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租的,这是我的房子。”

“你的?”秦昭昭不能不吃惊,“天啊,谢娅,几年不见你就奋斗成有车有房的款了。”

谢娅笑得有几分自嘲:“什么大款,小蜜一个罢了。还记得我从前认识过一位章总吗?我这几年一直在跟他。”

秦昭昭一下子愣了,半晌才吃吃问道:“你…当初…不是都跟他们断了联系和欧阳浩回南京去了吗?为什么又会跟了他?你那时和欧阳浩分手就是因为他吗?”

“不是,我是和欧阳分手后,一个人回到上海又遇上了他,后来就跟了他。”

“你当初怎么会和欧阳浩分手呢?那时你们感情很好,你很爱他呀!”

谢娅勉强一笑,笑得苦涩而无奈:“没有办法,只能分手。”

谢娅和欧阳浩一起回到南京后,起初他父母还是很喜欢她,想尽办法把她和欧阳浩安排进了同一家单位工作。每天同进同出,真正是朝朝共暮暮,感情越来越好。

次并欧阳的父母就主张他们尽快结婚:“欧阳也快三十了,你们的感情也好,就早点把婚结了吧,我们也想早点抱孙子。”

未来公婆主动催婚,谢娅别提心里多甜蜜了。可是婚礼刚刚提上议程,有一天欧阳的父母突然打电话叫她立刻过去一趟。她还以为要商谈婚事的细节,兴冲冲地跑过去,却见二位老人脸色非常难看。欧阳的妈妈问得直截了当:“谢娅,有人说你以前在上海做过小姐,有没有这回事?”

一句话有如五雷轰顶,谢娅当时就懵了。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又会被翻出来,而且还是在她即将结婚时,传到了她未来公婆的耳中。她又急又气,眼泪汪汪地解释:“我不是做小姐,我只是在一家会所上过班,我的工作只是陪客人在包厢里唱歌聊天,最多喝喝酒。”

不解释还罢,一解释更糟。欧阳妈妈顿时就面黑如锅底:“只是在包厢里陪客人唱歌聊天,最多喝喝酒——行了,你不用说了,你走吧,我们不想再看到你。”

谢娅一出来就马上打电话给欧阳浩,放声大哭。当初和欧阳浩一起回南京后,她就主动对他坦白了一起曾在会所打过暑假工的经历。因为她问心无愧,只卖艺不卖身,所以觉得没必要继续隐瞒他。她的第一次是给了欧阳浩,这点他比谁都清楚。他便也不在意她的这段经历,表示可以接受和理解。

欧阳语起初保证他会说服父母,让她放心,但是父母的固执与来自亲戚朋友的压力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父母坚决不同意他和谢娅的婚事:“她以前真的只是仅陪客人唱歌聊天喝酒那么简单吗?我们无论如何不相信。就算真的是,她总是在靠牺牲色相赚钱吧?能做出这种以色事人的勾当,她就不是一个适合做妻子的人选。”

而他的亲戚朋友听闻此事后,更是一大堆难听的话。有的说“找个小姐做老婆。岂不是戴一堆绿帽子在头上。”还有的说“什么卖艺不卖身。在声色场合混过的还会有处女吗?这年头人造处女膜太容易了,兄弟你别那么傻。”

他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从最现实的角度对他分析劝告:“欧阳,就算你女朋友真是出污泥而不染,又有什么用呢?她毕竟在那种地方做过,现在又传得众所皆知,人们免不了会戴有色眼镜看她。你要真跟她结了婚,以后人家说起来。你老婆曾经是个小姐,你还有面子吗?你能受得了吗?听大家的劝,你还是和她分手吧。现在分手彼此还能存一份情谊,等到将来结婚后再吵成冤家一起闹离婚,就更没意思了。”

在这么多的劝告面前,欧阳终是犹豫了。结婚不仅仅只是两个人的事,需要很多人的祝福和支持才能成就一段美满婚姻。现在父母亲戚朋友都强烈反对,这段婚姻的前景实在不妙。他下不了决心去排除万难坚持和谢娅结婚。

谢娅看出了他的犹豫,他的犹豫让她很失望。大哭一场后,她留下了一张分手的纸条离开了南京。她是要强的女子,既然没办法再在一起,她宁可自己提出分手,也好过被别人扫地出门。

当时锥心刺骨的伤痛,几年后再说出来,谢娅只是一派云淡风轻的语气,似乎已经毫不在意了,只是眼眸中偶尔一闪而过的,仿佛是来不及凝结的泪花。

秦昭昭这才知道,为什么谢娅一直闭口不提她和欧阳浩分手的原因。因为那个原因是她心中一个深深的伤口,她轻易不敢触碰它。行年至此,那个伤口即使已经表面愈合,但轻轻按上去,胸口还是会有阵阵隐痛吧?

“回到上海后,找工作时很巧又遇见了章总。他替我安排了工作,也替我安排了生活,我就那样跟了他。以前看亦舒的小说《喜宝》,喜宝说,‘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么我要很多很多的钱。’我现在就是另一个喜宝,既然爱情没有了,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未尝不是一种补偿。”

得不到很多很多的爱,能得到很多很多的钱的确也是一种补偿。至少生活不会再清贫,可以拥有物质方面的丰盛和享受。

秦昭昭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跟着他…快乐吗?”

她答得很笼统:“还行吧。”

秦昭昭没有再问下去,谢娅自己选择的生活,必然有值得选择的理由。起码她现在的生活条件非常优越,一个成功人士是一棵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做他的情人,她能轻易地得以“大树底下好乘凉”。纵然从道德角度而言,她是千夫所指的第三者、小蜜或二奶,但现实利益方面,她所获良多。她不需要她的同情。

次日乔穆的婚礼,秦昭昭和谢娅一起去参加了。

婚礼非常气派,新郎新娘非常登对。穿着洁白婚纱的方清颖漂亮极了,一身黑色礼服的乔穆也英俊极了。很多客人都在啧啧称叹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乔穆的外婆坐在轮椅上被兰姨推着,一脸笑呵呵,几年不见,老人家富态多了。

秦昭昭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乔穆很是感激:“让你特意从深圳赶来,真是不好意思。”

“当然要来,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你结婚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来呢?”

方清颖也过来道谢:“秦昭昭,谢谢你特意来参如我们的婚礼。”

她一脸幸福满足的笑容,让秦昭昭心底泛起浓浓的心酸。暗恋乔穆那么多年,最终却只能看着他和别的女子走进婚姻礼堂,她无法不心酸,然而再心酸也只能隐藏在心底,表面不能露出分毫。

婚礼上,来了不少大学同学。毕业五年多,不少同学的变化很大,差点要让人认不出来了。当年秦昭昭她们宿含的六个女生,除了常可欣人在台湾,章红梅和徐瑛都来参如了方清颖的婚礼。章红梅已经胖得一塌糊涂,徐瑛则瘦得不像话,秦昭昭完全没办法把眼前的两个人和大学时代的那两位同窗划上等号。

谢娅低声告诉秦昭昭,章红梅前年嫁了一个小公务员,去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生产后体形一直没恢复过来。而徐瑛那么瘦,是因为患了糖尿病,吃多少东西也吸收不了营养,人迅速消瘦。

秦昭昭愕然,她想不到徐瑛竟然会患上糖尿病,这种病不是中老年人更容易得吗?但转念一想,现在很多原本是中老年人才会得的疾病如高血压都有年轻人发病了,据说和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压力大、饮食不当有关系。没想到徐瑛竟然是个中一例,一时有些心中恻然。当年的如花少女,现在疾病缠身,命运真是无常。

满堂宾客中,秦昭昭还看到了乔穆的舅舅舅妈和婷婷。婷婷如今苗条多了,胳膊上还挎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朋友,说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个人看起来感情很好,一杯橙汁你一口我一口,想来高中时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偷食过禁果的男生,应该已经被她淡忘了吧?

婚礼上还有一张她算熟悉的面孔——孙良材。他带着老婆儿子主动过来和她打招呼,让他儿子叫她阿姨。那了小男孩虎头虎脑,非常活泼可爱。她不由得多夸了几句,让他们夫妇俩都笑逐颜开。

谢娅起初没想起这个来打招呼的男人是谁,他们一家离开后方记起:“秦昭昭,以前他想过要追你是吧?”

“都什么老皇历的事了你还提,他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谢娅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他对你有意思时还单身汉一个,现在,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是呀,时间过得真决。当年我们刚进大学时才十八岁,现在都二十七了。”

谢娅感慨更甚:“真的呢,二〇〇〇年我们上的大学,现在二〇〇九年了,九年就这样过去了,它们是怎么过去的?”

秦昭昭也感慨万千,为光阴的流逝,为岁月的变迁,为人生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近一半的路程。

12

岁月如河,时光似水,年年月月日日分分秒秒无休无止地流逝。它们的流逝,看似无迹可寻,却总有一些时刻,能让人们蓦然惊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决?倏然之间,已是经年。

二〇〇九年的十月一日,国庆六十周年庆典在北京天安门举行。十年一次的阅兵式,不可避免地成为庆典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主题。

由此及彼,秦昭昭想起了高三那年的五十周年国庆庆典。不想则已,一想又是感慨万千:光阴果然似箭,一眨眼的功夫,十年就过去了。

十年前,她还是一名为备战高考而拼命学习的高三学生,因此她当时没有守着电视机看五十周年国庆庆典的直播。但那天的晚自习,班上的同学们都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国庆上的阅兵式,英气勃勃的解放军官兵们成为许多男生女生崇拜的对象。她还记得当时有了胆大的女生宣布将来找男朋友就找一个兵哥哥。时隔经年,那了女生叫什么名字她都记不清了,却一直记得她这句大胆的话。现在的她是否心愿得偿,果真找到了一位兵哥哥相守相爱呢?

当时还有几个男生说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当兵去,把青春献给绿色军营。现在的他们,有没有人果真参军入伍了?别人不知道,只知道林森已经在部队服役多年。他迄今应该也还在部队服役,因为部队培养出来的年轻军官,一般而言是不会太早批准他们转业的。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是澳门回归十周年纪念日。又一个特别的日子,无声地提醒秦昭昭时光的匆匆流逝。

十年前澳门回归的盛况在她的记忆中已经不甚清晰,她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首回归主题曲《七子之歌》。当年听主唱的澳门小女孩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唱着这首歌时,她的心底曾泛起一种由衷的感动。

十年光阴转眼匆匆过,当年主唱《七子之歌》的小女孩容韵琳而今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各大网站各大媒体在做澳门回归十周年的专题报道,几乎都图文并茂地提及了她。她现在是澳门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时隔十年,十九岁的容韵琳再次在回归十周年的庆祝活动上唱响这首歌。

同一首歌曲,同一位演唱者,十年前稚气的小女孩,十年后亭亭玉立的女大学生。秦昭昭听着听着,仿佛看见时光如风,从耳畔发梢呼啸而过…

而最令秦昭昭动人感慨的却是二〇一〇年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小学时代她曾经很喜欢的青春组合“小虎队”,在解散近二十年后,又一次重聚在这个虎年的春晚舞台上。

“小虎队”将上春晚舞台的消息一早就在网络上传开了。最初秦昭昭听到这个传闻时就有几分激动。如果说张学友的歌声伴随了她少年时代,小虎队的歌曲则伴随了她童年时代。单纯美好的童年时光,就如同他们的一首歌名《彩色天空彩色梦》。

原本对春晚已经不甚感兴趣的她,大年三十那晚破例守在电视机前。当看到“小虎队”在舞台上中央升起亮相的那一刻,当听到曾经熟悉而今依然熟悉的歌声与旋律响起的那一刻,一种难以抑止的强烈激动,让她的眼睛顿时有了湿意。

手机铃响,是谭晓燕打来的,同样激动的声音:“昭昭,你也在看春晚吧?小虎队现在出来唱歌了。他们还是当年那样的造型那样的舞蹈,一切好像还和当年一样。可是当年听他们的歌时我是小学生,现在却是孩子他妈了。”

“孩子他妈,我们先挂了电话好好听歌吧。”

“我没打算现在跟你聊,我只是提醒你看节目。好,先挂了。”

挂断电话,静静地看着电视,看着看着,秦昭昭不知不觉就泪盈于睫。因为熟悉的歌声,唤醒了太多的回忆与感慨。童年虽然已经是岁月渐远的背影,歌声却为她插上了翅膀,把她带回了那了遥远的年代。

犹记得,童年时的“小虎队”是那么风靡一时。同学们都特别喜欢他们,爱听他们的歌,爱买他们的明信片和不干胶。下了课经常围在一起讨论霹雳虎、乖乖虎和小帅虎,三只小老虎哪个是自己的最爱?她那时比较喜欢霹雳虎。家里没有录音机,她就借同学的磁带去邻居家放来听。她有一本手抄的歌本,抄了好多他们的歌,贴了好多他们的不干胶贴画。那本歌本至今依然保存完好,只是曾经洁白的纸张已经被漫长的岁月染黄。

回忆里,不仅仅只是与小虎队有关的画面,还有她曾经天真单纯的童年时光。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春天的田野里开满大片大片的草紫花。邻居家的大姐姐带她一起去采野花,教她编花环。现在她还记得如何用草紫花编成别致的花环。

那时候,她嘴很馋,有很多很多想吃的东西。还记得当当糖一咬一口丝,爆米花吃起来香喷喷,酸梅粉刚入口时酸得直倒牙,紫紫雪糕是她吃的第一支巧克力裹着奶油冰的雪糕,多好吃啊!吃完雪糕她还把冰棍舔到一丝甜味都无才意犹未尽地扔掉。长大后吃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冰激凌,但哪怕是最高级的哈根达斯,她都再没吃出过如那根紫雪糕一般的好滋味。

那时候,她上学不用父母接送,脖子上挂着一枚钥匙,蹦蹦跳跳地自己去自己回。上课时,小手端端正正地背在后面,跟着老师学拼音,学生字,学加减乘除;音乐课唱得最多的一首歌是《让我们荡起双桨》;思想品德课上,老师总是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要向雷锋叔叔学习,向赖宁同学学习。

那时候,一下课,男生们爱围在一起打弹珠、推铁环、拍画片、折飞机…女生们喜欢聚在一起跳橡皮筋、跳房子、扔沙包、踢毯子…她跳橡皮筋跳的最好,至今依然记得跳橡皮筋念的那些歌谣:嘀嘀燕子嘀嘀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那时候,她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就守着电视机看动画片,《葫芦娃》《九色鹿》《神笔马良》《黑猫警长》《聪明的一休》《铁臂阿童木》《猫和老鼠》…最喜欢的是《圣年士星矢》。她也买过不少圣斗士的贴画,连爸爸都买过一张给她,让她以后要听话懂事。现在那张贴画还保存在她的“百宝箱”里。

那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时候,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快乐最纯粹,烦恼最短暂,邻居家的大姐姐不肯带自己一起玩就是最大的伤心事。但再怎么伤心,只要妈妈拿着一颗糖来哄,马上又能破泣为笑了。

时光匆匆,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当年总烦恼自己老也长不大的她,现在实岁都二十八了。而当年“小虎队”三只青春无敌的小龙虎,如今已经是沧桑满面的老小虎,最年轻的苏有朋都年近四十。一个时代的偶像与歌迷都在同步老去。

时间飞速前进,岁月马不停蹄,青春一骑绝尘。我们曾经纯真的年代,已在日光月影的流转中散为云烟。但是,记忆中,总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歌声、有些情感,永远不会在时光里湮灭。

二〇一〇年春节回家,秦昭昭像往年一样基本都是宅在家里。她长年在深圳工作,过年时才回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和家乡的朋友同学久无来往,早就断了联系,只有谭晓燕一个硕果仅存的朋友。春节期间她可以走动拜访的人家很有限。

上谭晓燕家去拜年,她一岁半的宝贝儿子实在招人喜欢。小宝宝长的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真如一节节的嫩藕,看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他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但走得还不太稳,摇摇晃晃如一只小企鹅,经常在大人一连串的“小心”声中摔跤。好在摔了他也不哭,总是自己爬起来,边爬边奶声奶气的对自己说:“小心。”

小人儿自说自话的模样、神态真是可爱极了。秦昭昭原本不太喜欢小孩子,嫌他们吵闹,但这个宝宝她爱到心坎里,每每见了就要抱在怀中,对着那鲜润润的小脸蛋亲上老半天。小宝宝不肯配合,老是挣扎。谭晓燕为此笑道:“不许强吻我家宝宝。”

小宝宝学得很快,秦昭昭再来抱他欲吻时,他拼命叫:“不要强吻,不要强吻。”逗得几个大人都忍俊不禁。

见她那么喜欢小宝宝,谭晓燕说:“赶紧找了对象自己生一个吧,就不用来找我儿子解馋了。对了,这次回家不是又有人来介绍对象了嘛!有没见过,感觉如何?”

秦昭昭苦笑:“介绍人来说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女儿八岁。我一听就不想去见了。”

“啊,怎么离过婚的男人都介绍给你了,这个介绍人也太不像话了。”

“介绍人说他的经济条件很好,自己开公司,有车有房,很抢手的一个男人呢,她还是一番好意才想着先介绍给我。我没有同意见面,她转而替一位音乐老师牵了线,那老师才二十四岁,很满意他。”

“经济条件好有车有房,那离过婚确实也没啥关系。这样的男人你其实应该去看一看,没准见了面感觉好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找个有钱的总不会是坏事。”

“我倒不是在乎他离过婚,而是一想要给一个八岁女孩当后妈,我实在接受不了。”

后妈不好做,尤其是给小女孩当后妈更难。当年乔叶与穆兰的格格不入,以及后来圆圆对她的后母的百般抵触,都让秦昭昭深知这一点。她是一个喜欢简单的人,后妈继女这种复杂的关系自问处理不了,不想让自己的生活被这种复杂的关系搅成一团糟。

从谭晓燕家拜完年出来,秦昭昭想起来又绕道去了一趟班主任家拜年。班主任一见她就说:“你早来一步就好了,刚才你们班有几个同学一起来给我拜年,你早来十分钟就能和他们遇上。今年你们这届学生毕业整十年,他们商议着要搞同学聚会,到处联系老同学呢。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给领头的于倩了,没问题吧?”

秦昭昭当然没问题,高中毕业不知不觉就十年了,当年同窗三载的老同学们都已经如流云般四散在天涯。能够有机会再聚首一次,她很乐意参加。

“于倩现在在干什么?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她了。刚才来的同学中还有谁呀?”

“于倩现在和她爸一起做生意,连锁超市都开了好几家。这场同学聚会起初她说由她负责全部费用,但是一起来的几个男生都不同意。尤其是林森,他说女生部分的费用可以由于倩买单,但作为男人,他一定要掏自己那一份钱。”

林森的名字,让秦昭昭有片刻的怔忡与恍惚:“林森…他也在?”

“是呀,他变化很大,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对了,我记得以前他老欺负你,你还哭着向我告过他的状。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顽劣的男生了,部队到底是个能锻炼人的地方,他如今是一名成熟稳重的军官,听周明宇说还谈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呢。”

心微微一震,秦昭昭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当年她并没有喜欢过林森,只是由衷地被他感动过。事隔经年,回忆往昔时,她还清晰记得那年窗外月下,那个十八岁少年绵长的叹息、伪装的微笑、猝然掉下的眼泪,以及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落泪而仓促转身离开的背影。

那是他们少年时代的最后一次相见。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十年可以很短暂,十年又可以很漫长,十年还可以从容地将一个人改变。从青涩的少年到稳重的军官,林森的变化之大可以想象。他已经忘记她了吧?忘记一个始终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女生应该不会太难。岁月已远,人事已改,人面桃花的惆怅只存在于古典的诗文。他忘记她她不会意外,他有了漂亮的女朋友,她亦为他感到高兴,因为她一直希望他能过得幸福。

但是为他感到幸福的同时,她心里还有一种酸楚凄凉的感觉在涌动。曾经她全心全意喜欢过的男孩,如今已经为人夫君;曾经全心全意喜欢过她的男孩,如今也已经另有女友。无论是乔穆还是林森,他们都找到另一半成双成对了,她却还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这凄凉对谁说?

13

二〇〇〇届实验中学文科三班的同学聚会在于倩的大力操办下举行了。她搞得很成功,那天来了差不多当年班上四分之三的学生。很多像秦昭昭一样,已是多年未曾露面,再相逢时,大家都在大呼小叫:“XXX原来是你呀!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森是大家公认的变化最大的男生。当年一个班的男生中数他最捣蛋,说话做事总没个正形,不是嬉皮笑脸就是吊儿郎当。现在,虽然他是一身便装来出席的同学会,但伟岸笔挺的身躯,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言谈举止都透着严谨自律,一目了然就是部队出来的人。

好多老同学见了他都哇哇大叫:“你是木木?真让人认不出来,这变化也太大了。”

秦昭昭则是大家公认的变化最小的女生,许多与会的同学一眼就认出了她,说她基本上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更漂亮了。于倩凑过来问她用的什么护肤品,容貌还保养得这么好,看上去顶多二十二三,一点不像二十七八的女人。“你看看我眼角的鱼尾纹,居然有三四条了,抹什么都不管用,气死我了。”

于倩的确是更显老相,可能是做生意让她殚精竭虑的缘故,也可能是婚变的原因。秦昭昭听说她去年离婚了,因为丈夫背着她另结新欢。好在她想得开,如今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正在积极相亲准备开始第二春。

看见秦昭昭后,林森主动过来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微笑着回应:“是呀,好久不见。”

离别经年后的重逢,除去这句“好久不见”没有更合适的开场白了。说完这四个字,他们一时俱沉默,彼此心头都涌上几分百感交集。

沉默片刻后,又是林森主动开口:“听班主任说你现在在深圳,还好吗?”

“还好。听周明宇说你以前在福建当兵,现在在哪儿服役?”

“还是在福建。”顿了顿,他报出四了字,“福建厦门。”

“厦门?”秦昭昭很吃惊,“你在厦门?我去年——不,应该说前年了,还去过厦门玩。”

“我知道,我看见你了。”

他的回答让他更加吃惊:“你看见我了,你在哪儿看见我了?”

“角屿岛。”

秦昭昭立刻想起了那座被蔚蓝海水簇拥着的小岛。那是她在厦门看到的最蓝的海水,但那座岛却因为是驻军岛无缘上岛参观。她依稀记得当时小岛长长的码头上站着几个军人,没想到,其中一个竟是林森。

“你就在角屿岛服役呀?”

“英雄三岛驻岛部队是整体管辖的。我平时的具体工作在小嶝岛,那天有事就过去了角屿岛一趟。”

“这么巧,那你看见我了怎么不叫我?”

“当时公务在身,不方便。”停顿了一下,他又多说了一句。“另外看到你和乔穆在一起玩得很开心,我想还是不要打扰你们比较好。”

秦昭昭怔了怔,林森这话里有着很明显的知趣回避之意,他一定以为她当时正和乔穆一起浓情蜜意着吧?果然他又接着说下去:“二〇〇四年春节回家和老同学聚会时,我就听叶青说你和乔穆已经开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看起来感情也还是很好。你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我也替你感到高兴。”

他的话带着由衷的真诚,一如当年十八少年般的真诚,但真诚中也透着几分惆怅和惘然。她心里一酸,欲言又止。迟疑间,手机响了,铃音是张学友的深情动人的歌声:

即使你离开,我热情未改。这漫长夜里,谁人是你所爱…

这首曾经最喜欢的“还是觉得你最好”一直被秦昭昭设为铃音,可她低头去翻手袋时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一抬头,对面的林森正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原来是他的手机在响,不约而同地,他竟和她一样选用了这首歌作为手饥铃音,她不觉怔了。

林森走开几步去接电话,短短的几句交谈却很容易听出是在和女朋友说话,她好象在哪里玩,让他一会儿过去接她。秦昭昭没有继续听下去,一转身,心情复杂神思恍惚地悄然走开了。

当晚的同学聚会热闹极了。

当年一群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如今都成了二十七八的男人女人,聚在一起话当年,说起高中时代的种种趣事都开怀大笑,聚会上谈的最多的就是同窗时期的青涩之恋,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说着说着林森和秦昭昭的“昭昭木木”事件免不了也被翻出来讲。

秦昭昭有些尴尬地笑,“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周明宇也帮忙打圆场,“是呀,不要提了,现在昭昭有男朋友,木木也有女朋友,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传到他们的男女朋友耳中就不好了,不要真搞的开了一个同学会,会后拆散一对又一对。”

“昭昭木木”的话题被略过不提了,于倩把秦昭昭拉到一旁审问,“听说你和乔穆现在还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考虑结婚呢?该不是他心里还有凌明敏吧?对了,叶青上了月在MSN上说凌明敏去年圣诞节已经结婚了,你去告诉他,好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叶青前两年也出国了,和凌明敏一样去的法国,她的消息自然是可靠可信的,秦昭昭苦笑着低声回复她,“其实,乔穆去年也结婚了,新娘子是我的大学同学。”

“什么?乔穆和你大学同学结婚了?那周明宇还说林森看到你和他一起在厦门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地旅游?还以为你们是度蜜月呢!”

周明宇也太滥用形容词了,秦昭昭相信这一定不是林森的原话,她解释,“我和乔穆其实没什么,一直以来都只是好朋友的关系而已,那次有机会和他在厦门见面,就一起玩了几天,去年他结婚,我还特意去上海参加了他的婚礼。”

“你和他只是好朋友?我们还一直以为他是你男朋友!那天听班主任说你在深圳,我还以为他也在深圳呢!搞了半天,你在深圳,他在上海,他跟别人结婚你还跑去上海参加婚礼,你心里就不难受?”

“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到,我不想变成被大家同情的对象啊!”

于倩压低声音,“乔穆已经结婚了,那你呢?有没有找到合适的男朋友?”

这是最令秦昭昭头痛的话题,“我们换了话题好不好?”

“就是没有了?”于倩下意识地就瞥了不远处正和几个男同学站在一起交谈的林森一眼,“可惜木木已经有女朋友了,不然你们没准倒可以试着发展…”

秦昭昭急忙打断她,“于倩你瞎说什么呀!我以前也没有喜欢过他。”

“你以前是没有喜欢过他,可是他以前很喜欢你呀!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年我骗他你被严重烫伤时,他马上就脸色煞白地冲出教室去了…”

于倩絮絮叨叨间扯出了一些渐行渐远的记忆片段,那些片段让秦昭昭心头泛起了一丝青橄榄般的既涩且甜的滋味,不是不想听下去,却不得不再一次打段她,“别说了,现在他都有女朋友了,你还说这些以前的事干嘛?小心传到他女朋友耳朵里去就不好了!”

“也是,他都有女朋友了,这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秦昭昭,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婚介所试试缘分吧?没准能遇上一个比乔穆更好的男人呢!”

于倩异想天开的建议令秦昭昭哭笑不得,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话题,“今天可是在开同学会,你又是召起人,这些事咱们改天再聊吧,看那边有同学叫你!”

分别多年的老同学重聚在一起都特别开心,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吃吃喝喝,晚餐吃到九点多才结束,接着又就近去了酒店的歌舞厅唱歌跳舞。

于倩包了场,让大家玩到尽兴为止。秦昭昭想早点回去,不想去歌舞厅了,于倩无论如何不同意:“秦昭昭,你不准这么扫兴。大家都不走就你一个人要走,你要是走了我们以后就绝交。”

她解释:“于倩,我家住得远,太晚回去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这儿这么多男生,还怕没人送你吗?木木今天开车来的,一会儿他会负责送你们几个路远的女同学。你就放心玩吧。”

歌舞厅里很热闹,大家抢着唱卡拉OK,唱的都是高中时喜欢的那些老歌,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秦昭昭起初只想静静坐在一旁听,却被老同学们硬拉过去要她唱歌。

“秦昭昭过来唱一首,我还记得那时你唱歌唱得很好听。”

“是呀,我也记得,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她唱了张学友的一首歌,满堂喝彩。”

“秦昭昭那时特别喜欢张学友,所以他的歌她唱得特别好。”

“木木也很喜欢张学友啊,我记得那时他买了张学友的全套专辑。”

说起张学友,有位男同学眉飞色舞,说他看过张学友的现场演唱会:“二〇〇七年张学友开巡回演唱会时来到南昌,有位干媒体的朋友带我一起混进去了。现场观看太有震撼力了,歌神就是歌神,无论是音色还是唱功都一级捧。”

秦昭昭说:“张学友在深圳开演唱会时我也去看了。我可是自己花钱买票去看的,没你那么有门路的朋友。”

“自己花钱买票去看音乐会,看来你还是很喜欢张学友。那没说的,作为超级粉丝你赶紧上去唱一首他的歌来听听。”

秦昭昭实在推辞不了,便上去唱了一首张学友的《祝福》。她唱完后没一会儿大家又把林森推上去了:“你当年也是张学友的歌迷呢,去,也唱一首他的歌来听听。”

林森唱了那首《想和你去吹吹风》,他唱得出乎意料的好,颇有几分张学友的神韵。

想和你再去吹吹风,虽然已是不同时空。还是可以迎着风,随意说说心里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