莫半柱香后,却发现自己绕回了炼丹房处,阴风阵阵袭来。
云娆心暗暗一惊,此处设了阵。
那也被安子渊暗算从屋顶击落时,他便已说过,这玉家庄院内机关重重,阵法古怪,进来时都是些尚浅的小阵法,她对五行八卦略懂一二,尚能破解,如今这阵中却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尤其是在阵中来回绕了一圈,明显阵中已有异象,阴风阵阵,刺骨而来,隐约伴着阵阵悚然尖笑,如鬼魂飘过。
那阵阵阴笑声扰得云娆心绪有些纷乱,云娆抬手揉了揉眉心,轻晃着头,努力让自己平心下来,却似是惘然。
耳中的阴笑声一阵高过一阵,耳边隐约有人轻飘而过,如轻烟,却带着诡异,让人心惊肉跳。
“你是谁?”手中握着的短剑下意识地朝右耳侧一挥,云娆险险转身,厉声喝道,声音却虚弱无力。
头抬起,整个人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位穿着云泽宫装的中年美妇缓缓朝她而来,发髻高高绾起,只是头顶百会处,一道剑痕当头劈下,鲜血从百会穴处往两边缓缓留下,在苍白的面容上留下两道诡异的血痕。
云娆握着短剑的手不自觉地一紧,警觉地望着面容可怖缓缓朝她迎面而来的美妇,背脊一片寒凉,想要挪开脚步,却发现一身轻功却似是被人废去。
“你是谁!”她艰涩开口,以前便听说有一种阵能迷乱人的心智,让人出现幻象,如今这美妇人……
她试图告诉自己,眼前看到的都是假的,静心便好,美妇人阴柔森冷的嗓音却穿透耳膜,灌入耳中,打破她极力强撑起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