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惊出一身冷汗, 喝问道:“她人呢?郝三梦, 她去哪儿了?”

两辆消防车这时一前一后刚刚赶到,消防员一边清场, 一边拉起水枪灭火。

“还有人在里面, 你们赶快进去救人!”外面剧组的人有人喊道,“我们导演还在里面, 还有设备…”

妙贤急了, 拉住一个剧组的人就问:“你们导演怎么会在里面,三梦是不是跟他一起进去了?”

被他拉住的人不认识谁是三梦:“程导就没出来啊,他一个人闷在里面看镜头, 我们都不敢去打扰他。”

至于是不是有其他人进去了,这兵荒马乱的, 他一时也没注意。

妙贤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手脚冰凉,想要冲进去,消防说什么也不让。

进去搜救的消防队员很快出来了, 一起出来的还有三梦,帮忙架了两个人,一个是导演程贵,另一个居然是钟靖斐。

大导演基本是一氧化碳吸得够够的, 已经昏迷了,钟靖斐还有点意识,知道救他的人是三梦,看到妙贤还跟他打招呼, 竖起大拇指:“…哎,三梦真能干…”

妙贤紧紧盯着他们,就见她一头一脸的烟灰,眼睛都被熏红了,还跟着把意识不清的两人送上救护车,才拍了拍跟她一起救人出来的消防队员的肩膀:“辛苦了啊。”

他跟过去,上前一把拉过她:“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声不吭跑进去,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干嘛啊,突然发这么大火。”她不以为意,“我听剧组的人说导演昨晚就在里面剪片子,可能还喝了酒,我就冲进去看看呗。这俩家伙大半夜在里面喝酒,谈得投缘喝高了,这火八成也是烟头引起的。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嘛,我受过专门训练,没关系的。”

何况剧组是她牵线弄进来的,片子拍得好不好她不在乎,别一把火毁了光照寺几百年的基业,还闹出人命,那就不好了。

只不过她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似乎惹得妙贤不高兴极了。他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脸色苍白,只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这是怎么了?三梦留在原地,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火势很快被控制,古朴庄严的罗汉堂不说全毁,也基本烧得差不多了。好在火势没有扩散到别处,除了这一处侧院之外,光照寺其他地方不受影响。

大火过后,满地狼藉,污水留下一个个水洼,沼泽一样。僧众各归各位,生活起居照旧,妙贤却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

首要的一点,就是向长老和圆觉解释为什么会有这场火?为什么有个诺大的剧组连续这么长时间在寺内借景拍摄,究竟是谁的主意,谁拍的板?

圆觉也来了,他久病在床已经很久没管过寺里的事,直到今天这场火才把他给惊动。

妙贤坐在上首的位置,神情肃穆,好像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接受所有的责难。

三梦坐在他旁边,也是忐忑到了极点。这是光照寺内部的会议,照理她是不应该参加的,但她不能让妙贤帮她背锅,特意求圆觉允许她到场。

整个会议的气氛沉重极了,长老们都是极有涵养的高僧了,但毕竟还是有各人的脾气,问责起来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对于是谁同意剧组进寺拍摄,谁对他们这几个月以来的作为负责,妙贤很干脆地说:“是我。”

三梦急了,站起来要说话,被圆觉拉住。

稍安勿躁。

她只好又坐下来,眼睁睁看着他把责任都揽上身。

长老们当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宗山是属于陈家的,陈家人作为光照寺院家甚至不能被弹劾。但光照寺近百年都没有失火过,佛家又讲的是因果循环,有果必有因,这样一场业火,必定有它的原因,绝不仅仅是疏忽二字能搪塞过去的。

妙贤光是自省其身就很累了,最后还要跟他们商议处理的结果。

殿堂烧了,修复重建是必须的,圆觉终于说话了:“那就修吧,反正几十年没修,也是时候该翻新一下了。”

他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轮椅扶手,借口太累,让人先送他回去了。

这算护短么?

三梦等所有人走了,才问妙贤:“你没事吧?”

他脸色苍白,比他父亲更像一个生病的人。她真怕他会坚持不住,随时随地倒下去。

“长老们也真是的,之前知会他们的时候又没人反对,现在出了事就全都怪你,这不公平啊!而且剧组明明是我介绍来的,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他瞥了她一眼。

“本来就是嘛,要怪就怪我好了,我还…”

“别说了,”他打断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什么?她在学他的样,把责任大包大揽上身呀。说白了,她还是不希望他为她受委屈。

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够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他又叫她走,两人之间的距离才刚刚拉近一点,就又要疏远了吗?

她不甘心,伸手扯他袖子:“我们一起回去吧,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回去早点休息吧。”

“不用,我还得去趟医院,钟靖斐他们还在治疗。”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

他似乎终于忍到了极限,回头对她说:“你能不能别再纠缠了,事情闹成什么样你难道还看不到吗?你明明知道的,如果当时真的由我做决定,我根本就不会让剧组进来,不会为你的面子破这个例!现在我不是在为你收拾烂摊子,是为另一个我,你不要自作多情!”

三梦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一下子又回退到两人刚刚认识那一阵。

那时他也是这样对她说:郝三梦,你能不能别再纠缠?

她当时可能还年轻吧,脸皮够厚,都没觉得难过和不好意思。

可现在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好像都不会呼吸了啊…

等她回过神来,妙贤早就走得没影了。她从议事的迦蓝殿出来,走着走着又走到了罗汉堂前,到处黑漆漆的,僧人们正把里面被泡了水的罗汉像给搬出来,默默无声。

她回到家里,如意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妈妈,姑姑说着火了,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火烧得大吗?扑灭了吗?”

“嗯。”

“是消防车来灭火的吗?你有没有见到消防员叔叔?”

“嗯。”

“妈妈,你受伤了吗?怎么不高兴呢?”

三梦这才摇摇头,摸他脑袋:“没事,妈妈没受伤。”

“我怕。”他这时才表现出一点小朋友的脆弱来,更紧的抱住她,“爸爸呢?”

三梦看了看哑妹:“他没回来?”

回来了一下就又走了,说要去医院。哑妹比划着说。

三梦抱了抱如意说:“乖。自己在家玩一会儿,妈妈也要去医院一趟。”

“你不是说没有受伤吗?”如意忧心忡忡的。

“我是没有受伤,但有其他人受伤了呀,我得去看看他们。”

“那我也要去。”

三梦本来想说不行,但想起刚刚自己被妙贤拒绝的情形,说:“好吧,不过医院不是游乐场,去了要保持安静,能做到吗?”

如意猛点头。

母子俩一起去了医院,找钟靖斐他们住的病房。

《东归》这电影光筹备就四年多,集合了太多大牌,关注度本来就很高,现在片场出了事媒体当然不能放过,记者都追到医院里来了。程贵一氧化碳中毒比较深,医院为了让他免收打扰,一律不允许探视。钟靖斐倒是醒了,虽然卧床看着有点萎靡,表情已经是眉飞色舞的。

倒没什么记者去烦他,在他病房里跟他说话的人就只有妙贤。

三梦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了看,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她不想跟他吵架,尤其当着孩子跟外人的面。

“妈妈,爸爸在里面吗?”如意个子太小,看不到门上的玻璃,但他隐约听到了妙贤的声音,于是趴在门缝边往里看。

“嗯,在里面。不过受伤的叔叔在休息,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吧。”

如意才不管那么多呢,赖在门边不走,趁老妈不注意,一下就把门的把手拧开了,从门缝探了个小脑袋悄悄往里看。

里面的谈话戛然而止。钟靖斐招招手,说:“小家伙,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来,到叔叔这儿来。”

因为爸爸也在,如意不怕生,哒哒就跑过去了。

妙贤略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三梦。她没办法,也只好跟进去。

第22章

钟靖斐在当顾问的这两个月里见过如意几次, 开始以为是寺里的小沙弥, 还纳闷他们居然接收这么小的孩子。后来见他穿着跆拳道道服练习,还有模有样的, 忍不住好奇问了一下, 他说长大后要像妈妈一样做警察抓坏人,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三梦和陈一的孩子。

这么可爱鬼马的小朋友, 跟陈一那张面瘫脸一点都不像。

“不是跟你说,暂时不要过来吗?”妙贤说。

三梦挠了挠头。

“哎,有什么关系嘛。这回多亏了有三梦, 不然我说不定已经翘辫子了,人家救命恩人来看看我你还不乐意?”

吃醋啊?

妙贤不吭声了, 三梦这才问他:“你还好吧?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就让多休息呗。我自己也是学医的,什么套路我还能不知道?”

“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不是都快拍完了吗?”

想想真是意难平, 本来是桩美谈,剧组都快收工了,居然还起火。

“就是因为快拍完了才这样,乐极生悲啊。”钟靖斐说, “程导是个戏痴,对每个细节都抠的很细,我把现在影视剧里那些跟传统医学有关的梗吐槽了个遍,他觉得挺可乐的, 就投缘了。在光照寺的外景快拍好了,他有朋友送了些酒来,就拉我陪他一起喝,边喝他还一边剪片子。凌晨快四点了我熬不住就眯着了,他还在喝呢,又是烟又是酒的,估计最后喝醉了烟头掉地上把什么东西给点着了吧。我醒过来想拉他出去,怎么也拉不动,后来也有点意识不清,然后你就来了。”

说完他觉得挺对不起妙贤的,人家的祖宗基业,差点让他们引的一把火就给烧干净了。

“对不住啊老同学。”他说,“这回给你们添的麻烦太大了,等我出院,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一定告诉我。”

妙贤说:“你别想太多,先把身体养好要紧。”

如意正摆弄钟靖斐手上挂着的吊瓶,问他:“叔叔,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等你好了,到我外婆家来喝鸡汤吧,我外婆煮的鸡汤可好喝了。”

“真的?”

“真的呀,我外婆说生病的人就要喝鸡汤,喝了病就好了。”

“那我一定去尝尝。”他笑着看妙贤和三梦说,“你们这儿子是个暖男啊,这么小就知道病人要喝鸡汤。”

妙贤神情肃穆,笑也不笑的,三梦也不知该怎么搭话。这时候梁晶晶和她老板来了,一进来就嚷嚷:“怎么回事啊,还惊动记者了?”

她老板一看妙贤和三梦都在,连忙道歉,并且承诺这次意外造成的损失一定照价赔偿。

类似的话,今天妙贤已经听不同的人跟他讲过太多遍了,一直都比较淡然地应对,显得包容又慈悲。

只在三梦面前,他失态了,而且感觉他并不是因为事故本身在生气。

梁晶晶把三梦拉到一边,悄悄说:“你家圣僧没为难你吧?”

三梦摇摇头。怎么才叫为难呢?如果把心里的大实话说出来也算,那她跟陈一从认识那天就开始彼此为难了。

“真是倒霉,都快拍完了还遇上这样的事。”梁晶晶用鼻孔蔑视还躺在病床上的钟靖斐道,“我看就是这家伙招来的霉运,走到哪儿都没好事儿,跟名侦探柯南似的。”

“你不知道么,他上学的时候就有个绰号叫哈雷彗星,就是扫把星。”

“你不早说!拍戏可看风水了,你早说我就不请他当顾问了。”

“程导不是挺喜欢他的么,证明他的本职工作干的还可以啊。”三梦拍了拍她肩膀,“别太主观了。”

“你们夫妻俩脾气还真好。”梁晶晶看到妙贤仍旧对他和颜悦色的,忍不住嘟囔。要是她家的院子借给人家拍戏被烧了,她非把罪魁祸首挠瞎不可!

起火的原因消防还没给最后的说话,现在就归罪到谁身上去也不合适,毕竟人都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三梦拿出口袋里嗡嗡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看了一眼说:“我有任务,不能陪你们聊了。程导那边要是允许探视了,你帮我问候他一声。”

“嗯,你小心点儿啊,等会儿要不要我去接你回家?”

“不用了,你顾着这边的事儿吧。完了帮我把如意送回家去啊,走了。”

如意还在跟钟靖斐玩儿,他好像挺喜欢这个叔叔的,看得出钟靖斐也很喜欢小孩,两人很快就打成一片。

妙贤只有在面对如意的时候,眼睛里的温柔是一成不变的。

不管是本来这个他,还是分裂出来那个他。

孩子有他们看着,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执行完任务,还是回队里的宿舍住两天吧。

钟靖斐看到她手里晃着车钥匙走了,忍不住问妙贤:“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

“我看她情绪有点低落啊,应该只有因为你的事儿她才会这样吧?”

妙贤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钟靖斐颇有几分得意,“当年她在学校狂追你的时候,我可是她的队友啊!你还记不记得你生日那回,她在女生宿舍楼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亮灯秀向你表白,要不是我在适当的时间把你拉到窗口去,你怎么能看到呢?她不容易啊,能发动整个女生宿舍楼来帮忙,你以为真是因为她人缘好,人家肯帮她啊?”

妙贤眼里写满疑惑: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那是她在你面前的说辞。她人缘是不错,最多也就管两层楼吧,其他都是靠她帮人家打水换来的。一间宿舍四个人,她帮每个人都从开水房拎一瓶水来。一般女生人家最多一次拎两三瓶,她能拎四瓶,有时候拎六瓶,一点儿都不含糊。后来她朋友看不过去,好像就那个姓梁的小姑娘吧,才帮她一起去打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妙贤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心脏竟然砰砰加速急跳起来。

他以为三梦追求他只是看中他的好皮相,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却不成想背后有这样的诚心。

“我那时就想,说不定真是因为你家里世代修佛,每天自己还打坐念经,才修来三梦那么好的姑娘这样对你死心塌地。我总跟你开玩笑说当年国乐团的那场演出如果是我上场,她看上的就是我了,其实就是因为太羡慕你小子了。现在还加上如意,这样的福分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妙贤寂寂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不是太苛刻了?”

他知道的,他身边所有人,是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双亲,妹妹,同学,朋友…都觉得他对三梦不够好,是近乎苛刻的那种不好。

钟靖斐说:“如果你说的是借外景地和今天冲进火场把我们救出来的事儿,那我觉得是。”

他跟陈一也算惺惺相惜的知己好友了吧,虽然很多年没见,他对他的了解还是有的。

妙贤苦笑,笑他的坦率,也笑自己的无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现在是既做不到无忧,也做不到无怖。

“你害怕过吗?”他问钟靖斐。

“怕的多了去了,就今天看到起火我都怕的要命啊。也就你家三梦天不怕地不怕。”

“嗯,她是一直很勇敢。”所以更加衬得他患得患失。

钟靖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陈一,你有什么事,不如说出来吧,搞不好我还能帮上点忙,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心里强。”

压抑得太久,就好比死死捂住破溃的伤口,迟早有一天要化脓的。

三梦被支队长老秦剐了一顿,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抢了人家刑警的功劳。

老秦痛心疾首:“我这马上走人了,你说你要再这么不懂事儿,今后谁来看着你?”

她不吭声,实际上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但还是有点蔫头耷脑的,提不起精神。

老秦火大,命令她留下来加操。

不光自己的训练量要加,给警学员上的课也要加量。到她这儿主要是射击训练,手、枪还好说,□□狙击训练在训练场一趴好几个小时,还要再加量,有人就受不了了,觉得她是公报私仇,表示不服。

老秦一听更火大了,亲自到靶场嚷嚷:“谁要不服直接来找我,别跟你们教官扯!”

他又不是不知道是谁,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还敢这么嚣张。他一排挨个儿过去踢踢脚后跟纠正他们卧姿,一边还在骂骂咧咧,其中一个就站起来了:“报告队长,我…”

他话没说完,三梦已经一步上去,哗啦一下卸了他的枪,抬脚就把他踹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