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倚云便将事情从头说起:“今日我们原是出门去与三表妹她们一齐聚聚,偏半路上妹妹又说是初来京城,平日甚少出门,想要趁着热闹在京中逛逛。我见她言辞切切,身边也带着人,又是这样难得的机会,也就同意了,还把家里的马车留给她用。谁知,她却是一去不回,我回来都是搭了三表妹的马车。因此,我这心里便存了一分担心,特特让人留心等着二妹妹.......”

“这般的事,你该早禀了我!”裴氏微微蹙眉,略有不悦。

甄倚云只得先告罪:“是我想的不周全。”

“行了,接着往下说。”裴氏沉声道。

甄倚云便将自己在甄停云身上看见紫玉箫,随后叫了车夫盘问以及盘问来的细节一一说了,最后,她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娘若不信,可以以先唤了车夫上来问话,问清楚了,方才不会冤枉了二妹妹。”

裴氏确实不是轻信的性子,又因甄倚云前例尚在,当即便叫人抬了屏风来,把车夫叫来问话。

车夫自是一一说了,言辞与先前禀甄倚云时倒是一般无二。

裴氏听了,脸色越发难看却还是强压着脾气,叫人赏了那车夫,也是用银子暗令对方闭嘴的意思。

车夫也是在裴家做事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状自是老实告退。

裴氏则是默然坐在椅子上,不知想些什么,脸色沉沉。

甄倚云陪坐一侧,不由垂泪,细白的手指绞着手里的帕子,一面擦泪一面哽咽:“我就是担心娘会生气,这才犹豫着要不要说.......”

裴氏仍旧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甄倚云哭得越发厉害,泪水涟涟,声音不觉都有些哽咽了,只是道:“二妹妹想来也是年幼不懂事,又没经过什么人和事,这才会被人哄骗了的.......只是,能在西山有别院的,又是二三十岁的男人,哪个不是有妻有儿的?二妹妹她还年幼,若真是与这样的人私相授受,实在是糊涂啊........”

在甄倚云的哽咽的哭声中,裴氏终于还是缓了口气,开了口:“来人,去院里把二姑娘请过来。”

只见裴氏秀美的面容冷淡,眉目沉沉,透着森森的寒意,便如同被冰雪冻住的湖面,藏着谁也不能知晓的波涛与暗流。

甄倚云偷眼去看,心中一时也有些惊怕,随即又放下心来:娘这回必是真的生气了,甄停云只怕是真的得不了好了。

也正因此,甄停云方才入室,裴氏便已按不住胸中怒火,疾言厉色的令她跪下。

然而,哪怕是对着裴氏这样的冷脸,这般的呵斥,甄停云也没真怕。

只能说,准备做得好,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且不提来京之前的那个梦,甄停云对于这家里的父母姐弟早便没了过高的期盼;就是此回裴氏特特派了两个膀大腰粗,面色凶恶的婆子过来,甄停云也是早有了心里准备,要不然也不会悄悄令凭栏去请甄老娘过来做后援。

现在一入门,见着坐在裴氏身边的甄倚云,哪有不明白的?

所以,听着裴氏那一声“孽女,还不给我跪下!”,甄停云面色不变,就连眉梢都不曾抬起。她抓着裙裾,依言跪下,然后微微仰起头,抬目去看裴氏,认真问道:“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竟是惹得娘这样动怒?”她还真不知道甄倚云究竟又给她上了什么眼药。

屋中灯火明亮,映在甄停云的脸上,一张脸被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她跪得笔直,盈盈一张小脸,雪白娇嫩,杏眸黑白分明,看人时目光沉静,便如同秋日里的湖水,坦荡而清澈。

正如裴老夫人说的那样,甄停云的相貌颇似裴氏年少时。

可是,裴氏此时看着女儿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容,见女儿直到此时仍旧面无悔色,更觉心如火烧,既恼女儿年少无知贪慕荣华竟是被人哄骗,又气女儿不知羞耻毫无悔意,更悔自己将女儿放在甄老娘身侧十多年,果然还是被甄老娘养坏了。

若这事闹了出去,甄家出了个与人私相授受、给权贵做妾的女儿,自己这做娘的又有什么脸面,甄父日后朝中如何见人.......

心火越烧越旺,裴氏只觉喉中哽着什么,头也是晕沉沉的,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少见的失了分寸:“你这孽障,私下与人私相授受!作出这样丢人之事,竟还有脸问我‘做错了什么’?”

甄停云跪在地上,不慌不忙的听着裴氏的话,倒是很快便抓到了重点:私相授受?

电光火石之间,甄停云已是想通了此间关节,明白过来。她立时便开口打断了裴氏怒火中烧的话语,应声道:“按理,母亲教诲,做女儿的垂首听训便是,再不敢多话的。只是,这私相授受这样的大事,女儿既没做过,自不敢胡乱认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无话,室内静极,只有烛火烧着灯芯,爆出一团火花。

裴氏不由收了声,只凝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儿,听她往下说。

“女儿知道,女儿自幼随祖母居于乡间,疏于管教,不通规矩,实是令父母失望。可女儿也是读书识字的,常听祖母教导孝义,自然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断不会作出令家门蒙羞,令亲长失望的丑事来。所谓的‘私相授受’更是子虚乌有之事。”甄停云端正的跪在地上,微微垂首,玉白的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就这样不疾不徐的把话说了下去。

她的语声清脆干净,一字一句,如金石一般的斩钉截铁,莫名的就有了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女儿今日不过是去别院请教先生功课,因着女儿箫曲上颇有进益,先生心下大慰,方才赠了一支紫玉箫。此长者之赐,女儿自不敢辞,只得收了下来。女儿自问此事问心无愧,一言一行皆不曾失礼,也绝非母亲所以为的私相授受。”

裴氏只凝神看她,见她言辞恳切,虽犹有怀疑,但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女儿被养歪了,因为贪慕虚荣而结交权贵,做出什么有辱家门之事。如今听甄停云言辞,倒不像是这么一回事。只是........

就在裴氏沉吟细思时,甄倚云抬起头,泪水盈盈的看了过来,轻声道:“二妹妹,能在西山有别院的多是朝中权贵,如何又会有空暇为人师长?你,你莫不是被人哄骗了吧?”

这亦是裴氏心中所疑:能在西山有别院的,那必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如何会与甄停云相识?这样的人,如何会有空给甄停云一个小姑娘做先生?所以,甄停云这些话,裴氏也不是很信。

但裴氏还是没有理会甄倚云的插话,凝目看着甄停云,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他是你的先生?”

“是,”甄停云断然应声,随即又补充道,“女儿自问不是蠢人。若真是与人私下约见,私相授受,必是要掩人耳目,何必非要坐家中马车,还要带上凭栏和秋思这两人。甚至,女儿在去西山之前,还特意在街上买了些糕点作为孝顺先生的小礼物——若是女儿有他心,何必要做这样节外生枝?”

顿了顿,甄停云又道:“母亲可使秋思去女儿房中,将那装着紫玉箫的匣子拿来。那匣子底下就压着先生给我写的琴谱,以及骑射小记。还有,凭栏秋思此回也是跟在女儿身边,若母亲不信女儿的话,也可问一问她们二人。”

甄停云说的有理有据,裴氏脸色稍缓,侧头吩咐了两声,令人去叫秋思将那装着紫玉箫的匣子拿来,顺便上来回话。

只是,这一来一回也要时间,裴氏心里仍旧不觉得甄停云这么个才来京城几日的小丫头能认识什么权贵做先生,不免试探着道:“既是你的先生,想必也是与你通过姓名来历的?不如你先与我仔细说一说,我也好替你备些礼物送过去,谢一谢先生对你的教导。”

甄停云却是垂下头,认真道:“女儿学问浅薄,先生虽有意收徒却还要几番考量,故而现下还未行正经的拜师礼。”

“既是还未行拜师礼,如何能称师徒?”甄倚云不由讶然,“且又是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若出了什么事.........”

“黑了心肝的丫头!你才几岁,就敢坐这里说三道四,满嘴的污言秽语,污蔑自己妹妹!真是不知羞的!”

门外忽然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随即便有人推开房门往里走来。只见甄老娘推开拦在身前的丫头婆子,骂完了甄倚云便转头去看裴氏,脸色冷冷,寒声斥道,“裴氏,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甄倚云再没有听过这样的话,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跟着涨红了,简直都要坐不住了。

裴氏却是已经反应过来,忙从位置上起身,又将长女拉了起来,上前见礼,口上道:“老太太怎么过来了?”

甄老娘却是冷笑:“我若不过来,停姐儿岂不是要被你们欺负死了?”

裴氏上前去,伸手搀着甄老娘去上首坐了,嘴上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实是禁不起。您老人家怕也是误会了,不过是媳妇这做娘的叫她过来问几句话罢了,哪里就是欺负了?”

“问话?有你们这样问话的吗?你和倚姐儿坐着,倒叫停姐儿一个人跪地上回话?”甄老娘在位置上坐下,看了眼还跪着的小孙女,很是心疼,“这大冷天的,地上还有寒气,她一个姑娘家跪在地上,若受了寒可怎么办?这可是亲女儿,你这做娘的,怎的一点也不心疼?!难不成,她竟不是你生的?!”

“当初几个月大就不管不顾的丢了下来,好容易叫我养大了,你又这样看不惯,整日里不是骂就是跪的........我看你也是厌屋及乌,烦了我们祖孙两个。倒不如叫人备车马,我带停姐儿回乡下,你们一家子方才能得干净呢。”

说着,甄老娘也是起火上来,从位置上起来,伸手去拉甄停云,嘴上道:“罢了罢了,二丫头你也不必跪着了。你虽有心孝敬,旁的人心里怕是未必有你,倒不如随我一起走了,省得在这里碍人眼。”

这头甄老娘拉了甄停云起来,裴氏却是再站不住,连忙跟着跪下,垂下头,羞愧应道:“老太太这话,实是令媳妇无地自容了。”

眼见着裴氏跪下,甄倚云也只得跟着跪下,跟着磕头道:“祖母息怒。”

甄停云做女儿的主人也不好干看着,而且她也知道甄老娘不过是一时气火上来说了气话——祖孙两个好容易才来了京城,甄老娘又是惦记儿子孙子的,哪里是说回去就回去的?

所以,甄停云此时也只得开口劝道:“祖母,实是误会,我与娘也都是说开了的。”

待扶了甄老娘坐下,甄停云又来扶裴氏,口上道:“祖母也是话赶话,一时儿说得急了罢了,万没有责怪娘的意思。您向来也是心胸开阔的,万不要将这些记在心上才好。如今一家子都在,也可好好说话,把事情说开了。”

甄停云扶了甄老娘又扶裴氏,偏就不扶甄倚云,由她跪着。

甄倚云跪在地上颇是尴尬,手指紧紧攥着鹅黄色的裙裾,因着用力太过的缘故,骨节发青,脸都白了。

亏得裴氏记得心疼女儿,看了一眼,道:“倚姐儿,你也起来吧。”

甄倚云这才垂首应声,跟着起来,偏上头还有甄老娘冷嘲热讽:“哎呦,果然是自己养的自己心疼。你自己养的女儿,不过是跪了一时半会儿就知道心疼了,忙叫起来。怎么就没心疼心疼停姐儿?”

甄老娘这样一连串的刻薄话,一句比一句诛心。裴氏险些都要禁不住,脸上微白,只是道:“老太太多心了,两个丫头,我做母亲的都是一样疼的。”

甄停云伸手扶着裴氏,隐约能感觉到裴氏手臂略有些僵硬,心知甄老娘再说下去,只怕裴氏也是要恼羞成怒了。

所以,甄停云连忙转开话题,笑与甄老娘道:“我与娘正说先生的事呢。”说着,她又细声与裴氏道:“我那先生,祖母其实也是见过的,娘若是还不放心,倒可以问一问祖母。”

裴氏眼角余光已是瞥见了不远处的凭栏,猜着甄老娘必是甄停云派人请来的,心里多少有些恼。只是,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也无甚意思,更重要的是要把事情弄清楚。

不过,对此事,裴氏心里已是信了八分,嘴上自然也是笑:“既是你祖母见过的人,我自是放心的,倒也不必多问了。”

说话间,外头又有人禀,说是秋思带着东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脸皮厚的人就是得靠甄老娘出马,撕了她的脸皮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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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棣之华

甄停云听了声, 便笑,口上道:“我知娘心里是肯信我和祖母的, 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要说清楚了才好。既然秋思已带了东西来,只得劳烦祖母和娘你看一眼, 也好还女儿一个清白。”

裴氏心里也是想看个究竟的,既有甄停云在边上给递台阶,自然点头应了。

不一时, 丫头掀开帘子, 便见着秋思从外头进来, 手里则是捧了一个细长的木匣子, 倒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

甄停云见了, 先开口:“还请母亲过目,也好知道事情究竟如何, 还我一个公道。”

裴氏看了她一眼, 便伸手接了匣子来,打开了,果是见着里面装着一支紫玉箫,光下看去, 紫玉莹然生辉, 通体无暇,显不是凡物,名贵非常。这样的好东西,便是裴氏都没见过几样, 不觉也是吃了一惊,暗忖能送出这样物件的必不是寻常人。

只是,如今到底当着人,裴氏也没多看,强压着惊讶,故作从容的自玉箫底下抽出那两本小册子,略看了看,果是曲谱和骑射小记,并非私情之物。

果然是甄停云所说,乃是师长教导授学,是她想多了。

裴氏心里既疑心甄停云这位师长究竟是何来历,又有几分对女儿的愧疚,不免长叹了一口气:“是我多想了,倒冤枉了你,平白叫我儿受了这委屈。”又将匣子递给甄老娘,请她过目。

甄老娘只略识得几个字,自是看不懂小册子的,可她认得金啊玉啊的。此时,她看着这紫玉箫,立时便亮了眼,险些就要伸手接了收下。

还是甄停云在边上死死看着,甄老娘看过之后,方才不情不愿的将东西递回去,不情不愿的道:“既是你先生给的,那就好好收着吧,小心别丢了。”

甄停云这才脆声应了,抢似的从甄老娘手里接了那匣子,仔细的收好了。

眼见着事情峰回路转,甄停云不仅洗脱了私相授受的嫌疑,还多了个身份不明的权贵师傅,甄倚云心里便如被蚂蚁咬了一般,真真是后悔又恼羞,颇有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气恨。

偏偏,连裴氏这做娘的都干脆利落的认了错,甄倚云一个姐姐再犟着不肯认错也是不成的。所以,甄倚云也不得不跟着低头,忍着满心的屈辱,低声道歉:“二妹妹,是我不好,我不该胡思乱想的,还求你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勿要与我计较,原谅我一回。”

甄停云闻声回头,好整以暇的看着甄倚云那羞红的脸,语调里不觉便带了些古怪的意味:“姐妹一场?”

甄倚云只觉羞辱难言,脸上涨得更红了。

却听甄停云似笑非笑的反问道,“大姐姐平白无故的冤枉我、污蔑我,可有将我看作同胞姐妹?”

事实上,在甄停云心里,眼前的甄倚云不过是占了她长姐皮囊的野鬼,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同胞姐妹?便是甄倚云嘴上说着“姐妹一场”,心里怕也没将她这个原女主看作亲妹妹,反是从一开始就将她视为竞争对象,看作敌人,而不是所谓的姐妹。

甄停云这一回也是受够了甄倚云这些零零碎碎的手段,真真是一见着对方这章脸就觉胃里泛酸——恶心透了。所以,她已是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给甄倚云一个深刻的教训,好叫她知道厉害。

甄倚云听着这些话,越发的难堪,脸上红了又青,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见甄倚云这难得的难堪羞恼,甄停云反倒是笑了笑,雪颊边两个梨涡,嘴唇红红的,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模样格外的灵秀可爱。只是,她此刻说出去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可爱,甚至很有些故意的可恶:“若我一定要计较到底呢?”

甄倚云一听这可恶到极点的声调,简直能把手上的帕子给揪破了。

在甄倚云想来:自己本心上也是为着家里家声着想,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说到底,是甄停云自己行事不谨,跟个二三十岁的老男人纠缠不清,又没有事先与家里通报,她做姐姐的担心妹妹年幼糊涂做了错事,偷偷的与家里爹娘说一声,这有什么错?

而且,她都已经低了头,认了错,也够委屈够屈辱了。都是一家人,甄停云难道就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非得要揪着她那点儿错说个不停?

想着想着,甄倚云心下恼恨交加,险些压不住心头的气火,眼睛都跟着冒火。好在,她也不是真傻,心里也知眼下状况不是发火的时候,忍了忍,这就垂睫掩下眼中的火气,含泪道:“我,我也是担心妹妹年幼糊涂,在外做了什么错事,这才来告母亲的......”

话声未落,便见着两滴清泪自她眼底掉下来,落在青石砖铺成的地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如同玫瑰花蕊中颤颤落下的露珠,花开正盛,花露犹带幽香,温柔可怜,实是令人不忍。

裴氏看在眼里,到底不忍:虽说两个女儿都是她生的,若论相貌,或许甄停云更加似她。可是,只有甄倚云乃是她一手带大,如同日日看顾,精心养大,费尽心血的玫瑰花。她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这娇贵妍丽的玫瑰花就这般被人摧折了去。

所以,裴氏不禁开口劝和:“是啊,倚云原是好心。这事也是有些阴差阳错,惹人误会。停姐儿,你素来懂事大气,就不要与你姐姐计较这些了........”

“娘这话,女儿不敢认同。”甄停云淡淡道,“难道女儿懂事大气,就是为了不与人计较这些?就是为了原谅旁人的‘好心做坏事’?”

眼见着甄停云驳了自己的话,裴氏也有些不悦:甄倚云都已认了错,自己做娘的主动开口劝和,这孩子怎么还这样不依不饶,真就和甄老娘一个脾气——无论何时,裴氏在甄停云身上看见的不喜之处,总是能联系到甄老娘这个婆婆身上的。

裴氏神色不霁,甄停云只当没瞧见,反是问道:“而且,娘真以为大姐姐她是一片好心?是为了我?”

甄倚云咬着唇,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甄停云:“二妹妹,你这话什么意思?若非为着你,我何必管这些闲事.........我知道你疑了我,不肯信我,可,可你也不能冤枉了我这做姐姐的心意啊?!”

裴氏也蹙起了眉头。

“事到如今,大姐姐何必还要做出这般模样。”甄停云不为所动,只是冷笑,“你若真是为了我,知道了我的事,就该先来问一问我,问清了事情原由再做打算,或私下责骂,或禀父母,都随你........可你问也不问,直接便认定我是与人私相授受,转头就去告了母亲。若非我问心无愧,又有证据,今日岂不是被你冤死了?!”

甄倚云:“我,我也是一时急了。到底事关一家子的声誉,总要禀了母亲才是。”

“是啊,”甄停云淡淡道,“说来大姐姐也不过是两处错:一是将我想得太坏;二是对我毫无姐妹之情。所以,你一见着玉箫就疑心我私相授受,一疑心我私相授受就转头告了母亲。”

“所以说,似大姐姐你这样的,我可不敢与你说什么‘姐妹一场’。”

甄停云的这几句话,一句比一句犀利直白,堪称是尖锐如刀锋。

简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甄倚云的脸皮都剥了下来。

甄倚云哪里受得了这个,她泪盈于睫,身上一颤,似是站不稳要摔了,几有弱不胜衣,摇摇欲坠的娇柔之态。可是,话已至此,她却还是不能认,只能咬着牙道:“二妹妹,你误会我了。”

“大姐姐咬定了是误会,那就当是误会好了。”甄停云语声轻慢,甚至没去理会甄倚云,反是去看裴氏,忽然转开话题,“对了,想必大姐姐还与娘说了马车的事吧?不知大姐姐是如何与母亲说的?”

裴氏倒是没想到甄停云忽然说起这个,微微蹙了蹙眉头。

甄停云饶有兴致的看了眼正白着脸装可怜的甄倚云,笑道:“大姐姐一定说,是她将马车让给了我,而我却是半点也不顾念姐妹,一去不回,反倒叫她坐了裴家的马车回来。我说的对不对?”就甄倚云那点儿小心眼,当初装大方让马车的时候,她就猜出了大半。

裴氏不禁道:“这时候说这个做什么?”这事若是放在往时,裴氏肯定是要教训一下幼女的——姐妹间出门,原就该同进同出,相互扶持,哪有似她这样自作主张,自顾自的?只是前头出了所谓的私相授受,兹事体大倒顾不得这个,现下是裴氏和甄倚云理亏也不好再说这个。

甄停云却是抿着唇笑,一双杏眸顾盼生辉,说起话来更是脆生生的:“我知道娘亲一向信重大姐姐,可这事究竟是个怎么说法,不若叫车夫上来问个明白?”

甄倚云脸色越发的白了,额上冷汗涔涔,那模样简直就要晕过去了一般。

裴氏却已经隐隐会过意来,试探着道:“你们姐妹,我都是一般信的,你若有不一样的说法,不若先说一说?”

闻言,甄停云面上笑容稍敛,郑重道:“娘怕是不知道,这马车是大姐姐让我的,也是她让我不必回去,说了自己会搭裴家马车的。结果,一转头,大姐姐便要颠倒黑白说我的坏话,真不知我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她,竟是叫她深恨至此,一时一刻都不忘抹黑于我。”

“我,我!”甄倚云都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摇头,叫道,“我没有!娘,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有没有,不是我和大姐姐一人两人说得清的。”甄停云断然打断了甄倚云梦呓一般的话,转目去看裴氏,竟是抬起手与裴氏行了一礼,郑重其事的道,“母亲大可叫了车夫来,一字一句问个清楚。如此方才能够知道,我与大姐姐,究竟是谁心存恶念,是谁满嘴谎话,是谁颠倒黑白!”

裴氏没有说话,深深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女儿。

甄停云行过礼后便直起身子立在原处。只见她腰背挺直,站的端正,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上似是犹带笑容,只是那双眸子宛若点漆,正定定的看着裴氏,仿佛是在等着裴氏的回答。

甄倚云则是苍白着脸,泪水盈盈,咬着唇,惶恐又担忧的看着裴氏,如同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甄老娘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坐在位置上没有出声,像是在等着裴氏最后的决定。

一时之间,裴氏竟也有些为难起来。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甄停云将话说开,将甄倚云那些不堪的心思剖开在众人面前,就是要她开口责罚甄倚云。说来,此事确实也是甄倚云的不是,真说起来,甄停云所求不过一个公道。

可是......到底是一手带大的掌上明珠。裴氏虽气甄倚云不争气,可心里难免偏袒些,想着甄倚云这回认真说起来也不过是女孩家的小心思小算计,还,还不至于严重到要当众责罚吧?更何况,如今已是一月底,长女及笄礼就在二月二十二,也就剩下半个多月了,这个时候当众罚了长女,她一个姑娘家的还有什么脸面?

这么想着,裴氏暗叹了一口气,转开目光去看甄倚云,冷声斥道:“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起自己先时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甚至拿自家事出来,一点点掰开了揉碎了的与长女分说厉害,结果长女面上应得好好的,转头又是这样的不争气!裴氏又是个要强的,想着这又是在甄老娘跟前丢了脸,真真是牵动肝火,抬步上去,抓着女儿的胳膊在人背上打了两下:“我总与你说,一家姐妹,原就该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偏你这样的牛心左性,一个字都入不得心!”

甄倚云背上挨了裴氏几巴掌,又痛又羞,深觉母亲也都被女主光环蒙蔽了去,心里又气又委屈还有惶惧,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道,不一时便哭得泪眼朦胧,嘴上只是喃喃叫着“娘”,模样可怜,只差一点就要背过气去。

裴氏打了几下,眼见着长女哭成这样也是心疼,偏偏眼角余光扫过幼女,对方仍站在原地,好似脚底生根一般,竟是没有半点上来劝阻的意思。裴氏心下暗叹了一口气,心知这小女儿心硬,再打下去也没意思,这便抬手擦了擦眼泪,十分感伤的与甄停云说道:“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也该知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世上能投做一家姐妹的又能有几人?偏你姐姐这样不懂事,总听不进我的话。停姐儿,只盼你能听进去,记下才好呢。”

甄停云等了等,也不过是等着裴氏咬牙骂了几句打了几下子,心里一时也是既好气又好笑——既气自己时至今日还看不透这里的事情;又笑甄倚云自作聪明,裴氏偏心。

甄老娘自己偏心,可她也是看不惯裴氏这偏心的,忍不住道:“这丫头居心不良,污蔑姐妹,你这样骂几句打几下就好了?”

裴氏自也是心里难受,但她也有自己的道理,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泣泪道:“倚姐儿也是这般年纪了,再过些日子便要及笄,马上就是大姑娘了。这种时候,家里真要闹出了什么,她小孩家脸面薄,只怕是再没脸见人了........养不教父之过,是我和老爷没能教好她,竟是叫这丫头鬼迷心窍,糊里糊涂的做下了这些错事。说来说去,是我这做娘的不好,没有尽心.......”

说着,裴氏又抓着甄倚云胳膊上来,一字一句的与甄老娘保证:“老太太尽管放心,媳妇日后一定好好管教丫头,断不会再叫她犯错了。”

甄老娘有心再骂,倒是边上冷眼看戏的甄停云帮着劝道:“祖母,就这样吧。”裴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再多的肯定也不舍得。更何况还有个“再过些日子便要及笄”这么个大前提,估计也没法子重罚。

甄老娘也是气得很,只是可怜自家小孙女碰着这么个偏心的娘,一气之下便从位置上起来。

然后,她搂着自己的小孙女,就这样从正院正房里,一路的哭出去:“哎呦,哎呦!我的二丫头,怎么偏你这样倒霉。一样都是有爹有娘的,偏你就碰上了这么个偏心的娘?!还有个没心肝的恶毒亲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甄老娘这声音、这气力,放在乡下那会儿,她是能掐着腰站门口,和人从早到晚叫骂一整天的。

所以,她这几声嚎,堪称是中气十足,一口气传遍一个院子。

甄停云冷不丁的被甄老娘搂在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搂着一阵风似的出了院子。

她把头埋在甄老娘怀里,听着这干嚎声,差点没有笑出声:裴氏不舍得重罚甄倚云也是为了给甄倚云留面子,可甄老娘这么一嚎,甄倚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便是裴氏都要跟着没脸。

只能说:裴氏和甄倚云大概是桌上吃饭吃惯了,也文雅惯了,估计是没想到有人能够直接掀了桌子的!

嘻嘻,这大概就是我桌上吃不了饭,干脆就叫所有人都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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