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温润,如同一轮暖日般瞬间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先下去歇着吧,不管是哪里都要依照武朝法度做事,你放心只要我们在这里,就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受委屈。”

季嫣然点了点头,她知道四叔会维护她,却还是没有料到四叔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眼前浮现起杜虞那复杂的神情。

杜虞的声音也响彻在耳边:“你还不明白吗?”

“四叔,”季嫣然声音有些沙哑,“我…”

“有话晚些时候再说,”李约转过身挡在季嫣然面前,“各位大人,我们堂屋里说话吧!恐怕一会儿守卫京畿的指挥使也会到来。”

整个人身体泡在热水里,季嫣然才体会到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寒气就会钻进骨缝里,即便现在是夏天。

不过这样一个热水澡就赶走了一切的寒冷和疲惫。

她舒服了许多,四叔他们却穿着湿透的衣服坐在堂屋里说话。

今晚她开始意识到许多从前没有想过的事。

四叔对她好像太过维护和关心。

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为了自保和李雍合作,帮助李家翻案,现在又一心要将父母、兄长接回京中,一直被这些事占据了太多的精神,以至于忽略了许多问题,她其实应该小心求证找到答案。

第二百四十七章 还击

季嫣然穿上衣服坐在锦杌上让容妈妈给她绞头发。

“那个周滨是个酷吏。”提起这个人容妈妈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当年老爷的案子在刑部不能审结,朝廷让周滨接手…老爷这才…认了罪,这人手段很多,您要小心。”

从她决定为父翻案开始,就已经对周滨有过了解。

本来一切都要等到父亲回京之后才用得上,现在谢燮让周滨动了手,她自然不能再一次栽在这两个人手上。对待这样的酷吏就应该让他尝尝被人审问的滋味儿。

季嫣然将头发擦干净,程二也走进门禀告:“今晚周滨在这里,他就无暇顾及家中的事,现在算是最好的时机。”

季嫣然点点头,程二的表情有些特别,眼神中除了对周滨的愤恨之外,还有些伤怀和踌躇。

“怎么了?”季嫣然问过去。

程二叹口气:“那些黑衣人我方才去看了,有几个我还认识,从前在不良人任职。就因为不良人的缉捕本事,当年才会被酷吏看上,成了他们的爪牙。”

好好的一个不良人就这样散了。

“三奶奶,”秋岚进门禀告,“永昌侯爷咳嗽的厉害,请您过去看看。”

季嫣然立即起身吩咐容妈妈拿起药箱。

走到门口,季嫣然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去问程二:“我们认识也有一阵子了,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寻常?”

程二总是能主意到被别人忽视的细节。

程二沉吟片刻才道:“三奶奶和释空法师应该认识不久,但是却好像与法师有了很深的交情,为法师翻案不留余力,让程大和我都觉得惊奇。还有…您的医术学的很快,您说从前没有给病患看过症,那时候我还想一定有什么内情以至于您没有说实话,后来我试着向季家下人打听,才知道您说的都是真的。

我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对某些事就很擅长,不过想一想还是很难以置信。”

程二说的这些季嫣然从前没有想过,这大约就是因为身在其中。

程二道:“三奶奶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季嫣然摇了摇头:“我们站在这里必然是有道理的,就像当年那些酷吏算计了不良人,现在终于可以让他们还清这笔债一样,这世上就没有无来由的人和事。”从前她只是以为穿越是个偶然,其实并非如此。

季嫣然走进了雨里,程二看着季嫣然的背影眉宇中的阴郁也一扫而光,拿出手里厚厚的一摞文书,这就是他今天晚上要潜入周滨家中放置的东西。

三奶奶说了,从前都是周滨冤枉别人,现在也要让周滨自己尝尝这样的滋味儿。

季嫣然为永昌侯诊了脉,其实她不用看也知晓侯爷的病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永昌侯是借口病情加重才会来寻她施针诊治,其实是收到了四叔的消息前来解围。

季嫣然用过了针,旁边的周滨已经道:“侯爷有病在身,不如先回到府上等消息。”

永昌侯却边咳嗽边摇头:“都留在这里我怎么能走,今天就都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季嫣然吩咐人拿来干净的衣服给永昌侯:“这是我给父亲做的衣衫,侯爷若是不嫌弃就将湿了的衣衫换下穿这个吧!”

永昌侯叹口气:“你也是个孝顺孩子。”

“既然几位大人和爵爷都在这里,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季嫣然说着看向屋子里众人。

“说吧,”永昌侯道,“有什么地方我们能帮衬上,自然不会推脱。”

季嫣然这才点点头从容妈妈手中接过一只盒子放在桌上:“今日的事不知会有什么结果,若是妾身入了大牢,还请各位大人帮忙将这些文书和证据递向朝廷,当年我父亲的案子另有蹊跷,妾身要为父兄伸冤。”

周滨冷冷地看向季嫣然:“你父亲的案子是本官审理,你父亲亲口招认,哪里来的冤屈之说?本官审案就从来没有错过。”

李约缓缓抬起眼睛:“听说你兄长疏通了运河,军粮就是这样才能送去河北道。光凭江南两道就养活了几十万大军,这与季大人当年去江南任职时说的话一般无二。后来季大人又在狱中招认这些话就是他为了贪墨捏造的,”说着顿了顿,“也不知道季大人哪句话才是真的。”

周滨却道:“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就算现在运了米,也不能说明当年季承恩就没有贪墨的心思,而且现在我是怀疑李季氏犯案,与季承恩当年之事无关。”

谢燮却慢慢抬起了眼睛,将目光落在季嫣然身上,他让人杀过这女人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在他心里将死之人就跟那些畜生没什么区别,因为都需要他要决定什么时候结束他们的性命,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果然小瞧了她。

就算现在周滨能将她入狱,季承恩的案子也算是正式被提起来了。

折腾了一夜,天渐渐亮起,照着季家老宅的一片狼藉。

屋子里的人还没等到衙门里传来的消息,门口就是一阵击打门板的声音。

“开门,开门,我们要见李三奶奶,将我们的药材和布匹银钱立即结了,否则我们就要将东西带回去。”

周滨听得这话慢慢弯起了嘴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找李季氏的麻烦,季家越乱他就越高兴,他就要看着这个季氏家破人亡。

周滨兴奋地看向谢燮,却没料到谢燮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倒是旁边的李约一脸温和的笑容。

周滨心中一颤,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周大人真是有本事,”李约站起身来,“这么快就将消息传出去了,看来人人都知晓周大人的铁腕,只要周大人办得案子都势必是一个结果,季家恐怕就要败了。”

“我说的对不对?周大人?”

顾靖等人出门去看情形,季嫣然有意走到李约身边:“四叔,谢谢您。”

“不用谢我,”李约道,“都是你自己做的。”

他只是在门口拖住谢燮,难得的是她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四叔。”

李约正要向前走去,季嫣然很轻的声音传来。

“您说过我不像公主,是因为…您觉得我就是公主对不对?”

第二百四十八章 肆意张扬

雨后的天空一片湛蓝,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天边。

李约的心似是停跳了一瞬。

常宁是个小心妥当的人,做事细致入微,才会让太后娘娘那么的信任和欢喜,可她也有许多话都藏在心里轻易不肯说出口,因为她总是太多的顾虑。

如今的季嫣然却能够径直问他,不但聪明而且还多了洒脱和直率。

李约没有说话,季嫣然接着道:“谢燮是不是也看准了这一点才下杀手,对他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事,不但可以解开我在太原死而复生的谜题,还能引出背地里保护我的葛先生和杜虞。”

李约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似是比平日里还要明亮,月白色的长衫在阳光下随风微微拂动:“如果我们猜测的都是对的呢?”

常宁公主去世之后,李约全力维护林家,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如果常宁公主再活过来,两个人一定会成为神仙眷侣。

从前的那些记忆,没有被辜负的深情就是一段佳话。

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个常宁。

那么他们想的那个,期盼的那个常宁。

如果今天的换成是李雍,她会十分洒脱地说上几句话,李雍大约会不满地离开,又或者装作没有听到般凑过来与她周旋,那人看着刚正严肃,其实很经得住打击和折磨。

可她面对四叔好多话就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四叔等了十年,不但让人钦佩也莫名的会觉得心酸。

季嫣然看着李约:“我对于林家会有种亲切感,和公主的口味也很像,除此之外我心里对公主的过往一概不知。”

常宁和李约的感情,常宁和太后娘娘的朝夕相伴,常宁为什么会被毒死在行宫。

这些记忆她全都没有。

她应该从这些人的口中获知一切,然后按照他们对常宁的期望继续下面的人生吗?

还是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她应该做的事。

季嫣然看着李约:“如果我真的是常宁,我以后一定会知道,我和公主为什么相像又为何不同,我也会去弄清楚。但是现在,四叔,我就是自己,不可能和从前的常宁公主一样。”

李约笑了起来:“你怎么就觉得我会盼着你变成常宁?”他细长的眼睛微微一挑,“常宁能够让林家在朝堂争斗中独善其身,她不过在深宫中一年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谋人谋事冷静自持,让人无可挑剔。第一次在太原府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你们不同,常宁有常宁的手段,你有你自己的立身之法。”

李约略微停顿:“你不是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好。”

李约说完话就向前走去。

季嫣然没想到这次的谈话会如此轻松,她还以为四叔会因此对她提出更多的要求。

“大小姐。”

容妈妈走过来打断季嫣然的思量:“族里来人了,您要不要现在过去。”

季嫣然整理了衣裙:“走吧。”

别的事她还不知道,但是无论她站在什么立场她都要解决谢燮。

谢燮认识的是常宁公主,如今他也是这样来揣测她的心思,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谢燮还不知道。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她就让姓谢的瞧瞧。”

李约走出了月亮门,杜虞立即跟上来:“主子您为什么要那样说,既然她都已经发现了,不如就趁着这个功夫…”

李约道:“让她去做常宁吗?小心翼翼地为所有人筹谋,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站在人前,偶尔才会流露出真性情。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只希望常宁过的肆意张扬,无拘无束,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一生,应该做她自己。”

他忘不了的是,常宁临死时眉眼中流露出来的不是恐惧而是解脱。

“这样就很好。”

还没有到堂屋,季嫣然就得知了消息。

季四老爷昨天晚上就死了,仵作查验之后说是被人勒死的,屋子里还有一封没有写完的血书。

不用去想血书定然是在控诉她的罪名。

季四老爷与虎谋皮,想要借着谢燮的手将她送进大牢,也许谢燮还答应会帮他救回季元斌,却没想到谢燮要的只是他的小命。

季嫣然走进门,屋子里所有的目光立即落在她身上。

季元征一双眼睛通红,看着她想要说话,最终却忍了下去。

她这个大哥不亏是太子一脉,将太子的本事学的淋漓尽致。

“嫣然,”季家长辈道,“你四叔被人害死了,衙门想要问你几句话…你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四叔被人害死了?”季嫣然惊讶地张开嘴,“什么时候的事?”

季家长辈叹口气:“昨天…我们也是昨晚才知晓,”说着他抬起头,“你可知道你四叔写了血书,上面都是…对你…”

季嫣然立即掩住了眼睛,哽咽的声音在堂屋里显得是那么的清楚:“没关系,那些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我早就原谅四叔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季来,说到底关起门都是一家人,”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珠,“凶手呢?有没有抓到?”

“一定能抓到,”季子安一掌拍在桌子上,“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将他抓住。”

“六叔。”季嫣然一脸哀戚差点就要倒在季子安身上。

季子安伸出手摸了摸季嫣然的头顶:“你也不用太伤心…”

眼看着就要抱在一起痛哭的叔侄两个,季家长辈惊得眼睛快要掉出来,这样的气氛下,他竟然不好意思接着说下去。

周滨冷笑一声:“好个李季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本官面前遮掩。昨日你家中的这些护卫都在哪里?你家这些人都学过拳脚功夫,就连本官身边的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他们潜入季四老爷家中杀人,定然能够安然脱身。”

季嫣然惊讶地抬起头来:“您是说,他们…不…不可能他们绝不会这样做。”

“杀…杀人了?”站在外面偷听的商贾不禁喊出声,然后推开阻拦他的季家下人就走进屋子,见到周滨立即下拜,“周大人,我们是来向季氏要银子的…我们和季氏并不相识,从前也没有做过什么买卖,她做的事可都与我们无关。”

“是啊,”又有商贾闯进来,“不管季氏犯了什么错,都株连不到我们头上对不对?我们只是卖了几匹布给她罢了。”

周滨还没说话。

这些商贾面面相觑然后道:“我们还有内情向大人们禀告,这季氏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