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报答你

李雍不得不承认季嫣然换药的手法越来越娴熟了。

释空法师教她的时候他也在场,她不但听得仔细,还会时不时地辩驳几句,硬是将一块擦伤口的布巾,改成了一摞布巾。

用她的话说,这样洗的更仔细,免得会感染。

每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都下意识地去思量,季家到底有没有为她请过西席,请来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她没有学会温婉含蓄,倒是有一肚子的歪理。

季嫣然那些奇怪的言语也并非无迹可寻。

比如“感染”虽没有人这样用过,却有种说法叫“感染膏肓”。

如果用这句话来备注,“感染”就能够让人理解,伤势“感染”就会变得更加严重,甚至无法医治。

所以避免感染就格外重要,她多用布巾也就无可厚非。

反观军营卫所中那些治伤的情形…

身着肮脏的医工,血迹斑斑的布巾,医工能做的只是将草木灰、药粉一股脑地洒在那流血不止的伤口上,就算侥幸止血,伤口八成都会肿胀,最终患上热病。

假一罚三也是她想出来了,这和朝廷的‘赎罪’十分的相似。

说出这样的主意时,她眼睛中是狡黠的目光,如此的直白,不加遮掩。

如果是恭谨、委婉地提醒,会让人觉得她十分的聪慧。

李雍想到了之前季家获罪的情形,难道季嫣然变成这个模样,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应该仔细地问问她。

李雍正要说话。

“阿雍,”季嫣然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我觉得你不用再敷药的,伤口最好也不要再包裹。”

不用换药倒是件好事。

阿雍这个称呼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最近仿佛出现的愈发频繁。

李雍就要起身。

“等等,这条腿还是要绑着的,将来若是变跛,那可就难看了。”

趁着她给他绑腿的功夫,李雍道:“这几天不要随意走动,江家要动手了。”

“唔,知道。”

回答的十分随意,像街上的大嫂在哄骗孩子。

季嫣然将一切收拾妥当,李雍正襟而坐,目光沉下来:“虽然现在事情闹得很大,江家也不会轻易吃了这个亏。江家这种世家名门,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不怕多杀人来脱罪,人命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我不会胡乱作为,”季嫣然立即道,“再说还有唐千在我身边呢,现在我们起码占了主动,江家使出什么手段,我们都算是有了准备。”

季嫣然说完就兴致勃勃地去看今天买来的藩货,只可惜她对种子的认识,仅限于孤儿院的小片开荒,光是这样看她真猜不到都是些什么,等过些日子岁月静好了,她要想法子种出来瞧瞧。

或许是灯光朦胧,李雍就觉得一切都变得柔软了起来,就连季嫣然舒展的眉眼也让人觉得格外的精致似的。

自从上次她自己闹鬼之后,她就一直习惯地跟他住在一起,暖阁里的小榻上被褥铺了一层又一层,就像是在筑巢。

从小就独处惯了,他本不习惯屋子里多了个人,可是这样相处下来,仿佛也没有他预料的那么艰难。

李雍正想着,外面响起容妈妈的声音:“三爷、三奶奶,老太太遣人来了。”

容妈妈话音刚落,李雍只觉得胳膊上一软,季嫣然已经贴了过来,看起来就像是他们两个正靠在一起说话。

在这方面,她的反应总是比旁人都要快些,让人防不胜防。

李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正好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么晚了奴婢本不该打扰,只是这天气忽然就凉起来,老太太放心不下,嘱咐让奴婢拿了新做的被褥送过来。”

说着一床大红色蔷薇花锦缎被子就出现在季嫣然面前。

不等李雍和季嫣然说话,管事妈妈已经笑容可掬地布置起来。

小丫鬟熟稔的点了一炉香,微甜又夹着清爽的香气立即四散开来,帐子撤下换了个更鲜艳的,屋子里突然多了种奇怪的气氛。

李雍微微皱起眉头,祖母这是在做什么。

生怕李雍会拒绝似的,管事妈妈道:“家里出了事,老太太心中不舒坦,要不是惦记着三爷这边只怕就要倒下了,东西虽然多一些,总归是老太太的心意,您说是不是。”

屋子里很快就焕然一新,这下子就连容妈妈的脸上都是满怀深意的笑容。

季嫣然眼前就出现了李老太太那如同老狐狸般的目光。

李老太太还真是着急,她孙儿的腿才刚刚能走路呢。

就这样赶着让他传宗接代。

为了避免老太太再来试探他们。

季嫣然捏了捏脸颊,一脸娇羞地轻轻扯了扯李雍的袖子,示意他说话。

李雍低下头,正好望见季嫣然那静静地覆在她眼睑上的睫毛颤了颤,就如同只蝴蝶绽开翅膀。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刻。

管事妈妈果然看出了火候,立即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李雍目光凛然,她这都是跟谁学的,好好的大家闺秀,偏偏就…让人觉得不走正路。

每次他心中刚要对她有所改观时,她都会让他放下这个念头。

这样思量间,季嫣然已经躺在了大床上。

“铺的真软。”季嫣然整个人都恨不得埋在被褥间。

“你睡在这里吧!”李雍转身走向暖阁。

看她那满意的神情…他不想睡在上面,还被人惦记着,再说他已经习惯了军营里的木榻。

“阿雍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

她的嘟囔声传来。

李雍闭上眼睛:“不要惹是生非。”至于其他的,他敬谢不敏。

李二太太望着不远处的身影。

李文庆哭得像是个孩子。

丞哥没了的时候,老爷就是这样躺在她怀里哽咽,好几天他都不能闭上眼睛睡觉。

“老爷,”李二太太声音沙哑,“你快回去吧,若是被人看到,李雍不会放过您。”

李文庆摇摇头:“我都打点好了,今晚我就留下陪着你。”

“外面怎么样了?”李二太太忍不住问起来,“旦哥的情形如何?老爷要想法子先将旦哥赎出去。”

李文庆半晌没有说话,李二太太心中油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他们真的要…逼死我们不成?”

李文庆叹口气:“经过了今天,消息传出了太原府,李雍这样是要将我送进大牢,我们一家恐怕要在这里团聚了,也好,看着你们娘俩受苦,我倒不如…”

李二太太打断李文庆:“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你也进来我和旦哥要怎么办?”

李文庆叹口气:“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地听,照我说的去做。我会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你出去之后…李家若是不能容你,你就上京去找舅兄,我还有些银钱就在京外的小庄子上,虽说东西不够多,若是小心经营也足够你们母子用度。”

李二太太瞪大了眼睛,她怎么觉得老爷这是在交代后事。

第六十七章 包子的提议

李文庆说得很快,多年的夫妻,李二太太很容易就听出了李文庆话中的绝望。

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不会让老爷出事的,”李二太太道,“若是李雍他们步步紧逼,我大不了一死,只要老爷记得要为我们报仇。”

李文庆神情变得恼怒:“不要胡闹…”

话却没说完,隶卒已经过来厉声喝道:“时辰到了,还不快走。”

李文庆惊诧:“我与牢头说好了,在这里一晚…”

“一晚?”隶卒笑道,“这可是关押妇人的地方,老爷想留在这里只怕不易吧!”

声音中带着嘲笑。

李二太太心中又晦暗了几分,连隶卒都如此对待老爷,可见府衙上下都知道老爷这次恐怕要折在季子安手中。

李二太太胸口一滞。

李文庆站起身刚要随隶卒一起出去,就又有两个差役走进来。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咱们太原府还没有出过这样邪门的事,李家真是被怨鬼盯上了,否则怎么会这般倒霉。”

李文庆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隶卒,隶卒轻轻摇了摇头,显然这两个差役不是他布下的人手。

李文庆这次来大牢中,就是要让钱氏心生死志,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钱氏要顶上这些罪名,所以他才会让隶卒来奚落他,眼见就要从这里走出去,没想到又会遇到其他差役进来。

另一个已经接口过去:“不是说做了法事就要将那些孩子葬入祖坟了吗?”

“那道士在酒馆里喝醉了,方才什么都说了,就算葬了这些孩子,那些鬼的怨气也散不掉。”

“为什么?”

“那十几具尸骨,其中有一具是女的。”

“啊,李家当时死的不都是男丁吗?”

“所以说,邪门了。”

两个人正好走过来,见到李文庆两个差役都是一愣,其中一个笑道:“李二爷,您怎么在这里,”说着顿了顿,“我们兄弟方才都是道听途说,您不要介意。”

这些人是故意要坏他的事,他却不能在钱氏面前露出破绽,李文庆看向李二太太:“都是他们耍的手段,你不要听那些话,我先出去,明日再来看你。”

李二太太点了点头,她自然不会相信。

大牢里重新安静下来,李二太太躺在枯草堆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大牢里的使唤婆子来给犯人送饭食。

“吃点吧,死在这里出去可就见不到孩子了。”

李二太太的眼睛陡然红起来。

“你听说过熊瞎子的事吗?一只熊瞎子抓走了村子里的两个孩子,孩子的父母都以为他们死了,谁知六年后两个孩子回来了,他们不但长大成人,还带了千年老山参,治好了父亲的腿疼病,母亲的心疾,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李二太太陡然睁开眼睛。

这是她生病时丞哥给她讲的故事,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母子两个。

千年山参、腿疼病和心疾都是丞哥编出来的。

“那父亲若是死了,可就见不到孩子喽。”

李二太太扑过去,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婆子的胳膊:“告诉我,这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婆子笑着道:“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就得活着。”

季嫣然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着秋叔给棺材上染新漆。

之前摆在院子里的寿材都已经卖光了。

“最近生意不错,”秋叔笑着道,“昨日里,药铺又死了不少的管事。”

季嫣然点点头,这都是六叔的功劳。

秋叔道:“大小姐要抓牢了六老爷,万一哪天大小姐从李家出来,我们跟着六老爷也不至于没有饭吃。”

秋叔说的都是实话,虽然季嫣然很想靠着李雍混饭直到父亲沉冤得雪。

“真有那一天,不如来投靠我怎么样。”

季嫣然转过头,只见顾珩坐在棺材板上,白皙的面庞上微微泛着红润,细长的凤眼里满是笑意,看起来十分的艳丽。

季嫣然懒得跟顾珩说话,这只包子向来神出鬼没,保不齐这次心里又装了什么坏水。

顾珩道:“上次我可帮了你,你还没谢我呢。”

“我记得你拿走了我一支发簪,”季嫣然说着看向常征,“常大哥你说是不是?”

常征点点头:“大小姐说得对,世子爷是拿走了您的两支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