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下官鲁钝,王爷有什么样的话,不妨对下官直接言明。”

“我要说的是,若它是完整的一颗元神珠,倒也罢了,但正因为它从未完整过,所以,现如今它如此赤裸裸地同这九尾狐的身体羁绊在一起,换做我是你,便绝不会轻易同他俩离得如此之近。”

“王爷的意思是…”

没等把话说完,精吉哈代两眼突然朝上急速翻了翻,嘴里发出嘶嘶一阵怪响。

与此同时,那道跟地面黏连在一起的身体猛地朝上一窜,似乎极其匆促地想要从狐狸身后离开,但仅仅只是纵起半米来高,就立即坠落了下来,因为他那只紧握在剑柄上的手被一只突兀伸出的手给按住了,牢牢将它固定在剑柄上,再迫使它将这剑柄往狐狸体内更深处推。

直到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似的再也推不进分毫,狐狸原本低垂着的头霍地抬起,自双眼内倏然闪出道碧绿色精光:“他的意思是,见到这东西跟我这么一只修炼出九条尾巴的老妖精缠在一起,你这半人半鬼陷身魔障的东西,还不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话音刚落,八条长尾从他身后蓦地绽开,带着猛然而至一股凌厉的杀气,缠卷着他胸膛内那团灼灼生光的东西自他身体里直冲而出。

紧跟着那东西就像潮水似的倾泻出一片灼热的光。

光芒带着它冲天而起,再一个盘旋后直冲而下,将精吉哈代的手连同他手里的剑一起包裹了起来。前后仅仅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精吉哈代那只手消失不见了,甚至连灰飞烟灭都谈不上,就这么化为了乌有。

巨大痛楚令精吉哈代尖叫着迅速后退,却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再度拖回到狐狸身后,拽回到那片耀眼光芒的照耀范围之内。

然后这个不死的老头全身燃烧了起来。

熊熊血红色的烈焰,从他喉咙嘴巴和眼睛里喷射而出,逼得他蜷缩成一团,发狂哀叫,又发狂地暴怒而起,纵身一跃朝着狐狸静立不动的身体上直扑过去:“妖狐!找死!!”

许是想借着这股愤怒而出的力量给予狐狸最后一次巨大的打击,但手指还触到狐狸的肩膀,他突然一下子绽裂了开来,就好像微波炉里塞进了一只西红柿再调到了最高温的档,当即令他嘭的下四分五裂。

但这最终一下致命的打击,却并非来自狐狸体内那团激射而出的光。

它来自载静手里喀拉拉轻响着的一根链子。

一根灰蒙蒙近乎苍白的骨链,缠在他手指上,随着他手指轻轻的拨动发出清脆而欢快的声响。

是我的锁麒麟…

为什么我的锁麒麟会在载静的手里…

显而易见,应是莫非从我身上搜走之后,寻了机会交给他的。

但为什么载静能用锁麒麟将精吉哈代的身体摧毁?

我却不知道了,也完全不想知道。

只本能地挺直了身体想趁他不备去伸手夺回那根链子,但可惜根本做不到,明明它离得我那么近,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但偏偏我怎么用力,都没法伸出手,更勿论是去抓到它,把它夺回来。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我面前来回晃动,随后见载静朝我望了过来,将那只被我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搭到他脸上那半张黄金面罩上,低头朝我淡淡一笑:“所以我说过,我所担心的根本不是精吉哈代,纵使他不死也好,纵使他借着这个村子内一众枉死者所给予他的煞气、于是变得分外可怕也好,对我来说,那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说罢,手轻轻一扯,便将那副面罩从他脸上扯了下来。

露出面罩背后那另半张苍白清俊的脸,以及三道鳞片样的东西。它们在他额头中间悄然浮现着,闪着幽兰色的光,令他那双漆黑的瞳孔因此折射出一片片异样清冷的色泽。“醒龙抬头,醒的却是早已随着我的死而烙在我体内的真龙,这一点谁能预料得到,你说呢,宝珠?”

话音随着他目光在我脸上游移出一道冰冷得令人发抖的轨迹,直逼得我硬生生把头用力转开。

“那么王爷所真正担心的,却又究竟是什么。”没等我开口,在将悬浮在半空那枚灼灼生光的东西收入掌心后,狐狸突兀问道。

载静闻声朝他望了过去:“我所担心的?”

“是的,王爷。”

“我所担心的,现已成了多余。”

“为什么?”

“因为在这么些时间里,我渐渐留意到了一件事。”

“不知是件怎样的事?”

“其实你并未从那件木棉袈裟里脱困,是么,碧先生。”

“王爷此话怎讲?”

“狐生九尾,尾缠银霜,堪称妖王。精吉哈代深知这一点,所以不惜涉险动用佛家秘宝,以求能克制住你。如今看来,他做到了,只是他并不知晓这一点,或者对此心存怀疑,否则,他绝不会这样容易被你扭转乾坤,毕竟八尾之身的狐妖,对现今的他来说何足为惧?”

“呵呵…”

“却正是因他对自己的那一点点迟疑,和转念间因那迟疑而擅自拔出龙渊并释放出你体内的梵天珠,才导致他轻易被你这妖孽所灭。碧落,你演得一出好戏。”

“王爷过讲。但,若不是王爷始终袖手旁观,碧落又怎能轻易将这戏演下去,又岂会轻易得逞。却不知王爷此举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弃卒保车么?”

“弃卒保车,倒也不尽然。只是他若不亡,我便无法摘下这面具,无法摘下这面具,纵然你受制于木棉袈裟,我倒也确实一时间无法将你如何。”

“而身为八旗殉道尊者的你,无法亲手毁坏自己部分身上的结界,否则,便会担上逆天之罪。因而只能假借我手,以我的力量烧毁了他的地煞体,再一举将他击溃。王爷,碧落说得可对?”

“呵…你怎知我是八旗殉道尊者?”

“察哈尔家当年想尽方法也无法测出王爷体内的八旗殉道尊者之血,只因受阻于王爷的真龙之身。现今真龙抬头,王爷的八旗殉道尊者身,自然便也随之一目了然的了。”

“说得不错。那么碧落,能不能告诉本王,你脱离本体在这地方隐藏至今所试图想要窥望到的,又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王爷心下自然应该是早已明白了的。”

“是关于制诰之宝的传说么?”

“本以为是个传说,现今看来,未必。”

“为何这样说?”

“因为它若真是传说,王爷今日便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同碧落见面,更不会借助碧落之手除掉正白旗殉道使,以此令九王复苏的金身被这地方冲天的煞气打乱了平衡,处到一个崩溃的边缘。”话音刚落,突然狐狸原地蓦一转身一把拔下他胸口上那把剑,反手一插,径直插入他身后那具无声无息朝他靠近过来的行尸上!

那具行尸的样子极其古怪。

如果说之前刚从那些棺材里出来的时候,它看起来举止还都跟活人似的,那这会儿看来,几乎已经跟鬼魅没有任何差异。

它几乎是漂浮在地面上的,足尖勉强点着地,摇摇晃晃维持着它跟地面的最后联系,而它原本干枯但还残留着一点点弹性的皮肤正急速萎缩、消失,露出底下蜡黄的骨头,被从眼眶和嘴里流出来的一股股黑气团团包围着,在狐狸手中的剑笔直没入它喉咙的一刹那,嘴巴一张,从喉咙里滚出颗龙眼大小的珍珠。

珍珠一半雪白,一半由内渗透出一层淡淡的黑色。

遇到空气它立即燃烧起来,烧灼出团鬼火似的烈焰,把那具萎缩得已经同干柴没有任何区别的尸体顷刻间烧得四分五裂,随后它无声无息朝着载静身上急速冲撞过去,似乎是想将他也一并烧毁,见状,载静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迎着它的方向慢慢朝前踱了一步。

眼见那团火就要同他撞到一起,突然他胸前那串珠链朝着它过来方向轻轻一荡,随着倏的一声轻响,它突兀间便消失了。

于此同时,从珠链内闪电般冲出一道光。

所过之处狐狸纵身而起,想要躲避,却完全没来得及。转瞬间被它撞得直飞而起,一头跌在身后的岩石上,撞得那片岩石哗啦啦一阵倾塌下半边,而那些围绕在他和载静身周的那些行尸,则一触及那道光,便从头颅处开始全部萎缩腐坏,随后含在嘴中的珍珠一颗颗相继从它们嘴里掉出,由此燃烧出的火光瞬间将这地方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仅仅只过了片刻功夫,就被载静胸前那串珠链吸收得干干净净。

这时再看那些行尸,已全部倒在地上,唯有最中间那口棺材内那具最为苍老的尸体,仍同最初时一样一动不动挺立在原地,嘴里喷着淡淡青色烟雾,一双半睁半敛着的眼睛朝载静望着,喉咙里汩汩声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它喉咙里翻滚着,又似乎是在对载静极力想说些什么。

直到载静将胸前珠链一把握住对着它单膝跪地,它才轰然一声倒了下来,在地上化成一片枯黄的粉尘。

这时载静胸前那串珠链已不再是原先珊瑚般鲜艳的色彩。

通体一片漆黑,同他手腕上的锁麒麟不知怎的缠到了一起,彼此碰撞着,在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清澈得让人呼吸不由自主为之停顿。随后,就在我试图再次移动我身体的时候,他起身朝着头顶方向凌空一掌挥出,冷冷看着上面那块石板带着狐狸的本体轰的声坠落,他目光一转,静静朝我望了过来:“不动明王大天印,千百年世人只知它是用来召唤麒麟王的一件圣物,殊不知,它更是开启制诰之宝的一把钥匙。有此印者方得开启此宝,开启此宝,方能得到这世上早已沦为传说的一件真正独霸天下的稀世至宝——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所书阵法千变万化…原来这东西果真还存在于世。”慢慢支起身体,狐狸斜靠在身后断裂的岩石上,目不转睛望着载静:“‘从断处生,玄黄得失有谁凭’。当年若王爷不担下一切罪名甘愿受死,便不会并同八旗子弟以及精吉哈代的不死之身一同下葬;若不同他们一起下葬,碧落便不会说服老佛爷在墓中设下蟠龙九鼎;若不设下蟠龙九鼎,王爷便无法利用那座墓穴的特殊阵法以及精吉哈代的力量唤醒真龙身;无法唤醒真龙身,便无法尽数收纳九王之力;无法收纳九王之力,便无法使用不动明王大天印开启制诰之宝…王爷这一局棋,竟连碧落的所想所为也一并算了进去,真叫碧落心服口服。”

‘呵…当年自知朝野已被妖孽侵蚀,也自知远不是你对手,所以宁可将肉体凡胎弃之,苦等至今,总算等到时机招出河图洛书,便只为同你做个了断。“然后呢?”

“然后,同你当初试图以‘气髓’恢复梵天珠真身的想法一样,我会以我的方式将朱珠带回过去。”不紧不慢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载静修长的手指覆上锁麒麟,在它参差不齐的碎骨边缘一掠而过。

碎骨很快割破了他手指,并将他手心染得一片艳红。随后抬起头将目光扫向狐狸,他用这手慢慢将锁麒麟同他胸前那串珠链握在了一起,道:“抹去她记忆,再重塑她的记忆,不知你意下如何。”

“制诰之宝同不动明王大天印都在王爷手中,碧落怎样想,应该都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若将冥王手中所掌的那根线也一并找来将之切断,对你来说亦是无关紧要的?”

这一次狐狸没有回答。

因为他脚下突然出现一道血红色的线。

线自地下渗出,蜿蜒盘旋,不出片刻环绕而成一个奇形怪状的文字。他站在那道文字上若有所思对着载静笑了笑,然后将手掌内所握那颗灼灼生光的东西轻轻托起,送到嘴边朝它轻轻吹了口气:“哦呀…”

而这一下,我终于将那东西彻底看清楚了。

那是一颗珠子。

极其美丽的一颗珠子,在他掌心里滴溜溜不停地转动,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顺着他靠近的嘴唇滑进了他的嘴里。

“你不打算利用它么,这个让你不惜一切代价所得来的东西。”见状,载静问他。

“王爷既然已用真龙之血开启了河图洛书,力量足与天齐,所以,即便手里握有梵天珠,碧落也自当甘拜下风。”

“甘愿受死是么?”

“但碧落刚才也已在王爷面前夸下海口,无论怎样,碧落自当竭尽一切,将她留在身边。”

“所以?”

“古人云,君子一诺以千金,妖自是无法堪比君子,却也知言出必行,此一战若实在无法避免,碧落自当穷尽一切,为求一个言而有信。”

“呵呵,好一个言而有信。”

轻轻将这句话自言自语般从嘴里说出时,身形一闪,人已到了一旁狐狸的本体边。

“载静!”这是完全出人意料的。

当即意识到不好,我大叫了一声正拼了命想从地上挣扎起来,却一眼见到他意味深长朝我看了一眼,随即握着手里那两串珠链,一拳朝那静止不动的身体上直挥了下去:“但你失去本体且伤重至此,却如何做到?又怎样去做到?!”

冷冷将话说完,那一拳却迟迟没有落下。

它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因为我整个人突然挣脱了他附加在我身上的束缚,猛一下扑在了狐狸的本体上,脸贴着他的头,两手紧紧抱住了他静躺在袈裟下那副一动不动的身体。

见状他试图将我拉开,因为我感觉到了他手指施加在我肩膀上的力道。

但片刻后,似是一转念,他改以指骨从我后背上慢慢掠过,然后轻轻问了句:“你在做什么,宝珠。”

这声音和这动作让我身体因此变得更为僵硬。

我不得不把脸深埋在狐狸冰冷柔软的长毛里,才让自己慢慢得以平静下来,然后用力吸了两口气,答:“他在撒谎。”

“什么?”

“我这没出息的伙计,他在撒谎。”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太了解他。既然他早说过不愿意跟你斗,那么我想,虽然他这会儿跟你说了半天废话,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去履行他的诺言。”

“是么?”

“是的。”

“那么这会儿你又是在做什么,宝珠?”

“我在试着保护他。”

“用这方法么?”

“…以及,我想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有一件事你忘了去担心,静王爷。”

“什么事?”

“不动明王大天印能驾驭麒麟,我却能驾驭不动明王大天印。”

“呵,我倒确实忘了担心这一点。但它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驾驭?”

“我不需要驾驭它。”

“哦?”

“既然拥有驾驭不动明王大天印的力量,我何必需要驾驭它。”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根本不需要驾驭它,也具有足以跟你抗衡的力量。”说罢,一翻身我面朝向他,在他由此微一愣神间一把抓住了他手腕上那根锁麒麟,朝着自己方向狠狠拽了过来:“虽然他为了他那点傲娇的妖性不愿跟你斗,我却愿意,因为我不欠你什么。所以,你的对手是我,载静。你的对手是我!”

第340章 蟠龙

“我的对手是你。”过了片刻,他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出乎意料的,他手里的锁麒麟被我一下子就夺到了手里。

我本以为会更艰难一些的。

它发着喀拉拉的声响脱离载静手指缠绕到我手掌上的时候,我从载静眼里清清楚楚看到一种漠然的无所谓。

他无所谓我把锁麒麟夺回去,正如他无所谓我对他说的这一番话。

也是,如他这样聪明又厉害的人,怎可能不在瞬间就看穿我压根没有正儿八经驾驭锁麒麟的能力,更别说什么抗衡他的能力。

但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把锁麒麟套到了自己手腕上。

试着想让它变色,就像以往每每遇到危险时它突然自发所产生的那种变化。但让我吃惊的是,刚把它套上手腕,它就掉下地了,再套,它再掉,再再套,它再再掉…

这到底是怎么了?!

心慌意乱把锁麒麟再一次胡乱绞缠到自己手腕上的时候,眼角瞥见载静朝我淡淡一笑。“我拭目以待的力量在哪里,宝珠?”然后他问我。

我用力握住手腕慢慢朝后退开一点。

“还是,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力量,你所做的,只是想趁着我完全被你这一番话和行为吸引去注意力的时候,伺机去把这东西从他身上解开,然后将那妖狐的本体从这件袈裟底下释放出来。是么宝珠?”

说罢,他原本握着锁麒麟的那只手慢慢朝我抬起。

手心里依旧握着样东西,一团被解开一半的黑色绳结。它来自那根将狐狸本体和木棉袈裟捆绑在一起的绳子,所以一眼见到它的时候,我的心立时凉了半截。“但你想错了,”不动声色观望着我脸上的表情,载静继续又道,“以你的凡人之身,岂能将它简单解开,看不出来么,它根本不是普通的金刚结,否则,任谁只要靠近这只妖狐,就能将他从这木棉袈裟中轻易释放出来,这样的事情,你说精吉哈代怎可能会让它发生。”说到这儿,手一松,他将手中绳结朝我面前扔了过来。

没直接扔到我身上,但离着半尺来宽的距离,我仍是清楚感觉到一股灼人的滚烫从绳结上传了过来,烫得我离它最近那条腿疼得一阵发抖。

真见鬼,这看上去多么普通简单的一样东西,竟是我的身体完全碰触不得的,如果刚才我确实按照我的想法去偷偷碰触了它,那我的手岂不是得烧焦了?

闪念间,脱口道:“但它不是已经被你解开了么。”

说完,猛一转身,我用我最快的速度一把将没了束缚的袈裟从狐狸本体上扯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无比急迫地朝远处斜倚在岩石上的狐狸叫了声:“快!快啊!”

满心以为他会过来取回他的本体,但只看到他侧过头朝我笑了笑。

很勉强的一丝笑。

直看得我心脏一阵发紧,紧跟着,更令我吃惊的事发生了,我发现他身后那八根长尾竟变成了半透明状!

几乎都无法用眼睛去将它们看清楚了,而他大半个身体则被他脚下那些自岩石内渗出的红色东西给缠绕着,那些又像血丝又像线一样的东西,蜿蜒扭曲,在他脚下勾勒出一些字符般的东西后,又沿着他的脚一路而上,像血液渗进了血管中一般渗进了他的长尾中。

显见,这东西是在无声无息间把狐狸的力量迅速抽离殆尽。

但它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即使是当初千面所制造的那道可怕的、连神仙都能困住的“天罗地网”,都只是单纯将狐狸给困住而已,这东西到底具有怎样不可思议的力量,竟然能这么简单地把狐狸困在中间完全动弹不得,而且连他的力量都可以逐一吞噬殆尽?!

“河图洛书,所书阵型千变万化,它是其中最古老的一种,名为佛血。”像是一瞬间窥知了我心中所想,载静在我回头怒视向他的时候,淡淡对我道。“顾名思义,佛之血,相传是以大日如来指尖所滴之血铸就而成的镣铐。所以,无论是妖是魔乃至神,一旦被困其间,则插翅难飞,且力量衰竭。”

“大日如来…”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有点想笑,可是眼下的状况让我哪里笑得出来。

“觉得不可思议是么。”他再次窥察到了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

“那么,换个说法也许你就能听懂了。碧落可曾对你说起过不动明王大天印的来历么,宝珠?”

我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在这个时候向我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是的。”

“那么想必你应该知道,当初麒麟王私下凡间大开杀戒的时候,天下大乱,无人可以阻止,直到一位高人出现召出天雷,才将麒麟王一举斩杀。”

“是的。”

“而那位高人用来困住麒麟王,令它无法在天雷袭击下使用力量逃脱隐遁的阵法,便是这‘佛血’。”

“所以…”

“所以宝珠,明白了么,并非是他不愿出手跟我斗,而是他根本便无法跟我斗。他拿什么来同比梵天珠更为强大的力量去作争斗。”

“呵呵…”

一时气急,在听完他平静无波地将最后那句话慢慢说出口后,我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下意识用力捏着手腕上的锁麒麟,捏得它上面那些沾染着载静血液的碎骨一点一点刺进我皮肤,刺进血肉,那逐渐扩散进我身体的疼痛才让我慢慢冷静了下来。

现在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为什他根本就无所谓我夺回了锁麒麟。

也总算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河图洛书以及那东西所产生出来的阵法,对我和狐狸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根本才是真正的驾驭锁麒麟——不,是超越了驾驭锁麒麟之力量的力量!

而不是我为了转移他注意力而信口说出来的胡话。

…载静载静,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远比精吉哈代可怕得多得多的一个人。

一百年前他不是狐狸的对手,所以他忍下一切选择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以此,换得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这冒险且决绝的举措,让他在百年时间里得到了别人穷尽无数辈子也无法修得的力量。

近乎神或者佛的力量。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接近我,同我说着他的那些往事,好似说着别人的故事。直到我对他完全没了戒心,直到完全在这可怕的地方如依赖狐狸一般依赖着他,他再蓦一转身,以我作为开启眼前这一切变故的钥匙,突然将我所信赖和寄予着希望的一切,在我面前尽数打破。

他以让我亲眼看着狐狸怎样在他面前一点点被困,一点点被卸去功力,一点点挣扎于其间却无能为力…去报复狐狸当年对他所做的一切。

抽丝剥茧,点滴渗透而入的报复,远比直接迅速的复仇更为有力和残忍。

“载静…你是得有多恨他…”然后抬头看向他凝视在我脸上的那双眼睛,我喃喃对他道。

他笑了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为了还他当年对你的一个亏欠,这地方有谁能那样简单地困住他的本体,你又怎么可能因此主宰眼下这一切。”

“因果因果,若无当年种下的因,哪有今日所得的果,你说是么?”

我摇摇头:“无论怎么样,我是绝不会放任你伤害他的。”

“用你这凡人之躯么?”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凡人之躯…”这四个字令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手腕上那根即使沾满了我的血,却仍没有同我手腕连系到一起的锁麒麟。然后自嘲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但这会儿伤害到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宝珠。”

“什么意思?”

问过之后,没有得到载静的回答。

他目光一转静静看着我身旁,所以我也立即朝那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看立时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说的原因。

我真的在伤害狐狸。

就在刚才我自以为是地猛一下揭开了他本体上那层袈裟后,由于转了注意力,所以我完全没留意到,在那个时候开始,他肩膀和背脊上那几行赤金色的字全都深陷进了他皮肉里。

导致这些地方的皮肉全都烧灼起来,并且毫无停止的迹象。

我清楚记得这些字是这村里的人在设下陷进将狐狸困住时,从他身上突然显现出来的。也是最初让他全身失去反抗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