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橹,吱咕噜吱咕噜的响着,船,轻轻晃着载着她奔向无法预知的未来,摇着她渐渐沉入梦乡。

等到醒时天已黑,船停在一个荒僻的岸头,船上升起了炊烟,做起了饭。

不一会儿,饭菜好了,不知道是谁做的,极简单,仅是新鲜的河捞鱼煮得汤,下着几根青菜,几片菌菇,两碗白饭,配个空碗加两汤勺;是方重仁端得进来,那个时候,舱里还没点灯,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着他淡淡的说:“将就着吃点,我与扬叔就守在外头,有事就叫一声!”

“什么,这…这…怎么吃啊!”

清波看着就傻眼,立即不满的叫出来。

方重仁没理,笑了笑,便闪了出去。

这光景,清波看着真是气的说不出话来。这孩子平素里是极讲究吃的,总是变着法儿的做各种点心佳肴,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把她起居饮食料理的细致入微.但是,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又怎么能苛求。清波这里哪能一下子就适应得了环境的转变――不过,以后她会慢慢明白的,从此以后她守护的那个人不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寻常村妇,那个男人给什么她便吃什么,何况此时她真是没有什么吃的欲望。

在不满嘀咕声中,清波只能没辙的给她盛来一小碗汤,她摇头不吃,清波急着可怜兮兮的看她,她不忍便低头喝了几口,汤很淡,没有鱼的腥味,淡淡的鲜,淡淡的渗着一股子香气,极有火候,但她还是没胃口。

夜幕渐渐降拉上黑色的帷幕,清波累着早早睡过去,舱里漆黑一团,只看得外头繁星如斗。白天睡足了,晚上怎么睡也睡不着,朦朦胧胧中才有了点困意,却隐隐绰绰的听到船头上有人在窃窃私语。

“嘿,他娘的,居然被盯上了!”

是那个扬叔在低低的轻咒,极轻极轻的在咒!

“也不能全怪人家,扬叔,是你太招摇了…”

又是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在低吟微叹,是他,这淡淡落落的嗓音极好辩!

“啧,是他们那群人太嚣张,不给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们是病猫…”

“扬叔,有时你比阿宽还会惹事,这当口上,我可没想过要把事闹大!这样吧,去支会阿影叫他牵住他们,我们这里立即拔锚,趁夜再赶一段路,把他们彻底甩掉,不要节外生枝,若把人招到村子里,以后如何安生…”

他淡淡的低声吩咐,口气里竟有着一股子于隐隐约约间流泻的霸气!

“好!就去!”扬叔在那里应着。

第六章 石头村 2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船正停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小镇码头歇脚,清波拉开船窗幔子看时,只看到人来人往的岸堤上声音喧哗着,两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她们的视线里,方重仁与扬叔正把船上的东西往马车里搬,见她们醒了,他弯弯眉淡淡一笑,将手中的包裹往车里放罢,便径自走来跳上船,拉开船幔,说:“醒了便好,我还在想该不该过来叫醒你们…嗯,我们得换坐马车了,清波,你帮你家小姐洗漱一下,喝点粥,咱得一会儿就得赶马车上路…行水路太慢了!”

究竟是嫌行程慢,还是别有原因,便不得而知了,昨夜里的对话依约还记着,不想搭理,还是如平常一样不说话。

早餐是煮得很糯的白米粥,给的是一碟酱菜,青青翠翠的干净,清波瞅着瞪了几眼,终究没说什么。

在清波恳求的眼光眼下,她稍稍进了几口,便再也不肯动了。

人,默默的望着窗外忙碌的身影,一个陌生的影子掉进她的眼帘子,在第二辆马车旁,一个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子,有意无意的瞥着这一角撩起的船窗,当她与他的目光相对时,竟冲着她露出一丝羞赧腼腆的笑容,一抹子奇异的欣喜在他显得异常迥亮的眼瞳中流转,他向她点点头,然后又转身忙碌。

车子在路上颠波了两天一夜,待到第三天落日时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赶着车的方重仁一把将车幔扶起,说了一声:“到了,来,把包裹与琴给我,我扶你下车!”

望着那双自然而然向她伸来的大手,清波有些呆然,她却没有多的想法,便将手交给了他――她是他的丈夫,不管喜欢与否,都是这辈子要相守的人――也许她应该庆幸嫁的是这么一个人,能够这么大度的包容了她的一切,不介意她的冷淡,不介意她的沉默…

跨出马车,脚刚刚踩上松松软软满是枯叶的道路,耳边就立即就钻进了一阵阵清新生动的鸟叫声,放眼而望时,看到是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竹,枝叶摇曳,暮风爽朗,纵横交错的曲折小路在林子里蜿蜒伸长,不知通向何方。

“马车进不去,得步行了,走过这片竹子便咱们的家!”

着地后,他放开了她的手,微笑的说。

那一边,尾随其后的另一辆马也停了下来,扬叔矫健的翻下马,一边跨着大步走过来,一边大声叫着道:“阿仁,你先带两个小丫头回去,这几天在路上吃没吃好,住没住好的,肯定也折腾累了…”

“嗯,那好,我先带这两个小丫头回去歇下,再来拿行李!”

两个小丫头?

她看到清波有些错愕的表情――

他们,竟是这么称呼她们?

呵,好亲切的称呼,亲切的叫人发酸!

从小到大,父母长辈们都唤她叫灵儿,家奴婢女则称她小姐,却是从来没有人叫她为“丫头”过,即便是清波,平日里因为与她特亲,府里的人往往都恭敬的称她为“清波姑娘”,被人叫作“丫头”,一定也是平生第一遭吧!

那种口气也只有在农家庄园里才能听得到,很淳朴,很亲呢,一股淡淡的温馨扑面而来,她一阵恍惚,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好陌生呵…

第六章 石头村 3

万绿丛中一石庐。

或许,这是一处人间极境!

走到近处时,她看到了一幢古朴的石屋,不是想像中那种极为简陋的茅庐,是很牢固的石彻屋子.

屋后是青竹丛生,屋前是百芳群艳,千娇百媚,于晚霞中张扬着春日的美好.大小各异的鹅卵石铺成小径,交错纵横于花圃中,一顶简单而绝顶精巧的竹亭静立在河堤岸前,正前方是一潭碧水,湖面上零星冒着几片新抽的嫩荷叶,在晚风中翻扬,对岸青山矗立,更远处炊烟正浓,天地间嘹亮着农家人特有的吆喝声;而东边则是一大片绿的葱郁的果园,桃红李白,尽显妖娆,无边无垠着伸向不知尽头的另一边…

她怔怔的极目眺望,心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陶渊明的两句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

田园诗人陶渊明自称“质性自然,非矫利而得”,而不愿与庸官俗士同流合污,毅然归隐躬耕,于田园之中尽享悠然之情。她无缘一游陶园故居,却依约觉得眼前这一方青水秀水便是陶渊明一意长守的那方净土,于不觉之中散发着悠然自得的情趣。

“莲婶,阿宽,我们回来了!”

进得竹篱笆,方重仁提着包裹扶着琴先自进了敞开的门里,转了一圈空着手出来,不见家人,便直往东边的果树林里叫唤。

她的思绪被打乱,继而转身去瞧那所石屋。

敞开的木门朴实无华,阵阵饭香自里头飘飘悠悠而来,门口挂着一个竹编的灯笼,贴着一个的吉字,屋檐下放着一些沾着新鲜泥土的农具…

“呀,怎么提早一天到家了!”

伴着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个面孔姣好、体态健壮的中年妇女自屋子东面的那片果林里跑了出来,一脸惊喜的叫道。

“嗯,我们改了行程路线!”

方重仁含着笑答了句,口气不似在叶府时那么淡然拒人,说话间转过头便将她来介绍:“莲婶,这便是先生的女儿闺名依灵…嗯,我们赶了两天的路了,烦莲婶带她们进屋歇一歇,熟悉一下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下,莲婶便瞅着啧叫起来:“嗬,果真是一个倾城色,难怪阿宽回来会与我叫嚷说什么美人关难过,倒真能迷人心眼。嗯,便若你娘亲当年一样的风姿独秀,莲婶喜欢――嘿,能叫你自毁立言的女孩儿,莲婶一定疼她若宝…”

一袭雪罗裙,慵懒的将乌头半绾,还是闺中女儿的发髻,没上妆,秀发上只斜斜的插了一对流苏簪,整个人称不上风华绝代,但轻锁的娥眉,冷落的容颜,纤弱的身子,自有一番淡如烟,清如水的韵味。这莲婶说她是倾城色,却是有些名过其实了。而后半句话更似透着一些奇玄之色,因为她瞧见方重仁冲自己古怪的一睇,低低的笑叹了一声。

莲婶却在这时拥上来,一双温柔的眼里盈满是怜惜之色,粗健的农家手抚上她细致的皓腕,温温的道:“孩子,这些日子苦着你了,以后啊,就安心住上,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起点,相信莲婶,你,一定不会后悔来这里的!”

第六章 石头村 4

总觉得莲婶话中带着话,却难以体味那底下费思量的含意,她微微施了一礼,仍是不说话。

莲婶没介意,和善着牵着她的手要往里头走,嘴里说着:“来来来,累了吧,我带你去瞧瞧你与阿仁的新房,好好歇歇脚。你们那个房间我让人给重新修整了一下,也许还是不怎么尽如人意,比起深宅大院是简陋了些,你呐,就包涵些着将就的住,有什么不妥的日后咱们再打理…”

走了几步,发觉方重仁站在原地没有跟上,立即扭过头直叫:“咦,阿仁,杵在那里做什么?一起来看看啊…”

方重仁自桌面上倒了一杯水喝,好笑的摇摇头道:“不用了吧,我知道房间在哪…”

“我是来让你瞧瞧阿意与阿行这两兄弟手艺。你还不知道吧,打你成亲的消息一传回,他们俩是想尽了法儿给你们房里做了橱啊柜的,还给做了梳妆台,琴台,你来瞧瞧,这手艺精细的绝对叫你惊奇…哎,那个小丫头,你也来呀…”

莲婶呵呵笑着,拉着她拖上他,又叫上清波往里头走。

沿着方石块铺平的门道,穿过两个门廊,莲婶带他们来到一个贴着喜字的木门前,推门而进,淡淡的一股花香便直钻鼻子。

屋里的陈设极简单,一桌四凳,衣厨琴台,都是新做的,镂花雕纹,刻着杏花、梨花的花形,手艺很精细,做得也极雅致;走过一道素淡的屏风,一张叠着百子被的床榻便掩在拢起的云纱底下,小巧的梳妆台放在床的正对面,角落里的藤架上正怒放着一盆皇冠芍药,除此这外便没有了其他的家当。

莲婶说这是她与他的新房,从此以后,她便要与他朝夕相对,甚至同榻同衾…

心,一下子茫了…

他们是夫妻,总是要住在一起的,总会有寻常夫妻必有的亲密,她如何能躲得过去…

“怎么样,阿仁,还可以么!”

身旁,莲婶侧过脸笑着在问重仁,大有献宝邀功的味道。

方重仁手上拿着先前的包袱与琴,只转了一个圈子,把琴放到了琴台上,淡淡一笑,没说什么的走到衣橱前,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列他的常用衣裳,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上的包袱塞进了里头,然后盯着那绢细的花纹细细睨了一眼,才道:“做得倒是不错,不过,莲婶,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一下…”

“什么事?”

“把我的东西理一下,给搁到对面的空房里!”

“什么?”

莲婶回不过神,茫然中的她也一下子懵着,回过头瞪着他,却怎么也嚼不透他的意思。

方重仁这才转回了身子,目光掠过一脸惊错的莲婶,慢慢移到她迷蒙的脸孔上,淡淡的说了一句:“以后,我们会分房睡,免得你不自在,而我也不习惯身边多个人…”

“什么不习惯不自在的,两夫妻分房睡,那还叫什么夫妻…”莲婶实在难以苟同。

方重仁淡淡笑,那笑容冷静而清醒,依旧坚持道:“来日方长,我心里明白着,请莲婶不要管我们的事好么?”

他究竟明白着什么事?她并不了解,直到很多年以后,才知道这时候的他固然对她有着一丝微妙的心动,但却并没有要将她占为已有的欲望.他静淡以旁观,是在等着她长大,等着她慢慢去发现他的存在。

莲婶说他为她迷乱,其实这人何曾迷乱过,总是冷静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第六章 石头村 5

枝头春意浓。

木窗半启,竹影曳动,清新的空气在陋室内流动,一挂水晶风铃在细风中轻晃,屋外,初升的朝霞撒落万点金芒,竹园里满地璀璨。

住进这田园农舍屈指而数,也已有一些时日。光阴漫漫,熬尽白昼,迎来黑夜,日子总是浅淡无味。

活着,若是没有目标,那么还算活着吗?

答案是:不知道!

一天一天过着日子,一天一天由着种种疑惑团困在心底,乱着,却生生的不愿去拆解!

人生没什么期望,每天清晨早起后,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素手拂琴,任由琴声如流水,凄凄荡荡一泻而下。无所事事的朝朝暮暮里,只能终日流恋琴弦,终日在凄凄惨惨切切中行尸走肉,在一曲曲哀怨的琴音中虚度年华,这便是她的生活。

琴诉心境,曲尽情声――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没有为难她,很幸庆他没有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来强迫她行使为人妻的义务,他提出分房而睡,让她得以保留清白之躯,留给了她最后一点点做人的尊严。

他,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男人,奇怪的与她保持着距离,奇怪的总在忙,奇怪的不管她,奇怪的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她无所谓,清波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藏了满身满怀的怒――

清波――她端着早饭过来了,轻轻唤她用饭。

她无动于衷,不想吃…

清波唤了好几遍了,她――哭了…

――唉,清波,我吃不下,别为难我…

――清波,别哭…

琴声依旧淙淙,一弦一扣间低诉着无望的忧伤…

春天的风好温柔,宛若母亲的手拂过疲惫的心头,可为什么那风会吹得竹浪会沙沙悲伏,那飞鸽又怎么发出“咕咕咕”沉重苍凉的嘶啼?

清波静默侍立在她身边,掩面而泣。

“怎么了?”

一个低沉温润的询问声伴着轻翼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是他回来了。

清波听得答话,胡乱的抹了一下泪眼,恨恨的逼过去,火大的叫道:“姑爷,您还知道关心我们吗?”

方重仁怔了一下,薄唇一弯,道:“哟,口气好冲!”

他淡淡的扯过挂在角落里的面巾擦了一把脸。

“你…”

清波就是看不惯他淡淡若水的样子,气得跺脚:“方重仁,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小姐都好几天滴水不进了,你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没事人样,你…你…我真要被你气死了!”

“哦,是吗?”

他还是一味的风清云淡,平静的目光缓缓移向她,露出一个稀奇的表情:“几天滴水不进,琴还能弹得这么好听,精神倒是不错!”

凄凄婉婉的琴声被赞成好听,果真是对牛弹琴。

“你…”清波恨不得扑上去扁上一顿。

他却笑了一笑,与她错身而过时稍稍定了一下,伸手很轻柔的拍拍清波的肩头,淡淡道:“放心,她不会有事!”

他的举止亲切的一如邻家大哥哥,和煦的淡笑像温暖的阳光安抚住她急乱的心。

她一怔,忘了争辩。

第六章 石头村 6

七弦琴,梨木琴机,白衣似雪,十指纤纤乱拨弦。

他倾身,用双手按住了银亮的弦,琴声顿止,天地之间一下子万籁俱寂,没了倾诉的缺口,她满目茫然的抬起螓首,眼前是一张淡泊若清水的俊逸面孔。

“为什么不吃饭?”

他深深的凝望着她,半月多来日渐消瘦的容颜那么清晰的映在他的眼里。

空气中飘起一缕淡淡的茶香,来自他身上,极好闻。

她垂下头,不愿看,也不愿说话。

“怎么,当哑巴当上瘾了?”

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那粗厚的手指将她的下巴勾起,逼着她与他对视。

唉,这人有时真固执――她无奈的想着,摆脱他的钳制,很轻很轻的道:“吃不下!”

奇怪,为什么要烦她呢?他一向对她不闻不问的。

她心里想着,再一次低头瞪着琴台上那双古铜色充满力量的劲手,看样子,他没有抽回去的打算。却在这时,他轻易便放掉了她,没有再强迫她什么,只是说:“出去走走,别老是闷在屋里!”

她并不想搭理,想静默不答,但想到这人的固执,若不回答,他恐怕会没完没了,只得轻摇螓首,无奈的答了一句:“不去!”

丝缎般的黑发跟随着晃出优美的弧线,发出亮湛湛的光华,惹来他怔怔的一眸。他的手似乎想抚弄她的发,伸在半空却又生生的止住,笑着道了一句:“那――随你!”

便转而驱指往琴台上去,随意的挑了两三下,一片流畅的清越之音响遏起来。

“好琴!”他赞了一声。

琴是好琴,炎挑的琴,无论是音色还是琴座皆是极品。

他在恭维她?还是他也懂琴?

瞧他那拨琴的手势竟是那么的惬意而有模有样,让人恍惚觉得他应是个行家里手。

好琴固然能弹出好音,可这好音天下又有几个能识,琴曲心境,他懂么?

“不过,琴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弹累了记得吃点东西,别亏待自己,我有事要出去,你――慢慢弹!”

他在鼓励她弹琴?

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茶香远去了,优美凄迷的琴声再一次漾起极致的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